"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青萝衣》 作者:凉拖   楔子   初春暮晚,斜风细雨,三两孩童默默从白绫披挂的灵堂踏出,纷纷撑起油纸伞告辞而去。孙璟瑜走在最后,回首再次哀悼老去的夫子,凝着心神慢慢步上归家的小船,小船摇摇荡荡穿过宁静的小荷村,转瞬便到了渔家村的小渡口。墨染竹香的油纸伞悠然上岸,被雨水浸湿的布鞋稳步而行,走完绵长的蜿蜒小道,转过几道弯,青砖黑瓦的屋子乍现眼前,屋旁小圈里的狗汪汪犬吠,大开的屋门散着温暖的烛光,隐隐还有些喧闹的人声。   孙璟瑜不慌不忙收起伞,摸了怀中的书一把,瘦小稚嫩的脸孔难忍沉痛之色,夫子已逝,还有何人来教他读书写字。终究一声叹息,孙璟瑜在门前跺跺脚上的泥水,三两步进了屋门。   敞亮的大堂中两家人剑拔弩张,孙璟瑜微楞,只见母亲李氏挥着胖胖的手,横指近邻梨花她娘,尖声骂咧:“你当年收了我婆婆一对银镯给你家梨花做信物,如今你要退亲还厚着脸皮不肯还来,你这死女人钻进钱眼了,卖女儿不够还毁我家清净。”   孙璟瑜眉头深蹙,心中生出几分沮丧,原来梨花他娘是要闹退亲,难怪母亲如此愤怒。   梨花她娘也不是省油的灯,闻言老脸涨红,嘴巴不饶人:“银镯子我可不记得,我闺女跟你家老二那是上一辈定的亲,如今老鬼们都去了亲事自然不算数,当年我家梨花不过得了你婆婆送的一桶白米,我这不是给你送来了?这门亲事到此为止,你们孙家别纠缠不休阻了我家梨花富贵路,什么卖女儿说的那么难听,我家梨花将来是要许给人家刘公子做正房太太,明媒正娶风风光光,我看你就是眼红。”梨花他娘说完气喘吁吁,躲在身后的小梨花不过八岁,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恐惧又无辜的看着一屋子大人,这会见孙璟瑜回来,更是委屈。   “璟瑜哥哥……”小梨花哪里懂得母亲的执意退亲是为她将来幸福,打小和孙璟瑜一块长大,两小无猜,只晓得将来长大要做璟瑜哥哥的媳妇。   孙璟瑜才比小梨花大一岁,却比小梨花懂事明理的多,看清楚形势当下沉了脸色,瘦弱的身板微微哆嗦了两下,咬牙不去看哭泣的小梨花,抬脚走到李氏身边劝慰:“娘别跟不明事的人计较是非,这亲事张家要退便退了罢,我十岁不到,不急这一门亲事。等孩儿将来考了学,博个出生再寻姑娘不迟,娘何必因此动了肝火。”   李氏闻言又安慰又恼火,忿忿道:“你以为我真缠着这小丫头不放,你祖母当年说亲给了他家一对银镯子,如今她却不认账!真是恬不知耻,这种人迟早要遭报应的。”骂完不解气,狠狠剜了梨花她娘几眼。   “唉唉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好不好?到底谁不明事理你给我说清楚!”梨花她娘唾沫横飞的回骂,李氏插着腰跺脚:“说的就是你!攀高枝,见钱眼开死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死女人,你自己女儿生的丑嫁不到好人家如今还不准我女儿另攀高枝,我就是攀高枝怎么呢?我女儿有这个本事,有本事你也生个俊的,又矮又胖的黑女人嫉妒我们张家呗,哼!”   “你还给我嘴贱,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嘴!”李氏张牙舞爪朝梨花她娘扑去,梨花他娘同样举身扑来,眼看两个女人就要杀到一块,一家之主的孙铁锤忙上前拉开了,苦口婆心劝慰:“别打架别打架,都歇歇,好好说话不成吗?”   两个女人同时哼一声,扭开身去。   孙铁锤无可奈何的叹息:“罢了罢了,银镯子就当打了水漂,梨花她家你们回去吧。璟瑜去喊你大哥和弟弟回来吃饭,他们在田里补缺,你去接一下。”   孙铁锤发话不追究了,梨花一家如蒙大赦,嘟嘟囔囔的走出孙家。李氏的眼泪啪啦落下,瞪着不喜与人争抢的孙铁锤委屈哭嚎:“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儿子的媳妇就这么没了,还要白送人家一对银镯,有你这么当家的吗?璟瑜都快十岁了,以后上哪儿找媳妇去!”   孙铁锤一见李氏哭了,顿时头脑发疼,任由她骂着出气,绝不反驳一句。   孙璟瑜倒是忽然道:“娘别哭,亲事没便没了,等我将来考了秀才举人,我想找个识字的媳妇。”   这不过是儿子安慰母亲的话,李氏闻言却觉得心里立即舒坦下来,立即擦擦眼泪精神道:“没错没错,等你以后出息了还愁找不到好媳妇,一定找个比梨花样样好的姑娘。”   孙璟瑜呵呵笑了,知道李氏已经无碍,这才撑着伞出门找兄弟去。   谈婚论嫁   晌午,正是艳阳当空,湖面水波粼粼,潋滟光照。青山缭绕的小村落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饭香弥散。   村前村后绿树成荫,红花遍地,鸡鸭尽数撒欢,孩童携手嬉闹。   成排的槐树枝头开满白净净的小花,香气整个萦绕村间,花朵风吹而落,地上扑了一层的雪白,孩子们撒着花儿玩的正欢,身穿粗布麻裙的妇人匆匆跑来,朝着其中一五岁小童问道:“小虎子,你二哥呢?上午还在屋里头读书来着,这会要吃饭了他怎还不见人,跑哪儿去了。”妇人腰粗腿短,结实有力,一张脸蛋肉多肤黑,正是乡间妇人之态。此时面露急色,却隐隐还有几分难耐地喜气。   孩童声音洪亮道:“二哥提着鱼竿出门,估计去湖边钓鱼了。”   妇人闻言点头,转身往家里小跑,边跑边大声喊:“小虎子快去湖边喊你二哥回家吃饭,家里来了客人。”   那妇人很快跑没了影,小虎子立即丢开伙伴跑去湖边喊二哥,家里有客到便说明有东西吃,哪个来客上门拜访不带些小点心的,小虎子已经口水横流,跑得溜儿快。   李氏急急忙忙回了家,老伴孙铁锤和大儿子孙大海正陪客人说话,李氏整整衣衫笑嘻嘻的坐下,气喘吁吁道:“王老爷子别急,我家老二马上回了,老爷子先喝茶,饭菜待会就上。”说罢跑去厨房看大媳妇还在炒菜,叮嘱了几句又跑出来见客,一脸激动忐忑。   王老爷子扫视孙家的宅子,虽是乡间小村落,好在是青砖黑瓦砌成的三个大连间,屋顶筑得高,堂中显得空旷亮堂,再看屋中的器具整整齐齐不缺不少,房前挂满的黄橙橙苞谷和红艳艳的辣椒,显然这家人不愁吃喝,也算殷实家底了。   一家之主孙铁锤一看便是憨厚老实相,李氏也不像刻薄心毒的妇人,当下更是放心。   不多时,众人等候的孙老二提着鱼篓回来,裤腿挽在膝盖上,脚上一双破布鞋,啪嗒啪嗒便进了屋子,孙铁锤立即拉着老二过来给王老爷介绍:“王老爷,这就是我家老二璟瑜,璟瑜,这是你王爷爷。”   老二孙璟瑜,不过十来岁的模样,身板瘦瘦长长略显单薄,孙璟瑜上前有礼道:“璟瑜见过王爷爷。”   见他举止有度,倒有几分难得的稳重。   王老爷点头,从兜里掏出两块铜板给他,呵呵道:“璟瑜拿去买糖吃。”   “多谢。”   “璟瑜今年多大?”   “十岁。”   “哦,听你爹娘说你一直在读书,准备博个出生?”   “正是璟瑜所想。”   “好小子,有志气,不错不错。”王老爷频频点头。   “王老爷子,你这次来……”见儿子已经回了,李氏便迫不及待地出言提醒。   王老爷拉着孙璟瑜坐下,这才娓娓道来:“铁锤应是晓得一二,你祖爷爷那系兄弟姐妹众多,我说的这个吕家便是你三姑奶奶,她早年嫁去晨阳,后来生养儿女,如今她孙女便和你家几个小子同辈,她家女儿当年嫁给一个秀才,生有一儿一女,却不想儿子才落地,秀才出外求学一去不回死在外头了,她一个人把儿女拉扯大,如今女儿已经十三,正是说亲的年华,儿子今年六岁。”   “哦,这事我知道,那王老爷是要……”孙铁锤搓着手眼巴巴期待后续。   王老爷立即笑道:“自然是来说亲的。”说罢,孙家两老面上喜色难收。   “只是……如今那对苦命的儿女没了娘,剩下姐弟相依为命,年级尚幼无人靠山,家中田产房产被叔伯占去,走投无路才寻到我。那丫头长得清秀可人,温柔贤惠,会读书会下厨,一手女红尤为出俏,我是顶喜欢的,只是我家中没有合适人选给她做夫郎,如今想到她与孙家有亲,你家儿子众多,老二虽比丫头小三岁却甚好,所谓女大三抱金砖。这么好的媳妇上哪儿找去,怎么说她有个秀才爹,也算染了书香。与你家老二最为合适。”王老爷察言观色孙家人的脸色,见他们并无排斥心里松了口气。   李氏忍不住追问:“既然这么好的姑娘,晨阳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晨阳离我们这乡下地方挺远的。”李氏心里担心山高路远,王老爷撒谎他们也没法子知道。说不定那姑娘长得歪瓜冬枣或是有啥毛病,总之有点不放心。   王老爷叹息,缓缓道:“不是我不给找,只是那姑娘性子倔,断不愿意撇下幼弟,她要嫁,便需那家人接受她弟弟一并过去养着,就是这个情况,我都与你们说了,小孙你好好考虑,我不是要强求你们,只是看那姐弟着实可怜便走街串巷帮忙打听老实可靠的人家。除了这些,那姑娘模样和品行却是顶好的,若是不放心可以去晨阳瞧瞧,不过两天路程而已,讨媳妇是大事,耽误两天光阴也无妨不是?”   王老爷远道而来自然住下了,李氏拉着孙铁锤和孙璟瑜去后院商量。   李氏想给二儿子找个媳妇已经想了一年,原本二儿子从小有门娃娃亲,就是村北的小梨花,比璟瑜小一岁。谁想去年梨花爹娘另攀高枝,硬是将这门亲事退了,将小梨花许给镇上一户卖生丝的商户,那商户出生不高,却有银钱花,听说在镇上有老大的房子,家里还有丫鬟小厮伺候,孙家自然是比不上的。被退亲的李氏对梨花家含恨在心,因此忙了一年想早早给儿子娶媳妇扳回一程。   李氏最骄傲的就是这个二儿子,从小读书便有天赋,没有哪个夫子不夸他,老二出生时有算命先生说他是大富大贵之命,赐名璟瑜。如今十年过去,老二已经翩然长大,眼看就可以娶媳妇了。自打梨花家退亲后,李氏觉得找个乡村小姑娘简直怄气,委屈了将来要富贵的儿子,想找个有见识的人家又哪看得上孙家,即便看上了,讨个娇小姐回来供着她更不愿意。   思来想去觉得吕家姑娘正合适,大三岁倒是无妨,大点好,大点懂事才晓得照顾夫君。没有嫁妆也无妨,乡下人讨媳妇不容易,好些人家都是从外买姑娘,哪儿要什么嫁妆。只是还拖个弟弟来养就有点郁卒了。   李氏发愁,一张脸皱成一团。   孙铁锤向来憨厚老实,于是直言道:“如果那姑娘是个安分的,带个弟弟也没关系,反正咱家能给他们姐弟一口饭吃,哎,多可怜啊……这么小没爹没娘……”孙铁锤眨巴下眼睛,心里泛酸。   李氏还没拿定主意,瞧了儿子一眼,见孙璟瑜一声不吭坐着,便忍不住问:“璟瑜,爹娘给你讨个媳妇,你喜欢不喜欢?”   孙璟瑜抬头,不温不火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便可,我回房看书了。”说罢拍拍衣裳走了,俨然一副小大人样。   “哎……”李氏叹气,暗想读书的就是不一样,小小年纪一板一眼……真是急死他们为人父母的。   李氏和孙铁锤夜里歇息,深思熟虑想了整晚,决定第二天跟王老爷坐船去晨阳见见那姑娘再说。   翌日大早,孙家几个兄弟相送爹娘出门,随后孙璟瑜便说回房看书,已经成亲半年的大哥孙大海取笑他:“二弟是不是害羞了?呵呵呵,二弟这亲事若是能成,以后就是大人了。”   大嫂也在旁边附和:“我们家二弟将来可是要做官的,不晓得这弟妹会是什么模样。哎,若不是梨花妹妹退亲,娘也不会这么急。”   提起梨花妹妹,孙大海和孙璟瑜脸色都不好看,孙大海哼道:“璟瑜只管好好读书,梨花家势利眼,不娶也罢。”   孙璟瑜不说话,闷着头回去了。   见他走远了,大嫂便忧心道:“大海,你说璟瑜是不是还挂念梨花?他们打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好。”   “不就是一起玩过泥巴有什么情分,小孩子家家懂什么,重新娶个回来多看几眼保准就喜欢了。”孙大海跟孙铁锤像,憨憨厚厚不拘小节,今年十六,跟着孙铁锤一块种地打鱼,和媳妇邱氏成亲半年,小夫妻恩爱得很。   邱氏不过十五,豆蔻年华,娘家便在隔壁村子,邱氏个子不高,黑黑胖胖有点敦实,为人勤快麻利很得婆婆李氏的欢喜。   孙璟瑜别了大哥大嫂闷头回家,谁想走到半路不巧碰到去溪边洗衣裳的梨花妹妹,梨花妹妹不过九岁,稚嫩得很,看到孙璟瑜立即放下木桶喊他:“璟瑜哥哥。”   孙璟瑜停住恩了一声,转头继续走。   梨花妹妹红着眼眶软声道:“你今年一直不理我……”   孙璟瑜正正经经道:“男女有别,不见为好。”说罢大步离去。   两日后的早晨,这宁静的小渔村因为孙家两老的归来而热闹了一把。   孙铁锤和李氏出门两天,村里人都好奇他们去哪里做何事,村子就那么大,有点风吹草动隔壁左右都知道了,一点小事能让人闲侃好些日。当看到孙家领着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童回来,全村顿时炸开了锅,全放下活计涌上去瞧个热闹。   才进村的吕秋玉哪晓得有这么多人围着看,顿时红了脸,用包袱悄悄遮住颜面,拽着小弟的手心满是汗水。不懂事的吕秋明张着双天真的大眼睛左看右看,小腿被姐姐拖着急奔,满头是汗。   “哎哟铁锤家的,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好姑娘?瞧这脸蛋俊的,这身段柔的,跟大小姐似地啧啧啧。”   “这小男娃又是哪家的?真像年画上的小金童。”   李氏咯咯直笑,只说:“这是我家老二的媳妇,各位姐姐嫂子们有空晚上来家里坐坐,我备好果子等着你们来玩啊。”   人群又炸开了锅,纷纷恭喜夸赞,扬言晚上定去吃喜果。   还有一群小孩子,跟着姐弟两走走跑跑,不住歪头瞧他们,特别是女孩子们,在村里哪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那皮肤白溜溜的真好看,身上还有好闻的香味,姐姐头上那朵红绢花也漂亮得紧,真是羡慕。   吕秋玉心中忐忑不安来到孙家,见孙家连着三间青砖屋,堂中整洁亮堂,这般家底便能给她姐弟两一口饭吃,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一半。   孙铁锤哈哈大笑道:“秋娘,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你跟你弟弟只管安心住下,只要我有一口饭吃,保准不会让你姐弟俩饿到。大海啊,赶紧把你二弟喊来。”   孙大海和邱氏早在看到吕秋玉进门那一刻便傻了眼,心里暗惊这弟媳妇长得太出色,比那完全小孩儿一个的梨花妹妹顶尖多了。   孙大海愣了楞,立即跑去喊孙璟瑜。   孙璟瑜五岁的小弟孙小虎眼巴巴的看着吕家姐弟的包袱,满心都是那里面有没有好吃的。   孙大海不多时带着孙璟瑜来了,孙璟瑜穿着青色布衣,扑面而来的书生气息让吕秋玉心跳加速,吕秋玉根本不敢抬脸去瞧,垂着头只能看到孙璟瑜的衣摆和双脚。虽是十岁,这双脚已经很大,腿显得直,想必是个刚直坚毅的少年郎。吕秋玉心里微微发苦,若不是爹娘去得早,她又何必嫁给一个十岁少年,带着弟弟寄人篱下诸多不便,只是她已经没有选择,这孙家两老本分忠厚,再说孙璟瑜还是个读书人,宽慰的想想吕秋玉便安心承受未来的一切,说什么也要努力待在这个家里,尽力做好孙家的媳妇。   孙璟瑜早在爹娘给他张罗媳妇时便沉了心思,美丑胖瘦无所谓,只要孝顺父母便好。这会跟着大哥出来,不咸不淡抬眼去看女孩,顿时怔怔无法动弹。乌黑的发鬓随风轻轻摇摆,白皙的脸蛋像煮熟的鸡蛋白,又光又滑。虽然她急急低下头去,然惊鸿一瞥却难忘,鹅蛋脸,小鼻子小嘴,如画中娇俏美人。孙璟瑜还是头回见到如此姿色的鲜活女子,反应过来这就是他以后的妻子,立即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惶惶然将脑袋低垂下去。   李氏一直瞧着儿子的脸色,见状心中偷笑果然找对了人,就说啊,这么讨喜的媳妇还怕儿子不满意。那什么梨花的连她媳妇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璟瑜,看清楚了,这就是你媳妇了,吕秋玉,一并喊秋娘就是。这个小娃娃是你小舅弟,他们没爹没娘你以后多照应着。”   孙璟瑜闷声点头,踌躇了一会上前抱着小舅弟就往后院房里跑:“我先带他去熟悉熟悉。”可怜被迫抱走的小舅弟莫名其妙,慌得去看姐姐,只见姐姐脸红微笑,哪里顾得了他。   大嫂邱氏掩嘴嗤笑:“二弟这会吃瘪了,哈哈哈,我嫁过来半年头回见他这么慌,以前简直像个小老头。”   “呵呵,都说了,男人娶了媳妇就不一样,那什么铁人也能化成绕指柔。”孙大海呵呵附和,一屋子喜气洋洋。   李氏见快晌午了,便一整神色,吩咐秋娘:“秋娘,你会烧饭不?去厨房烧中饭给我瞧瞧。”   秋娘忙应声:“我这就去。”说着便朝厨房走,这般,便是嫁到了孙家。   孙璟瑜才十岁,不通男女之事,暂时不过嘴上夫妻,吕秋玉便是大他三岁的童养媳,在圆房之前,她的身份更贴近丫鬟,寄人篱下这点眼色她还是瞧得清楚。李氏要她做什么,岂敢偷懒。   孙家媳妇   李氏将秋娘带去厨房做午饭,吩咐大媳妇将秋娘的房间收拾出来。孙家两老一共生有五个孩子,早年出嫁的大姐孙春花最大,长男孙大海为第二,第三也是个女儿,一年前已出嫁。孙璟瑜为老四,二男。最小的便是才五岁的弟弟孙小虎,大嫂心里琢磨着,秋娘那小弟弟铁定是跟小虎子挤一床,想了想便将秋娘安排在原先两个小姑子的闺房,床铺都是现成的倒也省事。   家中唯有老二孙璟瑜因是个读书人,两老对他寄予厚望,因此特地为他在后院小溪边搭了一条竹桥,铺出一条路直通小竹林,在那青翠幽静的土坡上筑了小书斋,孙璟瑜本就喜静,每日除了吃饭歇息一般都待在小屋里读书写字,不需父母叮嘱,用功起来很是自觉。读书人谁不想绿鬓视草,红袖添香,如今有了秋娘倒算如愿以偿。   吕家早年在晨阳算是家底殷实的大户,吕秋玉儿时过着大小姐的优渥生活,琴棋书画女红女则无一不学,然一遭风云不测,便硬着头皮下了灶房,烧饭熬汤洗衣扫地无一不做。   这么一天,算是秋娘预料之中。   虽然辛苦,但总好过被逼嫁花甲老头做贱妾来得好,最起码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槐花清蒸鱼、清炒嫩竹笋、腊肉芸薹、蒸鸡蛋、咸菜萝卜、腊鱼块,六道荤素搭配的农家菜齐齐上桌,一屋子人闻香咂嘴,孙铁锤搓着手嘟嘟囔囔:“我今儿可要喝点小酒才行。”说罢朝大儿子孙大海使个眼色,孙大海会意一笑,忙趁李氏不注意,从香案下偷了些酒水出来。这父子俩平时老实憨厚,但是遇酒沉迷,偏偏李氏和大海媳妇管得紧,鲜少让他们满意。   今天毕竟是秋娘上门,一屋子高兴得很,李氏全当没瞧见,斜眼笑骂了一句便对忙进忙出盛饭的秋娘说:“秋娘你别忙活了,盛饭过来坐下一起吃。”心里很是满意新媳妇的灶房功夫,中看又中用,怎么都比梨花家的强。   秋娘低低应了一声,将大锅里的白米饭全盛在木盆中盖好,又将铜盆中的米汤一咕噜全部倒进锅中盖上,转个身蹲到灶下搅和将尽的柴火。这般等大伙吃完米饭便可以舒舒服服的喝碗香米汤。   待秋娘忙完走去堂屋,一家人早就吃上了,弟弟吕秋明和孙小虎端着碗坐在旁边小桌上吃的满嘴是饭,边吃边嘻嘻笑闹。秋娘见弟弟有个同龄玩伴,心里倍分舒心。   李氏嘴里的饭菜还没咽下,见她来了便扬着筷子招手:“秋娘你来坐下吃,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别害怕啊。”秋娘点点头走过去,拿了饭菜却不坐下,走到一边单独吃。   李氏见状一愣,“秋娘你咋不一起坐?”   孙铁锤也道:“你不把咱们当一家人?”   秋娘立刻摇头,心道寻常人家哪有女眷上桌吃饭,即便往日她做大小姐的时候,每次用膳都是和母亲在一旁的偏厅吃。   但见眼前孙家大嫂和李氏全不在意礼节,许是习惯使然。   僻静乡村没几个人读书,又能遵照多少大户礼节。秋娘想个明白不知该喜该忧,这般,似乎比城里更要自在些,只可惜自己所学却是白费力气。   秋娘在唯一的空位,孙璟瑜身旁入座,低垂脑袋扒碗里白饭,一声不敢出,一口菜不敢夹。李氏见了微微蹙眉,这媳妇也太拘谨太秀气了,细胳膊细腿白脸蛋,不晓得会不会下地做农活。幸好才十三,就算不会也要教她学会,暂时不急。   “秋娘别害怕,想吃什么菜自己夹啊,都是你做的,哪能不吃。秋娘这手艺真不错,是跟谁学的?”李氏热络的带起话头,秋娘向来食不言寝不语,眼下得了李氏问候,忙放下碗筷恭敬答道:“秋娘厨艺尚且不精,是往日跟家中厨娘所学。”   “哦……不错不错,秋娘吃吧。”秋娘文文静静的作态倒弄得李氏些微不自在,住了嘴埋头扒饭。   秋娘心里松口气,拿起筷子继续吃,岂料一低头,见白花花的碗里多了大块嫩嫩的清蒸鱼肉,还有一些竹笋。秋娘直觉看向身旁的孙璟瑜,孙璟瑜感觉她的视线,脸皮顿时如火烧,一急之下鱼刺呛住喉咙,忙跑到屋外去咳嗽。   秋娘跟着红了脸,心中却有几分无奈和恍然。孙璟瑜从头到脚看去都只十岁出头的模样,如她的弟弟。凡是女子,谁不想嫁个方方面面都般配的如意郎君,秋娘打小文文弱弱,更是希望嫁个如长兄般成熟稳重,温柔体贴的男子为夫。譬如大她三岁的雷家二表哥……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秋娘放下心中所有不适,尽职担当一个好媳妇的姿态,倒了茶水便追上孙璟瑜,关心问候:“好些没?把茶喝了兴许好一点,要不你吃几口饭把刺堵下去。”   孙璟瑜红着脸接过茶,一口灌下便胡乱点头:“我、没事。”   转个身才道:“你还没吃完,快吃去,不然鱼冷了会腥。”   秋娘应声回了屋子,也罢,日后只盼孙璟瑜能待她体贴几分,这一生也不算白嫁了。   秋娘吃饭秀气,不发出一丁点声音,回到桌前慢慢吃完碗里的菜,这鱼是自己烧的,撇去味道不提,秋娘已有许久没吃到新鲜鱼肉了,父亲死后母亲相思成疾,家中日子愈发拮据,即便偶尔买了鱼肉回家也多半留给母亲和弟弟吃。   孙家所在的渔家村乡亲父老靠着勤恳,祖祖辈辈在这块幽静的土地上过着平凡的肆意生活,种田种菜,下湖养鱼,样样皆是靠着自己的一双手获得。家中银钱虽不多,湖里的鱼却能时常加菜。比较起来,日子倒是比吕家过的好一些。   秋娘吃的心满意足,带着弟弟逃离叔伯家数月,这还是头回安心吃饭。一家人吃饱陆续散去,秋娘自觉收拾碗筷,走到弟弟和小虎子身前小桌时,见两个小鬼还在慢吞吞的啃鱼刺,小脸蛋脏兮兮满是残渣,互相嬉闹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秋娘咯咯一笑,蹲下身子道:“人前吃到人后,饭凉了别闹肚子。”说罢摸了弟弟的脑袋一把,弟弟抬眼看着秋娘奶声嘟囔:“阿姐我要喝米汤。”   “我也要我也要。”对面的孙小虎子立刻举手凑热闹。   秋娘失笑,端起两人的小碗往厨房走:“好好好,给你们盛去。”   秋娘去了厨房,不料孙璟瑜也在里面,见她进来了便红着脸说:“你要是有哪里不熟悉的可以问我大嫂……问我也可以……”说完不等秋娘回答人已经跑去了书斋。   李氏早晨带秋娘回家村里人都瞧见了,说好晚上过来吃喜果,也算认识认识秋娘。中午饭后李氏便忙碌起来,拉着两个儿媳妇翻出家里的存粮,炒了一锅花生、蚕豆,少许新鲜果子和晒红枣。忙到晚饭后家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凑热闹的邻里乡亲,老嫂子小姑娘尤其多,闹哄哄的挤满堂屋。   秋娘红着脸和大嫂一块给来客端茶送水,手脚麻利,勤快亲和,谁跟她说话都好言好语的回答,即便有个别尖酸的嘀咕:“铁锤家是上哪儿买来的小丫头,不晓得花了几个钱。”   秋娘听见了便直言回道:“公婆心地善良收留我回来做女儿养,谈钱怕是伤了和气。”   “哟,你这丫头倒是不害臊,才进家门公婆倒是喊得顺溜。”   秋娘面色通红,心里微恼却不好与其争辩,李氏见状过来插话:“秋娘是我家媳妇自然要喊公婆,不然婶娘你倒是说说喊什么?呵呵,我这儿媳妇是个面皮薄的,你莫欺负她年纪小。”   “说笑了,我一个长辈哪儿去欺负小丫头,呵呵。”   这一番吃吃闹闹,渔家村家家户户便知晓孙家多了个小媳妇,以后就是村里人了。虽没八抬大轿迎娶,没有烟火爆竹庆贺,然吕秋玉,已然正式成了孙璟瑜的媳妇。   孙璟瑜三岁起拜了隔壁村的老夫子为师,五岁时随老夫子在隔壁村的求知书院入读,每天早去晚回,来来去去数年直到去年老夫子去世,求知书院再无人授学。孙璟瑜因此只好蹲在家里自学,以孙家家底想去县城请个夫子回来太过奢侈,完全不可行。孙璟瑜正因没有夫子反而更加努力,每天夜里都要刻苦一番才肯入睡。   堂屋里闹闹哄哄的那会孙璟瑜压根不去露面,径直窝在小书斋里看书,等那边闹完时孙璟瑜静下来掌灯写字,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叠了一层又一层的墨迹。书斋不大,一眼可以望穿。桌椅床铺各一张,右边还有个小书架上摆着十多本书本以及孙璟瑜平日的书画作业。地上铺的是木板,工工整整列着孙璟瑜的亲笔字迹,正是摘自《论语》。木墙上同样书满了文字,那些字为不同时期所写,一眼扫去,高低立见。秋娘应李氏的吩咐,端着几个洗净的瓜果过来服侍。昏黄的小屋内密密麻麻的黑字叫她心中微讶,心道孙璟瑜倒是个肯学的,不知不觉便喜上眉梢。   孙璟瑜本就慌乱于秋娘的忽然出现,这会见她恬淡一笑,当下如遭雷击,全身麻痹,恍然若梦,不知反应。孙璟瑜尽管才十岁,学堂里却有几个大许多的师兄,平日里偷偷说些男女之事,孙璟瑜倒也清明得很。   秋娘未觉,垂着头将果盘放下,双手垂放,细声叮嘱:“婆婆让我洗了几个果子来,你吃吧,我给你研墨。”说着走到桌前,伸出纤纤细手,由缓而慢熟练的柔动起来。   孙璟瑜哪里消受得起这般阵仗,闷声吃了果子直觉浑身不自在,别说看书写字,坐立都难安身。   秋娘似有所觉,停下动作催道:“时候不早,你加紧点看书,我先退下了。”   看着秋娘慢慢退出书斋,孙璟瑜大松一口气,剩下独自一人面对空静,却隐隐有些清冷和失落。   秋娘回到前屋厨房烧了两锅热水以供家人梳洗睡觉,李氏见水热了便挥手道:“秋娘你端些水去给两个小鬼洗脚,别让他们脏着脚睡觉。”   秋娘微笑应了,提着热水去小虎子和弟弟的房里,两个小鬼正蹲在地上逗弄偷油婆,秋娘见了一脚将偷油婆踢开,笑骂道:“臭虫子有什么好玩,快来洗脸洗脚,洗干净好好睡去。”   两个小鬼嘟着嘴巴不情不愿的让秋娘帮着擦脸洗脚,不时调皮的踢着水花四处飞溅,秋娘又气又好笑,待他们洗干净便给脱了脏衣裳强塞进被褥,对着弟弟道:“小明早晨起来记得背书啊。”   吕秋明闻言小脸含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秋娘点头:“恩,阿姐我要是背的好,明天还能吃鱼吗?”   秋娘一楞,吃什么可不是她决定的,屋里有什么菜便吃什么,哪可能天天吃鱼。   “乖,等你以后做了官,可以天天吃鱼,所以要好好读书。”吕秋明是秋娘唯一剩下的亲人,父母在世时对他期望很高,一心指望小弟长大后踏上仕途。如今姐弟俩寄人篱下,然秋娘心中对弟弟的期望仍在熊熊燃烧。   只是孙家供他们吃喝,不在意弟弟这个拖油瓶便是厚道人家了,哪能奢望孙家让弟弟读书,毕竟孙家连自己的小儿子孙小虎都舍不得培养。   秋娘怀着沉闷的心思梳洗一番,回到自己房里翻出带来的包袱,里面只有简单四套单衣,秋娘摸摸索索一番掏出一个荷花香囊,盛有几颗银锞子和一对颇有重量的精致银手镯,这便是她眼下全部的家当。秋娘细细将东西放好,正准备脱衣歇息,李氏披着衣裳敲门道:“秋娘可睡了?”   秋娘忙去开门,门外的李氏困倦道:“你先别歇,璟瑜每天睡得晚,你等他书读完了端热水去让他洗了再睡。记得过了子时他若还在刻苦你就去催催他,不能把身子熬坏了。他若肚饿了你就弄点吃的给他。”   “恩,秋娘知道了。婆婆,你那可有针线绢布?我闲来无事,想一边绣东西一边等璟瑜。”   李氏闻言笑着允了,不一会拿来个盛针线布匹的竹篓子给秋娘:“也不知道你绣工如何,千万别跟你大嫂那样不中用。”   李氏一走,秋娘便坐在灯下飞针走线起来,丝丝彩线如流水般行过,美丽的纹路不多时便成了鲜活的荷叶连连,熟练的手法令人咋舌。   父亲去世后家道渐渐贫寒,为了贴补家用,秋娘一直跟着母亲绣花卖钱,几年坚持下来才练就出这手绝活。   暖春风静,一灯如豆。   亥时三刻,孙璟瑜困倦的走出书斋摸回前屋,才打开后院的门便看到一盏烛光缓缓朝自己走来,发丝如柳,裙角轻扬,少女窈窕身影乍现眼前。   “秋娘……你怎还没睡?”   秋娘淡淡回道:“等你。你饿吗?”   “不饿……”孙璟瑜抓头。   “哦,那我给你舀热水泡脚去。”秋娘端着烛火走去厨房,动作麻利地将沉在锅中的热水舀进木桶。   孙璟瑜在旁看着颇不自在道:“秋娘去歇息吧,我自己提水回房。”   秋娘不推迟,叮嘱两句便回房躺下,她是真的困了。   初来孙家,一夜好梦,同夜,却有人辗转难眠。   插秧时节   翌日,秋娘在鸡鸣狗吠中安然苏醒。   一咕噜爬起床慌慌张张去后院厨房,大嫂已经在里面煮早饭,见秋娘来了便随口叮嘱一句:“秋娘以后可要早点起来,扫地喂鸡做饭洗衣裳有得忙。”   “秋娘知道,以后一定早起。大嫂你在煮什么?我帮你。”秋娘忙接话。   大嫂见她头发都没梳,忍不住笑道:“你先去梳洗,锅里煮着粥不用你帮忙,你待会把堂屋的鸡粪扫干净。别等公婆回来还没弄好会挨骂的。”   秋娘忙去忙活,随随便便打理好自己便扫起满屋子鸡粪,父亲死后在吕家虽过得贫寒,却仍有粗使下人使唤,这般扫鸡粪还是头一回,又脏又糊,整个弄干净需扫一遍、铲一遍,最后洒点水浇去满屋子的灰尘,如若不是地上是干土,秋娘恨不得泼水刷洗一遍才清爽。弄干净地上又拿着抹布擦洗堂屋大大小小的家具摆设,待大嫂将早饭做好,真个堂屋变得一尘不染,连屋顶四处角落布满的蜘蛛丝都给秋娘处理干净了。   大嫂咂舌赞道:“秋娘可真是勤快,手脚也够麻利,呵呵。”就是太讲究了点,寻常农家谁不是到了过年边才扫扬尘蜘蛛。   “大嫂过赞了,我去扫房里。”扫完堂屋,秋娘又踏遍各个卧房,顺手将个人换洗的脏衣服收进木桶,回头将鸡鸭聚集的石板大门口洗得干干净净,全村的鸡鸭都是放养,天一亮各自找位置撒欢去,天黑自己回笼,全不需人操心。   大早去田里下笼子通沟渠的孙铁锤和孙大海在太阳出来后回家吃早饭,走到大门口,青石板干净得能照出他们的脸,进了堂屋,只觉比往日更亮堂,一股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孙铁锤呵呵笑道:“肯定是秋娘那孩子。”自己的大媳妇他了解,不像这么讲究的人。   秋娘正好端着煮好的一盆粥出来,见他们回来忙道:“公公,大哥坐下吃吧,早饭都弄好了。婆婆上哪儿去呢?”   “呵呵,你这孩子真勤快,你婆婆去镇上了,晚上才会回来。”   “哦,我去喊璟瑜和小虎子。”   槐花盛开的时节农家正是忙于插秧,秋娘去门前河边洗衣裳时便见到好几户人家挑着扁担箩筐等等匆匆朝田地里行走,时不时还能听到一望无垠的水田那方传来阵阵锣鼓鞭炮声。第一次来乡下的秋娘满心好奇,蹲在水边石头上一边搓洗衣裳一边伸着脖子张望,不知不觉身边多了好几位提着脏衣服来清洗的姑娘嫂子们,棒槌的声音砰砰作响,清澈的河流里鱼儿游来游去,似要与姑娘们嬉戏一番。   “小姐姐你就是铁锤叔家的新儿媳吧?”身边一个与秋娘看起来差不多年岁的圆脸姑娘歪着头,眼睛闪亮亮的打量她。   秋娘羞涩的垂下头恩了一声,纤细白嫩的双手拎着衣裳领子在水中耍拉摆动几下,浑浊的颜色顿时弥漫开去,这是孙铁锤的衣裳,泥土尤其多。秋娘见状又揉动几下,拿着棒槌继续敲打。   那姑娘掩嘴轻笑:“小姐姐,这衣裳你再捶几次就破了,何必洗那么干净,差不离就可以。不然你家人一年可得好些衣裳换了。”   秋娘纳闷,却不是不明她话里的意思,的确,如果依她的习性来清洗衣裳,这些面料劣质的衣裳穿不了多久就会被洗破。秋娘停下棒槌,只得将衣裳多多摆动,面上看不出污垢才勉强放进木桶。   “呵呵,城里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瞧这手白嫩的,啧啧用来洗衣裳真是糟践了。”台阶另一边的小嫂子呵呵笑叹,旁边几个小姑娘纷纷跟着笑闹起来,秋娘一言不发,闷头干活。   “小姐姐,铁锤叔家几时栽田?今天早晨瞧李婶子去镇上了,是打算明天开秧门吗?”   秋娘闻言一楞,并不懂这妹妹话里的意思,她从没下过田地,也不知道有什么讲究,李氏今天去镇上干何更是不知道。   “大概吧。”秋娘含糊回答,洗好最后一件衣裳提着木桶走上岸,迎面有几个更小的姑娘端着盆子过来,秋娘与几人擦肩而过,清瘦窈窕的身影不多时远去。   洗衣服的几人回头看着其中一个面色蜡黄,身形干瘦的七八岁小丫头笑道:“哟,梨花妹妹你来得巧,你璟瑜哥哥家的媳妇刚回去。”   梨花妹妹端着盆子的手一顿,恼着脸瞪那说话的姑娘:“关你什么事。”   “呵呵呵,瞧你嘴巴撅得能挂油瓶了,我说你就是笨丫头一个吧,人家那秋娘比你有看相,性子也比你稳重懂事,你已经退了孙家的亲事,现在别成天板着脸让你爹娘不高兴。”说罢忍不住怜悯的看了梨花妹妹一眼,瞧她瘦的没法看,谁不知道梨花爹娘刻薄,家里儿女多,根本不把女儿当回事,梨花每日连饭都吃不饱,个子不长肉也不长,像干瘪的竹竿。   李氏去镇上忙活一天,黄昏前才笑容满面的拎着小包袱回来。正好赶上晚饭时候,一家人迎上去,小虎子吵着李氏嚷嚷:“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李氏无可奈何的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娘我还一天没吃了。”   李氏骂完随即对孙铁锤笑道:“我今天背去的鸡蛋都卖完了,呵呵。小虎子来,你的糖,记得跟秋明分着吃啊。”   “哦哦哦,有糖吃。”小虎子抢过糖包便拉着吕秋明跑回了房里。   李氏又将买回的酒肉香烛等等交给大嫂,一家人吃过了晚饭,趁秋娘回房时李氏随后跟去。   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层层掀开,露出一支梅花银簪。秋娘讶异的看着李氏,李氏笑叹:“你大嫂过门的时候我给她打了一对银镯子,如今你也是我家的媳妇,只是现在家里拮据,需攒钱给璟瑜将来读书考学,我过往也没几样首饰,今天去镇上给你买了支银簪,你好好伺候我家璟瑜,日后望他出息了再补给你。”李氏想着银镯子就对梨花家恨得牙痒痒,若不是梨花家厚颜无耻不肯归还银镯子,她又何必多费钱去买银簪子。   秋娘闻言犹犹豫豫的接过银簪,恭敬的道声谢。李氏这个婆婆待她已是极好的,不但不苛刻,还有几分维护。果然选择孙家是明智之举。   “这就好,明日开始家里要忙插秧了,你以前没做过吧?”   “恩。”   “那你明天跟着我一起下田好好学,这村里的媳妇哪个不会种田的,莫叫人笑话。”   “秋娘知道。”   李氏满意点头,转身预走,忽而又折回来:“秋娘你昨日晚上绣的花呢?拿出来我瞧瞧。”   秋娘忙跑到床头翻出将近完成的帕子交给李氏,上头栩栩如生的荷花芳香绽放,两只美丽的蝴蝶翩翩起舞,尚未完成的地方是帕子的四条边边未封线。   李氏惊喜的抚摸帕子,啧啧有声赞叹:“秋娘你这手艺可比我高出许多筹,果然是个手巧心细的。好了,时候不早我去歇了。”李氏打着哈欠离去。   秋娘拿着银簪细细把玩了好一会才念念不舍的收起,这银簪简易且不值几个钱,却是她身为孙家媳妇的信物。   第二日秋娘长了记性,起得尤其早,一锅粥煮好了家人才陆陆续续起来。孙铁锤和孙大海吃了饭便出门忙,李氏带着两个媳妇将昨天买回来的肉和几样村里寻不到的菜清理好,快晌午的时候孙铁锤和孙大海回来,门前放了一挂鞭炮,敲了几声锣鼓便吃了顿丰盛的饭。秋娘跟着大嫂换好下田的旧衣裳,戴上斗笠便走去绿浪翻滚的水田间。放眼望去看不到边的水田,每一块田里都有三三两两抑或更多的村民在弯腰做事,有的在扯秧,有的在插秧,有的在挑秧,有的赶牛拉犁在水田里来来去去。   “铁锤家的,你们今天也开始忙了?”隔壁田里的妇人直起腰咧嘴冲李氏搭话。   李氏系好头上的斗笠,将手腕和裤腿扎紧,扬声回道:“可不是,我们家就这点田地,早点弄完早点好。”   “你家大媳妇是个能手,你这做婆婆的有福气啊。”那人羡慕的看着李氏,言罢扭头瞪了自己家的儿媳妇几眼。秋娘不明所以,愣愣看着那人的儿媳妇咕咚咕咚,一上一下,左手拿秧苗,右手动作,行如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一排光秃秃的水田没几下就插好了秧苗,秋娘吞咽几下口水,心脏猛跳。那样麻利的速度还要被冷眼相对,秋娘浑身都觉得沉重起来。   “呵呵,我都这把年纪了,享点孩子的福气也是应该的。”   李氏脱了鞋子下田,大嫂弯下身,快速的将挨在岸边的秧苗拔出一条空隙,孙铁锤道:“你们忙,我牵牛去犁坟山那的几块田。大海你也帮着扯,过会直接挑秧去郭子坡。”   “你快去忙吧,秋娘啊,你咋还站着?快下来啊,来来来,站在我旁边,看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学,这是最简单的事儿了,好学嘞。”李氏冲着岸上的秋娘笑,心道这么体面的孩子弄来干农活真是有点糟践。不过放着她做小姐那不可能。   秋娘方才一直在关注嫂子和李氏的动作,察觉的确如李氏所说,不需要太复杂的技巧,当下心中一松便脱鞋下田。裤腿帮着紧紧的,浑身包得严实,然现在毕竟不是夏季,田里的水很凉,秋娘刺得微微一缩。蹲下身,伸出两手拔动紧密葱绿的秧苗,看似简单的做法,秧苗却长得结实,需得费一点力气才可连根拔起,拔齐一掌宽的厚度便用两三根稻草一捆打结,如靶子般立在空处,秋娘弄好一个靶子,大嫂和李氏已经弄好五六个了。连不擅长干这事的孙大海都弄出四五个,个人面前空出一块水哗哗的田,正好可以放置秧马,只见大嫂坐在秧马上,秧马下的肚腹中放着捆绑的稻草,扯出一块空便朝前划一下,简单便捷又似乎比弯着腰要轻松很多,最起码是坐着的。   秋娘忙卖力的扯动起来,待她扯出放秧马的地盘来,大嫂和李氏已经划出老远了,他们个人的一行已经快完成快一半。   秋娘爬上岸拿过自己的秧马,心中激动的骑上去,一路滑倒秧苗前,掩盖在斗笠下白净的脸露出新奇的孩子气笑容。只觉得费力做农活也是件快乐的事。   隔壁田的妇人再次笑着打趣:“铁锤家的这孩子是你家小儿媳?哈哈哈,这孩子跟你家大媳妇倒是不同了。”   李氏闻言头也不抬,继续忙碌手里的活,声音却大咧咧传出:“就是啊,我这小媳妇原来是个官老爷家的闺女,哪里会做这种事,如今她爹娘去了,来了我家也是缘分。家里的事秋娘倒是比我还做的精细,田里还得慢慢来,急不得。”   “原来如此,也难为她了。秋娘,你这拔秧手法可不对,手再下去一点,挨着根好使力,你手放这么高容易拔断,傻丫头。”那妇人仰着头好言教导,秋娘红着脸道谢,忙依言照做。   除去最开始的新奇,当时间慢慢流逝,天气虽不热,一直不间歇的做一件乏味枯燥的事真是让人又累又倦。秋娘忍不住自嘲,做农活哪有快活的,是自己想太美了。双腿浸泡在水田里,腰背一直猴着,浑身都发酸。   秋娘伸直腰呼口气,期盼日头快点落下。   “哟,秋娘你腿上有条蚂蝗。”在田里拣秧靶子上箩筐的孙大海不咸不淡的指着秋娘的裤腿道。   秋娘惊慌失措的低头一瞧,果然见到左腿裤子上匍匐着一条软绵滑腻的蚂蝗,秋娘立刻想到可怕的蛇,胃里一阵翻搅,僵着身子用秧苗去拨动蚂蝗,希望借力将蚂蝗拨开。岂料拨了半天蚂蝗都不动,秋娘急了,伸手直接去捉,死命一拽将蚂蝗拽离裤子,站起身朝着岸边一丢,蚂蝗却吸在她手上一动不动。   秋娘大惊,拔腿朝岸上跑,边跑边叫:“怎么办?”   李氏见她完全乱了性子在田里窜来窜去,不由得恼道:“不就是一条蚂蝗啊,又咬不死你,扯掉丢开就好了。”   “哈哈哈,这孩子果真是个娇贵的,铁锤家的你还得费心思教。”   秋娘浑身冒出鸡皮疙瘩,冲上岸用树枝拨开了蚂蝗,手指已经被吸出很多血,隐隐有点痛楚。秋娘打着寒颤,越想越是恶心,看着大片水田,却无下去的勇气。   李氏见秋娘僵在岸上一动不动,心中愈发气恼。莫不是真当自己是小姐不肯下地干活了。   “秋娘还还站着做甚,快点下来加紧,日头快落下了,待会还得回去煮饭。”   秋娘欲张嘴说话,岂料一开口便俯着身子吐起来。   李氏和大嫂大惊:“秋娘这咋呢?”   “哟,这孩子胆子真小,蚂蝗能吓成这样。”   孙璟瑜来了好一会,走在田埂上看众人忙碌,本不想过来打扰,这会见秋娘吐了忙跑过来。   “秋娘估计病了,娘我带她回去如何?正好天快黑了,晚饭得做。”孙璟瑜请示道,还不等李氏回答便拉着双腿发软的秋娘走了。   隔壁家的妇人哈哈大笑:“你家璟瑜还是个疼媳妇的了。”   孙大海和大嫂纷纷掩嘴偷笑,李氏的脸色青红变幻,真不知该怒还是该笑。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果然如此。他们家璟瑜对爹娘都不曾这样紧张过,这媳妇一来就夺了他心思,李氏叹气,容得了儿子纵容一次容不了第二次,一直这么纵容养个娇气的媳妇还不如不要。   道听途说   孙璟瑜拉着秋娘跑回家,虽暂时不用下田受罪,但是秋娘一想到婆婆会生气,日后还得继续下田,心里怎么都无法平静。   孙璟瑜不晓得如何安慰她,只消看秋娘皱着眉头那模样也是顶好看的,脸蛋白嫩嫩的似乎很光滑,睫毛长长的,微微煽动,嘴唇又红又小巧,像刚熟的樱桃。孙璟瑜愣愣看着发呆,只觉上次师兄给他看的小画本,那里面的女子也不如自己媳妇好看。这么娇嫩的美人,自然舍不得她因贫苦劳累而变得和村里其他粗妇人一般,只是孙璟瑜更知道,谁家的女人都得干活,不然那就是不孝。他只能心疼秋娘,却无法因舍不得她受苦的理由而救赎她。   “好些了吗?喝口水吧。”孙璟瑜倒了杯清水,亲自送到面色不好的秋娘手上,秋娘勉强笑着喝了,呼口气道:“我去烧晚饭。”   孙璟瑜见她打起精神,忙高兴的跟去厨房拎起角落一个竹篓子给她瞧:“秋娘做烧鱼如何?这是我下午钓到的两条鱼,挺肥的。”   秋娘见了肥鱼,果然笑了,点点头应道:“恩,我这就开始,璟瑜你去看书吧。”   “……好。”   孙璟瑜恋恋不舍的离开厨房,每天都在用功念书,偶尔在下午去水边钓鱼消遣,家里家外的事务全不需要他插手,孙璟瑜想到秋娘和家人不得不每日辛苦,心中越发坚定要刻苦学习,将来不上殿堂誓不罢休。   李氏和大嫂一直忙到天黑才回家,屋子里灯火早就点上了,秋娘做好的晚饭一直盖在锅子里热着,不然早就冷掉。忐忑不安的等着大伙回来,秋娘低着脑袋静候长辈责骂。   李氏进屋看到她,脸色微变,蹙眉冷冷问道:“饭煮好了?”   “已经好了。”   李氏又问:“鸡喂了?”   “喂了,已经关进鸡笼了。”   李氏脸色稍稍缓和,还准备刁难几句,小虎子已经饿晕晕的朝她跑去,大嚷嚷道:“娘我要吃饭,我已经洗澡换衣裳了。”小虎子得意的转一圈,头发还是湿的,李氏见罢叹息一笑,骂道:“今天倒是自觉,小脏鬼。”   “呵呵,是阿姐帮我和小明洗的。阿姐还说晚上给我缝新衣裳了!”小虎子张着大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李氏,李氏一愣,想到小儿子那身破烂衣裳她一直没功夫缝补,而且小虎子顽劣,好衣裳穿不了几天。不想秋娘倒是有心,连这都注意到了。   李氏摸着儿子的脑袋叮嘱:“什么阿姐,你得叫二嫂。你二嫂那手还是挺巧的,给你缝衣裳倒是省了为娘的事。”   李氏似乎忘记责骂秋娘,这会与小儿子说说笑笑闹开了,孙铁锤疲惫至极,摇着手吩咐秋娘:“赶紧把饭菜端出来,时候不早了。”   “恩,这就去端。”   不一会几道热腾腾的菜肴上了桌子,色泽诱人的烧鱼尤其令人嘴馋,李氏等人疲惫,捧上碗筷便不说话了,闷头吃饭,一桌子菜没一会便空了盘子,吃饱的众人各自喊累散去,秋娘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李氏过来叮嘱道:“秋娘,明日早晨寅时就得起来去郭子坡插秧,你别睡沉了。今晚上你就别等璟瑜了,自己洗了歇着去。”李氏说罢打着哈欠回房,秋娘刷干净碗筷走出厨房,屋外头星辰闪烁,月挂树梢,明日定是个大晴天。   孙璟瑜所在的小书斋还亮着烛火,秋娘摸黑慢慢过去敲门,孙璟瑜见她来了又不自在起来,秋娘却只站在门口道:“今晚上我不等你了,热水在小灶里炖着,你读完了书记得去拎水洗了再睡。”   孙璟瑜一楞,摸着脑袋呐呐低语:“恩,你去睡吧。”   秋娘转身走了,孙璟瑜看着那清瘦的背影,不由得又失落起来。转念拼命的摇头,关上门专心看书去。   秋娘回了房梳洗干净爬上床,辗转几番却如何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软绵绵滑溜溜的蚂蝗,亦或是娘亲生前的笑脸。小时候娘总是打趣她道:我们家小玉儿是顶好的,等你长大了就让你二表哥抬轿子来接你好不好?   雷家二表哥一表人才,今年已有十六,从小饱读诗书,两家来往经常,长辈们心里已经默许他们的将来,只是没有正经的定下婚约,待她父亲出外求学一去不回,那桩长辈们嘴里谈笑的婚事便再无人说起,慢慢的,也差不多没有再往来。秋娘在前年时听说二表哥与某家的小姐定亲,去年二表哥已贵为当地廪生,今年或是明年,怕是要完婚了。   秋娘不知道为何在这样的夜晚想起多年未见的二表哥,说起来她已经想不起他的模样,只记得小时候他每次来家里都喜欢指着书中的字教她读法,讲解意思给她听,两人相处异常融洽。   如若……她真的如愿嫁给二表哥,如今别说下地做农活了,每日人参燕窝,丫鬟环绕不需做梦。   然,此时此刻,秋娘只能在梦里想想那些繁花如锦,不知不觉睡去,一夜好眠醒来时,天边依旧星光闪烁,静悄悄的田埂上青蛙呱呱乱叫,田野里清风吹拂,鼻息中浓浓的泥草香,她已不是当年父母捧在手心的的小玉儿,而是孙家的童养媳,秋娘。   “秋娘,你裤腿绑的这么严实,蚂蝗根本咬不到你,你尽管好好做事,这田不是秧田,蚂蝗不多的。”李氏系好裤腿,下田前不忘叮嘱秋娘。   秋娘点点头,跟着踏进冰冷的水田里。这块田是孙铁锤昨日下午才犁好的,寅时正是平时酣睡时,然前后左右几块大大小小的水田里都陆续来了人,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大半夜起来开始劳作,卯足劲一口气将秧苗下田,之后就可以闲下来休息一阵子。   秋娘第一次插秧,这是件简单又枯燥的事,看了李氏他们动作,秋娘便跟着学了起来,弯着腰一个劲的往里插就是,一行过去一行过来,来来回回,注意好疏密,动作麻利点,一块田地不多时便被葱绿的秧苗填满。一开始秋娘动作慢,半个时辰后便开始上手了,专心致志的埋头苦干,倒是异常的麻利。只要不一心想着蚂蝗,做这种事并不如先前那般排斥。   旁边并列的李氏和大嫂一边插秧一边和隔壁左右的乡亲大着嗓门聊天说笑,讲的全是村里的小事,什么这家的媳妇回娘家不小心被狗追了半里路,那家的谁谁在地里锄草捡了只死兔子,尽是些芝麻小事,却能叫他们说的笑个没完没了。   “铁锤家的可知道,村头王家的小儿子好似也说了门亲事,听说和你家小儿媳一样,也是外头的妹子,不晓得长得俊不俊。”隔壁田里的嫂子说罢直起腰瞧了闷头插秧的秋娘一眼,这丫头年纪小身子还没全长开,骨架子略微清瘦了些。但是不消多想,几年后绝对是个大美人。可惜她如今嫁来乡下就得辛苦种田,搞不好几年后那白嫩的脸蛋就成了她婆婆那样的黑面包子。   李氏闻言好奇的哦了一声,抬头道:“那姑娘是什么人家?大老远嫁来我们这儿,估计也没得好娘家依靠。”   “那是自然,家里也是穷的养不起的没法子。只是王家的小子愣头愣脑的说话还结巴,那姑娘要是和你家小儿媳这么个俊的,那真是糟蹋死了。”   在这些纯朴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村民眼中,外头的东西总是好的,姑娘也应比本地的漂亮。何况秋娘才进门不多久,全村都晓得孙家娶了一个外地的俊俏媳妇,顶呱呱的好看,一村子女人没一个比得上。   李氏闻言心里不以为然,暗道自家的小儿媳又不是随随便便的穷人家能养得出来的,原本可不是种田的农户,祖辈好歹荣耀过。铁定与那王家的未来媳妇出生不同的。   “呵呵,你家这小儿媳倒是乖巧,做事一声不吭了。长得俊手脚也麻利,你家璟瑜好福气,果然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妇人貌似羡慕的感叹,李氏心中更是高兴,接话道:“我家璟瑜要不是读书,我才不会费心思跑出老远找闺女,我就是怕和那个谁谁那样没见识的小丫头将来委屈了我家璟瑜,祖上保佑若我家璟瑜以后出头,媳妇太丑没见识也是给他丢人。这也就罢了,再扯一个没得脸的娘家舅爷来往,那不是给璟瑜添堵吗?你说是不是?我可是费尽了心思啊。”李氏意有所指的咬牙说道,妇人心领神会,低声偷笑了几下,小心道:“你说的没错,那样不要脸的人家别说你费心,就是我家目不识丁的蠢小子找这么个人家我也是死不愿意的,这破烂亲事退得好!不然怕是后患无穷让你不得安宁了,再说你瞧她家那丫头,现在瘦的跟鬼一样,啧啧啧,投错胎跟错了父母,又不是灾荒没得粮食吃,何必苛刻自己闺女。”   两妇人说长道短不亦乐乎,一旁的秋娘闻言心中疑惑,她能听明白李氏话里有话,似乎……在她之前还有谁家的姑娘和璟瑜定亲过,可是两人都没说名道姓,秋娘微微焦急的听着动静,岂料一直到东方大白,朝霞铺满大地,也没听到她想要的答案。   三个人一大早晨的成果很是不错,这块田地还剩一个个角落就收工了。李氏满意的冲秋娘道:“看不出来你第一次插秧手脚倒是麻利,恩,栽的也很整齐,呵呵,比你嫂子和我的都整齐,哎,你这孩子咋做什么都这样讲究?”李氏无可奈何的叹息,看着秋娘所插的那一片秧苗,整齐一致跟绣花一样规整,亏得她动作还没慢下。这好是好,说明媳妇细心,做什么都认真。可是,太讲究了就衬得别人邋遢马虎了。   “罢了,这样也好。你们两继续加劲,剩下这点弄完了回来吃早饭,我现在回家煮饭去。哎哟我的腰啊……”李氏哀叫着爬上田埂,隔壁的妇人也洗洗手收工,见状哈哈大笑道:“咱们都老了哟,比不上年轻人了。啧啧,要是退回个二十年,别说一早晨,就是忙一天也没得事。”   “是啊,我现在见冷就腰疼,没得法子。走了,一道回去。”   两老妇人一起朝村子走去,田里就剩下秋娘和大嫂,以及隔壁田里秋娘不认识的年轻女子,秋娘见大家都在忙活手里的事,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的大嫂:“嫂子……婆婆他们方才说的是谁啊……”   大嫂一楞,莫名其妙道:“说的什么?啊,我没注意听,你要问啥?”   秋娘踌躇道:“就是……我刚才听到婆婆说起……璟瑜退亲的事……”   大嫂恍然大悟,微微犹豫才说:“这事婆婆没告诉你啊?”   “恩……我方才晓得。”   “哦,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婆婆没告诉你,我做嫂子的也不好多话。”大嫂为难的停下动作,想想那事都过去一年了,除了刚开始村子里老爱背后说闲话,现在都没人提起了。婆婆自己提起也不如以前那般愤怒得恨不得冲去梨花家砸锅敲人。   秋娘失望的继续插秧,不想为难大嫂,暗道回去后偷偷问璟瑜最好了。   只是心里有了事,老觉得闷闷不乐。不晓得那姑娘为什么和璟瑜退亲。   妯娌两都不再说话,速速将这块田完工回家吃饭。   太阳已经高高挂起,漫步在田埂上露水湿透了脚,晨风清新扑鼻,一片葱绿的田野染上一层淡淡的金光,风景十分宜人。   回到村子口,大嫂还在说:“今天上午郭子坡那儿还有两块小田,下午得去坟山了,哎,辛苦个几天就好了。”   的确如大嫂所言,种田累是累,但是要赶着季节天气,一年也就忙个几回罢了,再苦再累忍忍便过去了。   秋娘心里舒坦多了,暗想等闲下来要加紧绣花,央婆婆去镇上卖几个钱想必她不会多说。   秋娘微微笑了,迎面有几个村民走来,前头的大嫂与他们碰面,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秋娘不明所以,也不好意思多瞧别人,只当没看见的继续前行。   直到擦肩而过,秋娘偷偷回头去看那行人,却见那行人正回头打量她,秋娘顿时尴尬的面红耳赤,跳起脚追着大嫂跑。   大嫂回头轻哼,骂咧了几句什么才对秋娘说:“秋娘可看到了,刚才那行就是璟瑜原来说的那家,那个瘦瘦黑黑的小丫头就是那姑娘,叫梨花。”   田间惨剧   秋娘闻言愣住,停下步伐再次回头打量那行人,那行人已经稍稍走远,但是唯有梨花同秋娘一般好奇,正不住回头打量秋娘。秋娘对上梨花幽怨的眼睛,再瞧她身板瘦弱,明显是连饭都吃不饱才成这般惨样,本来郁闷的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秋娘暗道自己幼稚,何必跟一个小孩子计较那些是非,再说亲事都退了,完全没必要跟这丫头攀比什么。尽管这么说服起来,心里多个事却是真真切切。   秋娘回过头,快步跟上了大嫂,尽量平静的问:“璟瑜…公婆为何要退亲?是与梨花家长辈不和吗?”   大嫂皱眉哼道:“那亲事是故去的祖父祖母说好的,公婆哪敢说退就退,两家都在一个村里,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公婆对梨花照顾很多,结果是养了白羊狼,梨花她家攀上镇里的有钱商户,执意要璟瑜和梨花退亲,退亲就退亲,梨花她娘却不肯退还当年祖母给的银手镯,贪死哟那贼女人。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也不晓得注意自己闺女的名声,这事传出去梨花多不好听。”   秋娘心里震惊,原来退亲的是梨花家,被退掉的是璟瑜。秋娘心里有点忿忿,只做平静不解道:“商户再有钱也比不上读书人啊,梨花家也是糊涂……”如果不糊涂,她秋娘根本没机会来到孙家。这尘世,果然缘分有天注定。   “可不就是啊!他有金山银山又如何,等二弟将来读出头,看他们拿什么话说,哼。”大嫂颇是得意的说出狠话,秋娘跟着笑慰:“璟瑜肯用心,出仕没问题。大嫂莫气了,肚子还饿着了。”   妯娌两一路说说笑笑回到家里,孙铁锤和孙大海已经坐在桌前吃了大半碗米粥,见他们回了便朝厨房吆喝:“都齐了,快去喊璟瑜过来吃。”   孙璟瑜每日早晨起来都在书斋前背书,待到吃早饭才过来。这会听到动静忙小跑到堂屋,眼睛扫视,最后落在笑意嫣然的秋娘身上,见她安然无恙心里松口气。生怕秋娘和昨日样被蚂蝗吓得呕吐,如若天天那般折腾,再好的身体也会被败掉。   秋娘正帮两小弟搅拌加了糖的米粥,听着弟弟在一边童言童语天真无邪的笑着,秋娘不自觉被感染,脸蛋挂着笑意,并未发现孙璟瑜的到来。   李氏端着一盘子盐炒花生米出来就见到儿子盯着秋娘傻笑,顿时又气又好笑,扬声叫唤:“秋娘你还不吃等下没得吃了,你吃了记得洗衣裳,洗好了再去田里找我们,还是郭子坡那附近。”   秋娘忙起身盛粥去,一边乖乖应声:“恩,我记得路。”   孙璟瑜收起恍惚上了桌,拿着碗筷有点闷闷不乐,李氏看在眼里心中冷哼,暗道才叫秋娘做多大点事儿子就不高兴了,活像谁故意欺负秋娘似地。   “我今天在田里听了个新鲜事,说给你们听听。”李氏忽而起了兴致,摆出要讲故事的神态,孙铁锤好奇接话:“啥新鲜事?说来听听。”   “隔壁村的老马你们晓得吧?就是前年死了媳妇的那个老汉,今年续了一个回来,还是十七八的美娇娘,听说以前是大户人家做小妾的,不晓得怎的让老马捡了便宜,那么娇滴滴的媳妇娶回来舍不得让她下地,听说家里几亩田地全得老马一个人干,那媳妇宠着,好似连灶房都不会用,啧啧,结果猜怎么着?”   “咋的?”孙铁锤着急追问。   “老马他娘,就那病了好多年的娘,还得下地给儿子媳妇煮饭吃,听说前几日摔一跤起不来了,这几日不晓得如何了。”李氏痛惜的叹气,孙铁锤怒目大骂:“真不像话!老马一把年纪做事糊涂,那样的女人娶回来做甚,大不孝!”   “做小妾的女人,能有几个好的。”孙大海摇头叹息。   “娶了媳妇忘了娘,糊涂。”连大嫂都愤愤不平。   唯一不插话的只有秋娘和孙璟瑜,秋娘冷汗涔涔,完全不晓得这话是不是针对自己,她拼命的找自己的优点,自己身家清白,会做饭会扫地会绣花,田地也下了,更没有顶撞苛刻公婆,对对对,肯定不是针对自己才说。秋娘正要松口气,身旁的孙璟瑜忽然起了身,道:“我吃饱了,看书去。”说罢便去了书斋。   秋娘看那闷闷不乐的背影,心中咯噔一下,明白了。   李氏讲这番话不是说给她听,原来是说给璟瑜听……   秋娘才要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自己有那般不堪?璟瑜有那般不孝?   也许,李氏只是想给璟瑜一个警告……   秋娘黯然,李氏拿自己和那个小妾比较,这事实让她很难接受,沉重的屈辱感无处发泄。   再说璟瑜才多点年纪,又不是稀里糊涂不懂事的小孩,这帽子扣得太大了。他虽然对她不错,但距离有了媳妇忘了娘,差距甚远。   早饭填饱了肚子,却填不好心情。幸好李氏吃了饭就和大嫂去田里,秋娘匆忙洗了碗筷,提着一桶脏衣裳准备去河里。   刚要走出门,后院被推开了,秋娘回头一瞧,正是孙璟瑜。   秋娘勉强笑笑:“你早晨没吃几口估计没饱,柜里有两个馒头给你留着。”   孙璟瑜恍若未闻,径直走到她身前,垂眸严肃道:“刚才我娘说的话你不要介意,她心地其实很好,并不是指桑骂槐故意羞辱你。”不是故意所为,因为娘根本没明白那样的比较对秋娘来说意味什么,对他来说又意味什么。他娶的是身家清白的姑娘,用一个贱妾出生的败坏女人来比较,说出去别人还不笑死他。恼怒家人的糊涂,偏偏又没法子跟他们讲清楚,越是当面忤逆,恐怕心里不悦的娘只会将怨气怪在秋娘头上。孙璟瑜只好选择沉默,以及,亲身来安慰秋娘,他知道,心思玲珑的秋娘肯定会被那番话伤心。   秋娘见他郑重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心里甜甜的滋味散开,故意道:“你看你,要是给婆婆看到了,又要被说教一番。”   孙璟瑜脸色一红,扭捏抓头:“我是怕你生气……”   “呵呵,我又不是小心眼。你去吃馒头吧,我洗衣裳去。”秋娘挥挥手走出大门,孙璟瑜心中大石放下,忙乐颠颠的跑去填肚子。   秋娘忙完家里赶去郭子坡,李氏他们已经换了块田,但是秋娘穿梭在田埂上,却一直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她取下斗笠,举目四望,郭子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放眼看去差不多每块田里都有人在忙碌,秋娘只得询旁边田里的大婶问:“大婶,你可知道孙家的田往哪儿走?可有瞧见我婆婆和嫂子?”   大婶抬头见是秋娘,忙热情的笑道:“哟,这不是孙家的新媳妇吗?你家的田在背后面,我瞧你大哥方才还往那儿挑秧靶子。”   “哦,谢谢大婶,我这就过去。”   “哎哟,谢个啥,小姑娘真客气,呵呵。”   秋娘欢喜的跑到郭子坡背后,远远就瞧见一块大田边熟悉的几人,脚下步伐不由顿住,那不正是婆婆和梨花她娘?而且很明显在吵架。   秋娘忙往近处跑,粗俗的怒骂声连续传来,只见李氏叉着腰骂道:“不要脸的!”   梨花她娘吐着口水回骂:“黑面包子!丑鬼!”身旁的梨花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   李氏旁边的大嫂似乎很无奈,但碍于婆婆被骂,立即愤怒的加入:“你家真是缺德事数不清,绝我们田里的水这种事你也做,坏事做多小心老天爷收了你!不晓得谁不要脸。”   “贱妮子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当家的绝我家田里的水,你还反咬一口死妮子没得口德,难怪连个种都生不出,活该的是谁哟!”   这话彻底惹怒了大嫂和李氏,大嫂才嫁进孙家半年而已,肚子没反应很正常不过,但是由得仇人这么说出来就跟诅咒一般难听,当即气得没了理智,大嫂年轻手脚快,瞬间扑上去将梨花她娘摁在泥巴田里厮打,梨花她娘惨叫,到底是膀大腰圆的粗妇,挣扎几番努力将大嫂反压了下去,抓着大嫂的头发破口大骂,什么可耻的脏话都泼了出来,秋娘听得心惊胆颤,吓得就差和梨花一样红着眼眶哭泣。这阵势她从未见过,何曾晓得女人也会如此彪悍的厮打。   李氏根本没瞧见秋娘来了,只看到大媳妇被欺负了,忙扑上去帮忙拉扯梨花她娘,梨花一边哭一边帮着拉扯,抽噎道:“娘别打了,别打了呜呜……”   梨花她娘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梨花杀红了眼般继续和大嫂厮打,李氏见罢抓起泥巴就朝她脸上糊,梨花她娘的眼睛被泥巴糊住了,哀叫着没法反抗,收不住愤怒的大嫂几巴掌直接招呼上去,边打边骂:“我让你嘴贱!看你以后还给我贱不!死老婆子别以为一直让着你是好欺负,谁家像你这样没得脸,自己也不看看什么德行!”   梨花她娘捂着眼睛放声大哭,粗嗓门扬声十里,他们开打的时候隔壁左右就不少人看热闹,但是见打的太凶,没人敢上来帮忙劝架,这会见歇了,几个嫂子忙过来劝慰:“别气了别气了,梨花她娘别担心,泥巴洗洗就好了,要不我给你洗洗?”那嫂子好心的劝慰梨花她娘,直接用自己的水壶给梨花她娘洗眼睛,泥巴糊了眼睛洗干净便好,根本没什么大碍,但是打架输了的梨花她娘怎会消气,瞪着红眼包子哭哭嚷嚷:“我让你们合起来欺负我!给我走着瞧!”梨花她娘吼完扭身就走了。   仍旧气喘吁吁的大嫂和李氏骂道:“我们就走着瞧!死女人。”虽然打架赢了,但谁心里好过,大嫂同样受伤,头发稀巴烂,眼泪早就疼的横流。   “哎哟,铁锤家的消气,何必跟这种人计较。”几个嫂子无奈相劝,平时大伙就知道梨花家的品行,今日的事更是从头看到尾,谁对谁错大家心里雪亮。但邻里乡亲,别人家的事,实在不好多管。   大嫂呜呜的哭,边哭边骂:“她一个长辈说那种话,我能不生气吗!你们都瞧在眼里,到底是谁有错在先。”   “是是是,这事不是你的错,那女人的确欠点教训,哎。”   秋娘见大家气势弱下来忙跑过去:“大嫂我给你擦擦脸。”说着赶忙整理大嫂的乱发,大嫂坐在田埂上一声不发,只不住的哭。   偌大的水田已经插了小部分秧苗,现在大伙都没得心思下去了。秋娘一筹莫展,心想要不要去找公公和大哥来劝劝,正这么琢磨着,远处又传来异样的吵闹声。秋娘抬头看去,见为首怒气匆匆的肥壮少年正是梨花家的兄长之一,他赤脚上全是泥巴,手上提着铁锹,他身后的怒骂个不停的正是梨花她娘。   秋娘腾一下站起身焦急道:“婆婆大嫂!他们又来了!”   发呆中的李氏和大嫂跳起来,见罢怒火重新燃烧,但是秋娘心中不安,一个劲的劝:“婆婆大嫂我们赶紧跑吧,那是个男人,他还有铁锹,万一伤了人咋办?”   李氏心里一动,微微有点胆怯,但是很明显他们已经跑不了,梨花她哥似乎生怕她们跑了,没几下就冲了过来,活活像个土匪下山般嚷道:“两个臭婆娘敢打我娘!要么给我跪下道歉,要么让我打回去!好男不跟女斗,不要逼我动手。”   丑恶的嘴巴谁见了都讨厌,大嫂豁出去了,拉开李氏挺身而出,一口唾沫啐在梨花她哥脸上:“装什么斯文,臭流氓,想让我们下跪做梦去吧!管好你缺德的娘再说。你有胆打死我啊,我怕你不成!”   围观的众人再无法保持沉默,忙七嘴八舌的冲上来拉劝,不然迟早出人命。但是旁边插秧的都是女人,谁斗得过一个膘肥体健的男人,梨花她哥平时本就与流氓无异,好吃懒做小偷小摸,养的比猪还肥。这下被大嫂激怒,顾不上其他,抡起拳头就揍了上去,大嫂顿时鼻血横飞,头昏眼花。梨花她哥不消气,操起铁锹要行凶,一群嫂子惨叫着拽住他,咆哮道:“你们快逃啊!”   李氏也给吓住了,忙和秋娘拉着大嫂要逃,梨花她哥跟疯子一样挣脱那帮嫂子,挣不掉的二话不说拳打脚踢,几个无辜的嫂子纷纷惨叫倒地,没受伤的几个捂着脑袋逃窜,谁也不敢靠近。梨花她哥得了空,三两步追上秋娘三人,李氏和秋娘早就吓得哭天喊地,连看热闹的梨花她娘都白了脸,万一儿子闹出人命可完了。   这边闹得动静太大,早有得了消息的男人匆匆往这儿赶,等几个大男人跑来时,梨花他哥正操着铁锹朝三个弱女子抽去,田里哭声一片。   几个男人根本没明白事情真相,但是看到有自己家女眷受伤的,什么话都不说就冲上去揍梨花他哥,孙大海瞧自己媳妇更是晕死在地上,额头都是血,顿时红了眼,随手捡起田埂上的硬石头砸上梨花他哥的脑袋,砸一下不解气就砸两下,狠狠砸了几下才被旁人拉住,场面乱成一团。   幸好村长和里正及时赶来,才阻止了一场闹剧变成惨剧。   受伤的被纷纷抬回去,打架这种事,结果通常没一个讨得好处。   伤神更伤身。   梨花她娘后悔不已,这一下儿子差不多把全村人都得罪光了。   渔家村一向风俗甚好,没出过什么爱打媳妇的男人,自己家女人平时连自己都舍不得打,竟然无缘无故被外人打了,别说理由是什么,人家就是恨上了,记住了。   尤其是孙大海,他与大嫂成亲才半年,新婚燕尔感情甚好,别说打媳妇,骂都没骂过一次,现在大嫂却被打晕了,脑袋破个洞,请大夫费了半天心思才止住血,差不多去了半条命。   这口气,孙家人谁都咽不住。事情闹大,隔壁左右的村子都知道了,孙大海几个住在湖里养鱼的亲兄弟全部丢下活计跑来,口口声声要去报仇。大嫂的娘家就在隔壁,几个兄弟叔伯怒气匆匆赶来,孙家几个女儿的婆家得了消息,同是不问缘由,只知道亲家被欺负了,那就一定要帮!   内阁学士   孙家的堂屋人满为患,院子和前门全是一个个面带怒容的粗鲁汉子,各个操着一手农具,骂骂咧咧的要去掀张家的屋顶。   村长讨好求饶苦口婆心劝导,里正也在旁边说好话,带头的孙铁锤和孙大海看着两老的面子忍着冲动。   “大伙都是一个村的乡亲,不要伤了和气,看老朽的面子我让张家给你们道歉,这事就算了可行吧?”村长不抱希望的恳求,孙铁锤一向憨厚本分,不忍驳了老村长的脸面,但如果龟缩起来不报仇,又咽不下这口气。   “不行!那种人最不要脸,今天饶过他还以为我们懦弱胆小,指不定日后还要看他蹦跶。”   “没错没错,村长您老心里有数,不能姑息啊。”   “我媳妇被他揍的肚子现在还疼,我要揍死他!”   “哎,他现在也被你们打的爬不下床,再揍就死了哟。”   “那就揍他兄弟!”   “就是就是,张家的亲戚都来了,我看就算不计较,他们也会计较。”   “这架非得打,不给点教训不晓得卖乖!”   屋子外吵成一团,一群人闹哄哄的争执不休。无论是打还是不打,都是他们男人的事。   女人们大多都不希望打架,宁愿受气都不愿意自己男人闯进‘沙场’里。   大嫂已经醒来了,床边围满了妇人。   大嫂的亲娘一直红着眼睛流泪,一开始哭啼大嫂身上伤痛,接着哭啼大嫂可怜,过后就哭怨孙大海没保护好女儿,最后才算哭出正题,埋怨李氏为人婆婆偏心自私,不把大儿子和大媳妇当回事,一门心思就只晓得维护自己二儿子和儿媳妇,一家人赚钱就为二儿子读书,一起打架就她女儿被打,儿媳妇和李氏却只皮外伤,这不是偏心是什么,亲家母哭的有理有据,着实可怜。虽然根本不是这回事,但那哀怨的腔调,真挚的感叹,惹得屋里其他好些个女亲戚都红了眼眶,连床上的大嫂都哭了起来,好像被说着说着,忽然才发现自己真的可怜了。别人不说还不晓得这回事。   李氏尴尬的站在一旁极力解释,自然是说什么都没用的,秋娘心里也别扭,心道什么偏袒二儿子二媳妇,那是偏见,无稽之谈。   不过挨打的的确是大嫂,当时梨花他哥一铁锹下去,秋娘几人无处可躲,尖叫声中却是大嫂挺身挡了才保住秋娘和李氏的安慰,秋娘真心感谢大嫂,亦很敬重她的勇敢。大嫂伤病,秋娘全心伺候,只盼大嫂早日康健,不要落下病根。   心里虽然稍稍不悦大嫂娘家的酸言酸语,秋娘仍然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端着清水进屋伺候,挤到床边轻言细语的问候大嫂:“大嫂,我现在给你擦擦脚,要是哪里冲撞了你记得说。”   大嫂忙止住眼泪,见秋娘一脸纯真忧心的问候自己,方才觉得自己多想了。暗道秋娘不过一个小姑娘而已,来到家里这些天从没与她过不去,平日还抢着帮她干活,有这么个妯娌也是福气,若是换了个别样女子,指不定就阴阳怪气的,瞧她娘家的几个兄弟嫂子就是,平日里闲着就爱攀比吵架。   大嫂疲惫的叹息,出言道:“娘你别哭了,找个地儿坐坐吧,看好哥哥们,莫冲动把人家打死了。”秋娘细心的给大嫂擦腿脚,周围十几双眼睛看着,只觉这小丫头是个老实本分的,长得那般漂亮嫁进孙家糟蹋了。   亲家母止住眼泪,说不哭就不哭了,应了一声拉着几个儿媳妇和李氏出门去,回头叮嘱道:“闺女你好好歇息啊,要吃什么管你婆婆要,让你这弟妹弄你吃,记得药要喝,早点养好身子。”   一屋子女人出去了,只剩下秋娘细致入微的照顾大嫂,直到大嫂疲惫的睡着才离去。   门外的男人们不晓得几时全走了,屋前屋后静悄悄地令秋娘感到些许不安,秋娘去厨房准备开火煮饭,陡然想起什么似地飞快跑去书斋,却见本应该在那读书的孙璟瑜根本不在。秋娘匆匆跑出家门朝梨花家那边赶,半路上遇到小虎子和弟弟,两小家伙贼兴奋的告状道:“二哥去打架了!哈哈,阿姐别怕,咱们人多,一定会赢的!”小虎子眼睛闪亮的助威,秋娘却恨不得晕倒。   梨花家不远,秋娘没跑近就看到一群密密麻麻的男人和小河对面看热闹的女人。各种嘈杂的声音不住传进秋娘的耳朵,秋娘却只用眼睛搜寻熟悉的身影,心里不晓得将孙璟瑜骂了多少遍,不就是一个豆丁小孩子嘛,干何学这些大男人凑热闹与人打架,真打起来小孩子注定受欺。   秋娘急得跳脚,拼命往人群靠近,却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在梨花家与隔壁家有条很小的巷子,秋娘被人群逼得往后退,退着退着就退到巷子口,秋娘无可奈何站在巷子里发愁,一筹莫展之际,骤然听到隐隐约约的熟悉声音,孙璟瑜的声音从巷子另一头传来。秋娘回头,惊愕的摸进巷子深处,脚下没有声音,慢慢的,巷子底部,小心一探头,就能清晰看到孙璟瑜和梨花对站着,他们说的话,秋娘听得一清二楚。   孙璟瑜很愤怒,几乎不近人情的对梨花说:“你求我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先去求求你娘求求你哥不要欺负我家人。”   “呜呜呜……璟瑜哥……我哥哥是不对,但他现在躺着不能动,你们还要打死他不成?呜呜呜……”梨花无助的哭泣。   孙璟瑜烦躁咬牙:“根本不是这个问题,谁要打死你哥?你没听到吗,只要你家道歉就可以,但是你爹娘却叫了一帮子人来对峙,还要我爹娘负担你哥的药费,真是笑话,我嫂子还躺着没动,这药费谁付?”   孙璟瑜说罢吐口气,哼道:“真是是不明你娘那脑子里装的什么,贪我家的便宜没人跟她计较,她还要主动欺到头上来,莫不是我孙家何时得罪过她?亲事是你娘要退的,镯子也给了她,平时见她绕道走,还想如何?”   “呜呜……我不想退亲……真的……”梨花再次想起伤心事,就算眼前的孙璟瑜对她凶巴巴,但是没退亲之前,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每次她在家里被爹娘骂了打了,她只要跑去找璟瑜哥哥就会被安慰,爹娘不给她饭吃,璟瑜哥哥会偷偷给她塞包子馒头,李氏也会带她去家里吃饭,比她爹娘还亲切。甚至在秋娘没来之前,全村子的女人姑娘只有她梨花认识几个字,因为有璟瑜哥哥教她。她还会背几首诗,都是跟璟瑜哥哥学的。璟瑜哥哥还说长大以后娶她过门,努力读书将来做官,那样她就是不愁吃穿的官夫人,还有丫鬟伺候。多美的梦啊,但是她觉得璟瑜哥哥是最厉害的,只要他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谁想眨眼,自己亲娘却断了她的所有念想。   头一年还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盼着重归于好。直到秋娘到来,她才觉得自己和璟瑜哥哥真的不可能了。   那个秋娘,什么都比她好,除了没爹没娘……   而她,除了有爹有娘,什么都不比秋娘好。   梨花越想越是伤心,什么都不再说,可怜巴巴的蹲在地上呜呜啼哭,本来身子就瘦小,此时看起来倍分惹人怜爱。   对于梨花,孙璟瑜谈不上厌恶她,但是退亲一事是个阴影,纵然不是梨花的错,却没有法子阻止自己迁怒梨花。   “你别哭了,我走了。”孙璟瑜愣着听梨花哭了半晌,终是不晓得说什么好,叹息一声转身就走。   几步路的距离,踏进巷子口的瞬间看到秋娘站在眼前,孙璟瑜吓得顿住步伐,怔怔道:“你、你怎么站在这里?”   秋娘淡淡回道:“来找你,怕你打架。”说罢朝巷子外头去。   孙璟瑜跟在后头闷闷说:“你听了多久墙根?”心里想到自己刚才跟梨花也没说什么出格的事,语气便轻松下来。   秋娘停下,回头轻哼:“你们小孩子说什么我可不爱听,谁让你跑出来参合大人的事,赶紧回去看书去,这里乱死了。”   孙璟瑜蹙眉,更是郁卒的追上秋娘:“我可不是小孩子。”   秋娘才不听他狡辩,一个劲的叮嘱孙璟瑜回去,孙璟瑜不想走,眼睛在人群里扫视,闪烁着担忧的神色,也不晓得是担忧谁。   秋娘见他盯着吵闹的人群不肯走,顿时着急了,怕他钻进去凑热闹,忙上前拽住孙璟瑜的袖子往回家的方向拖。   两个人推推搡搡一起回了家,家里没其他人在,秋娘担心孙璟瑜偷溜,强迫他跟去厨房一起弄晚饭,孙璟瑜开始不乐意,闷闷的蹲在灶下搅柴火,抬眼偷看灶上忙活的秋娘,秋娘低着头,聚精会神的翻炒锅里的菜,细眉情动,睫毛微颤,一头柔顺的黑发挽着简洁婉约的发鬓,使得她看起来不像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似沉稳的大姑娘。孙璟瑜脑中浮现梨花哭泣的身影,那么瘦弱那么无助,像一个七八岁的孤苦小姑娘……   孙璟瑜恍然觉得,若是梨花有秋娘这般沉稳,是不是就不会由得家人退亲?如果没退亲,今日一切都不会发生,秋娘也不会站在这里。   孙璟瑜烦躁的将柴火搅的噗嗤燃烧,灶上的秋娘皱眉提醒:“火太大了。”   孙璟瑜哦了一声,忙将脑中的胡思乱想丢弃,专心的帮着秋娘烧饭。   这顿晚饭煮熟迟了一个时辰才等到大人们回来吃,大老远赶来帮忙的亲戚们一哄而散纷纷回去了,留下的客人算是自家人,孙璟瑜的叔伯堂兄弟和两个亲姐姐,外加大嫂的亲娘,   一屋子客人就坐,秋娘上不了桌,和孙璟瑜及两个弟弟一块蹲在厨房扒饭,用鱼汤水泡饭,味道甚好,秋娘吃的很满足,碗里原本夹到的好菜全给了弟弟,小家伙虽才几岁,但是一餐能吃两小碗米饭,每日看他吃的饱饱的,秋娘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孙璟瑜跑去堂屋重新夹菜,回到厨房便扔了几块炒鸡蛋给秋娘,见秋娘立刻要丢给弟弟,忙阻止道:“你不要什么都给你弟弟吃,他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你觉得白饭好吃吗?”   秋娘收回筷子,微笑:“我吃不了就给他。”   孙璟瑜恼怒:“你根本是偏心!”生气的说完又觉得不对,什么偏心,怎么个偏心?孙璟瑜说不上来,气匆匆的去堂屋坐着,不跟一群小鬼参合了。   孙铁锤看到儿子出来,没注意他脸色,只扬声招呼:“璟瑜你过来坐下,你姐姐有话跟你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孙铁锤一张黝黑的脸笑的异常兴奋,就如当初有人上门给孙璟瑜说亲一个深情。   孙璟瑜不明所以的凑过去,闷闷道:“何事?张家的事情如何呢?”   孙铁锤哼道:“张家就别管了,今日算他们识相出面赔礼道歉,要不然非掀了他家的锅子不可,哼。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再不要脸惹上来,休怪别人不客气。”孙铁锤骂完才想起正事,忙换了张笑脸道:“璟瑜刚才你二姐说了喜事,不晓得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咱可有盼头了。”   对面的二姐抬头冲孙璟瑜安慰一笑,道:“爹和二弟别担心,徐家的官老爷这会要亲自出面,建书院的事不会有假。他老人家在京为官多年,如今年事已高回乡做好事,想顺便带几个家乡的学子出头,书院就建在奇峰山那边上,离咱们家还算近,最近徐家已经开始动土,听说要在徐老爷回乡之前将书院建好,咱们县的知府大人亲自接了这差事,自己掏钱帮忙了,啧啧,你们说这事可能有假吗?人家徐老爷可是京官哟,有头有脸怎会说假话,徐家在我们这一代德高望重,爹大可放心,到时候只等书院建好,咱想办法把弟弟送去读书即可。”   孙璟瑜闻言讶异,徐家老爷的事迹他知道不少,认真说起来,徐家老爷与他故去的老夫子算是同窗,只不过一个平步青云,做了京官,成了家乡几十年来最有才名的学子。如今从二品内阁学士,正正经经靠着本事出头的长辈,孙璟瑜很佩服。相反,他故去的夫子当年得了举人后,再没能前行一步,年轻时谋过一官半职,后来无人靠山,慢慢便做了先生。   堂堂内阁学士有可能成为他的夫子,孙璟瑜激动不已,兴奋的几乎颤抖。   孙铁锤瞧出儿子的神色,打定主意要让儿子进那家书院,忙追问女儿:“不晓得这新书院学费贵不贵……咱们也好做个准备。”   此话一出,李氏和孙璟瑜黯然,读书要钱,将来参考也要钱,平日吃饭还要钱,什么都是钱,哎。   二姐蹙眉思索半晌摇头:“这倒没听说,爹别急,我回去找柱头,让他去徐家打听打听,怎么说咱余家和徐家有点干系。”二姐颇是笃定的说,当年她夫家余老祖母就是徐大官人的奶娘,如今祖母虽然去了,但是念在这份情谊,平日和徐家的晚辈多少有来往。   一家人有了新盼头,闭门造车铁定不如出门求学,有高人指导,仿佛可以看到孙璟瑜他日学识方可蒸蒸日上。   孙璟瑜高兴的很,饭桌上谈完便迫不及待去找秋娘,秋娘得了消息亦是高兴不已,叮嘱孙璟瑜要加紧用功,最好能博得徐老爷的赏识。   孙璟瑜倍受鼓舞,当晚读书更是用功。   秋娘和两个姐姐挤在一张床上,说了半夜闲话,翌日早晨纷纷下田里忙,有两个姐姐和孙铁锤的几个嫂子弟妹帮忙,孙家几亩水田没几日便完了工。   眨眼亲戚们都走了,孙家恢复往日的安静。孙铁锤和孙大海每日仍是忙进忙出,田里忙完了还有地里,地里忙完还有湖里,一年没几天消停。   大嫂的伤势渐渐好转,李氏的性子似比打架前柔和了许多,对大嫂尤其温和。   秋娘每日差不多承担家里所有活计,晚上便抽空绣花,帕子,鞋垫,结络,尽是些小玩意,积少成多,倒也能卖几个钱。只可惜卖的钱,秋娘一个子都没得到过,全是李氏收了。   秋娘不在意钱的归处,然随着季节慢慢变化,书院竣工,徐老爷归乡,一家人眼巴巴等着孙璟瑜去书院读书,秋娘却在暗处着急,要如何向孙家人开口,让她的弟弟也去学堂。   秋娘落水   这是秋娘嫁进孙家的第一年,春暖花开时节带着弟弟不远而来,如今眨眼便到了寒冬年尾。   一年到头忙碌的村民们正大光明的停下手脚,欢欢喜喜的筹备年货。田地间一片枯败灰沉沉的颜色,男女老少拢起袖子只为过年。   这个年,孙家老小都过得极其舒心,于两老来说,大儿子二儿子的婚事解决了是为双喜,儿女平安圆满比什么都好。于小一辈来说,孙大海和媳妇和睦相处,孙璟瑜开春就可以去新学堂入学。   这些,全是孙家的喜事。   李氏筹办这个年非常加劲,先是请人热热闹闹的杀了头肥猪,自己家留些猪肉,其他的卖了些银钱,小赚一笔。孙铁锤与几个兄弟合伙在湖里养殖的鱼收了一批,李氏不像去年那般抠门舍不得给自家留点大鱼吃,今年大方的让孙铁锤留下四条大鱼,足有一百几十斤,一条养着备用,其他三条全部做了腊鱼,琢磨着这些腊鱼省着可以吃到来年夏天,孙璟瑜开年去学堂读书,但是每天得吃饭不是,孩子读书劳累,李氏打算以后每日总得给孙璟瑜弄点荤腥好好的补身体。   孙铁锤卖鱼赚了笔钱,李氏全部收刮,藏了一些,另拿出一些扯了几匹布,男人清一色的蓝色料子,女人清一色的蓝底白花,这些布匹全交给秋娘折腾,秋娘花几天功夫,给家里每人都做了件新衣裳,同样的花色,连样式都一样,但穿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是不同,李氏穿着新衣更显黑老,好在够精神。大嫂穿着新衣也显老,主要是她皮肤黑,好在她自己没察觉。唯有秋娘穿着新衣,一出门的刹那,一屋子人都没了声音。   秋娘挽着鬓,留着整齐稀疏的刘海,肩两旁两缕黑丝随意垂着,深沉的蓝色衬托得她的脸越发白净无暇,水灵的大眼睛如一汪清水,一颦一笑娇俏可人。李氏心里一惊,暗道这丫头真是穿什么都好看,真是活见鬼,他们干活没几天就晒得黑不溜秋,这丫头却和刚来时一点没变,除了个子稍微拔高了些,身子似乎也不如先前羸弱,脸蛋和胸脯稍稍丰盈了点,李氏打量秋娘,越看越满意,出言笑道:“秋娘这衣裳穿的好看,秋娘来我们家长胖也长高了点,呵呵,就是要这样,以后吃饭别秀气,多吃多长,壮一点好生养。”   秋娘脸色红成猪肝,羞答答的垂下头不敢接话。   孙璟瑜也是红了脸,心里恼怒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得比秋娘高。   新衣裳大伙试试便脱了,都细着除夕夜和大年初一穿。   秋娘换上旧衣,仍旧每日跟着李氏和大嫂准备年货,晚上继续绣花,秋娘用平日做女红剩下的各种碎布拼拼凑凑,倒给凑出了几个精巧的小香囊,一个绣着彩色小老虎的香囊送给了小虎子,小虎子头回戴香囊,乡下孩子平日谁戴这玩意,小虎子兴奋的上串下跳,跑去村里见谁都炫耀,逗得秋娘咯咯直笑。给弟弟小明的香囊绣着一只可爱的小牛,还有一句话‘勤能补拙’。秋娘知道自己弟弟不拙,但是她希望他不管如何,能做个勤劳刻苦的孩子,将来能踏上仕途,了却娘亲遗愿。   孙璟瑜早在小虎子得到秋娘赠送的香囊时就翘首以盼,等着秋娘送个啥样的香囊给自己。谁想他左等右等,等了一日都没见秋娘找他送什么。孙璟瑜看到小明也戴着香囊满院子蹦跳时,终于等不住了。   香囊是私物,送小孩子没关系,但说什么应该有他一份。   孙璟瑜再一次嘀咕秋娘偏心,忍无可忍跑去找秋娘。   “秋娘……那个……”一时脑热找到人眼前,孙璟瑜却踌躇了,红着脸硬是开不了口。   秋娘不明所以,好奇问:“璟瑜有事?”   “……没事……”孙璟瑜摇头,转个身跑回书斋继续恼火。   秋娘的女红了得,她嫁进孙家大半年,村里人基本都晓得了这事。眼见大年一天天逼近,每日跑来找秋娘求救的姑娘嫂子尤其多,秋娘又是个好说话的,和和气气从不发脾气,无论谁来请教她都不会嫌烦。耐着性子一天天的指点,或者干脆亲自接手。慢慢的,有几个小姑娘与秋娘走得亲近起来,关系好得如闺中姐妹。孙璟瑜一开始还怕秋娘被人利用欺负做苦劳力,后来见秋娘每天比往日开心,身边多了能说话的姐妹,便放下心,由得他们去。   小年这天,各家各户扫扬尘,屋前屋后打理得干干净净。秋娘一大早晨开始忙,整到下午才将屋子全部弄干净,末了提着一桶肮脏的衣服去河里清洗,木桶里是在家里泡好的热水,提到河边还冒着袅袅烟雾,秋娘坐在石阶上麻利的搓洗几遍,丝毫没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平时绕道走的梨花妹妹。   本就是下午,河边没其他人,秋娘冷不丁听到一句问候。   “你怎的用热水洗衣裳?”梨花惊讶的看着秋娘的木桶,以及木桶里秋娘那双微微泛红,却丝毫没有冻疮,纤细如葱,修长优美。和她的包子冻疮手,完全两样。   秋娘一楞,转过头看了梨花几眼,平静道:“天冷,不用热水会冻伤。”说罢偷偷瞥了眼梨花的手,简直惨不忍睹,秋娘心中叹息,越发觉得幸运,婆婆待她竟比有些人家的亲娘还好。   梨花抿紧嘴巴,在膝盖上摩挲自己的手,闷闷好半天才低声说:“你婆婆不骂你糟蹋柴火吗?”特意烧热水洗衣裳,简直是败家女,那要糟蹋多少柴火啊,娘一直这么说。   秋娘很不忍打击她,但是她也不愿说谎,直言不讳道:“是婆婆叮嘱的,她说做姑娘的不能冻到,再说柴火都是山上砍的,开春辛苦点就好。”   梨花心中堵堵的难受,和自己‘最讨厌’的女孩子相比,自己简直是个一文不值的丑丫头,吃不饱穿不暖,明明伺候的对象是亲娘。她羡慕秋娘,痛恨的暗骂自己,为什么自己不是秋娘,为什么不能嫁进孙家,为什么自己的父母铁石心肠。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只知道欺负她一个弱丫头。   秋娘见梨花不再多话,反而松口气来。忙加紧搓洗衣裳,早点洗好早点走人,河边待着风怪冷的。   孙璟瑜下午写了篇文章,自己觉得很是满意,拿着文章出来欲找秋娘看看,得知秋娘去河边洗衣裳,立即跑出去找人。   匆匆来到河边,看到自己要找的身影,却没想到旁边还有个多余的人。   孙璟瑜的高涨热情瞬间滑落,慢下步子站在岸边遥望,闷闷的喊道:“秋娘。”   秋娘闻言回头仰望,身旁的梨花亦是如此,看到孙璟瑜,梨花激动的站起身,不知为何异常委屈的看着孙璟瑜,泫然欲泣的模样让孙璟瑜莫名其妙,他哪里知道梨花方才一直在哀叹自己的悲惨身世,这会见自己最喜欢的人到来,多么想听到他像以前那样体贴的安慰自己。   然孙璟瑜已经不是从前,他看也不看梨花,直接晃着手上的文章对秋娘微笑:“你快些洗好衣裳,我做了新文章待会给你看看。”全村没几个识字的人,更别说看得懂文章。孙璟瑜很欣慰爹娘给他找来秋娘这么个‘兴趣相投’的姑娘,她不但识字,还懂诗词知文章,虽算不得多么高深,但对于女子来说她已经很有‘才华’。最起码孙璟瑜无论作什么东西出来,都能从秋娘那里听到一两点中肯的评价,自从发现这点,孙璟瑜如同找到知己,吟诗作词写文章越发积极,学识日渐长进。   秋娘非常乐于和孙璟瑜这么相与,每次看了文章都绞尽脑汁认真说出感想,一心希望自己能帮助到孙璟瑜的学业。意外收获是孙铁锤和李氏知道后,对秋娘比往日更温和些,好些事情李氏便揽了去,让秋娘得空多陪着孙璟瑜一块读书。谁叫他们为人父母的,在这方便丝毫不能帮助儿子,只好依靠唯一识字的儿媳妇。   “璟瑜你等等,我马上就好。”秋娘笑意嫣然的回答,蹲下身速速清洗衣裳。   梨花看着她如花的美丽笑容,如梦初醒。   她的璟瑜哥哥,早就成了别人的‘璟瑜弟弟’。   梨花瞬间泪如泉涌,哭成泪人。   秋娘大惊,起身尴尬相问:“你怎呢……”   梨花破口大吼:“不用你管!”激动的回过身,伸手欲推开两人的距离,却忘了这是河边,手一扬,还未落下,便听噗通一声,她最讨厌的人,摔进了寒冷刺骨的河水里。   “秋娘——”孙璟瑜急呼。   秋娘一入水的瞬间便心如死水,冰冷刺骨的感觉浸染全身,无处可逃,那般的冷,如有数不胜数的银针在扎自己的五脏六腑,无力呼吸。   她不懂水性,脑子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身在何处。   匆匆赶到河边的大人都能看到秋娘拼命的在水面上扑腾,上上下下沉沉浮浮,激烈的咳嗽绵延数里。   一伙子妇人姑娘尖声惊叫救人,不一会全村子都闹腾起来,等孙家人飞跑到河边时正看到河面上几个熟面孔,秋娘在水里一边哭一边咳,孙璟瑜吃力的拉着她不让下沉,随即后头追上的两位大叔高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没喝几口水。”边安慰着边将两个小孩子抱住往岸上游,岸边的妇人伸长手帮着拉人,看那两健壮的大汉子都冻得嘴唇发乌,全身不住哆嗦,女人们心尖儿颤抖,不用体会都能猜测那水有多冷。   孙家人挤到人群前头,看到两孩子冻得不成样子,李氏顿时红了眼眶哭喊起来:“这是做什么孽,好好的咋落水了!”边哭边心疼的揽住孙璟瑜关怀:“好好的怎么落水了,别冻坏了哎哟一天不看着你们就给我闹腾。”   孙璟瑜的情况好多了,他尚有几分理智,哆哆嗦嗦的低头看秋娘,幸好大嫂已经将秋娘捂住,旁边好心的妇人递过衣裳被褥,秋娘湿发凌乱,一张白净的脸此时看起来惨白惨白的吓人,不见半丝血色,如一个死人,孙璟瑜心中恐惧,哆嗦得更加厉害。   李氏哭着和几个乡亲将两孩子速速带回家,完全没心思过问落水的真相。   幸好秋娘没喝几口水,回到屋子里大嫂正给她用热水洗澡时便迷迷糊糊醒来,半张着眼睛哭哭啼啼,有点神志不清的拉着大嫂喊娘。大嫂与李氏见了更是心疼,这么小年纪就没了爹娘,如今受了惊吓还想着娘,真让人心酸。   给秋娘重新穿好衣裳塞进厚厚暖暖的被窝里,李氏又煮了烧沸的姜汤强灌,秋娘喝完脸色好了些,不住颤抖的身子也慢慢平复,只是人依旧没有清醒过来,抓着大嫂的手沉沉睡去。   孙璟瑜虽没昏迷,却也被硬逼喝了姜汤捂着被子睡觉,只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身上很冷,闭上眼睛就是秋娘惨白的脸。   终于天色渐晚时,孙铁锤带着大夫匆匆回来,前后几个村子只有一个大夫,离渔家村需得半个时辰往来,这大夫年轻时在镇上回春堂里坐过堂,医术很是不错,后来不晓得什么原因从镇上回到乡下,平日就在几个村子奔波。   从大夫约莫四十出头,儒雅斯文,张着一副让人信任的脸孔。   从大夫给秋娘把脉过,微微笑道:“不碍事,受冻染了风寒,方子我也不开了,这有带好的药包,小孩子身体好,喝个几天就好了。”从大夫说罢,跟来的药童麻利的奉上几个药包,李氏松口气,安心的付了银钱。又请大夫去看看孙璟瑜,孙璟瑜更是没事,多要一包药,说他若是起床有咳嗽就熬,不咳就省了。   李氏千恩万谢要留大夫在家里吃晚饭再走,大夫见天色已晚,便点头留下。   小虎子知道家里出了事,看着秋娘被抬回来,娘亲又哭哭啼啼的便不敢瞎闹了。拉着小明站在角落里闷闷不吭声。小明这回却不听他的,不时挤进秋娘房里,这会听了大夫的话,小小脑瓜倒是明白得很,大夫说阿姐没事了。   小明立即跑去房里,直奔床头看望秋娘,见阿姐虚弱的睡着,不禁红着眼低喊:“阿姐……呜呜……”只可惜不管是喊她,还是对着她哭,她都没像以前那样笑着搭理他。小明心里害怕,隐隐记得娘亲之前也是这样躺下,然后忽然有一天,就再也见不到了。他只剩下阿姐,阿姐对他笑他就高兴,所以阿姐要他努力背书,刻苦练字,他都会乖乖的听从。他把三字经背了一遍又一遍,因为他只学过三字经,他没有纸笔,阿姐教他好法子,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但是不准让阿姐的公婆和哥嫂看到,所以他每次和小虎子在外头玩就拿着树枝练字,他很奇怪,为什么只有自己要用树枝写字,小虎子就从来不写。但是他不写阿姐就不高兴,所以他必须要写。   “阿姐……我今天也写了好多字……你还没看……”小明垫着脚,吃力的趴在秋娘床头,哭的大嫂心疼不已,忙好言相劝,哄骗他秋娘只是睡着了,天亮就会醒来。   小明信了,收住眼泪乖乖站在床边看秋娘睡觉,圆圆的脸还挂着泪痕,嘴巴嘟嘟的异常可爱。大嫂见了心里欢喜,暗暗希望自己能早早生个儿子。   幸好第二日早晨,秋娘果真醒了,张开眼睛就看到满眸期待的小弟,小弟那张圆呼呼的脸,是她如今最大的欣慰。   “阿姐!”小明欢喜的前扑,趴在被子上高兴的滚两下:“阿姐是懒虫,大家都起来了,只有阿姐还睡懒觉。阿姐快起来,我有鸡蛋要给阿姐吃哦。”小明献宝似地从香囊里掏出一个滚圆的鸡蛋,上面还有些许热气,是他早晨细着没吃的。   此时早就过了早饭时间,秋娘浑身疲乏,没接鸡蛋,只微笑低语:“阿姐还想睡睡,鸡蛋你自己吃吧。”   “就是就是,你阿姐的鸡蛋在这里了,要热乎的,你那冷了,吃了坏肚子。”大嫂端着热乎乎的鸡蛋葱花汤走到床边,小明郁卒的收起鸡蛋,看阿姐一口口吃着鸡蛋汤,不由得笑闹凑趣:“阿姐我也要喝,我要喝一口!”   秋娘噗嗤笑了,骂道:“小馋鬼。”   大嫂也呵呵笑了,会意的舀起一勺喂进小明的嘴里,小明眼睛都笑眯了眼,一个劲的在被子上扑腾来扑腾去,丝毫不见昨日的可怜相。   大年初一   大过年的,秋娘这一落水染了风寒,在床上一待就是好几天,李氏怕她落下病根以后坏了事,照顾秋娘倒也不含糊,大夫说要吃什么药,吃什么好物李氏都尽量的掏钱给秋娘吃,眨眼到了年三十下午,孙家该忙的都忙完了,李氏难得闲下来和大嫂一起坐在秋娘房里边缝衣裳边磕牙。说的都是亲戚家的事,什么谁家如今混好了,谁家不如以前了,谁家的女儿嫁得不错,谁家的儿子没出息。   秋娘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听他们说,他们嘴里的亲戚秋娘没认识几个。早晨的时候秋娘觉得自己身子好多了,还稍稍有些乏力就打算起来,结果没熬到中午又肚子不舒服躺了回去。秋娘郁郁寡欢,怕自己错过大年初一,一年就这天热闹,她也不想错过,好不容易能穿新衣裳玩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氏拉扯秋娘的杯子,秋娘回神:“婆婆何事?”   李氏笑骂:“我说半天你没听见?你这妮子成天梦游想些什么,我看你就是洗衣裳时想些乱七八糟的才失足落水,看你以后还敢不。”   秋娘愣住,陡然想起那天落水的事,难道大家以为她是失足落水?婆婆不知道真相?虽然梨花不是故意推她,但没有梨花她就不会落水,秋娘虽然可怜梨花被母亲苛刻,但是自己差点被冻死,心里怎么都不好受。   “谁说我失足落水?我才不是……”秋娘准备辩解,隐隐想到另一面,当时在场的就三人,孙璟瑜看的清清楚楚,可是这么多天,孙璟瑜却没告诉李氏真相。李氏得到的真相,根本是被扭曲的。   李氏好笑道:“死丫头你还狡辩,自己打马虎眼落水了又不丢人,幸好璟瑜去找你,我就说要你在家里洗衣裳非要去河里,冬天河里多滑,以后做事注意点,别稀里糊涂丢了小命都不晓得。”李氏说罢又反省自己说错了,忙呸呸呸起来,恼怒自己过年说不吉利的话。   秋娘半晌无语,看来是孙璟瑜隐瞒了梨花,秋娘顿时觉得委屈起来,她都差点被冻死,孙璟瑜还只顾着那个丫头。   “河里水多,洗衣裳干净……我以后会注意。”   “这才对,刚跟你说正事了,开春璟瑜去书院上学,早上去晚上回两餐在家里吃不打紧,中午就要人送了,这差事以后就交给你,你每天上午做好饭就给璟瑜送去。”   秋娘魂不守舍的点头应声:“恩,知道。”   “你快点养好身子,一开春家里可忙了,我们都要翻土播种,屋里的事,璟瑜的事只有你管去。璟瑜读书辛苦,你以后给他单独做饭,弄点荤腥也是应该。”李氏笑笑意连连的琢磨着开春后的事,满嘴都是璟瑜璟瑜,秋娘乖巧的应着,一旁的大嫂却有点心里不是滋味,公婆的全副心思都在二弟身上,待长子却不曾这般细致过,偏心的厉害。谁叫长子是个笨脑袋,不晓得读书,可气,大嫂暗暗嘀咕,却不敢直说。   秋娘本是郁卒孙璟瑜隐瞒梨花的事,然随着李氏的话题说到书院身上,秋娘心底隐藏多日的强烈想法急欲宣泄,她从来不敢说出口,如果现在鼓足勇气说了,李氏会不会答应她?会不会?到底会不会,秋娘满脑子都是那件事,等她陡然清醒过来时,才发现已经情不自禁的说出了口,而结果是李氏沉着脸斥她:“你是病糊涂了吧?璟瑜的事才刚有着落,你怎个扯上你弟弟头上呢?让他去学堂读书,咱们家里哪有那个闲钱,我看你是真糊涂了。”   预料中的斥责,却仍然失望。事情已经挑出来,秋娘也不管了,迫不及待解释道:“婆婆你听我说,我知道咱们家里过得不容易,但是徐老爷的学堂根本不收半分学费,不论年龄家世,只求上门求学的儿郎有才有志,他老人家这般气度,可不就是特意为了咱们家乡穷人家能多出几个读书明理的人?他老人家都做到这般地步了,咱们为何不去报答他?”   “学堂不收钱就不用钱了?以后考学还要路费了!”李氏恼怒的训斥,心道徐老爷做好事是他有钱,再说无论如何家里供不起两个读书人,学堂不要钱,以后考试场上还有弯弯道道花钱的地儿多着是。看来她平时对秋娘太好了,以至于这死丫头如今得寸进尺,她连自己的小儿子都舍不得弄去读书,别人家的儿子她哪有闲心去操,简直是笑话。   秋娘急道:“您好心让我弟弟跟小虎子一块去读书,我每日给他们送饭和家里吃没两样,难道您就不想小虎子也和璟瑜一样有出息?大男儿大字不识岂不让人笑话?”   李氏更是气恼的训斥:“大字不识又如何,他是我儿子,我要他干啥就干啥,跟他爹一样种地不就得了,家里出一个读书人便罢了。”   秋娘见说不通,只好哭诉:“不瞒婆婆您说,我爹死得早,我娘将我们姐弟养大,死前别无他求,只望弟弟将来能读书出头,能去京里,能帮我客死他乡的父亲收尸。我弟弟四岁便开蒙,夫子都说他是可教之才,如今咱们都依赖孙家过活,我做姐姐的别无他求,只希望您能如我这一个愿,日后无论什么要求我都听您的,做牛做马心甘情愿。秋娘求您答应吧,我以后努力绣花挣钱,绝对不让弟弟拖累家里半分。”   秋娘哭哭啼啼的说着可怜,李氏稍稍有几分同情动容,但是一想到日后开销就忍住了。帮别人养儿子就算了,还要培养别人家的儿子出人头地,这叫什么话,说出去别人还当孙家人是活神仙,恐怕嘴里敬他们善心,背地里骂缺心眼一家傻子。   “你别给我哭了,你绣花能赚几个钱,你何不把你那份心思放在璟瑜和孙家头上,璟瑜如今读书不要钱,但是过个几年他要参试,路费,打赏费,去外地不要吃喝住穿?全是钱,咱们得从现在好好的攒钱,你这丫头得寸进尺,等我家璟瑜出头了,你还不是能过好日子,到时候你弟弟咱们还会亏待不成?过几年他长大了还不是要找门媳妇,读书的事就别折腾了。”李氏忿忿说罢,转个身便要走。   秋娘哭的泣不成声,大嫂听着可怜,但心里并不如以前那般同情秋娘,更没想帮她解围。秋娘明显是生病烧坏了脑袋,这等想法都说得出来,胆子贼大了。大嫂心里嗤笑,一个二弟读书婆婆就宝贝成什么样了,全然不把大儿子放在心上,若是连小儿子都读书,这家里以后一群吃闲饭不下地的书生,岂不是纯心看老大厚道好欺负,真真是偏心的让人咬牙切齿。秋娘还指望婆婆让一个小舅子读书,笑话,婆婆又不是活菩萨,若是家里富贵倒有可能做个活菩萨,可惜不是。   秋娘心中幽怨的哭诉,为何爹娘死得早,为何叔伯狠心,为何她要嫁给一个小孩子做童养媳,为何寄人篱下的她还得操心弟弟的前途。   诸多委屈默默自问,秋娘却找不到答案。她知道她就是这样了,爹娘不会复活,叔伯不会回头,嫁人已是定局,弟弟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他是她唯一的亲人,比孙家任何人都亲的亲人。她可以骂他可以打他,但是绝对舍不得丢下他。   “秋娘你咋这傻了?嫂子知道你疼你弟弟,但是你为了一个弟弟跟婆婆过不去又是何必?弟弟再亲也是弟弟而已,将来他会娶媳妇,会成家立业过自己的日子,你这么为着他,他日后却不一定晓得报答你。你还不如把心思放在璟瑜和婆婆身上,把他们照得好好的,你在孙家才会过得好。以后你跟璟瑜要有孩子,璟瑜若是有幸当官了你还是官夫人了,你已经嫁进孙家,应该以孙家为重,让你弟弟读书的傻事别再提了。”大嫂叹息的劝慰秋娘,看她哭得伤心,实在没法子转头离开,到底是忍不住安慰几句。   没有接大嫂的话,秋娘捂着被子收不住泪水,身子一抽一抽的痛,开始还以为自己哭急了,慢慢的秋娘拧紧了眉头,真的痛,肚子绞痛。秋娘痛苦的哀嚎几声,捂着肚子哭得更厉害了。   大嫂发觉不对劲,忙问她:“哪里不舒服?哎哟叫你别哭吧,哭坏了事,你本就病着,大过年闹成这样又是何必了。”大嫂抚摸秋娘的额头,却没感觉异常。   秋娘呜呜咽咽呻吟:“疼……我肚子疼……”   大嫂闻言了然,叹气道:“你忍着点,我给你倒热水去。”   大嫂出门在堂屋看到脸色铁青的李氏坐着喝茶,讪讪笑了几下道:“我给秋娘倒茶,她肚子疼,怕是葵水来了。”   李氏闻言蹙眉,转而稍稍缓和脸色:“糖在最下面的碗柜里,她还是头回来,你教教她。”说完瞥见孙璟瑜匆匆从后屋过来,忙住了嘴。   大嫂笑着去了厨房,孙璟瑜过来便问李氏:“秋娘怎的哭了?病还没好?”   李氏哼道:“好好的有什么病,是心病。”   孙璟瑜不吭声,转个身朝秋娘房里走,李氏见了呵斥:“你书看完了?”   “恩。”   “那你写文章去,开春要去书院,你可得好好准备,别让夫子失望。”   “我知道。”孙璟瑜语闭又要去秋娘房里,李氏沉声说:“她现在躺着你去干什么?”若是平常李氏不会阻拦孙璟瑜,但是今天她就要秋娘吃点苦头,哭啊就知道哭,找璟瑜哭也没用。何况那个来了,孙璟瑜进去多不好。   “反正她是我媳妇。”孙璟瑜理所当然的回话,既然是过门的媳妇,还讲究那些干什么。   “媳妇?一天不圆房就不算数,你才多点大了别成天媳妇媳妇的念叨,好好读书才是正事,等你以后出人头地了再回来说媳妇。”   孙璟瑜心里一突,娘亲今天这是怎呢?句句话都咄咄逼人的,秋娘在房里哭,肯定和娘亲有关。现在她在气头上,若是闹僵了说不定真将这个媳妇‘不算数’。孙璟瑜闷闷不乐,不想让秋娘受牵累,只好闷头走了。这几日秋娘卧病在床,孙璟瑜的心情很不好,一边担心秋娘的身体,一边又是觉得愧疚不安。本想趁着过年跟秋娘坦白,现在却完全没有心情。   人人怀着不同的心思迎来了大年初一的早晨,乡下人家一年就这几天悠闲,初一都起得特别早,卯时才开始便听到满村子远远近近的鞭炮声,鞭炮声络绎不绝的回响之后,家家户户开始热情的左邻右舍去拜年。   年一过,孙璟瑜便十一了,算得半个大人,早晨起来便随着孙铁锤和孙大海出门拜访,连李氏和大嫂都穿着新衣服和关系好的妇人们聚在一块说说笑笑,秋娘与婆婆和嫂子同行,只是她像一个路人,看着他们说笑罢了,静静待在旁边不言不语。   妇人羡慕的笑道:“你们孙家如今可发达了啊,瞧瞧哟,一家子都穿着新衣裳可了不得,哎哟秋娘咋不说话?身子可好些了?”   李氏忙道:“哪儿啊,这几年都没舍得买新衣裳,几年是想图个吉利呗,秋娘身子好多了,就是人没什么精神,过些日便没事了。”   “恩,秋娘真是好面相哟,瞧这眼睛,这鼻子,啧啧,还有这头发真好看,对了,秋娘今年多大了?”   李氏又道:“过了年便有十四了。”   妇人点头:“哦,还小着了就这么俊,再过一两年还得了,哈哈哈,你家璟瑜真是好福气。”   “呵呵,光有脸皮子有何用,若不是性子还算乖巧,我可不留她。”李氏话里有话道,妇人闻言不以为然,秋娘安静地如同没有听到。   孙璟瑜一大早看到秋娘第一眼便忍不住担忧心疼,他记得第一次看秋娘穿这身新衣裳时光彩夺目,今日再看,人却憔悴了许多。而且秋娘不仅仅是身子病了,看那模样心情也万分低落。   爹娘不在家,孙璟瑜忙追着秋娘回房,秋娘无精打采靠在床柱子上,见孙璟瑜进来就勉强笑了下。   孙璟瑜担心道:“秋娘你是怎呢?”   “没,身子不舒服罢了,过几日就好了。”秋娘淡淡道。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你是不是跟我娘吵架呢?”   秋娘眉头一跳,抬起头怔怔望着孙璟瑜半晌不说话。   孙璟瑜困惑:“怎不说话?”   秋娘站起身,走到孙璟瑜面前,孙璟瑜还不如她高,秋娘想起大嫂的话,无论如何她都嫁进孙家了,一生就得和孙璟瑜走下去。   “璟瑜,婆婆不知道梨花推我下水。”秋娘慢慢说。   孙璟瑜吓一跳,面红耳赤好一会才焦急解释:“秋娘你别生气,我知道梨花不对,但我就算告诉爹娘真相,他们无非是去找梨花家闹而已,到时候说不定又要打起来。而且……梨花可能会被她爹娘恶打一顿。你也知道,她爹娘不好……我不是偏袒梨花,是不忍心看她被苛刻。不过你放心,她以后不会再靠近你,也不会再接近我。”   预料之中的答案,秋娘淡淡微笑。   “你偏袒谁都可以,隐瞒真相也无妨,我都帮你一起瞒着。”秋娘望着孙璟瑜,清晰的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孙璟瑜心中一顿,不舒服起来。   “念在我们两的情分上,我只想你帮我一把。”   “何事?”孙璟瑜讶异。   “婆婆不答应让我弟弟读书,但我必须要让他读书,将来去京里。我弟弟很聪明,人也听话,可是没有夫子教他,我是有心无力。你马上要去学堂,望你日后得了空闲,教教我弟弟,让他不要忘了读书的事,能时时学些新的才好。若是将来你出人头地了,便帮他一把,让他去考学,走仕途。”   孙璟瑜屏住呼吸,静静看着秋娘说完这些话。她很冷静,也很冷漠,如同看待一个外人般看着他,向他发出请求,或者说跟他谈条件。   孙璟瑜直觉,如果自己说不答应,秋娘一定会说那就揭发梨花的事。   孙璟瑜恼怒,而且烦躁,为何秋娘要这样跟他说话,有什么难处他能帮当然帮,但是她这个模样这个神态,却叫他无法不郁卒。   孙璟瑜甚至不愿意多问,说的越多越是自己不想听到的言语。   孙璟瑜点头:“他是我舅弟,我岂会不帮他,秋娘你见外了。”   “那便好……”秋娘吐气微笑。   五年以后   将近正午时分,通着嵩山书院那条绵延的小道上,络绎不绝走来些男女老少,各个拎着食盒或小心翼翼或匆匆忙忙的踏上白玉石砌成的书院大门,巍峨的嵩山书院四字历经几年风吹雨打,上头的墨迹已有些斑驳,顽强的野花野草每年都会在这个时节从每一条石头缝里钻出来,奋力开上两朵不起眼的小花,最后悄悄然逝去,来年仍旧继续。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嵩山书院四周已经绿草如茵,修剪整齐的花草争香盛放。   这条走了将近五年的路,这条路上无数个走了将近五年的人,他们在嵩山书院敞开大门第一日起,便和它有着分不开的关系。他们日复一日来往送饭,看着自己关心的亲人慢慢成长,看着书院名气越来越大,来这儿求学的少年郎日渐增多,有些人悄悄的老了,有些人悄悄的一起成长了。亦如那些花花草草,开开败败,年复一年。   每日正午用膳,是书院最热闹的时候。那些身姿挺拔的少年郎们会在这个时候三三两两说闹着走出学堂,看到自己的家人便匆匆迎上去,随即找个地儿坐下,或斯斯文文或狼吞虎咽地吃起午饭。一时间,偌大的廊道里吃饭声,说话声,笑闹声,不绝于耳。   “孙兄,咱们可说好了。”正大门口,一大约十七八的青灰色儒衫少年挂着爽朗的笑脸面对身旁的同窗,与他着装一致的十五六岁少年不以为然的点点头,颇不耐烦地哼道:“盛兄你要是能将这劲头放在读书上,你爹日后保准不会再骂你。”   “哈哈,那是那是,可肚子填不饱,没得力气读书,可怜可怜。”   “冥顽不灵。”   二人说着走下大门台阶,身后一小厮提着两份精致的食盒,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小厮站在二位少年身后,随着他们的目光扫向右边的蜿蜒小道,一眼看去不见底的小道上铺满白色的槐花,厚厚的垫了一层,清风吹拂而过,花香混着泥土香扑鼻而来,顿时神清气爽。道路旁边慢慢落败的槐花树挺拔的树立着,绿意怏然。随即,小道的尽头隐隐约约出现几道熟悉的身影,走在最前头的是戴着纱帽,布衣长裙绣花鞋,身段婀娜的年少女子,腰间的玉环绶随着她步步轻摇,踏在槐花地上,如佳人入境。身后跟着两位年纪相仿的小小儿郎,一路跟着女子走来,打打闹闹,说笑声回响林间。   一会儿功夫三人近了,两小儿郎立即停下玩闹,大声笑着朝一位少年跑去,同声道:“二哥!我们来了,呵呵,今天有你爱吃的鳝鱼哦。”其中一脸色黝黑的孩子嗓门尤其大,另一个倒是粉雕玉琢,像富家出来的娇少爷,面皮好,腼腆斯文。   孙璟瑜含笑推开弟弟,伸手接过女子递过来的食盒,道:“我还说今天你怎么晚了,原来是给两小鬼缠住了,秋娘辛苦了,先去坐。”孙璟瑜拎着食盒朝廊道一块空地走去,秋娘熟稔的跟上,靠着一根柱子坐下来帮忙摆好碗筷,跟来的两孩子早就热热闹闹的跑进书院中玩去了。   篮子中的饭菜并不丰盛,半碗蒜苗炒鳝丝,半碗辣白菜,半碗鸡蛋羹以及小碟子咸萝卜和一大海碗白米饭。   秋娘将饭菜才摆好,跟在后头的另一少年立即上前道:“孙兄,咱们可说好了!”   秋娘见此人是孙璟瑜的同窗好友,已见过许多次。但到底男女有别,秋娘本想撩起帽檐,这下只好作罢。心中奇怪此人多年来从不在孙璟瑜吃饭时过来,正是介意有她一个女子在,今日怎的不走开。   孙璟瑜闻言无奈一笑,拿起那小蝶咸菜塞进少年的手里:“得了,还怕我反悔不成,不就一碟咸菜。”这位同窗出生晨阳,是城中富裕人家的贵公子,好在为人爽朗,就是读书不大用功,眼馋孙璟瑜每日中午吃的咸菜,憋了五年今日才提出想吃的要求。孙璟瑜只道富贵人家喜欢图个新鲜罢了,咸菜有何美味可言,若不是家贫谁日日咸菜。   少年欢天喜地的接过咸菜萝卜,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是碍事。忙使个眼色给小厮,那小厮见罢麻利的留下一碟糕点,瞧颜色,闻香味就知道是烧钱的吃食,一小碟也就三块罢了,少年笑道:“今日多谢孙兄。”说罢心满意足的和小厮离开。   孙璟瑜莞尔,抬头看着安静的秋娘:“秋娘还是撩开帽子吧。”   秋娘依言掀开帽檐,露出赏心悦目的娇颜,正是大好年华,明目皓齿,柳眉朱唇,脸蛋稍圆,尚且留着几分少女稚气,然,她已有十八。   孙璟瑜见她额上有少许汗渍,叹道:“夏天快到了。”说罢低头扒饭,三口两口吃完辣白菜,不时喝口鸡蛋羹,偶尔才夹一筷子鳝鱼丝,似乎最爱吃的东西舍不得下嘴。   秋娘见状微笑,“大哥早晨从湖里回来,送回一大桶鳝鱼,这几日你可以天天吃。”   “真的?哈哈,那可好了。”孙璟瑜开心大笑。   秋娘点头,心道全家人都知道他最爱吃鳝鱼,平日里公公和大哥都费着心思下笼子丢耳,无论捉一条回来还是捉一桶回来,最后都只能进孙璟瑜的肚子。秋娘自给别说吃鳝鱼,最初甚至看到鳝鱼就如看到蚂蝗,吓得浑身哆嗦,可这些年,为了孙璟瑜早就改了那不好的习惯,如今看到鳝鱼犹如看到白菜,随手切来,随手入锅烧出一顿美味。   五年,从孙璟瑜十一岁那年春天踏进嵩山书院起,到如今他已是十五岁的少年郎,而她已十八岁,同龄大的夫人们早有儿女。   “秋娘别愣着,趁那两小子不在,你赶紧把他们吃了。”孙璟瑜轻轻拉回秋娘的神游,将那盘子精致的糕点递到秋娘眼前。   秋娘眨眨眼,睫毛随之颤动,在白皙的眼帘下投下稀疏的影子,秋娘摇头道:“我肚子饱,吃不下。”   “吃饱了也要吃。”孙璟瑜强硬说道,见左右无人便拈起一块直接塞到秋娘嘴边,秋娘吓一跳,脸蛋发红,小口咬住糕点便扭过头去。   孙璟瑜见她连耳根都红了,呵呵笑了两声,吃起饭更带劲。   每日中午送饭来书院的人来自晨阳各地,有盛少爷那般出自城里的富人,也有孙璟瑜这般贫穷的乡里人,四面八方的求学者,全是慕名而来。   嵩山书院头一年学生八十人,幼者五岁,长者四十五岁不齐。   第二年嵩山书院一场出了六位秀才,其中三位廪生,最是扬名在外的是孙璟瑜,年仅十二。同年,慕名而来的求学者增至二百于人,其后三年日渐增加,门庭若市。   好些人家出生富裕,只为儿子读书出头,不远千里送于此地求学,来来往往送饭的有小厮有丫鬟有老妈子,带着仆从的尽是身家不错的少爷。如秋娘这般亲自送饭的便多是贫寒的村户,秋娘记得嫁进渔家村那会,全村只有孙璟瑜在读书。而孙璟瑜考中廪生后,渔家村凡有年少儿郎的便送进了书院,巴巴希望儿子能像孙璟瑜那般出人头地,谁又曾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孙璟瑜三岁开蒙,十二岁得廪生亦是辛苦多年,背后却有不明理的村人却道只要去读书就能得廪生,廪生便有钱拿。   孙璟瑜吃的满口留香,秋娘却看着远去一行人皱起眉头。那行人差不多都是村里人,其中有梨花的小哥,梨花亦在其中,如秋娘一样每日给哥哥送饭。只不过寻常无论碰上还是碰不上,二人从来都是擦肩而过,犹如陌生人。梨花已有十四,听说来年春天许家便会来迎娶梨花过门。这两年梨花的父母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不再苛刻梨花饭食,如今豆蔻年华的梨花比当年长得体面许多,个子拔高一大截,脸蛋亦圆润不少,甚至连肤色都白了些,整个人都比当年精神。   孙璟瑜填饱肚子一抹嘴,收拾好碗筷才顺着秋娘的目光朝梨花那看去,梨花亦如秋娘一样带着纱帽遮住了脸蛋,穿着水红色碎花长裙,也算得上亭亭玉立娇俏多姿。孙璟瑜皱眉,对旁边几位少年露出不屑的神色。暗道果真是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整个书院的害群之马不知何时自觉地聚到了一起,成天抱着书本混日子,白白浪费光阴,愧对含辛茹苦的父母,是为大不孝。   然这些都是别人家的事,孙璟瑜可没功夫管。自打十二岁得廪生,孙璟瑜不骄不躁更加刻苦用功三年,台下所有功夫,便在今年的秋闱一试见分晓。乡试三年一次,他没有第二个三年去浪费,一试中举是为必须。   比起好些秀才临近秋闱的紧张不安,孙璟瑜却暗暗有些迫不及待。   “秋娘待会找到弟弟们赶紧回去,路上不要多耽搁,我回学堂看书去。”孙璟瑜直接从栏杆上跳下廊道,回头对秋娘招手示意她回去,眨眼功夫孙璟瑜的身影便消失在远处。秋娘收回视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亦如小道上那些淡淡槐花香。曾经的小孩已经长大,个子比她高,人也比她结实,且,比起当年的混小子,他更清楚自己要什么,为此从不虚度。每日早晨亲自送他踏上朦胧的路,每日傍晚迎着风尘仆仆的他回来,这五年,他们共处的时光竟没几多。   秋娘领着弟弟们回到家里,李氏等人都还没出去,见他们回来便问了几句孙璟瑜的事,过后孙铁锤便道:“小虎子和小明放牛去,时候不早了,记得别让牛跑去别人地里,你们两个混小子放牛不好好看着,再让人骂上门看我不抽人!”孙铁锤作势咬牙,小虎子嬉皮笑脸的点头称是,一溜烟跑去厨房翻了两个红薯和一壶水便拉着小明去枣树下牵牛。   三年前这两小子就接手了孙铁锤放牛的差事,放牛不累,农活里最轻松最自由的活,将牛牵到湖边放任吃草,两人便跑到旁边玩儿去,这个时节可以下水摸鱼抓虾,天热了便下水游两圈摘下莲子菱角回家,这些乡间孩子们极其擅长的玩意,吕秋明也跟着学会了,只是他从不放纵自己,每每玩一会,剩下的时间一定要静下来读书,书是孙璟瑜的书,他每天跟着孙璟瑜学一点,放牛的时候就拿出来熟背,用树枝在地上划划写写,等晚上孙璟瑜回来便会抽空考验他的功课。   两孩子出门放牛,秋娘将屋子收拾收拾便拿出针线篮子,坐在后院太阳下,似乎清闲的飞针走线。   李氏不多时亦提着两大竹筐的竹笋来到院子,秋娘见状上前帮忙,李氏搁置好竹筐,望着那些竹笋叹气道:“家里就这些竹笋能换点钱了,璟瑜去惠州的银钱估计凑不了更多了,哎。”李氏叹息间,眉眼间的皱纹异常清晰,五年,她越发老迈了。   秋娘闻言同时感叹,孙家本就贫寒,孙璟瑜贵为廪生,每月有廪米六斗,这项荣耀孙家却无人享用,一直换成银钱细留着,就为乡试做准备。秀才参加秋闱,倒还有朝廷分于的五两路费,孙家自个儿拼拼凑凑,最后凑齐三十两。三十两去惠州参加秋闱绰绰有余,若是以往孙家便放心下来,不穷折腾了。但是不巧上月孙璟瑜带着另两位廪生同窗回家吃酒,李氏按耐不住问了两人一句,去惠州两位家中可准备多少银钱花销?   两位秀才老老实实的应答了,那数目却吓得李氏面红耳赤,心道同为廪生,只有自己的儿这般贫苦,出门求个学也寒酸。李氏自此便如得了心病,好似钱凑得越多,孙璟瑜中举的希望越大,钱若少,便似要落榜。这些话从没人与李氏说过,李氏却钻进死胡同,每日到处凑钱,能借的都借了,家里能卖的也卖了,拉着两媳妇加紧绣花卖钱,凑啊凑啊,哪里能轻轻松松凑到一百两?   秋娘知道李氏那是着急,秋娘自己也说不清楚李氏担忧的对不对。她只隐约听大人提过官场、考场全都不是明面上那般简单。所谓有备无患,银子带着足总是好些。   弟弟学医   李氏为金钱烦恼,这事一家人有心无力,最初李氏瞒着孙璟瑜凑钱,然随着孙璟瑜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李氏的慌乱表现已经让孙璟瑜看出了门道。   李氏原本不说是怕儿子分心打扰他读书,如今被儿子问出来,李氏只好一一说了,末了道:“璟瑜莫要担心银钱的事,娘一定想法子给你凑齐,绝对不输了同窗。”   李氏坚定地语气无法安稳孙璟瑜的心,孙璟瑜头疼的看着母亲,他发现自己这几年早出晚归忙着读书,已经好久没仔细瞧过家人,眼下赫然惊觉,母亲脸上的皱纹何时这般深刻呢?她张嘴唠叨着还有哪儿能借,还有什么兴许可以换钱,黝黑的脸上挂着期待和笃定的笑意,谈起这些事,精神勃发。   孙璟瑜放下碗筷,望着李氏和孙铁锤正色道:“爹娘,你们不是说凑了三十两吗?三十两我都花不完啊,当年徐老爷上京赶考也不过五两足矣,爹娘何必与我同窗比较?他们两家都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咱们家拿何去比?爹娘这不是瞎操心吗?你们现在到处借钱,以后还不是要还债,何必如此。再说钱全给我拿走了,家中怎么过活?嫂子马上要生了,总要留些钱准备准备。”   孙璟瑜一番话说的一桌人脸色各异,李氏作势想要讲道理给儿子听,孙铁锤皱着眉头叹气,孙大海垂头不语,大嫂神情动容,摸了下自己的大肚子。   “璟瑜你咋能这么说,娘哪里是要和富人家攀比,娘是想给你多带些银子,娘听……听人家说什么考试都要讨好考官大人……给了银子人家就会照顾你……璟瑜要是没得银子花,可是你的同窗都有钱,他们都贿赂了大人,那璟瑜咋办?娘宁愿现在多借钱,也不希望你被人家这样挤下去。你说的徐老爷那都几十年前的事了,哪能和现在比哟。你大嫂生孩子就莫操心了,又不是头回生。”李氏正色解释,说起官场的事多少忌讳畏惧,但是想到儿子的前程立刻下了决心。心道儿子毕竟才十几,读书厉害但不一定懂得人情世故,他们这些老鬼不识字,但那些事多多少少都有些经验之谈。   大嫂垂头,碗里的饭菜瞬间失去了香味。她已生了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儿,老二是儿子,当初长女出生,公婆自然不待见,静悄悄的就那样生了,鞭炮都没放一挂。第二胎总算生了儿子,她满心期待公婆给儿子办满月酒,结果满月时就请了她娘家来随便吃了一餐,连套新衣裳都没给儿子买,末了还是秋娘用旧布缝了新衣新鞋。娘家对此有微词,拉着李氏理论,李氏却苦口婆心的劝道:“不是我不疼孙儿,是现在用不起钱大摆宴席啊,亲家的您想想,我家老二将来要去外地考试都是钱啊,咱们现在节约节约,等老二中举再补办不迟是吧?老二是孩子的叔叔,以后做官发达难道还会亏待他不成?呵呵,以后啊,我家的孙儿孙女都去读书!孙子考学做官,孙女琴棋书画,全是官家的少爷小姐富贵命……”李氏那番激动人心的说辞,也不知怎的说进亲家心坎里,亲家母还真的乖溜溜的走了,今年李氏去借钱,还有亲家的一份。   李氏说的话大嫂也动心,可是,隐隐的她仍然替自己儿女委屈,怪只怪读书考学的不是孙大海。孙大海没读书就罢了,这几年起早贪黑跟着孙铁锤做活赚钱,一分舍不得花,连给儿子买个拨浪鼓都舍不得,全细着自己二弟,那份心思看着大嫂更是恼火,难道自己儿女还不如一个弟弟亲?那番作态,叫她怎么不委屈。眼看她马上要生第三胎了,却赶在这个节骨眼,不用想也知道就算生个儿子也没钱做满月酒。还不知道掏空家财供二弟去考试,最后结果如何,若是中了他们一家也能跟着苦尽甘来,所谓一世中举,三世为爷,孙家老小都跟着沾光,可若是不中……   大嫂正黯然伤神,孙璟瑜已经道:“爹娘别折腾了,我下个月初上路,你就算给我一百两银子,我也只带二十两。”孙璟瑜放下狠话,一桌子人再不吭声了。   入夜,屋里人都歇了,秋娘在灯下绣着手帕,这手帕是为孙璟瑜所绣,秋娘起先绣了并蒂莲,但是起头没一会又拆了,叹气改成自己瞎编的一首诗,认认真真绣完了又脸红拆了,如今她那些文字哪里入得了孙璟瑜的眼,绣上去要叫外人看见徒增笑料。这般拆拆缝缝大半夜帕子仍然一片空白。   秋娘叹气,听到后院门打开的声音,秋娘忙拿着灯火摸去后头,孙璟瑜看到她来便道:“不是跟你说过别等我太晚。”   秋娘摇头,去厨房给他打水,也道:“乡试虽然近了,你也别太拼命,天天这么熬不像话。”   “呵呵,我身体好得很。”孙璟瑜提着水便要回书斋,秋娘见了忙道:“璟瑜,婆婆今天说的事你应该考虑……别担心家里没银子花。”   孙璟瑜放下桶,回头走近她道:“秋娘,你莫非也认为不花钱就落榜?还是不相信我的才识?”   明明是很自傲嚣张的话,然他眼里的笑却异常平静稳重,叫人不自觉的安心下来。   “家里现在缺钱花,全用在我头上不好。这几年除了我,你们都没买件新衣裳,连大哥的儿子也是一样。大家对我这般情意,我却觉得有愧。若是我没中举,可怎么好?”   明明是平静的语气,秋娘却听得心里一惊,忙道:“璟瑜你别这样想,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很用功,不需要觉得有愧,你尽力考试便好,别想太多。”   孙璟瑜见她慌了,扯开嘴角呵呵一笑,笑的秋娘微窘,恼羞成怒道:“我去睡了。”   “别…”孙璟瑜忙拽住秋娘,他如今个子比她高许多,轻易便拉住她:“你先听我说完。”他拽着她的手,丝毫不急着放开。   秋娘面红耳赤,虽说他们关系匪浅,但是今年来这般大咧咧的拉着手还是头回。月黑风高,秋娘心虚得砰砰乱跳,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秋娘,我会与爹娘说,等我中举回来,咱俩便成亲……”孙璟瑜说完亦是脸上发烧,拽着秋娘的手心全是热汗。   秋娘轰一下急了,甩开手慌慌张张丢下:“你去说好了!”扭个身匆匆跑回了房。   孙璟瑜愕然看她跑走,久久才收回举着的手,往衣襟上一擦,汗水潮湿。也不晓得是自己的,还是她的……   转眼到了孙璟瑜离开的时候,惠州离晨阳大约十来天的路程,赶去那里歇息两三天,乡试正好开场,孙璟瑜及学院其他秀才一起足有十五个人,除了个别特立独行的先行走了,剩下的一群人纷纷约好在码头见面,一块儿赶路有个照应。   送行这天李氏、孙铁锤、孙大海、秋娘全来了,一路送到晨阳的码头,人群拥挤里各路秀才纷纷上船,孙璟瑜向家人便躬身告辞,李氏看儿子走远了偷偷抹眼泪,对孙铁锤道:“咱们家璟瑜还是头回出远门,哎,我这心里……”   李氏没说完的话孙铁锤感同身受,拍拍手安慰李氏:“儿子有本事才能出远门考学啊,哪像我们一辈子守在村里,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晨阳。呵呵,以后咱们儿子还能去更远,你应该高兴才对。”   李氏闻言抹掉眼泪挤出笑容附和:“是哟,能去更远,去京城做官,咱们兴许也跟着沾光。”   秋娘见孙璟瑜的船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走到李氏身边。   李氏见她便道:“天色晚了,咱们也走吧。”   “恩。”   一家人匆匆离开晨阳,晨阳离渔家村也颇远,按道理当天来必须得第二天才能赶回去,可是在这里住一夜要钱,李氏和孙铁锤带着秋娘等人,连夜赶路往家里走,一刻不多留,就为了省下住店的钱。   天快亮的时候几人才在屋里落脚,纷纷困倦的去歇息,临走李氏拉住秋娘道:“璟瑜跟我说了你们成亲的事,等他从惠州回来就给你们办了,你没事儿就准备准备吧。”   秋娘红着脸去睡了,准备准备,她有什么可准备?她幼时幻想过自己的嫁衣要如何如何漂亮,妆奁要如何如何充实,如今,她能准备的有什么?买不起新布裁衣,买不起珠宝首饰,连一盒像样的胭脂都没得买,她能准备的,全由李氏决定。   一个女人一生只嫁一次,秋娘满心期望自己能嫁得像样点,李氏会不会大办孙璟瑜的婚礼,仍旧决定他的乡试成绩,如若中了便会大办,如若不中,兴许办都不办,就遮个盖头礼一拜便完事。   孙璟瑜一去眨眼半个月,孙家人都期盼着他考试顺利,村里人忙忙碌碌的,平日见了孙家人都要笑嘻嘻的唠叨一番,特热情的说:等你家璟瑜中举回来可别忘了咱们哟。   这一类话时时能听到,似乎全村人都相信孙璟瑜能中举。   孙璟瑜中没中举还未见分晓,这日下午秋娘在道上晒谷子,弟弟小明却忽然远远的跑来找她道:“阿姐,我有事儿跟你说。”吕秋明已经十一,个子不小了,平时乖巧倒从没给秋娘惹麻烦,秋娘偶尔偷偷塞吃的给他,他却从不要,不是不爱吃,是怕秋娘被发现了挨骂。   “阿姐,从大夫带着回春堂老爷过来了……在家里坐着,阿姐过去吧。”吕秋明温温和和的告诉秋娘这个消息,秋娘的脸色还是瞬间垮下去,手里的谷子散落,秋娘气急败坏地说:“小明,阿姐跟你说过,等你姐夫中举回来,一定会想法子让你和小虎子去念书,你怎么偏要受从大夫的蛊惑?阿姐知道大夫都是悬壶济世的好人,可你不能忘了娘临终前的心愿,不然阿姐也不会要你姐夫天天教你念书啊。”   望着激动的秋娘,吕秋明一直温温的笑着,等她说完了才接话道:“阿姐莫生气。我知道娘的心愿很重要,可是我觉得做一个大夫比做大官更好,你看我现在去学医术,以后就可以救治很多的病人,现在好多穷人都没钱治病,大夫却可以帮助他们。所以大夫和大官其实差不离,都是想为民做好事,阿姐你说是不是?爹娘希望我走仕途,不正是因为想我做个好官,为民办事?承蒙回春堂的老爷看得起我,说我有很好的根骨,那我更应该去学。”   从大夫多年来行医左右村落,这几年来家里好多回,一年前的春天李氏病了,从大夫过来医治,才断定是什么毛病,一旁的吕秋明却准确道出了该用的药方子。从大夫当时觉得有趣,就多问了他几种药方子,却没想到大部分吕秋明都能说个准确。问他如何知道的,他却道是跟从大夫学的,怎么学?从大夫每每来家里看病,他觉得把脉走针挺神奇,便好奇的旁观,久而久之记在心里,甚至幻想过以后阿姐要是生病了不请大夫他都知道用什么药。   不过当时年纪小,难免不知天高地厚,行医救人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半年前从大夫有心跟孙家说想让吕秋明去镇上回春堂当药童学医,以他的才智要不了几年便可以坐堂。将来以行医救人为生,也是个受人尊敬的正事。   从大夫是爱才之心,秋娘却不乐意的回绝,李氏当时没说什么,但是秋娘明白,如果自己不坚持,弟弟就会被送走。   可是现在连弟弟自己都妥协了,她坚持这么久是为了什么?秋娘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你姐夫马上就要中举回来了,你现在去学医不是前功尽弃?这么多年瞒着孙家辛苦读书为什么?”秋娘痛心疾首的呵斥,眼看弟弟就要有出头的机会,他却自己放弃。   吕秋明摸摸头嘟囔:“阿姐别急,阿姐就由着我去吧,我喜欢当大夫,喜欢给人治病。”   “你!”   “阿姐,我做了大夫可以赚钱,日后我自己立业成家,阿姐好好跟姐夫过吧,别老操心我的事,我现在大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秋娘看着弟弟长大,现在眼睁睁看着他自己选择自己的路,她该阻拦吗?她阻拦不了。不明白一直听话的弟弟为何要与自己的期盼背道而驰。   秋娘不知道这天是怎么过的,从大夫说了什么,回春堂老爷说了什么,全没听进她的耳朵。   恍恍惚惚一直到李氏送两位大夫和弟弟出门,弟弟站在门口喊她:“阿姐,我下次来看你。”   秋娘抬头愣愣不说话,李氏笑着吆喝:“小明好好跟着两位老爷学医,记得常回来玩啊。”   “恩,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照顾,我会用心学医,将来报答你们养育之恩。”吕秋明礼貌的鞠躬道谢。   这一瞬间,看着弟弟垂下的头,秋娘的眼泪潸然落下。十一岁的弟弟,他还是个孩子,却又不是个孩子。或许最了解她处境的人,便是最亲的弟弟,所以他才笑嘻嘻的说想学医,想离开孙家去镇上,想请阿姐成全他。   每天偷偷念书的弟弟,真的不喜欢读书?真的不想走仕途?真的不想完成娘亲的遗愿?   他比谁都清楚,即便孙璟瑜中举,他一个小舅子想依赖姐夫读书,得看孙家的脸色,而直接连累的只有姐姐秋娘。   八月桂香   八月桂花开,十里飘香来。   渔家村没见两棵桂花树,但一入八月,秋娘仿佛每日都能闻到远处飘来的桂花香,她问李氏桂花香从哪儿来?可是隔壁村的?李氏摇头说不是,隔壁村也没几棵桂花树。   桂花香从哪儿来,秋娘睡在梦里都能感受那份香甜的味道。   孙璟瑜去了惠州,秋娘知道这个时候乡试已考完。可是等他回来,兴许连中秋都赶不上。   中秋前的第三天,李氏说要去镇上买些东西准备中秋节,秋娘跟着一块去了,在镇上的回春堂外,她远远站在树下,看到穿着新衣裳的弟弟笑颜温和的在回春堂跑前跑后,很忙碌,像隔壁客栈的跑堂小二。   秋娘没有进去,跟着李氏回家了。回家路过嵩山书院,和来时一样闻到浓浓的桂花香,秋娘不由自主踏进去,进门便看到右角的一簇桂花树,上头的花儿看得正艳。秋娘随手折下一枝满意的走了。   她将那支桂花压插在缺口的小花瓶里,灌满了水养着。   第二日她起床第一件事便是看那桂花,已然盛开着,没有凋落半片。   秋娘舒心的笑了,整整衣裳去厨房烧早饭,隐约能听到后头大嫂房里传出的婴儿哭啼声,才出生几天的孩子似乎只知道哭。秋娘莞尔,提着大锅子来院中刷锅灰,刺人的声音嗡嗡响着,伴着鸡鸣,狗吠,很热闹的宁静早晨。   秋娘刷好锅抬起头看天,霞光微现,晨风醒人。   “喳喳…喳喳…”   两只鸟儿不知从哪儿跳上树梢上喳喳叫个不停,小巧的身子上下蹦跳,尖利的嘴巴对着秋娘,似乎在冲她叫,秋娘心中一动,大喜道:“这不是喜鹊吗?”喜鹊临门,必有好事。   早饭时秋娘忍不住将这事给李氏讲了,李氏听了尤为高兴,直拍手道:“肯定是咱们家璟瑜中举了,呵呵。”   一家人心境难平等着喜事临门,果不其然,正午还未到,村头便传来热闹的敲锣打鼓声,李氏和秋娘一并激动站起,心脏蹦蹦乱跳。   “中举了!孙璟瑜中举了!”   “孙家老二中举了。”   “恭喜恭喜,我就说璟瑜这孩子一定能中举。”   “铁锤家的好福气啊!”   “秋娘好命哟。”   “祖宗保佑,咱们村终于出个举人了!”   “啧啧,孙家以后就是官家?”   “什么孙家,以后得喊孙太爷,孙太奶奶,孙大老爷,孙大奶奶,孙孝廉孙大人孙老爷!”   “出息了出息了,了不起。”   “以后咱们村有依靠了。”   “读书好哟,做官好哟!不用下地种田,种田没得徭役,见了知府都不怕跪的。”   “孙家发达了。”   “改明儿也让我家狗娃子读书去。”   孙璟瑜中举的消息蜂拥而入,孙家被挤的水泄不通,秋娘激动的看着李氏笑容灿烂的接待村人祝贺,孙铁锤亦是笑眯了眼,双腿都在哆嗦。孙大海神情动容,严肃的对自己丁点大的儿子说:“以后要向你二叔看齐。”连这几天脸色不好的大嫂也释然的笑了。秋娘知道,一家人的担子放下了,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来报喜的村官说孙璟瑜可能过两天才到屋,这个中秋注定忙碌,李氏不但要替儿子接风办酒,还要给儿子置办婚宴。农家办一次酒宴不容易,李氏便想两餐酒一并办,毕竟来年春天孙璟瑜还得上京参加会试,年底就得出发赶路。这个时候铺张不起来,却又不得不铺张,她高兴,她想将最好的都给儿子。   李氏一发话,别说请人帮忙准备菜式,就是最缺的银钱每天也有人巴巴的往屋里送。   孙家欢天喜地的筹备酒宴,买菜备菜送帖子,给儿子裁喜服忙得脚不沾地。   秋娘终于感受到自己要成亲了,这些进进出出的人,都在为他们准备那一天的到来。秋娘不再出门,每日与一些小姑娘关在房里说说笑笑,赶着绣嫁衣,没错,李氏心情甚好,大手一挥买了崭新的布给秋娘做嫁衣。   孙家忙得不亦乐乎,中秋节第三日,千呼万唤的孙璟瑜安然回家。看到家中张灯结彩,颇为惊讶的愣了下,随即不由得叹息而笑,拍拍身上的泥土,疲惫的迎上父母亲人。   等秋娘知道孙璟瑜回来,已是好一会的事,秋娘冲出房门跑去后院找人,见孙璟瑜被亲戚们围在中间左右不得出,耐着性子跟他们说话,但神色已然劳累之极,无奈得很。   秋娘笑眯眯的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他们闹。   家里好久没这般热闹了,处处生气勃勃,真是好。   孙璟瑜已然看到秋娘,见她还是那身发旧的蓝底白花衣裙,依着门框,黑发垂在肩头,白皙的脸挂着恬淡的笑,煽动的长睫毛如在说话。   孙璟瑜心中悸动,他想起在惠州街头看到的华服女子们,各个身着美丽至极的衣裙,却无一人能及他的秋娘半分姿色。   天色渐晚,孙璟瑜终于解脱,李氏怜他劳累,不再让他见客,让秋娘招呼孙璟瑜去书斋歇息,秋娘先是打水让孙璟瑜净身换了干净衣裳,随后便端进热腾腾的面条,有嫩嫩的猪肝,三个鸡蛋和几片青菜叶子。   孙璟瑜端起碗不客气的享用着,秋娘笑道:“你吃慢点,待会还有晚饭了,有你爱吃的鳝鱼。”   “呜呜,好,香啊,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惠州的东西贵,难吃。”孙璟瑜感叹。   “外头的饭菜哪能和家里比。”秋娘笑应。   “是啊,外头的花也没家中的好看。”   秋娘困惑:“什么花?你说院里的菊花?哎,那几盆菊花老了,开不了几朵花来。我倒是喜欢桂花,改明儿想法子在院里种几棵,一到八月可香了,我小时候还吃过娘做的桂花糕,我爹爹还喝过桂花酿,都是好味啊。”   孙璟瑜埋头吃面,却憋着笑浑身打颤,秋娘未察觉,依旧兴致甚好的说个没完。   终于等秋娘自己停下时,才发现孙璟瑜的碗早就光了,正别有意味的看着她。   秋娘脸上发烫,孙璟瑜呵呵递给她一样东西,秋娘接住,竟然是她的手镯。   孙璟瑜临走那日晚上,秋娘左思右想将自己的银镯子塞给了孙璟瑜,并且嘱托他若是需要花钱的时候不要省着。没想到孙璟瑜今日原样带回来。   “秋娘这镯子是岳母所赠,可对?”   秋娘抚着镯子点头:“恩,是我六岁生辰时母亲赠的。”母亲送过她很多金银首饰,只不过最后带出来的只有这对手镯罢了。   “里面有个‘玉’字。”   “是我的名……”秋娘恍惚接话,这些年一直是秋娘,孙家的秋娘,她都快忘记自己交吕秋玉,是父母嘴里的小玉儿。   “秋娘,岳父岳母在世时,怎么喊你?”   “……”秋娘挑眉看他,嘟囔:“问这做甚?”   “呵呵,我想知道也不成?你可别忘了,后天咱们就拜堂了,你可是我媳妇,你有什么我都得知道,你说是不是?”孙璟瑜嬉皮笑脸的逗她,秋娘气急败坏地收拾碗筷:“看吧,出门一趟就学的油嘴滑舌,哼。”   秋娘气哼哼的走了,孙璟瑜看着关上的竹门,颓然叹息,倒在床榻上沉重的闭上眸子。人人都道他中举,庆贺他出人头地,又有谁知道他心里的不甘心。中举中举,不是中了举这般简单。想他寒窗苦读这些年,平日才学大家有目共睹,在同窗好友里谁人能及?   可一场乡试却告诉他,光有才识又如何?瞧瞧平时并不及他的同窗,塞了银子便成了头名解元,成,这个他认了。然第二名,第三名……   无论作诗作词作文章样样出类拔萃的他,竟被排到第四名之远。   与他同窗排名在前的有三人之多,头几名他还道人家发挥卓越,到了后头已经真相大白。不是他狂妄自大瞧不起人,是事实太作弄人。   他已经不敢预想,如若进京参与会试,来自四面八方的举人齐聚,有钱有势者多,结果也是这般规则,他去了可还有用?   孙璟瑜纵然心中郁卒,然毕竟还有可喜的事近在眼前。好好睡了一宿,翌日早晨起来便帮着爹娘忙活酒宴,李氏哪里舍得让举人儿子做费力的事,忙推他去别处:“你去瞧瞧秋娘给你缝的喜服合身不合身。”   孙璟瑜无奈的离开脏乱的院子,走到秋娘房门口听闻里头传出不少小姑娘的声音,孙璟瑜只好转向,想了想便出了大门。   大门前贴着红艳艳的对联,还挂着双喜灯笼,就连屋子旁边的猪圈上都贴着小小的红喜字,孙璟瑜莞尔笑笑,难掩喜悦之情。   “二哥!”   孙璟瑜扭头,看到小虎子从道上那边兴匆匆的跑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烧饼,一边跑一边啃,孙璟瑜叹息道:“你就不怕呛到?吃慢点不行吗?”   小虎子一抹鼻子,含糊不清道:“不怕,二哥吃不?找娘要去,娘今天烙了好多烧饼。”   “那是招待帮忙的乡亲们,就你偷吃。怎么你没和小明在一起?最近可有念书?”   小虎子闻言黑脸一垮,闷闷不乐道:“二哥你不知道啊?小明去镇上做大夫了,以后不跟我一起读书了。”   孙璟瑜大楞,还倒自己听错了,忙追问:“小虎子给我说清楚,小明怎么做大夫?谁让他去的?”   小虎子将自己了解的事与孙璟瑜说了个明白,孙璟瑜听罢沉默不言,他曾经答应过秋娘,若是自己出头一定会说服爹娘让两个弟弟读书。   可没想到如今他中举,当年说的诺言却已经偏离了想象。   孙璟瑜左思右想难以释怀,认真计较起来小舅子算是他的学生,他在嵩山书院读书五年,小舅子五年来便夜夜跟着他学习。小舅子刻骨好学,乖巧聪明,不出意外,将来想走仕途绝对不是难事。他本想着教导小舅子一来是为了秋娘所托,二来小舅子反正是自己家里人,将来多一个读书出头的岂不是锦上添花的好事。而且小舅子的平日言行极易感染调皮捣蛋弟弟小虎子,小舅子读书后小虎子也跟着凑热闹,无论如何小虎子如今也算入门的童生,会看几本书,会写很多字,比往日强多了。   孙璟瑜实在想不通,那般沉静听话的小舅子会自个儿决定去学医,而且最意外的是,秋娘竟没阻拦他,就那样任他走了。   孙璟瑜越想越是不舒服,去后院找到李氏和孙铁锤,拉倒一旁问:“爹娘怎么任由小明去学医?这事怎不早和我说?”   李氏没想到儿子是说这事,当下脸色不好看:“你这是兴师问罪?我们怎么跟你说,你又不在家,是小明自己说要去学医,难道我一个外人还管着不成?”   “娘,小明怎么就是外人?哎……”   “他只是你小舅子,亲戚罢了。再说我们养他这些年从不亏待,出去问问别人,说能说我孙家对他不好的?如今他自己长大了有主意,哪里需要我们插手。”   “娘,小明是个聪明人,让他明年去参试,拿个秀才不再话下。”孙璟瑜实话实说,如今人都走了,无需瞒着父母。   果然李氏很孙铁锤一惊,“秀才咋这么好考?那小虎子成不?”   孙璟瑜脸色一青,拂袖道:“我说的是小明,你们以为认识几个字就能拿秀才?人家小明开蒙早,人又聪慧,极其刻苦我才说这话,弟弟如今虽有长进但还需磨练几年。”   李氏和孙铁锤闻言脸色多变,心道儿子这么一说,小明那孩子的确耽误了正道,但仔细想想无论如何小明不是姓孙的,他们管不着。   “璟瑜你别说了,那事我可没逼他们姐弟,再说做大夫也很好。要不明儿他过来了你自己跟他说去,他若是有心想读书……等咱们家宽裕点接济他些银子便是。”李氏这番话仁至义尽,虽没说想接小明回来,但明显能帮的就帮,不能就没法子了。   翌日,孙家宾客满门,热闹喧哗。   成亲本就是大事,何况是举人老爷成亲。   隔壁左右几个村子想巴结的都跑来贺礼,孙璟瑜的同窗好友,嵩山书院的夫子学生   纷纷而至,无论认识不认识孙璟瑜的差不多尽数到访,好些只送了礼留个名便离去,饶是如此李氏和孙铁锤还是急慌了神,实在没料到客人会超出如此之多,就在孙家发愁时又有贵客到访,竟是堂堂知府大人,这一下村里可热闹了。   好些个本不大明白举人老爷有何等荣耀的村民这下才深刻感受到举人的本事,瞧瞧人家知府大人亲自送礼,一大把年岁还拉着少年举人热情巴巴的说着‘奉承话’,精致的礼盒没打开就能猜到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随知府大人而来的一共有十几人,除了知府的一两随从,其余全是晨阳的小官抑或富族,也有至今尚无官职的老举人。这些人孙璟瑜大多不认识,但今天这场婚礼,他们便认识了。他纵然有些排斥复杂的应酬,却也明白不得不应酬。   知府大人一行让渔家村掀开了锅,随后到访的更是唬人,堂堂二品官人徐老爷携子孙学生而来,这位徐老爷不但官大,还是大善人。建了嵩山书院造福民众,请来各地德才兼具之辈担任夫子,当年孙璟瑜本以为徐老爷会亲自传教,后来去了才知道他老人家基本不现身,孙璟瑜在书院五年之久,也就见了徐老爷几次而已,记忆最清晰的一次便是他得廪生,徐老爷来书院表示对他们寄予厚望。   虽与秋娘所梦想的婚事有所不同,但孙家的热闹排场已让她心满意足,身边的姑娘嫂子们谁不羡慕她的福气,她全听着,心里亦是为自己高兴,来到孙家这些年,今日算不算熬出头?她知道,孙璟瑜中举,孙家便不再是从前的孙家,她,亦不再是从前的秋娘,而是正正当当的,举人老爷的正夫人。   圆月皎洁,烛火闪烁,洞房花烛夜,尽在不言中……   大婚已成   秋娘自打来到孙家,算算已有五年整,她记得刚来孙家的第一天早晨不小心起晚了,当时大嫂已经做好早饭,笑着叮嘱她以后要早起。从那日起,不分春夏秋冬,秋娘从未偷懒睡觉过。   五年后的今天,成亲第二日,她名正言顺的睡了一次懒觉。尽管在鸡鸣声响起时她已经不自觉地从梦里苏醒,但是今日不同,因为枕边多了一个人。让这个凉爽的秋天变得温暖如春。   隐隐看到窗外朦胧的亮光,她无法继续入睡,不多时,她听到孙铁锤和李氏陆续起床,在后院洗刷时的咳嗽声,天色越发亮了,接着起来的孙大海,大嫂和两个侄子,院子里很闹腾,听不真切他们在笑闹什么。随后秋娘听到了最熟悉的声音,是弟弟吕秋明,秋娘赫然清醒,对,弟弟昨日过来,今日才会回去镇上。   秋娘轻轻爬起身,换上另一套喜庆的红色衣裙,端坐在妆奁前细致的梳理一头青丝,她手里的动作有些缓慢,似乎在犹豫梳一个什么鬓才最妥帖。琢磨着,脑海里不自觉便浮现母亲的身影,秋娘一楞,看着镜中的自己,那脸蛋,那眉眼……原来不知不觉里,她已然如母亲的影子。   孙璟瑜昨夜喝多了酒,这一觉睡下去便特别香沉,本是不会轻易醒来,然后院不晓得哪个孩子不慎打翻了铜盆,哐当一声响砸得孙璟瑜浑身一颤,惊醒了。孙璟瑜骤然张开眼睛微微恼火的叹息一声,随即想起什么忙摸向枕边,却空空如也。   “秋娘?”   “你醒得倒早,早饭还没好,你继续睡会。”秋娘头也不回的说道,歪着脑袋继续捣鼓发鬓。   孙璟瑜抱着被子,懒懒爬到床沿探头看向秋娘,见她一身崭新的红衣裳,端坐的姿态衬得背脊挺直,腰姿若现……自然想到昨夜二人坦诚相对时,那片衣裳下的最美光景。孙璟瑜更加慵懒的眯起眼睛,声音有些低哑:“你怎不多睡一会?”   秋娘继续照镜子,拿起胭脂细细的涂抹起来,忙中偷闲道:“睡不着。”   孙璟瑜哼哼叹息,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聚精会神看着秋娘梳妆打扮,她的一举一动都似乎能吸引他的目光,不由觉得新奇,原来一个女人每日早晨起来这般琐碎繁忙,原来梳个鬓要这般细致,原来……他家秋娘怎么弄怎么好看。纵然不懂女儿玩意,却也很明显看到秋娘今日梳的头发与以往不同,过往怎么看都透着小姑娘的气息,今日这么换个发鬓,截然不同的韵味。孙璟瑜不明寓意的低笑几声,秋娘最后插上发簪,戴上手镯,提裙小步朝他走来,随着她走近,孙璟瑜渐渐收敛了笑声,怔怔看着秋娘出神,眼前的秋娘哪儿还是过往的秋娘,或许这些年他都快忘记了,秋娘曾经也是个大家小姐。   “醒了便起来,傻笑什么?”秋娘递给孙璟瑜换洗的干净衣裳,见他还是赖着不动便道:“你得先洗洗,酒味重。”说罢转身要去厨房吩咐热水,孙璟瑜一把拉住,秋娘不妨,跌坐在床沿,孙璟瑜麻利的攀附在她肩头,揽住她的腰微笑:“秋娘今日大不同,呵呵,为夫很喜欢。”   秋娘莞尔,故意道:“怎么个不同?”   孙璟瑜听罢扬声赞道:“昨日秋娘八分美,今日秋娘十分美。”   “噗………”秋娘忍俊不禁,嗔怪骂道:“不像话,你好歹是个读书人,说话正经点。”   “哈哈,笑过,笑过。”   虽说是成亲大事,农家的规矩和秋娘记忆中所见大不相同,孙家没那多讲究,出门给公婆见过茶便算了了,一切和从前并无差别。   吃过早饭,家里还有少许近亲没走,如孙璟瑜的叔伯堂兄弟们,李氏的娘家,大嫂的娘家等,孙璟瑜的两个姐姐,光是这些人仍挤了一屋子。   秋娘预料到他们留下所谓何事,不多时孙铁锤果真开口与孙璟瑜说起来。   “祖上积德,咱们孙家总算熬出了头,璟瑜,这些年读书辛苦你了。”   孙璟瑜忙放下茶杯:“爹说的什么话,读书哪有种地辛苦,倒是爹娘为了供我读书辛苦半辈子,璟瑜若是无成真当不孝。”   秋娘还待继续听下去,李氏却忽然探手拉她去了自己房里,大嫂也跟了过来。   李氏笑嘻嘻的道:“你们俩来帮我清清昨日收的礼,秋娘帮看看这些人的名字,一个个记下来啊,你还会写字不?要不然只得等璟瑜了。”   秋娘点头:“婆婆放心,我还记得,婆婆等会,我去拿笔墨。”   外头男人们说着正事,屋里头李氏带着两媳妇数‘钱’,李氏和大嫂拆一个秋娘便记一个,不时听李氏和大嫂赞叹:“瞧瞧这料子,啧啧,舍得穿哟!”“这是什么玉?”“哎呀这字挺好看。”“这瓶子多少钱?”   昨日收的礼各有不同,有穷人送的粗棉布,有富人送的丝绸,有人送银几两,亦有人送银票好几张。有价值不菲的玉石,同有名家书画。   三人光是清好礼物便花去大半个上午,秋娘看着白纸黑字上的名单,心中喜忧参半。今日承这么多情,将来都是要还的。不过暂且不提,好歹这一下孙家不用发愁孙璟瑜上京赴考的路费和打发费。   写下最后一个字,秋娘呼口气,对李氏道:“婆婆,记好了,我下午再抄写一份,省的日后弄丢了找不着。”   李氏接过薄子匆匆翻看,上头写的什么她一个不明,只觉得那些字和秋娘插的秧苗子一样规整秀气,好看得很,于是随口笑赞:“秋娘的字写得真好看。”说罢不由抬头看向秋娘,早晨秋娘敬茶时她便暗赞秋娘真是好面相好风范,儿子才中举,她立马放出举人夫人的姿态,言行举止跟农妇就是不同,最起码走出去谁都瞧得出那是出生好、嫁得好的女人。与举人儿子站一块那叫一个般配。不若今日站在这儿的是当年的梨花,李氏嫌恶的摇头,纵然这两年梨花姑娘长体面了点,但一瞧仍是粗糙得很。   “我给你买的簪子秋娘头回戴了,呵呵,好看,今日这头发也好看。”李氏笑赞,从礼物堆里抽出几匹布,瞧了几眼花色便道:“你们两选一匹喜欢的拿去做衣裳吧,老颜色的留给我就成。我瞧那几个青蓝色的给几个小子做倒是挺好。璟瑜马上上京去,秋娘你抽空也准备准备他的冬衣,我听说京城比咱们这儿冷忒多。”   “婆婆说的我都准备着,晒好的棉花正搁在房里。”秋娘笑道,手下欣喜的在布匹上游弋,拿不定到底要选哪个花色。紫红的颜色好看,似乎艳丽了点,鹅黄的淡雅,似乎不错,桃红的没穿过,不如选这个试试,秋娘肤色白皙,穿什么颜色都不怕,这下决定了桃红便直接去拿。   “婆婆,我拿这个桃红。”大嫂先一步拿到手,爱不释手的抚摸着,李氏见那桃红便蹙眉道:“你太黑了穿这颜色不好看。”李氏本是和大嫂一般的黑妇人,自然晓得那色泽不搭,顺口这么一说,大嫂当下尴尬的收手,面皮发红,尴尬嘟囔:“那我选哪个好……”   李氏眼睛一扫,拿着紫色的丢给大嫂:“穿这个。”   大嫂一见紫色脸色微沉,暗道紫色这么暗,越穿越显老,她也就二十出头,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可以随随便便挑选喜欢的花色做衣裳,婆婆竟还不乐意,穿桃色丑又如何,她就是喜欢,年轻女子谁不喜欢亮色。再说她还没穿了,怎么就知道不适合?这么多漂亮的布匹,李氏不会穿桃色,又不让她穿,那只有给秋娘穿,大嫂郁卒的扫视,顿时觉得那些布匹全给秋娘穿得了,谁叫人家长得白。   秋娘见大嫂拿着紫色颇不乐意的神情,料到她可能不喜欢,便挑了黄色的递过去道:“大嫂还是穿黄色吧,淡雅的好,那匹桃红的留给小侄女成不?呵呵,小姑娘穿桃红最讨巧了,上次去镇上看到不少新奇的衣裳,我改天给小侄女做几套。”   “茗意才多点大,用这么好的料子糟蹋了。”大嫂回道,不过脸上却带着满意的笑,只听秋娘又说:“大嫂别舍不得,今日不同往日,小侄女日后走出去人家都得喊她一声孙家小姐,置办几件体面的衣裳实属当然。”   大嫂和李氏闻言脸色皆为一动,孙璟瑜中举,所带来的改变不仅仅是贫穷,更多的是地位,家世的改变。李氏和大嫂带着几分兴奋期待的笑意,但更多的是恍惚迷茫。举人是个什么身份,她们所了解的不过是道听途说,只看到往家里送银子的多,以后不愁没钱花,不愁孩子没地读书。   但若是今后这么走出去,往日平起平坐的村里人开始点头哈腰喊她们老爷太太小姐,那会是个什么味?   秋娘觉得理所当然,李氏和大嫂却难免心里别扭。   三人挑好料子出来时,孙铁锤那边已经商谈完毕,秋娘在前屋找到弟弟,孙璟瑜亦站在旁边跟他说着什么。   秋娘静静靠过去,只闻孙璟瑜语重心长的说:“咱们如今有钱供你读书,你为何坚持要学医?”   “姐夫你莫再劝我,我如今已经跟了师傅,不可能半途而废,学医是我思虑很久才下的决心,姐夫自己安心赴考吧。”   “你这孩子怎如此固执。”   “呵呵,姐夫别气,阿姐来了。”小明指向秋娘,秋娘也不靠近,直接便道:“小明你是铁了心要学医?”   “阿姐你要体谅我,师傅对我寄予厚望,我不想让他老人家失望。阿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别操心我,你顾好自己和姐夫便好。”   秋娘沉着脸挥手打断他,微怒道:“你别给我说这些了,是不是下午回镇上?”   “恩,呵呵。”   秋娘无奈的呼气,叮嘱道:“待会过了午饭,我给你弄些好吃的带回去,昨日收了不少礼,布匹为多,我过阵子给你做好衣裳送去。天冷了,你在药堂跑来跑去记得穿厚点。”   “恩恩,阿姐真好。那阿姐我去找小虎子玩了。”   “去吧。”   等弟弟一走,秋娘便垮下脸,郁卒道:“他现在完全不听我的话……”   孙璟瑜赶忙安慰:“证明他长大了啊,你别太操心,他是个有主意的。”   “希望如此……哎。对了,上午那些亲戚们可是和你说田地的事?”   孙璟瑜点头微笑:“还是娘子聪明,一猜就对。”   秋娘闻言脸色发红,低声嗔怪:“瞎喊什么。”   “我哪里瞎喊了?”   “去,谁跟你说这个,田地的事你怎么处理,全收了?”   “是啊,都是亲戚,既然他们愿意相信我,我也不会推拒门外,就如爹所说,人家当初愿意接济我们,就是冲着省下赋税而来。”孙璟瑜说的直白,秋娘听了亦是点头,乡里人好不容易出个举人,能‘利用’的自然要‘利用’,一荣俱荣,一个中举,亲戚就是沾光来着。好不容易熬到孙璟瑜出头,秋娘是再不想下地做农活了,若能享清福,谁不乐意每日山珍海味赏花养鱼。   秋娘坦言道:“日后公婆就不用下地了,劳苦一辈子总算可以歇息了。”   “是啊。”孙璟瑜叹息,心中感慨万千,记得一并去惠州赴考的同窗中亦有父母前去送行,但其中唯有自己父母最是老迈,实际年纪却相差无几,只是过得日子不一样,岁月留下的痕迹也相去甚远。   “璟瑜,我估摸村里有不少人家也想投靠咱们。”秋娘提醒的事正是孙璟瑜猜想的事,虽然目前为止村里人还未出声,但从昨日收的礼就能料到有哪几家。   孙璟瑜微微蹙眉,略微沉吟半晌才回道:“村里人想投靠我无话可说,只要爹娘觉得靠得住,咱们就收,爹娘不愿意的,就拒之门外。契书我上午写了一份,等我上京去,家里这些事得你管,你照着我写的来就成,契书一定得做好,别让人胡弄爹娘不识字。”   秋娘本是心情轻松,听这话立即郁卒起来,孙璟瑜上京赴考可和去惠州不同,来回随便一磨蹭少则几月多则半年光景。路途遥远,怎叫人不担心。   上京赴考   孙璟瑜和几位同乡商量好十月初正式向京城出发,眼看留在家中的时日也不多,秋娘想得很远,孙璟瑜这一趟上京光是应对会试便需很久,会试后还有殿试,如若及第三甲博得进士出生,恐怕在京里还有许多应酬,等他衣锦还乡不晓得是何年何月去也。   秋娘希望孙璟瑜步步高升,心中却又难免不舍。甚至想到孙璟瑜将来在京城做官,岂不是要与自己常年分居两地?   心里虽挂着事,秋娘面上却是精神得很。虽说她今日还是新嫁娘,中午的时候秋娘仍旧忍不住亲自去下厨,做了孙璟瑜爱吃的鳝鱼,又费着心思张罗了几笼花生味的糕点,装一份给弟弟带回镇上,剩下的自家人吃。若是平时李氏见不得秋娘做糕点糟蹋粮食,如今却只赞赏的冲她笑,还唠叨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事,如‘听说大户人家天天都要做小点心填肚子’‘大户人家待客上茶还要配点心’‘咱们家是不是要买些好茶?’诸如此类,令秋娘哭笑不得。   将近黄昏时候家中的客人全部告辞离去,连孙璟瑜的两个姐姐都回去了,孙家恢复以往的清净,除了没有揭下的红喜字,昨日的热闹似乎没有发生过。   入夜,孙璟瑜不再去后院的小书斋,吃了饭便回到二人的新房,这新房便是秋娘原本的居处,亦是从前两位姐姐的闺房。   房里的摆设六成为新,床上的红帘子绣着五彩鸳鸯,墙上挂着书画,窗边摆着书案,笔墨纸砚样样齐全,简洁雅致。   书房和卧房合作一处,中间仅有屏风为拦,这般安排也是没法,空不出其他的屋子,所幸这屋子颇宽敞,孙璟瑜如今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多个女人在身边便手足无措静不下心。这会,一灯如豆,孙璟瑜执笔染墨,在灯下信笔挥洒,对面的秋娘亦就势一盏油灯,拿着绣花针穿梭自如。孙璟瑜上京之前,她得赶出一件新棉袄,时间紧迫了点。   夫妻俩全然不似昨日才成亲的新人,各自盯着手里的正事,心无旁骛。   不晓得过了多久,灯火噗嗤闪烁了几下,终于让二人抬起了头,秋娘揉揉僵硬的脖子,展开手里的衣裳,满意的看着今夜的进度微笑,孙璟瑜透过昏黄的光芒看着秋娘,脸上肆意的笑容如小溪里流淌的细水,流畅快活。而让他如此快乐的,是溪中唯一的那条小鱼,他们生活在一起,早就习惯彼此。   “秋娘日后少熬夜绣花,伤眼。”孙璟瑜收好纸笔,站起身走到秋娘身侧,凑过脑袋小声叮嘱,孙璟瑜知道五年来,秋娘每个夜里不但要等候自己,还要绣花卖钱。孙璟瑜心里叹息穷人百般奈何,幸好不负众望,以后再不需秋娘如此辛苦。   “不碍事。”秋娘冲他一笑,将手里的衣服抖了抖。   孙璟瑜打量秋娘手里的活计,见是给自己缝制的衣裳,不由得心中温暖加倍,情不自禁探出手揽住秋娘的双肩,俯在她耳际闷声低语:“以后我做了官,就给秋娘买一屋子丫鬟使唤,丫鬟要乖巧听话,粗的能挑水做饭,巧的能绣花染布,那时秋娘就莫在每日每夜这么熬了,恩……实在喜欢不如偶尔给我绣点香囊什么,如何?”说到最后可不正经了,秋娘本是心悸感动,这会直接红了脸,佯怒道:“你真不害臊,谁给你绣香囊,哼。”   孙璟瑜闻言不乐意了,认认真真翻出旧账,皱眉与她争辩道:“现在咱们都成亲了你有什么好害臊?你看你天天绣这绣那就偏偏不给我绣个满意的,你宁可给小虎子绣香囊也不给我整个,纯心欺负人是不?”   没想到孙璟瑜会计较这种小事,的确每年秋娘都会给弟弟和小虎子绣香囊帕子,小孩子家家的用东西损得快换得也快,图个新鲜让他们乐乐是秋娘的心思,只是香囊是私物,所谓儿女表衷情。秋娘不是没有生过赠孙璟瑜香囊的心思,只是怕他分心,每每都退缩回来。如今才成亲,孙璟瑜却计较起来。秋娘颇是哭笑不得,只得道:“谁欺负人啊,我不就是忘记了,再说,你从里到外哪件衣裳不是我缝的?香囊不过小物件,你还跟我计较,哼。”   孙璟瑜这么一想觉得也是,连裤衩都是秋娘缝的,想想脸便燥红起来,挨着秋娘的身子轻蹭:“好了好了,我大丈夫不与你计较,天色不早,歇息去。”   秋娘手一抖,面红耳赤道:“你还没洗脚。”   “不洗了……”   “可我得去洗把脸,灯油太脏。”   “娘子……你欺人太甚……”   小夫妻在家里安安稳稳过了三天快活的日子,第四日李氏便准孙璟瑜出家门了,乡里的规矩新婚三日不出,三日和满月都应当去娘家拜访,只是秋娘情况特殊,便省了。孙璟瑜本没打算去哪儿,就在家里看看书打发光阴等到十月上京。   只是天不由人,他不去找别人,别人却急着找他。   孙家三天两头接到拜访的帖子,一日有客来访,一日出门应邀,忙得脚不沾地。   十月眨眼便到,二人却惊觉时间太快,成亲一月,却似没几日相处。   秋娘心里微微郁卒,却无可奈何。   孙璟瑜纵是心系前程,却照样叹息夫妻一别太久,心中万般不舍。   这日全家乃至全村送孙璟瑜去河渡口,人潮汹涌中,秋娘连句私话都不好与孙璟瑜讲,虽然该讲的昨夜已说,心中却总如落下什么,千万个不放心。匆匆忙忙塞给孙璟瑜某物,孙璟瑜心有所觉,紧紧握着某物踏上船去,回首与家人告别,眼眸盯着最为牵挂的妻子,见她眼眶发红更是心疼。孙璟瑜提气,欲要大声说点什么,眼眸余光一跳,骤然看到另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倩影,那道身影同是混在人群里,远远看着船上的孙璟瑜,表情木然。   孙璟瑜一惊,暗道记不清多久未见梨花,如今再见,却是不认识了,心里怪别扭。且梨花那般看着自己,就如……孙璟瑜打断思路,别说他已成亲,就是没成亲,对梨花之情早不如幼时,如今不是形同陌路,更是本就陌路不相逢。   孙璟瑜冲秋娘挥手,给她一个放心的笑容,转身便进了船里,展开手心,是秋娘精心缝制的香囊,上头绽放的香气,就如秋娘近在身侧。   孙璟瑜离开渔家村渡口,行船入晨阳的码头,随后在那儿与同乡好几位举人会合,本来孙铁锤等人是想亲自送到这儿的,只是孙璟瑜拒绝,且村里送行的人也多,这会孙璟瑜一个人来到晨阳码头,见几位同乡身边皆带着书童小厮丫鬟等仆从,除了他,别人最少也有两个仆人可以使唤。同一个夫子门下,今年高中解元的黄兄台,身边甚至还带着美妾,几位丫鬟也个个生的貌美如花,关系怕是非同一般。孙璟瑜微微收回不自在的眼色,同身旁人已到中年,上京参考会试三次的举人客气寒暄。   黄姓公子早便见到孙璟瑜到来,只是一直没想好怎么过去搭话。外人且不说,但是对于孙璟瑜这位同窗,他比谁都清楚他的才学,同窗五年,夫子但凡说教于谁,都习惯加上一句:“向孙璟瑜学学,光有才怎能行,还得刻苦!”,但凡夸奖于他,每每又喜欢补上一句:“恩,还是不如孙璟瑜的好,多下点功夫啊。”   听了五年,郁卒了五年,怎叫人不厌烦。如今可不同,孙璟瑜比他出色?恐怕未必,真有本事就拿个解元瞧瞧,可惜,永远没那机会了。   “黄解元,该上船了。”   “厄,来了。”   “哈哈,咱们这次一起上京可热闹着了,听说京城美人如云,要是有美人相伴读书,此番就算落第,也不算白来一趟。”成绩偏后,自觉也不抱多大希望的青年摇着扇子优哉游哉地感叹。   孙璟瑜失笑,这位兄台上京纯粹碰运气,如若不中也有家里安排个典史,没后顾之忧。包括那位三次落第的老举人亦是如此,坚持了三次,耗费十年光阴,这次再不中便直接上任,再不去参考会试。   再看其他几位,孙璟瑜凭良心去琢磨,便觉得黄解元学识还不错,只是五年来,他从来不大喜欢那人。如若他不中,下次也会继续,毕竟年纪轻。   孙璟瑜叹息,想到自己,年纪最小,临行前夫子直言对他期望甚大,但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处处警惕着,莫对名利太执着,放宽心去参考才叫稳妥。只是孙璟瑜却以沉默而对,落第,是他绝不愿面对的事。   孙璟瑜这一走,孙家倒没变冷清,反而比以往更加热闹。   每日都有人上门拜访,访的不是举人孙璟瑜,是当家主人孙铁锤和李氏,有沾亲带故的,有完全面生的,尽是隔壁左右几个村落甚至更远地方的农户。   来者八成是奉上田地,恳请投入举人门下,这样一来田地写上举人的名字,繁重的赋税和徭役皆可免去。土地收成分与孙家多少详细商讨,怎么着都比徭役来得轻松,再且好歹邻里乡亲,孙家更好说话。投靠孙家,将来孙璟瑜若是做了大官,他们还算是沾着荣光的人。   这事孙璟瑜走前便着重叮嘱过父母和秋娘,孙铁锤与李氏在前后几村子里名声甚好,都是不欺人的厚道品行,因此上门相求者颇多,但两老明白不可能谁求都答应下来,因此每每有人来访,都要细细商讨老半天才做决定,商定了谁家,便由秋娘执笔写下契书,两家一人一份,画押完事。   头一批近亲,孙家几乎不占亲戚们半分便宜,顶多在逢年过节收点他们送来的礼物,田地不分一成。倒不是李氏菩萨心肠不肯收,是孙铁锤太宽厚,李氏当日还没开口,孙铁锤已经拍板决定:“咱们都是一家人,哪还分你们的辛苦钱,你们的田地是自己养起来的,咱不占这个便宜。”这话可美得亲戚们感激涕零,却不曾想孙家不占别人便宜,但赋税省下了,那些亲戚可占了不少孙家的便宜。李氏气得没话说,又不好当众驳孙铁锤的丑,那事便定了。   如今上门的算得上什么亲戚,孙铁锤面对同乡仍有不忍,但李氏早有所觉,想尽法子将孙铁锤打发走,一遍又一遍叮嘱秋娘的契书要写清楚,该收多少就收多少,这一点秋娘完全赞同李氏,不若,孙家日后哪来的银钱给孙璟瑜花销,即便当了官,平日交际处处都要钱。再说,不收这些人的钱,孙家仍旧靠着几亩田地过活,岂不是和以前没两样,她还指望快些过起舒坦的少奶奶生活,谁喜欢下地晒太阳累死累活。更不希望将来自己有了子女,却因为家境贫寒不得不打小做农活。   厚厚一沓契书写下来,孙家立即成了村中大户,往日平起平坐的乡亲,一纸契书拉出了悬殊身份,从此成了孙家的门下佃户,自降身份,却是心甘情愿。   看着那些契书,孙铁锤凝眉不语,时不时叹气。李氏知道他心里别扭,小声嘀咕道:“老顽固,早盼晚盼儿子出息,这下出息了你还想做甚?咱们又不是做见不得的坏事,这都是靠儿子‘赚’来的脸面。”   事情远远比孙铁锤想象的不同,眼看时节到了,麦子可以播种下地了,孙铁锤某日三更早起牵牛去耕地,却不想走到地里才发现早就耕好了,但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来过,孙铁锤回家问儿子孙大海,孙大海摇头说不知。李氏从房里冲出来,扬声解释:“你莫问了,那地是前头王家老哥去耕的,我前日拜托他,他昨日便弄好了,哪还要你去忙活。”王家如今也是租孙家的地,帮着孙家耕地算什么,原本孙家的田地根本就不多,孙家不开口,村里人也乐意去帮忙,李氏亲自去开口,是平时和王家走得近。   孙铁锤这下傻眼了,迷迷瞪瞪道:“那我以后要干啥?”活了几十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忽然间清闲了,浑身不自在。   李氏笑骂:“你儿子让你享清福,你还想去折腾个什么?我看你也闲不住,你就放牛得了。要不去湖里跟老二老三他们玩牌去。”   孙铁锤绷着脸不说话,半晌才道:“都不干活,像什么样子!”说罢闷闷走出屋子,跑去牛栏清扫满屋子牛粪,李氏说准了,这人压根闲不下来。   一家之主太顽固,李氏没得法,叮嘱其他人莫在孙铁锤面前太清闲惹他不高兴。其实田地不用忙活了,孙家也没什么事。烧烧饭洗洗衣服,偶尔去菜园子折菜,李氏和大嫂都有分担,秋娘比往日轻松太多了,没事便绣花缝衣服,时不时摸去孙璟瑜的书斋看书写字作画自娱自乐,越发清闲。   远在京城的孙璟瑜深居简出,天子脚下更是不忘刻苦,守在客栈十日难出一次,同窗好友流连忘返的花街柳巷全似没得书本有趣,怎么怂恿也不去,顶多陪他们在酒楼喝喝酒吃吃菜,再不便是吟诗作对。正是赴考时节,京城各家客栈无一不被各地的学子占据,光是汹涌的人群便让人心中胆寒,这么多人中能出几个进士?谁会问鼎三甲?谁又会名落孙山?   兴许与之擦肩而过的人几月后便是状元郎,兴许今日点头之交,他日便是官场同僚。   春闱杏榜   年尾,渔家村家家户户忙着过年,孙家更是张灯结彩装扮得跟过喜事似地,每日都有乡亲父老往家里送东西,虽都不贵重,却可见其心意。一人中举,全家翻身。往年这时候秋娘总是忙碌,又是买东西又是舂米,又是打豆腐又是缝衣裳,今年却闲着,想舂米包饺子,行,那谁谁谁家立刻就送来了,想打豆腐,上门来帮忙的都快踩破门槛,若不是村里媳妇嫂子知道秋娘看不中别人的绣技,估计这活计也省了。   才下午未时,屋子里已经点起了灯,李氏去隔壁磕牙了,秋娘闲坐在铺着厚垫子的藤椅上,随意舒展着身体,不慌不忙地缝着手中衣物,旁边小桌上放着零零碎碎的针线和一盘子花生米,一杯热茶。这是秋娘为孙璟瑜缝制的第四件衣裳,孙璟瑜走后,无事可做的秋娘每日便做这个,暗忖着等孙璟瑜回来,一年四季的换洗衣物都齐了。想到这里秋娘便扯开嘴角淡淡笑了,大嫂抱着针线篮子进来便瞧见秋娘的笑颜,昏黄的灯光染在秋娘的脸上,更衬得容颜俊美。她静静坐在那里,仅仅是那般坐着,便给人一股难言的姿态,大嫂心中说不出感觉,却觉得郁卒,仿佛忽然间,他们妯娌的身份拉开了莫大的距离。就如……就如孙大海和孙璟瑜,两兄弟身份间的鸿沟,永远都无法填补。   “秋娘,你手脚可真快,这一件又快成了。”大嫂笑着靠近,自顾拿着椅子在旁边坐下,秋娘回神,抬头冲大嫂边笑边说:“我是闲着没事干,几个孩子呢?”说罢起身给大嫂添了一杯热茶,将花生推倒大嫂面前。   大嫂端着茶喝一口无奈笑骂:“他们在家哪儿待得住,我让大海送大丫头和致修去娘家玩儿了,住到二十八再接回来,省得在家里折腾我。光致远一个就够磨人了,哎,瞧我这眼睛黑的,没一天能睡好觉!”大嫂作势咬牙抱怨,指着憔悴的双眸给秋娘看,秋娘莞尔,道:“大嫂如今累一点,将来长大了还不是儿女们疼你,呵呵。”   “哈哈,哎哟等他们长大还得多少年,我可巴巴望着。”大嫂开怀大笑,满脸地憧憬和幸福。五年的变化很大,当年的大嫂初嫁,浑身仍掩不去稚嫩的姑娘模样,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儿女承欢膝下,虽大哥不是读书人,如今沾着弟弟的光也算出头了,好歹出门人家都得唤孙大海一声孙大爷。大嫂比当年愈发圆润,曾经天生的黑脸蛋,此时已擦粉掩去,圆乎乎的白脸,配着一身新衣,发鬓梳得光整无暇,左边插着银簪,右边戴着簪花,耳朵上还有对银耳环,这身行头在前后村里,有几个媳妇能比得过。   秋娘笑着赞叹:“大嫂越发别致了。”短短几个月的变化,无法不让人惊讶,秋娘心里打趣想笑,记得大嫂头回这般抹粉又戴花时,孙大海的眼睛瞪得跟什么似地,张口结舌地迷瞪样叫人笑得肚子疼。   大嫂脸色一红,羞赧道:“你还打趣大嫂我呀,我这不是跟你学的吗?呵呵。”   秋娘笑着不说话了,大嫂拿出针线刚准备动手,只听外屋又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大嫂立刻放下针线大叹:“这孩子又哭了,真磨人啊!”说罢跺跺脚去照看幼子。   过了好一会大嫂再次回来,怀里抱着才几个月大的二子致远,小家伙嘤嘤的哭着,直到大嫂撩开衣服喂他吃才收住声音,拢在小棉袄里的嫩手兴奋的晃荡,秋娘故意捞他手心,小家伙力气还挺大,抓着秋娘的手指不放,张着眼睛好奇的斜视秋娘,一边眼都不眨的看美人一边不忘吃奶。秋娘情不自禁的冲他笑,呵呵道:“致远越长越像大哥了。”   “是啊,一看就是个笨样子。”大嫂笑骂,秋娘噗嗤道:“那叫憨厚老实,咱们家小致远怎会笨?将来长大了考个状元给你娘瞧瞧。”说着轻捏致远的脸蛋,小家伙咧开嘴巴呵呵傻笑,奶水顺着嘴角流溢,染深了小肚兜的颜色。大嫂一边擦一边叹气:“哎,幸好今天两个大的给领走了,不然累死个人。特别是晚上,动不动就哭熬死我。”   “大哥不帮忙?”   “他帮什么忙哟,上床就睡死,天塌了都不晓得。”   秋娘莞尔,大嫂和大哥的三个孩子,秋娘只带过大侄女茗意,而且也就是白天帮着照顾,洗洗尿布喂喂水什么的,夜里还是大嫂他们带,之后两个小侄儿秋娘基本没插手,孩子毕竟是大嫂自己生的,全部丢给秋娘带又不放心,毕竟秋娘也是丫头一个,哪里晓得怎么带孩子。李氏倒是有经验,平时却是个挑剔的,只抱孙子不抱孙女,孙女怎么哭都不抱一下,孙铁锤亦是如此。   大嫂如今最大的孩子也就五岁而已,全是需要操心的幼年,孙大海一个男人管不了那么多,受苦的只有大嫂。不过秋娘倒不会同情大嫂什么,女人都是这样过来,嫁人便是相夫教子,想她巴不得也快些生个孩子,省的孙璟瑜不在家她一个人寂寞,有个孩子会安心很多。   “大嫂莫急,等璟瑜从京城回来,看看家里能不能添几个下人……”秋娘低声安慰,丫鬟小厮这些仆从,日后总会需要的,秋娘并不急。   大嫂眼睛一亮,呵呵道:“那可好,咱还有被人伺候的时候,哈哈,全沾二弟的光了。”   秋娘微笑不语,兴致勃勃的逗弄吃饱的小致远。   妯娌两一边缝缝补补一边说笑逗孩子,半下午外头起了呼啸寒风,刮得木窗子哐当哐当作响,雨雪随风从缝隙灌入,秋娘忙起身去压紧窗子,找了好几样东西才将窗子固定住,作罢秋娘摸着湿淋淋的手道:“这窗子烂了,得修了。”   正说着,有人推开了大门,秋娘歪头一瞧,正是撑着雨伞回来的孙大海。   “大嫂,大哥回了。”   大嫂忙将孩子丢给秋娘去看孙大海,孙大海哆嗦着脱下身上的蓑衣,咬着牙齿一抹头上的雪水骂咧道:“这鬼天气!”   “上午走还好好的,现在就变成这样,两孩子可好?”大嫂一边递给他干帕子一边追问,孙大海点头:“好着了,你娘说二十八让小弟把他们送回来,这几天随他们去吧,咱也偷懒几天,呵呵。”   “恩,你候着,天色不早,我去烧晚饭得了,秋娘啊,麻烦你看一下孩子。”   “好,大嫂忙吧。”   见大嫂要走,孙大海忙说:“等会,你娘跟我说了个事,不晓得行不行。”   “啥事?”大嫂好奇道。   孙大海皱眉说:“你家什么亲戚没了娘,只有一个爹活着,家里没得田地,穷得饭都没得吃,你娘好似想帮忙,想让那个小姑娘来咱们家做下人,正好帮你照看孩子,做粗活也行,一月给点米粮养活他爹就可。”   大嫂一听就知道是哪家亲戚,闻言道:“那个远房小表妹的确可怜,来我们家做下人?可是……这事你还问我?我可管不着,你问公婆去。”大嫂说罢扭头就去厨房,心里却是赞许的,毕竟那表妹可怜,而且一个月只要给点米粮就有人帮忙干活,这价钱划算。   孙大海虽是长子,然家里还有两老,闻言也就点点头,回头去问爹娘。   晚上李氏和孙铁锤回来,孙大海便在饭桌上将此事说了,李氏听罢既没反对也没赞许,还没吭声,孙铁锤已经哼道:“人家父女俩孤苦无依着实可怜,如果是亲戚该帮衬就帮衬,买回来做丫鬟算啥事?咱们家也是穷人一个,还买丫鬟做何派头?”此话一出无人敢反驳,李氏本还在考虑,听罢心里恼火,暗道买个丫鬟算什么派头!这老头子就是固执,真可恶。   “不急,开年再说,吃饭吃饭。”李氏微微笑道。   秋娘见她那模样就明白李氏不反对买丫鬟,迟早她老人家是要如愿的。   过年,本是一家团圆的时节,此时的京城却聚满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们,客栈里人满为患。   京城的冬天同样寒风连绵,雨雪不断,阻了不少公子哥往返青楼的路。孙璟瑜裹着厚厚的大棉袄,靠坐在床榻上摆弄小巧的香囊,蓝色底料,五彩缤纷的比翼鸟活灵活现,馥郁芳香扑鼻,孙璟瑜爱不释手。香囊中没有盛花瓣,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光洁鹅卵石,石头上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摄人心魂,正是秋娘题的一首词:   思思切切,倦眼看桃眠杏软,胭瘦脂素。   端地柴门频扣响,声声兀兀。   喜盈檀心,转眼只见、青园空荡,颓恨秋风无赖。   只影望归雁,意迟迟。   安安恳恳,祈君定金蝉折桂,披锦挂缎。   垂帘隔千里,念君素衫,挡得冷风又酒红。   闲愁锁事君勿念,心定圣贤。   来年春盛昭天下,百步繁华景,依旧梦故里良人、尽诉殷殷花月。   每每看到这小小的石头上小小的字,孙璟瑜便不由得莞尔失笑,倒不是取笑秋娘的学识浅薄,而是笑她心口不一,明明嘴巴上讨好的话一句也不说的,却没想心里这般挂念自己。孙璟瑜心口满满的温暖气息萦绕,把玩了好半天,外头有人唤吃饭时才将石头小心翼翼装好,整好衣裳下楼。   这几日天寒,几位同乡都乖乖的留在客栈各自用功,吃饭时才聚在一起热闹下。   孙璟瑜走到老位置和同乡们坐下,饭菜还未吃几口,客栈忽而喧闹起来。好奇扭头看向门口,却见客栈老板及掌柜小二等人皆恭敬的立在门口迎接何方大人物。   只听老板道:“刘大人,小人给您安顿好了。”   “恩,带路。”刘大人年月四十出头,身型健壮,留着一把大胡子,孙璟瑜心中琢磨,这刘大人不晓得是哪位刘大人。   “此乃吏部左侍郎刘学富大人,京城果然能人辈出,这么家小客栈竟能见到如此大人物……”   孙璟瑜低头扒饭,刘学富倒是听过,朝廷正三品大员,京城这地,果真是遍地人才。   孙璟瑜正感叹,坐对面的黄解元却忽然起来,随一旁的小厮不晓得嘀嘀咕咕商讨些什么,不一会便匆匆道:“各位慢吃,我有事先去了。”说罢脚底生烟般蹭蹭上楼去,孙璟瑜还没作何想,一旁的同窗便小声嘟囔道:“跑那么快有何用,堂堂三品大员无人引见,岂是他想见就能见?哼。”   孙璟瑜顿悟,扭头看了眼黄解元消失的地方,叹口气继续吃饭。黄解元在家乡是解元,在遍地才子的京城又能算何?亦如黄家在晨阳是富贵之家,在京城却是寻常可见。即便身上带着千金万金,没有门路却不是送谁,谁都乐意要。   临行前夫子告诉他黄解元找过徐老爷,徐老爷虽已回乡颐养天年,在朝廷却有不少子孙和学生,只要不傻谁都知道徐老爷有门路,可是徐老爷却将黄解元拒之门外,这事多少让孙璟瑜舒口气,对徐老爷更是敬佩有加。   翌日天亮,下楼用早膳却见黄解元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孙璟瑜心里一跳,瞧他这样子,莫非昨日真叫他摊上刘大人?孙璟瑜不动声色,心里却有几分下沉。吃饱回房,孙璟瑜只能更加刻苦的研读诗书。他就不信了,天子脚下还有人明目张胆的作奸犯科!就算有,肯定是极少数老鼠屎,想搅乱一锅粥,没那么容易。   早起晚睡刻苦用功,眨眼年已过,寒春悄然而至。二月初八,等候数月的学子们,整装齐发踏入森严的贡院,开始第一场考试。   十多年寒窗苦读就为这短短几天,然这短短几天却如过了漫长几年。   连续两场考毕,孙璟瑜紧绷的心弦仍旧不能放下,走出贡院才呼口气,暗忖自己连续两场尽心尽力,如此这般,便觉心中无愧。   踏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回到客栈,随后几位同窗纷然而至,客栈里尽是归来的学子,尽数议论这方才结束的一场考试。孙璟瑜揉揉僵硬的脖子,转身上楼,取来热水泡脚,仍忍不住抱着书看。不多时有人敲门,孙璟瑜穿上鞋子应门,打开却微微一愣,好半晌才想起来此女子是黄解元的随行丫头如意。   如意见孙璟瑜怔怔望着自己,脸色立即羞红,娇滴滴递过盘子,道:“孙举人,这是我家老爷托我送来的糕点,是从天下第一楼买来给诸位尝鲜的,孙举人可别推拒。如此……奴婢先行告退。”这般说了,如意却没走,垂着脑袋不晓得在想甚,孙璟瑜见她耳根都红了,忙道:“多谢黄解元,孙某改日回请他喝酒,姑娘且去吧。”说罢关上门,坐回桌边提笔写字,整个心无旁骛。   翌日,众学子再次踏入贡院,坚持最后三日,这场春闱便该落幕。   孙璟瑜神清气爽地入院,待那试题发下,精神大振,琢磨半晌,提笔如飞。   然执墨不多时,孙璟瑜腹中陡然一痛,刺得手腕哆嗦,狼毫摔落,墨水洒尽,白纸如花开。孙璟瑜伸手欲拣,腹中绞痛难忍,却是半步难移……   三月杏花开,芳香随风来。   会试落幕,杏榜已出。   喜庆的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如孙璟瑜所料,根本不会有自己一席之地。走出贡院那一刻便心知肚明,如今亲眼所见,却终究难忍心中之痛,孙璟瑜咬牙切齿,仍是无法阻拦泛酸的眼泪夺眶而出。   “天要亡我……哇……”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一儒衫男子忽而坐地仰面痛哭,悲切的哭嚎惹来众人侧目,却无一人笑话,皆是沉痛地哀叹几声,拂袖离开。孙璟瑜看向那男子,只见他足有四十余岁,想必参考会试已耗尽一生,孙璟瑜见罢更是郁卒,失魂落魄朝客栈而去。会试落第,这京城已不需多留。只是想着慢慢回家路,孙璟瑜却深觉无颜见亲人。   “孙兄……”见孙璟瑜回来,几位同乡皆是一脸哀色,孙璟瑜此时无心多说,转个头继续朝前走,却听年长的举人感叹:“哎,没想到咱们兄弟一行,竟无一人及第,连黄解元和孙兄都……”   孙璟瑜闻言,心中骤然悸动。   会试落第   年长举人嘴里那声黄解元,如一根锋利的银针般刺进孙璟瑜混沌的心海,茅塞顿开,不知怎地想起临考前夜,那个叫如意的丫鬟送来一盘糕点,孙璟瑜记得当时他一心读书没顾着吃,后来一夜起来腹中饥饿,见那糕点放着也是浪费便匆匆吃了。可早膳的时候他还吃了热粥,并未见荤腥,当日起床也没发觉身体哪儿不舒坦。   孙璟瑜左右想不通,摇摇头暗骂自己胡思乱想,虽然黄解元此人并不合胃口,可这种卑鄙手段他一定不会使。但为何忽然腹痛?难道是因为糕点放了一夜,坏了?   孙璟瑜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客房,不多时有人敲门,正是几位同乡。   “孙兄,你还年轻,莫再伤怀了,咱们在京城留不了几日,不如出去转转,解解闷也好。”年长的举人安慰孙璟瑜,孙璟瑜闻言沉思,见黄解元不在,便道:“说的对,解解闷也好。黄兄呢?上回他请咱们吃天下第一楼的糕点,今日不如我们回请?”   几人闻言附和点头:“对对对,说起来天下第一楼的糕点也不过尔尔,那味道还不如我家娘子的厨艺,哈哈。”   “我倒觉得名符其实,现在还嘴馋着。”   “哈哈,我也觉得味道甚好,花生的香味甚浓,还有股不知道什么味掺着,甜而不腻,软糯得很。”孙璟瑜呵呵道,仿佛一扫揭榜落第的忧伤。   “哦,孙兄吃的花生味?我那是盘桃仁糕。”   “我那好似杏仁糕。”   “黄兄哪儿去呢?叫上赶紧出门吧,喝酒也好,吃菜也好,玩个几天咱们就回乡去。”孙璟瑜吆喝着,迈开步伐朝着黄解元的客房而去,后面几人小声道:“哎,黄解元这会估计心里不好受……不一定会跟你咱们出去。”   孙璟瑜闻言顿步,颇是沉痛道:“我去劝劝他,若是叫不动,咱们单独出去。”   “也好。”   孙璟瑜在客栈二楼绕过几道弯才走到黄解元居住的客栈上房,孙璟瑜还未敲门,隔壁房忽而开了,几位俏丽丫头翩然出门,孙璟瑜不知为何,脚下生风般一转身,躲进了拐角,心中竟还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慌乱。   “欢姐,老爷落第,这下可怎生是好……”孙璟瑜听得一女子闷声叹息。   另一女子接话,颇是恼怒的哼:“咱们老爷这是给人耍弄了,那刘管家当日明明是收了好处,却不想是这般结果。”   “哎,刘管家不过一个管家罢了,老爷当日怎能信那等贱奴,若是亲自见上刘大人如今可不同了。”   “你道老爷不想见,刘大人堂堂三品大员,老爷想见也难啊,能找上刘大人府上的管家已是不易,哎……老爷如今……真怕他一蹶不振……”   “不碍事,咱们老爷才二十,年轻有才,下来回还有机会。”   “哎,那又是三年啊。”   几个女人渐渐离开了孙璟瑜的视线,孙璟瑜现身出来,心中这才了然原来黄解元没有攀上刘大人,难怪……   孙璟瑜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找黄解元,房门再次从里打开,孙璟瑜对上面熟的丫头,正是如意。如意看到孙璟瑜,脸色微红,垂下头故作镇定道:“孙举人找我们家老爷?”   孙璟瑜心中暗道若那糕点真有问题,与这丫头脱不了干系,想着便恨极了,面上却斯文有礼道:“如意姑娘,在下想请你家老爷去喝酒,不知黄解元可在?”   如意柔声道:“我家老爷不在,老爷看榜以后便……出门去了……”黄解元没料到自己落第,气愤难平便冲出客栈,估计是找刘家管家。   “原来如此,多谢姑娘相告,孙某告辞。”孙璟瑜意味深长地看了如意几眼,心中颇是讶异,这丫头的神色真诡异,瞧着就不像寻常模样,莫不是……   孙璟瑜走出几步,那如意却又叫唤:“孙举人。”   孙璟瑜顿步,如意再次垂首羞颜,声若柔水:“孙举人打算何时回乡?”   寻常女子谁会这般拉着一个男子问东问西,孙璟瑜心中猜测笃定几分,顿时满面愁容,绝望悲戚的掩面长叹:“在下此番落第,却是无颜回乡见爹娘哎……爹娘含辛茹苦供我读书,我却无能回报,我愧对两老养育之恩,也是孙某命该如此,平日身体都好,却在会考之日生病腹痛难止,看来连老天爷也不肯遂孙某的愿,孙某定是贪吃误了大事,实在该死!这番真相若要爹娘知道,非打断孙某的腿不可,哎。如意姑娘,吃酒的事等黄解元回来再说,孙某先行告退。”孙璟瑜沉痛地一番感慨,说罢便失魂落魄地离去。   孙璟瑜没与其他人出去喝酒,独自站在廊道上,从二楼清晰看到黄解元将近黄昏时怒气匆匆地回来,看着黄解元一路回去客房,孙璟瑜随后跟上,走到紧闭的门前,就听闻里屋传出黄解元愤怒的骂咧声,不时还有瓷器摔碎的喧哗。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黄解元砰砰摔着杯子,咬牙切齿重复这句话,孙璟瑜在外听着便可想象他的愤怒。   “老爷老爷,您消消气,您还年轻,下次再…”如意在一旁劝慰。   “贱人!胡说八道!下次会试要等三年,三年!”   “老爷……”如意哀哭,缩着身子不敢再说。   黄解元更是生气:“那姓刘的给我等着!”吼完又摔了杯子,骂咧道:“哭什么哭,还不给我收拾东西,明早便回去!”   “明日便走?是不是太急了……”   “不走还留着做什么?叫你收拾东西就麻利点,磨磨蹭蹭!”   “是,老爷……要不是去知会其他举人老爷?不一道走?”   “知会他们做何用!各走各的便是。”   “哦……老爷……下午孙举人来找过您,说是几位举人老爷想请您去吃酒。”   黄解元闻言大楞,半晌才沉声反问:“他可有说别的?”   “孙举人落第……失魂落魄地说是无颜回家,奴婢瞧着……真怕他会想不开……”   “……哼,他就那点气度,以为夫子看好他便能飞黄腾达?我还道徐老爷会收拢他,却不想他是清高自持,连徐老爷的门槛都没蹬便来赶考,光有才学可无用。”   “孙举人好似运气差,考场上腹痛难忍……才……”   黄解元闻言哈哈大笑:“哈哈,腹痛难忍啊,乱吃东西可不就是那样。”   本来愤怒地黄解元这会说起孙璟瑜的事来,却慢慢纾解了怒气,满脸洋溢着阴森的笑容,如意偷瞧着,心中一凉,想起那日依老爷吩咐给孙璟瑜送去的糕点……   “老爷……那盘送给孙举人的蟹黄糕……”   啪——   如意未问完的话被黄解元一巴掌狠狠打断,瞪着如意凄惨的脸,黄解元咬牙阴森警告:“贱人!谁跟你说过蟹黄糕?谁让你给孙举人送过?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如意捂着脸,颤颤巍巍哀哭:“奴婢……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别人吃了什么,你怎会知道。”黄解元扯开嘴角满意地笑了,回到桌边坐下:“收拾东西去,别碍事。”   “是。”   见丫鬟匆匆走了,黄解元方才缓下怒气。看着桌上的宣纸不由得更恨,纸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正是临行前拜访夫子,夫子亲手所赠。黄解元嘲讽的想,谁有靠山,谁便是山外山,不若,便是他这般怀才不遇。攀不上徐老爷,攀不上刘大人,会试落第倒有几分预料。黄解元暗道落第不可恨,可恨的是自己落第,同窗却及第,荣耀还乡。最恨及第的不是别人,是清高穷酸的孙璟瑜!可惜了,即便人人都赞孙璟瑜年少有才,他却太年轻太孤高,埋头读书从不屑弯弯道道。黄解元想起方才如意说孙举人失魂落魄无颜回家,心中犹如中举时激动万分,竟扯开嗓子开怀大笑……好你个孙璟瑜,有才清高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个落水狗!   天色入夜,春寒料峭,孙璟瑜换上最厚的衣裳,拿着银钱撑起伞便踏出客栈大门,身后的同窗远远道:“孙兄这么晚去哪儿?外头冷哟。”   孙璟瑜回头淡笑解释:“好些日没出门,今日想瞧瞧京城的夜景。”   “哦哦哦,哈哈,孙兄慢走。”同窗笑的玩味,孙璟瑜不置可否,拉紧衣襟径直朝天下第一楼走去,天下第一楼是酒楼,即便这般寒春夜晚,里头仍有不少客人。   见孙璟瑜进来,小二忙上前招呼:“客观几位?想吃些什么?”   “听闻天下第一楼的糕点精致,在下上次有幸尝过,今日想买些回去。”   “那是那是,咱们楼的糕点天下第一,客官想要什么味的点心?”   “可有一种里头带着花生和蟹黄味,不晓得这道糕点叫什么名,想再尝尝。”   小二闻言一楞:“客官是不是记错了,咱们楼的蟹黄糕是正儿八经的蟹黄所做,里头可不带一点杂质,怎会有花生味?花生仁点心里头也没有蟹黄,客官到底要哪种?”   孙璟瑜所料没错,便道:“给我一样来一盘。”   从天下第一楼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孙璟瑜独自坐在楼里,吃完花生仁点心和蟹黄糕,喝了热茶,肚腹舒坦饱食。两样糕点,没一种是那天所吃的味,黄解元送给他的点心,根本就不是天下第一楼所出。   孙璟瑜撑着伞漫步在清冷的街头,不多时晃进点着灯火的药铺。   孙璟瑜道:“大夫,蟹黄和花生一道吃,可有什么不妥?”   大夫闻言直接回道:“螃蟹与花生仁搭配不妥,两相相克,容易腹泻、腹痛,年轻人别仗着身体好乱吃乱喝,细着点好。”   “多谢大夫。”   三日后,孙璟瑜收拾行囊与同窗好友齐齐返乡,等到回家时,又是一年槐花开,这年,孙璟瑜上京赴考落第,年仅十六。   连着好几日春雨绵绵,总算盼来大晴天,孙家由李氏做主,将大嫂的远方表妹,十四岁的姑娘买回家来做丫鬟,这一下,家中活计全由丫鬟桂花张罗,孙家的女人,彻底拢起袖子,做起清闲夫人。   算着孙璟瑜差不多时日要归乡,闲来无事的秋娘每日最喜欢去村渡口等候过往的船只,这日天气大好,才吃了午饭,秋娘便漫步走向渡口,不多时桂花随后追出来,老老实实站在身后不说话。   桂花比大多农家女孩长得秀气白嫩,是个难得俊俏的丫头,干活也麻利爽快,一家人甚是满意。只是全家就这么一个丫鬟,秋娘却发觉桂花最喜欢跟着她转,好似全家只有她秋娘才是主子。这般相处秋娘并不喜欢,太招眼,时间长了李氏和大嫂怕是会不舒服。   “桂花,你回去伺候大奶奶便是,莫总跟着我,我这又没个需要差遣的事。”   “二奶奶,您一个人待在外头奴婢不放心,还是让我陪着吧。”   秋娘闻言蹙眉,这话也是有理,虽说渡口就是村边上,但来来往往的男人不少,她一个女人站在这里的确惹人嫌,若不是眼巴巴盼望孙璟瑜回来,秋娘绝不会在此多留。   秋娘沉默,默许桂花跟着。   河边的风带着水气,吹在人脸上夹着微微的凉,岸边的柳条轻轻摇曳,远处的山影倒映,似清丽如墨的画,景美,景中的美人,更美。美人静静站在树下,神情专注的望着远方清空与水面,清风吹乱秀发,美人抬手,轻轻撩起,藏在白皙的耳畔后。   远方夕阳西下,秋娘动了动僵硬的腿,叹息一声扭头对桂花道:“回去吧,明日再来。”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孙家走去,躲在树丛后的男子喘气跳出,巴巴的张望着两道清丽背影,张开手中的宣纸,上面醒目的身影,正是主仆二人,神似七分。   孙璟瑜一日不归,秋娘便夜夜孤枕难眠。特别是开春后,越发难以入睡。整日想着孙璟瑜会考的事,是落第还是及第,如若落第孙璟瑜会如何,如若及第孙璟瑜又会如何,总有想不完的事。   这夜,秋娘辗转反侧,听着窗外虫鸣,幻想孙璟瑜明日便回归来,或者后天,肯定是快到家门了。正琢磨着,忽闻床边一声异响,好似有人踩碎了柴禾,突兀的声音灌进耳朵,秋娘扭头,透过窗幔看向泛着月光的窗子,窗子是关着的,但有裂缝,秋娘怀疑是野猫,却见窗子极其缓慢的,点点被拉开了……   秋娘如遭雷击,毛骨悚然瞪大眼睛缩进被子,喘气都不敢动作。   是人还是鬼?秋娘吓得冷汗涔涔,更是郁卒为何此时孙璟瑜不在身边。   眼看那窗子就要全被拉开,秋娘紧紧闭上眼睛,扬声喊道:“桂花!我渴了。”   那窗子瞬间停止动作,秋娘仿若听到有人小心翼翼离去的步伐,不多时桂花掌灯过来,睡眼惺忪的递上水。   秋娘大汗淋淋一口喝了,桂花奇怪道:“二奶奶怎满身是汗?”   “没……没事,你就在我这睡吧。”   “使不得……”   “不碍事,让你留下便留下。”   “恩……”   没几日,村里又有一桩大喜事。   张家女儿,梨花姑娘出嫁,夫家乃镇上商户许家,听说颇为富有。   这桩喜事从过年说到三月,从三月说到五月,这次似乎定了,梨花真的要嫁了。   得知这个消息,孙家沉默以对,不说祝贺也不说酸话,只当不晓得的陌生人。   若是几年前,秋娘兴许会为梨花出嫁而松口气,如今却没半点心思,梨花不是当年的梨花,孙璟瑜亦不是当年的孙璟瑜,她更不是当年的她。五年前孙璟瑜会护着梨花,她眼睁睁看看毫无办法,如今的孙璟瑜不会护着梨花,秋娘深信,当年的事重来一次,他一定护着自己。梨花,不过一个陌生姑娘罢了。   许家的确是有家底的,接亲这日浩浩荡荡的队伍抬着八抬大轿迎进村子,鞭炮唢呐不绝于耳,村中老小挤在一块看热闹要喜饼。唯有孙家人大门不出,静坐家中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两耳不闻窗外事。   孙璟瑜乘船使进村渡口时便被热闹的队伍吸引了,不由得猜测村里谁家过喜事。下船去,孙璟瑜背着行李跟着陌生的迎亲队进村,近乡情怯心中忐忑不安,仍旧不知要如何用什么颜面去见爹娘。   载着沉重的心思前行,不知不觉迎亲队伍停了下来,孙璟瑜回神,仰头张望这是谁家门口,一看陡然清醒,这不正是梨花家。   既是过来迎亲的队伍,那出嫁的绝对是梨花。   孙璟瑜愣愣站了会,心中感慨时光荏苒,仿佛没几日,他们还是小孩子,梨花哭着鼻子偷偷找他,他便拿着包子馒头去哄她。   后来……   孙璟瑜摇摇轻想,加快步伐朝家里走去。   盖着盖头等待上轿的梨花恍惚间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孙家老二从京城回来了,听说落第了。”   璟瑜回家   梨花出嫁,孙家人静静坐在屋子里,喝茶的喝茶,绣花的绣花,屋外传来的鞭炮锣鼓声好似全入不了耳。   许是新娘上轿了,又是一阵喧闹的乐声炮声轰隆隆响起,扰得秋娘拿针的手一颤,差点戳到指头缝里,秋娘蹙眉叹息,抬头看向虚掩地大门口,心里琢磨着把大门闩起来会不会安静些,可一看屋里其他人,秋娘不敢开口。   “二奶奶可是口渴了?”见秋娘放下针线看着门口发呆,桂花麻利的去倒茶,秋娘闻言忙道:“我不渴,手酸了,去门口转转。”说罢起身,从大门出去了。   屋子外晴空朗朗,春分和煦,几只鸡鸭在草丛里埋头找吃的,屋侧高大的槐花树绿叶如荫,白色的槐花落了一地,烂进泥里却不减芳香扑鼻。秋娘舒坦的呼口气,心道今日不宜出门,渡口是去不了了,明日一定要去,这时节孙璟瑜怎么着也该回了,迟迟不归只会让人忧心。这月份,若是高中估摸着早就有人送来喜报,然无论是喜报还是孙璟瑜,皆不见出现,秋娘暗暗叹息,孙璟瑜八成是落第了。   秋娘越想越是心烦忧郁,考中进士本就不易,若是孙璟瑜落第倒也无话可说,只是秋娘担心孙璟瑜自己放不开,万一因为落第伤心生病了怎办?若是逗留在外头散心又怎办?无论如何秋娘都盼着孙璟瑜早早回来,让人踏实点。   “秋娘?”孙璟瑜老远便看到家门口熟悉的窈窕身影,孙璟瑜当下激动非常,秋娘站在门口铁定是等自己了,孙璟瑜高兴的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喊秋娘的名字,然喊了半天不见秋娘反应,秋娘跟着魔似地盯着几只小鸡发呆,俏丽的侧脸难掩忧心忡忡。一直待孙璟瑜跑到眼面前,伸出手在秋娘身前摇晃几番,扯了扯秋娘的衣袖,秋娘才慌乱的惊醒回神,一抬头对上孙璟瑜困惑担忧的神色,秋娘怔怔无语,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孙璟瑜头疼,放下背后的行李叹息道;“莫非你不认识夫君呢?”   秋娘眨巴着清亮的双眸,吞咽几下口水才艰难出声:“你……”满心话要说,开口却顿住了,秋娘垂下头,偷偷抹了抹眼泪。   孙璟瑜见罢失笑,忙拉住秋娘的手握着安慰:“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呵呵。秋娘莫哭了,再哭脸蛋花了。”孙璟瑜故意打趣秋娘,伸手轻轻抚了抚秋娘冰凉的脸。秋娘气恼地挥开他的手,瞪着通红的眼眶怒道:“你迟迟不回来怎不晓得写个信?叫一家子人全为你担心!”   孙璟瑜愧疚解释:“我和几位同窗一路走访几处圣地,行程多变不方便书信,所以……”多次提笔书信,却压抑着满心复杂,半字难书。   秋娘闻言更是生气,跺脚骂道:“你上哪儿玩也得留个信让我们放心啊,你这么大人怎不晓得为别人着想?”   孙璟瑜呵呵嬉笑,由着秋娘怨骂。   屋里头听着声音的李氏和孙铁锤等人蜂拥挤出来,一见门口的孙璟瑜,李氏当即便哭了,扑过去抱住孙璟瑜号叫:“我的儿哟……可回来了,担心死为娘了你这孩子咋不通个信啊……”   面对秋娘还可嬉笑打趣的孙璟瑜,这会完全慌了手脚,看着母亲的哭颜,孙璟瑜心中愧疚难当,眼眶不由得发酸。   孙铁锤和孙大海看着孙璟瑜安然无恙,心头松口气。孙铁锤走上前拉开李氏,道:“别哭了,璟瑜才回来你让他回屋坐下再说不迟,大海给璟瑜的行李拿进去,桂花赶紧去烧饭,把桶里的鳝鱼都做了。”   秋娘闻言主动上前道:“还是我去炒菜吧。”说罢匆忙奔去厨房,桂花在一旁看着李氏和孙璟瑜,转身去沏茶备点心。   孙璟瑜忍住心伤安慰李氏:“娘别哭坏了身子,是璟瑜粗心,娘你打我吧。”   李氏闻言抽噎着摇头,吸吸鼻子振作道:“傻孩子说啥啊,娘哪里舍得打你,快进屋歇着。”   孙铁锤走在前头,左右打量知晓儿子独身回来,当下便料到了,忙问:“璟瑜……你落第了?”   孙璟瑜闻言扶着李氏的手一抖,沉重点头道:“恩,是璟瑜无能,愧对爹娘长兄期望……”   一直收不住哭声的李氏闻言傻眼,屋中其他人全瞪大眼睛不大相信的模样。孙璟瑜更加难受,垂着头一言不发。   孙铁锤深深皱起眉头,嘴巴张合几次没说话,郁结的神色让皱纹深现,拳头紧了紧,长叹道:“你怎就这么回来了?”去京城大几个月,空手而回。村中谁都道孙璟瑜会高中,会做大官,可这下,孙璟瑜灰溜溜的回来,过往一切都成空想。   孙璟瑜噗通跪地,对着孙铁锤连磕几个头,悲痛的哭道:“爹娘,是我无用,是我愚昧,是我不孝,你们罚我吧。”   孙铁锤看着孙璟瑜,痛心疾首,他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农户,一直勤勤恳恳安心如此,却在孙璟瑜出生后改变了根深蒂固的想法,算命先生说孙璟瑜吉人自有天相,将来读书做官的富贵命,躲也躲不过的福气,故赐名璟瑜。从那以后,孙铁锤便似多了璀璨的期望,想尽办法让孙璟瑜读书,让他离先生说的那条命运之路越走越近,从孙璟瑜一举夺得廪生,十二岁的廪生,多少年才出一个这样的少年才子,孙铁锤似乎清清楚楚看到孙璟瑜光明的仕途,孙家会由孙璟瑜改变,光耀门楣的大事在他儿子手上实现了,就算是砸锅卖铁他也会让儿子读书赴考,就算是全家饿肚子也得供儿子一路直前。   可如今,他让儿子读书,给他凑钱赴考,辛苦这么多年,他却落第了。   孙铁锤平时脾气甚好,鲜少生气,更别说打人。然此时看着跪在眼前的孙璟瑜,孙铁锤不由得满心起火,抓起平日赶牛的鞭子扬手便往孙璟瑜的背上抽去,刺耳的声音惊醒旁人,孙大海头个反应过来,赶忙冲上去拉住孙铁锤劝道:“爹别生气,爹你怎能打二弟!”孙铁锤力气大,孙大海根本拉不住,拉扯间孙璟瑜又挨了几鞭子,疼得一声不吭,全都咬牙受住。   孙璟瑜越是不吭声,孙铁锤越是恼火,收不住缰绳,不受控制地想抽人,抽了一下又想抽第二下,孙铁锤如发了狂的蛮牛,谁都拉不住。   李氏哭喊着冲孙铁锤骂咧:“你个没良心的老头子,你要抽抽你自己去,别抽我儿子,老不死的你造孽哟璟瑜你快躲开啊!”李氏拉开孙铁锤,焦急的去拽孙璟瑜,孙璟瑜一动不动,闷声道:“娘你让爹打吧,随他高兴。”   “你要死啊!傻孩子别跟你爹倔他是老不讲理的死鬼啊啊老头子你还抽!”李氏疯了似地扑向孙铁锤,孙大海和大嫂手忙脚乱拉扯,孙铁锤刹不住手,挥开众人非要抽个痛快,偏偏孙璟瑜又不躲,孙铁锤扬起鞭子再次向他抽去,一道身影眼疾手快瞬间扑在孙璟瑜背后,结结实实挨了孙铁锤几下,疼的小姑娘当即哭叫起来。孙铁锤愣住,孙璟瑜慌忙回头:“秋……”不是秋娘,孙璟瑜松口气,想不出这姑娘是谁人。但见她发丝凌乱,脸颊边有道红红的印子,忍着疼痛默默流泪,孙璟瑜愧疚不已,转过身对孙铁锤道:“爹你罚我吧,别牵累其他人。”   孙铁锤见自己打伤无辜的小女孩,闷闷丢下鞭子甩袖离去。   李氏一把推开桂花查看孙璟瑜的伤势,见他背上全是伤痕泪如泉涌,哭喊道:“快去喊大夫来!作孽的……”   孙大海呼气,忙出门喊大夫去。   大嫂见罢搀着桂花走回房里,拐个弯去后院厨房告诉秋娘。秋娘丢下活计便跑到堂屋,见孙璟瑜果然伤痕累累的凄惨模样,当下落泪:“璟瑜……爹怎能这么打你……”   孙璟瑜艰难出声:“他是我爹,应当的……嘶……”   “说劳什子话!赶紧给璟瑜擦身子换衣服,别弄疼了他。”李氏不耐烦地催促,秋娘忙和李氏合力将孙璟瑜搀回房,找来热水给他小心翼翼地擦,孙璟瑜一直咬牙不喊痛,身体却忍不住颤抖个不停,李氏又哭了几场,嘴巴骂骂咧咧不肯饶了孙铁锤,秋娘心疼不已,心道孙璟瑜才十六,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孙铁锤也太狠了,要是落下病根咋办。有什么事情说不通的,非要动手打人,打的还是自己亲儿,怎么下得了手!   中午的时候孙大海才带着从大夫匆匆赶回来,从大夫一看孙璟瑜的伤势便皱眉:“伤势不轻啊,哎,可得加紧照顾着,瞧他这模样郁结在心已久,加上车马劳顿,外伤不碍事,就是……”从大夫说罢摇头,暗道这孩子心结挺重,压抑太久积累成疾,就算没这几鞭子回头也是会生病的。   此话一出李氏脸色苍白,孙铁锤更是神色复杂,冷静下来才后悔不已,怎么就忍不住下手了!哎!   “别担心,孙举人只要放宽心吃药休养,不出几日就好了,放宽心放宽心要紧,别想着烦心的事了。”从大夫好言安抚,开方子抓药一并弄好交给桂花,桂花按照吩咐去后头煎药。李氏闻言松口气,叮嘱道:“麻烦从大夫费些心思,璟瑜这身子可要吃什么补品调养?有什么能养身的咱都去买。”   从大夫失笑:“孙举人年轻力壮,好身歇着便没事,无需其他贵重补品。”   “哦……那就好。”   从大夫又对秋娘道:“我下午去镇上,估摸让小明晚上过来,铺子里有上好金疮药,到时让小明一并带来。”   “恩,多谢从大夫。”   从大夫走后,秋娘照顾孙璟瑜喝了药,填饱肚子,等他疲惫睡去,李氏等人才离开房间。剩下秋娘独自陪着孙璟瑜,细看孙璟瑜才发现他比年前清瘦不少,大夫说他郁结于心,落第之事心中最难受的莫过于孙璟瑜,迟迟不回家,不写信,怕是心里有苦难言。这般想着,秋娘更是暗恨孙铁锤下手太狠,只知道怨怪孙璟瑜落第,却不想比他更失落的是孙璟瑜自己。孙璟瑜从来都是听话的,何时让父母操心过,就此一回却遭打,好歹是个举人老爷,也不晓得顾忌一下。秋娘暗暗咬牙,掀开孙璟瑜的衣裳查看伤势,桂花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来,招呼秋娘道:“二奶奶先吃饭吧,你中午一直没吃,别饿着。”   秋娘摇头:“撤下去,我不饿。”   “二奶奶别累坏身子,你若是病了,谁来照顾二老爷?”   秋娘叹气,没精打采地接过饭碗,想起什么似地抬头看向桂花,桂花的侧脸伤痕醒目,很是刺眼:“大嫂说你替二老爷挨了几下?几下?”   桂花垂头,恭敬道:“只有三下,桂花皮糙肉厚,不碍事。”   秋娘蹙眉,挨了三下跟没事人似地前后忙活,是真不疼还是极力忍耐?   虽说桂花是救了孙璟瑜,秋娘心中却极为不舒服,恨自己当时为何不在场,不然全替孙璟瑜挨了她也愿意。   “你下去歇息吧,别说伤口不疼。待会熬药我再叫你。”   “二奶奶真是好人。”   秋娘心一抽,“好人?”   “是啊,二奶奶从不责骂桂花,人又温柔贤惠。”   “……你倒是挺会说话,你下去吧,待会叫你。”   守了孙璟瑜一下午,傍晚时弟弟小明果真来了,个子不高却背着一箱药物满头大汗赶到,一见秋娘便急道:“从师叔说姐夫伤得重,到底咋回事?”   秋娘见孙铁锤等人在场不好说,使个眼色拉着弟弟进房给孙璟瑜看伤,吕秋明收口,闷闷看了孙璟瑜的伤势,从箱子里掏出备好的药罐交给秋娘:“阿姐,这药每日早晨给他擦一次,抹均匀了便是,晚上睡前擦一次,记住伤口没好别给姐夫吃辛辣,多吃清淡养身的即可。每日让姐夫喝些姜汤、雪梨以防他沾风寒发热。师傅准我休息半月,我这半月便住在这里帮忙。”   秋娘闻言欣慰:“小明像个大人了。”   小明摸头腼腆的笑,不搭腔。   一旁的李氏等人听闻小明要住下来,心里松口气,好歹小明是半个大夫,比他们强多了。   “难为小舅弟对姐夫关心,不枉璟瑜往日待你亲厚。”李氏笑着感叹,使唤桂花开饭,拉着小明去用膳了。   一家人先后上桌,桂花盛好孙璟瑜的饭菜便朝房里走,秋娘见罢接过:“还是我去吧,你去熬些姜汤备着。”   孙璟瑜早就醒了,肚子也饿。见秋娘端着晚饭进来,虚弱的冲她笑,趴在床上身体极为难受,偏偏又起不来。   秋娘将孙璟瑜扶好,亲手喂给他吃,孙璟瑜颇不好意思,张嘴红着脸嘟囔:“好多年没人喂我吃饭了。”   “不害臊,快吃。瞧你这么大人不晓得照顾好自己,瘦的像个什么样。”秋娘不满地嘀咕,却知道赶考极为辛苦,不瘦才怪。   “呵呵,我一个人在外头没人煮饭我吃,当然会瘦。”   “油嘴滑舌。”   喧闹的一天很快过去,孙铁锤好似后悔下手打儿子,一直闷闷不乐却又拉不下脸说软话,倒是李氏生怕儿子心里有结,唠唠叨叨的劝慰他,说落第也没事,举人已经很了不起了。甚至连孙大海和大嫂都跑来劝解一番,弄得孙璟瑜哭笑不得,却又感慨不已。无论父亲对他做什么,他不会有嫉恨不满。不说他们,就自己一人因为落第的事便背负太多心结,实在不好。总是沉迷于失败的苦痛,以后要如何前进。   入夜,夫妻俩同床共枕,泛着浓浓药味的床帐里夜话流长,夫妻俩半宿睡不着,一个劲的说这说那,守在外屋的桂花听不见二人在说什么,却隐约能感觉夫妻间的柔情蜜意。   而里头的秋娘,在听完孙璟瑜讲叙漫长的赴京赶考之后,更是唏嘘不已,恼怒世风日下,无耻之徒肆意张狂,感同身受孙璟瑜的无奈和无助,孤身一人去那复杂的京城,要如何走出自己的一片晴空,没有伙伴没有依靠,步履维艰。受人算计还得默默吞下苦水不敢张扬,日后见了面,仍是同窗兄弟把手牵,虚伪的感情如肮脏的考场。   秋娘替孙璟瑜生气,却赞许他沉得住气,不若事情宣扬出去,并不会讨得半点好处。说穿了,无非就是家里没个依靠的。   “璟瑜把这些话说出来便忘记吧,放宽心养好身体,凭你的才学,三年后再战不在话下,吃一堑长一智,下次长个心眼保你扶摇直上。”   秋娘完全信任着孙璟瑜,孙璟瑜感动,心里如放下大石头,的确是轻松了许多。躺在熟悉的家里,即便背后火辣辣的疼,却无比踏实安心。   “秋娘,我曾说过的话,日后总会兑现给你看。”孙璟瑜灼灼的对视秋娘双眸,黑暗里秋娘脸颊绯红,低低嘀咕道:“我可不记得你说过什么话。”   孙璟瑜忙道:“我以前跟你说要做官,给你买一屋子丫鬟小厮伺候,不让你受半点苦累,只要伴着我相夫教子,你看你长这么白,太劳累要是变丑了我可舍不得。”   秋娘闻言嗔怒,伸过手掐了孙璟瑜的腰一把,咬牙切齿:“等我人老珠黄,你还敢嫌弃我不是?”孙璟瑜呵呵低笑,努力将秋娘环住:“我要嫌弃早就嫌弃了,你可一直比我老哦。”   “孙璟瑜!”   “别别别动手,你就算变成没牙的老妪,我也不会嫌弃你,你可得信我。”孙璟瑜环住秋娘的脖子,将她拉近了,凑过嘴便亲她的脸:“秋娘真香…”怒气燃烧的秋娘闻言脸色绯红,钻进孙璟瑜怀里闷声道:“油嘴滑舌…”。   孙璟瑜气息不稳,却懊恼身上有伤无法行事,只得揽着秋娘低叹:“这伤挺碍事……”。   遭遇偷窥   这时节正是耕田插秧忙碌的时候,往年这时候孙家都忙得脚不沾地,今年田地的事不用自己动手,李氏只简单招待佃农来家里吃了餐水酒,所有活计便由着他们去忙。昨日孙璟瑜回家,今日家里便来了不少人,孙璟瑜却因为有伤在身不好见人,李氏便谎称孙璟瑜旅途劳累病倒了,当天下午孙璟瑜的同窗好友们便纷纷来看,这些同窗里,有真心相对者,有逢场作戏者,孙璟瑜一一应着,心中感慨万千。   一屋子客人聚到傍晚告辞离去,恢复宁静的孙家只有大哥的几个孩子在嬉闹。   秋娘端着煮好的鸡蛋汤坐到床前,孙璟瑜爬起身喘气道:“天热了。”今日外头艳阳高照,孙璟瑜却捂着被子养身,浑身没处爽快的。   秋娘将碗递给孙璟瑜,只听他道:“今年童生快要开试了。”   秋娘一愣,孙璟瑜又道:“希望盛兄能顺利考中秀才。”   “就是城里做笔墨生意的那个盛家少爷?”   “正是,秋娘也见过几次的,呵呵,盛兄挺有才学,就是性子爱玩闹了些。今年说什么也得考个秀才出来,说不定三年后能跟我一道去京城。”孙璟瑜说起盛兄满脸掩不住笑容,显然是相交甚好。秋娘见他心情好,不由得宽心笑了:“你瞧你那些同窗都来看望你,你可得快些好起来,等身子好了找他们玩去。”   二人正说着,大嫂脸色复杂的进来。沉默了好半晌没开口说话。   秋娘和孙璟瑜困惑的望着大嫂,秋娘打破沉默:“大嫂可有什么为难的话要说?大嫂说吧,不碍事。”   大嫂闻言看了眼孙璟瑜,咬唇小声告知:“梨花昨天出嫁,今日被夫家送回来了,方才我去隔壁玩,听外头好些人在议论这事。”   秋娘傻眼,昨日出嫁,今日被送回来的新娘,还真是不可置信。就算许家不喜欢梨花,也断不会做出这种丢人的事。   孙璟瑜更是惊讶,忙问:“为何送回来?”   大嫂犹豫了半晌更加小声的伏在秋娘耳边嘀咕了什么。   只见秋娘眼睛瞪得老大,脸色青红交替,难以形容的复杂。   大嫂嘀嘀咕咕半天便走了,剩下夫妻两对坐,孙璟瑜没急着追问,好似完全不关心梨花的事。   秋娘也没有开口的打算,默默收走孙璟瑜的空碗,回来时提着一桶热水,给孙璟瑜小心翼翼擦了身子,外头夜虫低叫,屋中的孙璟瑜却还没有睡意。   安顿好孙璟瑜,秋娘不一会提水回房沐浴,一间房,中间不过隔着屏风,哗哗的水声扰得孙璟瑜头疼不已,盯着屏风上头映照的身影好一会,终究只得一声叹息,妥协的埋进被子。秋娘坐在木桶里出神好久,麻木的洗着身子,脑海中全是大嫂说的话,梨花被夫家送回来,虽没有休妻的地步,却基本没差。倒不是许家刁难梨花家,听说许家少爷挺满意梨花的容貌,却没想看起来异常柔弱乖顺的梨花却不是处子。许家少爷大发雷霆差点把梨花打死,最后却是许家两老怕事情传出去丢人拉住儿子,只是梨花却留不住了,天黑便送回村子,却不想这事还是有不少人知道了。如果单单是这事,大嫂顶多幸灾乐祸笑笑罢了,可从外头只言片语的风声里,梨花为何不是处子,自然是未嫁就被谁谁糟蹋了,那人是谁?……张家竟然怀疑是孙璟瑜!   秋娘想起便气得咬牙切齿,这几年孙璟瑜每日早出晚归,她都亲眼看着,打死她也不相信孙璟瑜和梨花有什么,二人连话都没说,更别提那档子丢人的事。就算二人走得近,孙璟瑜亦不是品行不端的男子。她秋娘在孙家这么多年,二人未圆方之前谨遵男女有别,从不逾越半步。   秋娘恼火的捶起水花,站起身拧干帕子擦身,陡然一阵清风吹来,秋娘一个激灵,手臂吹起鸡皮疙瘩,秋娘抬头看向窗子,明明仔细关好的窗子竟然开了半边,在她抬头看去的瞬间一道人影匆忙逃走,秋娘放声尖叫,慌不择路想躲却一注意从木桶里翻了出来,摔在地上手脚生疼。   孙璟瑜光脚冲到秋娘身边焦急地扶起秋娘追问:“怎的呢?你叫什么?”   秋娘飞速抢过旁边的衣裳包住自己,怒红着双眸颤抖道:“窗外有人1   “什么?”孙璟瑜大惊,忙到窗边张望,外面却什么都没。但是秋娘说有人,那便一定有。孙璟瑜恼火的关紧窗子回头瞪着秋娘:“你这女人沐浴怎不晓得关窗子?”   秋娘闻言委屈争辩:“我关好了!我记得很清楚,我拎水进来前便将窗子关了1   孙璟瑜怒气难消,暗想偷看女人沐浴的贼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男人!孙璟瑜咬牙切齿拿起灯便开房门朝外走,秋娘忙问:“你去哪?”   “我去后院看看。”孙璟瑜好似忘记背后的伤痛,拿着灯摸去后院,不一会屋里的秋娘便看到窗外有灯火靠近,秋娘小心翼翼打开看去,窗外的孙璟瑜正低头查看什么,灯光照在他脸上,面目森然,很是吓人。秋娘的心提到嗓子眼,穿好衣裳回到床上,呆呆的等着孙璟瑜提灯回来。   孙璟瑜不多时回来,脸色果真奇臭无比,一声不吭去将窗子看了又看,确定这次关好了才回到床上。   “璟瑜……”秋娘躺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喊道。   孙璟瑜半天才吭声道:“睡觉,明天修窗子。”   翌日天亮,孙璟瑜连早饭还未吃便叮嘱孙大海修窗子,说是晚上窗子被风吹开,差点染了风寒。孙大海闻言忙去敲敲打打,将窗子弄得结结实实孙璟瑜才满意的继续休养。   秋娘心中仍是忐忑不安,虽装作不在意,心事却被最亲近的弟弟给瞧出来。   秋娘犹犹豫豫将事情告诉吕秋明,吕秋明听罢恼火非常,叮嘱道:“阿姐可得照顾好自己,莫着了别人的道,日后小心点没错。阿姐放心,我想法子将那贼人逮住,看他以后还敢乱来。”   秋娘闻言脸色一白,着急道:“窗子修好没事了,你逮住那登徒子又如何……闹大了阿姐怎么活……”秋娘红着眼眶满腹委屈,昨夜的事本不是她的错,可找不出话语解释过多,女人碰上这种事说什么都无用,只怪自己太不小心,孙璟瑜未回家的那天夜里看到的人影根本不是眼花,秋娘哆嗦,陡然想到,那人偷看了自己多久?   小明闻言叹息,秋娘的担心不为过,比起其他,阿姐的名声最重要。   这日秋娘等人还未从昨夜的事里走出来,晌午时,外头传来喧哗声,竟是昨夜被送回来的梨花投河自杀。   “梨花跳河了?”   “救了回来,差点就死了哟。”   “小明去梨花家看病了。”   梨花跳河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村里众人差不多都知晓事情原委,只是除了梨花家,其他人家却没一个乱嚼舌根,无疑是不想顺着张家的叫嚣,扯上无辜的孙璟瑜,别说没几个人怀疑孙璟瑜会做那种事,就凭他举人的身份,心里怀疑的人也得闭上嘴巴。   小明从梨花家回来时,脸色极其难看,还不等众人开口询问,小明已然怒道:“张家二老真是冷血的糊涂鬼,自己女儿有什么病竟完全不知,还乱喊乱叫怀疑无辜的人,姐夫品行端正,怎会和梨花有来往,那梨花纯属无辜,她是打小身子被折腾坏了……和石女没得差别,许家冤枉她了,哎,也是可怜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石女?”孙大海懵懂的看着面色凝重的众人,显然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大嫂闻言面红耳赤拧他一把,拽着孙大海回房去。   李氏轻咳几声也走了。   吕秋明尴尬的抓头,小声道:“……总之,和姐夫无关了。梨花那病并不是天生的,估计是后来没照顾好身子才成那样。”   秋娘一言不发,虽说不喜欢梨花,但作为女人,她情不自禁地同情梨花,梨花这一辈子没得奔头了。   孙璟瑜半天不说话,被子里的手不由得握紧,梨花打小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孙璟瑜很清楚,如今变成这样责任全归梨花的父母,然无论怎么去责备,为时已晚,难辞其咎。   孙璟瑜仍在沉默,秋娘却已道:“小明,那病没得治?”   吕秋明闻言蹙眉,摇摇头叹息:“我不知道,估计没什么希望,等我回去问问师傅。”   秋娘不再说话,吕秋明见罢瞧瞧出去。   秋娘坐到床边,低低道:“璟瑜别担心,兴许是有治的。”   孙璟瑜闷闷道:“能治好固然好,治不好也和咱们无关,随他们去吧。”说罢翻个身睡去。   秋娘默然,心中明白孙璟瑜是希望梨花能幸福点的,毕竟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这日入夜,秋娘连身子都不敢洗,只洗了脸蛋和脚便关窗上床,孙璟瑜见了叹道:“窗子修好了,你要沐浴没关系。”   秋娘犹豫一会,仍是摇头。   孙璟瑜失笑,让出位置使秋娘躺下,屋子外的夜静谧无声,二人亦是一夜无话。   第二日早晨,孙璟瑜的伤好了许多,坚持要起来去堂屋吃早饭,秋娘依了他,孙璟瑜穿戴整齐便走去后院,来到房间外的窗边,这窗子墙下是铺的石板,前夜孙璟瑜气匆匆提灯出来查半天没见什么线索,石板上干净得很,看不见什么脚印之类。但是今天可不同,只见石板上洒着一层薄薄的洁白面粉,而在正中间的位置有一双醒目的脚樱孙璟瑜猜到贼人昨夜定会来探探情况,因此洒下面粉做计,可此时孙璟瑜看着脚印心中困惑不已,本以为偷窥者定是男人,竟没想到这脚印和女人般小巧,谁家女人偷窥她家秋娘沐浴?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秋娘端着两盘包子从厨房出来,见孙璟瑜站在墙边发呆不由纳闷:“璟瑜看什么呢?快来吃饭,刚出锅的热包子,有肉馅。”   “恩,马上来。”   秋娘发现今天早晨的孙璟瑜心情似乎不错,吃包子面上还挂着笑,秋娘莞尔,心道孙璟瑜这几天是躺烦了,今日起来走动,身子爽利心里自然舒坦得多。   秋娘放心不少,抬头对桂花道:“去瞧瞧鸡蛋煮好了没,赶紧拿出来吧。”   桂花不多时端着一小木盆子鸡蛋出来,盆子里盛着冷水,刚出锅的鸡蛋很烫,泡在水中的数目正好一人一个,不包括桂花。秋娘拿起两个,一个放到弟弟跟前,一个放到孙璟瑜跟前,最后把自己的一个递给了大嫂的长女茗意,这小侄女最爱吃白溜溜的煮鸡蛋了。   孙璟瑜失笑:“你自己不吃?”   秋娘莞尔:“我已经吃饱了。”   孙璟瑜不再强迫,瞅着面前的两个鸡蛋叹气:“我也饱了,只能吃一个。”说着拿起秋娘给的慢慢剥蛋壳,瞥了眼旁边站着的桂花,道:“桂花你去厨房吃饭吧,不用站在这里。”   “使不得。”桂花摇头。   孙璟瑜见她年纪尚小,又想起那日她挺身出来挨打,不由得道:“这个鸡蛋给你吃。”拿起本来属于自己的那个塞进桂花手里,孙璟瑜没丝毫犹豫和多想,吃掉秋娘的鸡蛋拍拍衣服起身:“好几日没出门,我今日想出去转转。”   “去哪儿?你身子还没好,别折腾自己。”李氏严肃反驳。   “娘,不碍事的,伤口不是很疼,待在屋里不舒坦。我不走远,就去田垄和湖边看看。”   李氏见儿子坚持,只好妥协:“别走远了,早点回来。桂花你陪着一道去,别准他瞎闹。”   桂花忙点头应是。   孙璟瑜摇头一指秋娘和吕秋明,以及弟弟小虎子:“桂花还是留在家里吧,我让秋娘陪我去,小明和小虎子跟着娘你就放心吧,我们就去旁边玩玩。小虎子记得带好笼子和鱼钩网子,呵呵,咱们钓鱼去。”   李氏闻言无可奈何地笑允。   “我我我,我也要去……二书带我去……”不足五岁的小侄女抱着鸡蛋跌跌撞撞扑到孙璟瑜身前嚷嚷,小脸蛋满是食物碎屑,孙璟瑜哈哈躲开她:“别弄脏二叔的衣裳哦,哪有你这样不讲干净的小姑娘。”   小侄女嘟起嘴巴,委屈的瞪着孙璟瑜,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孙璟瑜投降,忙过去牵起小侄女朝外走:“行了大小姐我怕你,可别给我哭出来,二叔带你出去玩,你得乖乖的别乱跑。”   一屋子失笑,秋娘提着裙子跟上孙璟瑜,小虎子和小明匆匆拿好东西快步追上,几人热热闹闹的离开家门。   “哈哈,我也好久没有钓鱼抓虾了。”吕秋明快步走在田埂上,很是开心的东看西瞧,在镇上学医没几日歇息,来到这里全当出游。   “二哥想去哪里钓鱼?”   孙璟瑜抬头扫视一望无垠的田地,正是春耕农忙时候,田地里人头攒动,皆是忙碌的身影。   “先走走便好。”孙璟瑜缓步前行,踏在这片土地上,心中尤其舒坦安心,什么功名利禄,似乎从心里淡去不少。   秋娘紧在其后,笑指一方田地道:“那儿是咱们家的田。”何止那一方,旁边一圈如今都是孙家的财产,只是秋娘记忆深刻的是当年亲自劳作过的地方。   从未下田耕作过的孙璟瑜微笑叹息:“咱们家的田地,我还没你记得清楚。”   “那是自然,你何时下过田。”秋娘嬉笑。   孙璟瑜点头承认:“以后若不做官,便回来学种地。”   秋娘正要回话,跑出老远的小虎子和小明冲二人高喊:“二哥嫂子快过来,我把笼子下了,待会保准可以抓鳝鱼,呵呵,咱们先把笼子下好了,过会去大伯那头的湖岸钓鱼,干脆中午就在那里吃饭好了。前日大伯来家里还说要让芋头念书,想请二哥开导下。”   孙璟瑜一听抓鳝鱼忙小跑过去,爽声应道:“好,中午就在大伯那里吃,我好久没见他们了。”说完和小虎子等人一块蹲着,认真的琢磨笼子。   秋娘站在旁边笑看他们玩闹,顺势接话:“你们多抓几条鳝鱼,中午去了大伯家加菜,大伯母的厨艺可了不得。”   “是啊,有口福。”   几人围在一起玩的忘乎所以,连站立一旁的秋娘都未发现他人的靠近。   “孙举人真是好雅兴。”陌生的清俊少年骤然上前搭话,秋娘等人惊讶不已,孙璟瑜放下活计,匆忙洗净满是泥巴的双手,困惑的望着少年道:“阁下是?”   少年躬身拜会:“见过孙举人,孙夫人,小生方世博,早闻孙举人才学了得,十二岁得廪生,小生神往已久,今年年初方来嵩山书院求学,按辈分来算,小生便是孙举人的师弟。”   孙璟瑜闻言礼貌回道:“原来是方师弟,方师弟怎在渔家村?”   方世博忙道:“小生同窗好友乃张远山,前几日张兄嫁妹,小生过来喝喜酒,甚是喜爱渔家村民风淳朴,便留下多住些日再走,有幸遇到孙举人,真是小生福气。”   “原来如此。”竟然是梨花她哥的同窗好友,孙璟瑜立时没有多说的心情。   方世博倒是识趣,随意寒暄几句便自觉告辞离开。   方世博回到张家,满脸不明寓意的笑容弄得张远山好奇不已,方世博回房取出一幅画,那画中二人正是秋娘和桂花主仆,张远山见罢嗤笑:“你这家伙走火入魔了,孙璟瑜的婆娘有何好看,青楼里随便挑个姑娘都比她美。”   方世博心里冷哼,面上淡淡回道:“谁叫你们村没一个能看的女人。”   “呵,你这话可真难听,我妹子梨花就比她好看。”   方世博忍俊不禁,心道别说梨花那破事,没那事光凭面相身段哪里比得上孙璟瑜的夫人,可惜美人已是他人妇,只可远观一解眼馋。   伯母训话   一行人拎着鱼虾跑去湖边的大伯家,这位大伯乃孙铁锤的嫡亲大哥,在渔家村有房有田地,只不过当家的仍是带着好几个兄弟侄儿与人合伙养鱼,因此常年居住在湖边小屋里,回去村子的时候不多。孙铁锤与李氏等人辛苦一生,长年累月经历风吹日晒因此皮肤尤其黝黑粗糙,然这大伯一家住在毫无庇荫的湖边小屋,出门便是天与地,那脸皮比村里人更黑更糙。连大伯家不满十岁的孙女也黑不溜秋的不好看。   湖边的小屋都建得矮小,大伯家也不例外,孙璟瑜等人的到来使得原本不大的屋子更加拥挤不堪,可大伯母王氏却乐开了花,欢天喜地的让众人入座喝茶,手脚麻利的拿出几样零嘴招待,虽说孙璟瑜是她侄儿,可孙璟瑜常年深居简出,王氏与他并不亲络,如今孙璟瑜已是举人老爷,王氏见他来玩,心里还怪紧张。   “璟瑜啊,秋娘你们中午可得留下来吃饭,哈哈,叶子他们跟他爹下湖去了,要是知道你们来肯定很高兴。”   “大伯母别忙乎,我是闲着没事过啦钓鱼了,呵呵,中午就在这里吃,麻烦大伯母了。”王氏闻言笑容更深,忙哈哈道:“行行行,你们坐着,我去园子里摘菜,春花别傻杵着,去喊你爷爷他们回来,记得带几条新鲜的大鱼回来。”   十岁的春花应声点头,麻利的跑出了门。   王氏提着菜篮子要去菜园,秋娘起步跟上:“我陪大伯母一块去摘菜,璟瑜你就找个地钓鱼吧,这前后左右都方便,呵呵。”   “秋娘你坐着,大伯母哪能劳烦你跟我下地。”   “大伯母严重了,摘菜而已,我又不是没做过的。再说我可不会钓鱼,坐在屋里乏味。”   “是啊,大伯母尽管让秋娘随你去,这里有我们。”   “呵呵,那好,你们自己玩啊,想吃什么在屋里找。”   王氏和秋娘笑着出门,菜园子很近,就在另一边湖水岸上,那一边全是开垦出的菜地,养鱼的几乎人家各自划分,如今这时节,蔬菜葱郁茂盛,有开了花的豇豆,有结了骨朵的番茄,秋娘提着裙子割了两把韭菜和几颗葱,暗道韭菜炒鸡蛋挺好,烧鱼少不了葱姜,大伯母家的菜地长得好,各样菜都比孙家的肥硕水嫩不少。   “前日你大伯父回村子看璟瑜,都说璟瑜从京城回来便病了,今日看璟瑜倒是精神得很,年轻人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埃”   “大伯母说的是,璟瑜没事了,呵呵,以后会好好看着他的。”   “璟瑜忙着读书奔好前程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可秋娘你得劝劝他,最好先把孩子生了,这才是正事。”王氏真心诚意的提醒秋娘,孙璟瑜已经十六,不小了。而且又是读书人,今年去这里考,明年去那里考,听说三天两头还要走亲访友,以后做官了更忙,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怎么顾得传宗接代的事。   秋娘闻言脸色微红,低声道:“不着急。”   “你们不着急两个老的也不着急?那才奇怪了1王氏笑斥,直起腰又道:“大海的媳妇一连生了两个小子,我上回卖鱼碰到她娘家,啧啧,说话那个得意哟,尽在我面前溜你大嫂多么多么能耐,大海的媳妇还算个老实的,她娘家人可不咋样,在我这里买鱼才扣,扯点亲戚关系就喜欢占便宜,说话还整得自己高人一等,要说璟瑜可是我亲侄子,她不过一个闺女是璟瑜的大嫂,在我头上说话还摆架势,大伯母我说直话,你比你大嫂还老实,背后又没个娘家撑腰,不赶紧生个儿子日后不好过。”   秋娘听得发愣,比起孙璟瑜,秋娘与这大伯母更熟悉些,往年每回农忙两家都有来往,平日做活也经常碰到,今日大伯母这番话倒是听得出是真心为秋娘好,秋娘闻言叹息:“大伯母说的我都知道。”只是生儿生女,何时生,这又岂是想要就能要到的,得看缘分。   “你知道就好,都是成家的人别那么脸皮薄,有时候你胆大一点才中用,不然别人还道你老实好欺负。”   秋娘没接话,心头回味大伯母的意思,胆子大一点,是指对何人何事?性子软好欺负,秋娘暗道,似乎没人欺负她,大嫂虽然生两儿子立功,李氏的确对大嫂比以前好,但大嫂并未因此炫耀什么,更不曾在她头上说什么。   半天没见秋娘吭声,大伯母按耐不住再次丢下活计,抬头叹道:“你们家不是买了个丫头吗?叫桂花还是菊花来着?”   “嗯,叫桂花……”秋娘微微失神,桂花是大嫂的远亲,不过她们姐妹似乎不熟,平日没见走得多近,桂花反而喜欢粘着她,或许是顾及孙璟瑜的举人身份吧,再怎么说孙家身为举人夫人的是她秋娘,不是桂花的表姐大嫂。   大伯母一拍腿,高声道:“对对对,就是桂花。我可见她几回了,那丫头长得俊,脸蛋怪白的,读书人不就喜欢那种丫头吗?她还是你大嫂的娘家人,我就看不惯那丫头,那眼睛一看就是不安分的,跟你大嫂的亲娘一个德行。”   “……这……”秋娘无言以对,很难反驳大伯母是想太多了,她并没看出桂花的眼睛如何如何不安分了,只是回忆起和桂花相处的时日,秋娘发现自己从心里不大喜欢那个丫头,她勤快,麻利,不聪明也不笨,什么都做得恰如其分叫别人挑不出刺。为什么不喜欢她?秋娘懊恼的想到孙璟瑜回家那天挨打,是桂花替他挡了几下。想到这点秋娘浑身不舒服。   大伯母见秋娘若有所思的神情便知道她开了窍,忙又说:“秋娘你不晓得吧,那个桂花家里穷是穷,但原本有好几户不错的人家给她提亲,结果都是你大嫂的亲娘给拒了,不知咋的说通桂花,最后竟来咱们孙家当个下人,你说这事怪不怪?再说你大嫂那边的穷亲戚可多了,她亲娘又不是善心的菩萨个个帮衬,为何不帮别的亲戚只帮桂花这门远亲?不就是看桂花长得俊呗1   秋娘听罢吃惊,懵懂的心思渐渐清明,秋娘心惊不已,原来背后还有这些不知道的事。若不是大伯母说,她哪里会想到这些深处。   “大伯母的意思谁说,我大嫂她娘家故意安排桂花来咱们家做下人?这……对他们有何好处……”   大伯母干脆脱下鞋子垫在地上,一屁股坐上去精神奕奕讲道:“说你这丫头老实吧!你瞧瞧你大哥和璟瑜,一个种地一个做官,什么好处你家两老都留给璟瑜护着璟瑜,如今你大哥的儿女你公婆疼着,将来你生了儿子女儿,他们保准又会偏袒你这边,就跟他们偏袒璟瑜一样。一碗水端不平,你大嫂心里就服气?她恐怕心里不舒服吧,只是她性子还不错,不会闹起来。但她娘家那边可不同,想护着女儿又想巴结你公婆和璟瑜,自己没女儿能嫁了,干脆找个有点姿色的送来给璟瑜做小,走出去那小的也是璟瑜他媳妇啊,娘家还是你大嫂的娘家,外人还不是要恭恭敬敬的让着,若是运气好跟你大嫂样生几个儿子那还得了?”一番话说的秋娘面色青红交替,心绪复杂难平。   “你得留个心眼,咱们乡下规矩都不大,但人心都没差,善心的人有阴损的人有,大家都顾着自己人,你没娘家没依靠,全得靠你自己。璟瑜那孩子如今对你上心,但难保永远这样待你,退一步说就算他好,你婆婆可不一定依,她巴不得孙儿越多越好,只要家里养得起,多几个会孝顺她的儿媳妇又如何?”大伯母声音越说越高,秋娘的心也越提越高,今日出门的大好心情变得凝重无比,她不敢顺着大伯母争辩,她没有信心去反驳,孙璟瑜会一直待她好?就算他能,面对一堆诱惑,李氏会考虑儿子和儿媳妇的心情不准外头的小姑娘进门?   “换做是我有璟瑜这么个出息的儿子,外头一堆人巴巴送闺女给他做媳妇,那些姑娘又各个漂亮聪明会巴结我,我做婆婆的肯定笑眯眯的敞开大门让他们进来,以后一年抱几个孙儿孙女,多好埃”大伯母绘声绘色的说给秋娘听,只可惜这不是笑话,秋娘笑不出来。她知道,大伯母是站在婆婆的地位来劝导她,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今天这些话她全听进了心里,估计好一阵难以入眠了。   这一顿中饭异常热闹,本来人数就多,年轻一代更是扎堆,全都围着孙璟瑜叽叽喳喳的说七说八,最喜欢问的事便是京城到底是何样?那里的大街上卖些什么,那里的屋子是不是特别漂亮,那里的马车听说忒快,那里的大官每餐吃些啥?诸如此类问题烦不胜烦地追问,折腾得孙璟瑜头昏眼花。   但看着孙璟瑜脸上一直不断的笑容,秋娘知道他今天很开心,恐怕落第以来,最开心的便是今天,犹如抛弃所有繁重的压力和失败的沉痛感,一身轻松地跟堂兄弟们围坐着,犹如一起玩闹的天真孩子们,眼里只有对美好的向往。   回到孙家时,已是晚饭过后。   中午在大伯家吃饭,下午孙璟瑜跑去钓鱼,秋娘被几个堂兄嫂子和姐妹们拉去船上游湖,在荷叶连连的湖水上慢慢穿行,抬头可见湛蓝晴空,低头可见水中倒影,鱼儿在旁嬉闹,真是让人心旷神怡,烦恼在那时被轻松抛弃。   屋子里李氏等人见他们回来,小虎子和小明手里拎着很多东西,有新鲜的活鱼,有鳝鱼有虾子还有下午抽出的藕条,全是大伯家给的。   “哎哟,老大今天破费不少,你们这些孩子跑去吃饭也不说声。“李氏笑骂着,示意桂花将东西拿去厨房。   孙璟瑜呵呵一笑:“陪大伯他们说了很多。”   “可有说要你带他们家芋头读书?”李氏蹙眉问。   “说了,我过几日拜访夫子要回书院,顺便带芋头过去。”   李氏嘀咕:“他们家芋头看起来笨头笨脑的,读书能行吗?”   孙璟瑜皱眉说:“娘,你莫要这样说芋头,他看起来的确不大聪明,但好在老实本分,只要刻苦用功,自然会有回报。”   “用功的人多着是,又不是各个都能出头。”   “娘,您这话不好,都这般想那还有谁去读书?何况芋头是大伯的孙儿,我是他叔,我照顾他一番理所当然,再说大伯亲自开口请求,我更应该用心帮忙。日后芋头若是有成,咱们孙家门楣岂不是更加荣耀?这都是好事。说远点往后同朝为官,咱们是一家人必定彼此依靠,不若我一个人在外,什么都难。”   李氏闻言果真被说动,忙道:“璟瑜这话说的对,娘是糊涂人,想不到你那么远。娘原本是担心怕你为了其他亲戚劳累自己。”   “怎会?我只是带他去嵩山书院读书,送到我喜欢的夫子门下严加管教,我得准备三年后的会试,教授学生有心无力。”孙璟瑜叹息,心里已没之前沉重。说起下次会试,斗志仍在。   “那便好,璟瑜啊,你看你把芋头送去了,你这亲弟弟咋办?”李氏指着小虎子,孙璟瑜失笑:“娘,小弟的事你们从不跟我说,我还道你们不愿他读书,他自己又爱玩,哎,下不了决心别跟我说,读书是很苦的事。”   “……这……”李氏哑然,原本的确没想过让小儿子读书,可如今……情况不同了。   “璟瑜先去歇息,我跟你爹商量几日再找你。”   “恩。”   孙璟瑜今日玩得尽兴,回房半晌睡不着。秋娘心里有事,沐浴后亦是辗转难眠。   黑暗里,孙璟瑜闭着眼睛懒洋洋道:“过几日去看夫子,得辈点礼物。他老人家最喜欢喝酒了,呵呵,我得想法子买点好酒去。”   “那不是要去镇上?”秋娘随意接话。   “嗯,我还想拜访徐老爷。”   “……”秋娘一惊,拜访徐老爷,她敏感地捕捉到孙璟瑜心里的想法,若是以往别人不请,孙璟瑜绝不主动上门。如今这般主动……秋娘呼口气,这样也好,若是能和徐老爷走近,对孙璟瑜有利无害。   “哎,我以前愚蠢,徐老爷找我几次,我却只当他赏识我的文章,白白错过那些机会。”孙璟瑜悠然叹气,语气却有几分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明朗。   秋娘闻言安慰:“别这么说自己,比你聪明的人可不多,呵呵。”   “哈哈,还是娘子护我。”孙璟瑜噗嗤大笑。   秋娘轻捶他肩膀,嗔怪道:“笑话,我不护你谁护你,哼,你还想别人护你不成?”   “哪里哪里,娘子只有秋娘一个,你护我便足够了。”   “你做什么呢?伤还没好……”   “不碍事……”   窗外,夜风轻拂,新月如钩。翌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拜访女医   孙璟瑜心情好,连带着身体也好得快,没出几日孙璟瑜已经整个恢复。   姐夫身体养好,吕秋明也该回镇上了。   临行前夜,秋娘特意拉着弟弟给自己把脉,秋娘的身子好得好,没哪处不爽利,这把脉,求的是一个心安,且是秋娘最关心的事。   吕秋明年纪虽小,心底却似清明得很,依着秋娘给她瞧了,老实道:“阿姐的身子没事,阿姐你若有空不如来镇上看我,我让师娘她老人家给你瞧。”   秋娘闻言心中了然,忙点头笑应,将这事认真记在心里。琢磨着哪日能出门去镇上一趟。   正巧身体康复的孙璟瑜急着要去拜访夫子和徐老爷,与家里人说了便去镇上买礼物,孙铁锤哪有不答应的,李氏从房里拿出银钱塞给孙璟瑜,倒是很明事理的叮嘱:“徐老爷家大,璟瑜买礼物可得细心点。”   “璟瑜知道,我把秋娘一道带去,她顺路去看小明。”   “秋娘还去?行,随你们,早去早回埃”李氏没多说,随手放行。   秋娘心里大乐,果然只要孙璟瑜开口,在李氏面前什么都好说。   秋娘忙换好衣裳戴上纱帽出来,李氏见他们夫妻两人少了,买了礼物还得个人拿,便道:“桂花跟着去伺候。”   秋娘闻言脸色微变,桂花恭敬应是,孙璟瑜无所谓道:“有桂花跟着秋娘也好。”   三人出门踏上备好的牛车一并朝镇上而去,赶车的人是孙家佃户,一路上拉着孙璟瑜说个没完没了,孙璟瑜兴致好,陪着聊了一路。   到镇上已是大上午,三人下车来孙璟瑜便道:“秋娘,我先送你去小明那里,你和桂花在那儿等我买东西回来。”   “好,小明师傅的药堂我还是头回进去。”   “呵呵,我瞧小明很有名师风范,日后定成大器。”   秋娘淡淡一笑,心道又不是读书,成器又能如何?   回春堂是镇上最大的药堂,里头人头攒动,很有些拥挤。个子最小的吕秋明正忙前忙后抓药裁药,直到秋娘走到眼前来才停下脚步,惊喜地看着秋娘高喊:“阿姐!你怎的来了?啊,姐夫你也来了,快坐快坐,我去给你们倒茶。”   吕秋明这边一动静,那边忙着看病人的药堂师傅立即迈步走来,恭敬的对着孙璟瑜道:“不知孙举人到访,老生疏忽了,春喜快上茶点。”   老师傅一喊,药堂中其他人皆吃惊地看过来,胆大的跑来打招呼,胆小的远远看着,孙璟瑜失笑,不得不在药堂坐下,好歹喝杯茶再走不迟。   老师傅拉着孙璟瑜说话,吕秋明直到秋娘的来意,不多时便让师娘出来找上秋娘,师娘直言要带秋娘去后屋吃茶赏花,孙璟瑜哪有不答应的理,正好有人陪着秋娘,他待会出去买东西也放心。   秋娘随着师娘走去后宅,只见空旷的院落晒着满地的药材,扑鼻而来的药草味,别样的清香宜人。   踏进师娘的屋子,有丫鬟端来茶点,师娘笑道:“家里难得来客人,芍药你带孙夫人的丫头出去转转吧,记得吩咐厨子多做几样菜,孙举人中午留这里吃饭。”   “是,夫人。”芍药微笑着走到桂花面前,桂花犹豫的看着秋娘,秋娘头也不回道:“桂花你下去吧,我有事与李夫人说。”   桂花只好离开,待两下人一走,秋娘便直接开口:“李夫人,我弟弟应与你说过,我是想请你帮我看看。”   李夫人微笑点头,笑道:“孙夫人的意思我明白,孙夫人不用急,我一介女子虽不如我家老爷医术了得,养儿育女这些事我可比他懂。”   秋娘闻言微微脸红,既然来了也不扭捏,直接伸出手给李夫人瞧。   二人待在房里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孙璟瑜过来好久,连李家要开午饭了两女人还未出来。   孙璟瑜心里纳闷,再一次问旁边的桂花:“你去催催夫人,说什么还没说完,饭也不吃。”   李师傅哈哈大笑:“孙举人勿怪,我家夫人是个爱热闹的,好不容易有人来陪她,定是二人相处投缘才忘了时辰。”   孙璟瑜叹气:“总要吃了饭再说埃”   “姐夫你不用的阿姐,你和师傅先吃吧,阿姐和师娘兴许在房里吃。”吕秋明笑嘻嘻的插话,果然不多时桂花回来道:“夫人说是在房里吃,请两位老爷慢用。”   “哈哈,果真如此,孙举人,咱们来喝吧。”   孙璟瑜无奈,依言举起了酒杯。   秋娘在房子草草吃了午饭,那边李夫人已经差人拿来几样东西。   李夫人指着一份小药包道:“照着我跟你算好的日子,你那几日行房前偷偷吃一点,如若怀上了,十有八九是儿子,这药我只给过四个人,都是我亲姐妹们,没一个吃了失效的,孙夫人大可放心。我自己头几胎也是这么过的,我家四个小子现在都长大了,后来我想要个女儿就顺其自然,如今最小的女儿比你弟弟小两岁。孙夫人若是不放心,可以暂时不吃药,反正你还年轻着,头一胎生儿生女都无妨。这药你偷偷藏着便好,可别告诉其他人,我家老爷都不晓得这方子。”   秋娘闻言心跳如鼓,不知道是忐忑还是兴奋,她仅仅拿着药包,小心翼翼藏进怀里,心想无论如何不能丢,或许总有一天……她逼不得已会用到。   秋娘与李夫人闲话家常大半天,待孙璟瑜等不及要回家时二人终于出来。   孙璟瑜瞅着秋娘慢悠悠的走近,郁卒的叹气:“你们女人哪这么多闲话讲,头会见面亲得跟失散的姐妹似地,真乃佩服。”秋娘闻言瞪他几眼,“不就让你多等了一刻。”   李夫人闻言笑哈哈上前来:“孙举人可说对了,我与你家夫人还真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呵呵。”   孙璟瑜语塞,秋娘掩嘴偷笑。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咱们该回去了。李大夫,李夫人,在下告辞,下回再来拜访。”   “孙举人一路好走,小明去送送你姐夫和姐姐。”   “好的,师傅。”   孙璟瑜带着家人匆匆离去,李夫人一直含笑目送他们离去,李大夫见夫人神色便知道她有什么高兴的事,不由追问:“夫人今日与孙夫人说了些什么?”   李夫人仰起头莞尔:“说的自然是咱们女人家的事。”   李大夫闻言轻咳,不自在的别开头。   李夫人失笑,叹道:“早就相见小明的这位姐姐了,今日能见真是好事。”   “……夫人莫非是?”李大夫讶异的看着李夫人。   李夫人点头:“我就不信老爷没有想过咱们闺女的事,兰儿已经快十岁,亲事再不定下来就迟了。”   李夫人抚着胡须,颇是无奈的点头。   “哎,转眼咱们闺女也该嫁人了。”   “呵呵,老爷再舍不得也没用。”   “那是,小明这孩子我顶喜欢,不错不错。就是不知道孙夫人如何想。”   “不急,咱们慢慢来。孙夫人是个好相与的,如若真为弟弟好,定不会拒绝咱们兰儿。”   “希望如此。”   秋娘一回家便小心翼翼将药包藏好了,如李夫人所说,她如今年轻,头胎想赌一把,兴许老天保佑,让她一举得男。吃药这种事,她并不敢全信。当然,也不觉得李夫人是故意欺骗她。   入夜,夫妻两洗了身子,秋娘爬上床去,孙璟瑜却穿着单衣在书案前坐下,提笔写起文章来。秋娘见罢哑然,孙璟瑜抬头对她道:“秋娘你且睡吧,我这几日写几篇新文章,改日拿去给夫子和徐老爷瞧。”以往孙璟瑜每次被徐老爷叫去徐家,都是看孙璟瑜的文章,然后指点评论一番,孙璟瑜甚是佩服徐老爷的才学,每每提出的建议都让孙璟瑜受益匪浅。   秋娘闻言哪还能说什么,只好点头应了,独自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什么响动,秋娘神志稍微清明,张开朦胧的双眸艰难抬起头,隐隐约约看见灯火处有人影在晃动,随后,有人说话的声音……很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秋娘如梦惊醒,骤然张开双眸道:“是谁?”   孙璟瑜和桂花同时看向秋娘,秋娘怔怔望着二人,像是受了惊吓丢失魂魄,脸色惨白的惹人心疼。   孙璟瑜忙上前温声安抚:“秋娘可是做噩梦?”   秋娘深呼吸,缓慢摇头:“没有……我是醒来忽然听道有人说话吓一跳……原来是你和桂花……”她说着,双眸灼灼看向远处的桂花,桂花手里捧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条,低垂眼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我方才写完文章准备歇息,桂花却给我煮了面条,呵呵,我正好肚子有点饿,才要吃你便醒了,你是不是闻到香味饿醒了?”孙璟瑜笑呵呵的看着眼前的秋娘,秋娘身上只着单薄的桃色里衣,柔软的料子很是贴身,随着秋娘激动的心情起伏,孙璟瑜有点口干舌燥。   秋娘淡淡笑了,“我就是故意醒来跟你抢吃的,哼。”   “哈哈,那有何不可。”   “桂花你去歇息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是。”桂花乖乖离去。   秋娘心里松口气,无奈的发现桂花一出去,她便浑身虚软下来,原来从心底她是这么恐惧桂花的存在,油然而生一股疲惫的无力感。孙璟瑜顺势抱住秋娘,困惑担忧地叹息:“你吓得不轻,衣服都汗湿了。”   秋娘心里恼火,锤了孙璟瑜几下,佯怒道:“都怪你,三更半夜吓唬我,你写字便写字,还拉着桂花进屋说话……”   这举动纯属撒娇,孙璟瑜笑呵呵的由着她敲打:“哎哟,我听娘子这话咋这么酸?莫非你还嫉妒我和桂花说话?哈哈哈,真是小心肠。”   秋娘拧他,咬牙道:“我就是小心肠,哼。”   “哈哈,桂花不过一个丫鬟罢了,这些事本该她做。娘子何须计较,往后我给你买一屋子丫鬟,你个个都计较,那为夫可得愁死了。”   “那你买一屋子小厮不就得了。”   “那可不行,那我更愁。”   “噗,吃你的面吧1   孙璟瑜说将面碗端到床前,夹起一筷子递到秋娘嘴边:“来,娘子张嘴。”   秋娘瞪大眼睛,脸色通红扭开去:“我说着玩的,不饿。”   “我知道你不饿,不饿也要吃,娘子张嘴。”   “你……”   “上回娘子喂我吃药,今日我喂娘子吃面。咱们夫妻,互相照应。”   “……”秋娘羞得不知道说什么,可是面对孙璟瑜含笑的执着,明知道他是故意好玩,秋娘却无法拒绝,犹豫再三,终是张开了殷红的唇,小心翼翼品尝孙璟瑜亲手喂来的面条。明明是桂花做的面条,吃起来却似人间难寻的美味,心底莫名的感动,无法言说。   孙璟瑜乐滋滋的看着秋娘妥协,很是享受‘照顾人’的作态,一直逼着秋娘吃了半碗面条才罢休。秋娘擦干净嘴巴嘟囔:“吃这么饱,我后半夜怎么入睡……哎……”   孙璟瑜已经呼噜呼噜三两下吃完剩下的,放下碗筷跳上床:“那就不睡了。”仰头吹灭灯火,还不等秋娘接话已然扑上去,好似等了许久,急不可耐地扯开秋娘的单衣,褪去粉红的肚兜,抱着娇妻圆梦去。   门外的桂花一直等到屋中灯火熄灭,门缝中再也看不见一点光亮,隐约却能听到暧昧的喘气声,这会,桂花才抬步准备回房歇息。   还未走出多远,却忽闻身后一人道:“桂花,你大半夜不睡在干啥?”   桂花惊讶回头,见是孙大海忙躬身道:“回大老爷,二老爷一直读书到方才歇息,我给他煮面了,这会正要去睡。”   孙大海打着哈欠摆手:“二弟真是辛苦,你去睡吧。”   “是。”   见桂花走了,孙大海哈欠连天也准备回去继续睡觉,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鬼使神差退回到孙璟瑜的房前,俯耳贴在门上一听,尽是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孙大海尴尬的退开,忙快步离开。   新晋进士   孙璟瑜从夫子屋里走出来,顶着骄阳快步朝书院大门外前进,脸上难掩笑意,脚下健步如飞。大门口等候孙璟瑜多时的盛少爷收起扇子,抹一把额上的汗水迎上孙璟瑜:“孙兄,你可让我好等!”盛少爷扯着汗湿的衣襟,满脸痛苦之色。   孙璟瑜呵呵一笑:“早说让你先走一步,你却不听。”   盛少爷摇头:“你这个主人不在,我一个客人怎好意思提前去你家拜访。”   “不说了,我们这就回去,盛兄可带了文章?莫又说忘记了。”孙璟瑜颇是无奈地扭头问盛少爷,盛少爷闻言面色一红,微微恼怒反驳:“我怎会回回忘,这次我可带着,待会还请孙兄给我好好的瞧一瞧。”   “那便好,哎,今年夏天可真热。”道路两旁知了聒噪的鸣叫声与头顶火辣的骄阳相陪,饶得人全身不舒坦。   盛少爷点头,不住晃动手里的折扇,张嘴讲起一些孙璟瑜不知的事。   “孙兄,咱们晨阳这次有一位举人中了进士,听说徐老爷很是赏识他,咱们晨阳要不了多日又多一位京官了。”   孙璟瑜闻言一楞,没想到与他同去京城的一行全部落榜,晨阳其他地的才子竟有一人高中,孙璟瑜好奇道:“是哪位才子?我竟不知,哎,这阵子关在家里,丝毫不晓窗外事。”   “哈哈,可不就是,日后要常出来寻我们玩。那新晋进士是晨阳铜山镇人士,离咱们这挺远,姓雷,今年好似二十好许。”   “这人倒真不认识,有机会定要拜见。”孙璟瑜微笑回应,一路二人又说了书院的事,不知不觉便走到渔家村渡口,不巧,渡口旁有二位少年正要登船,乃张远山与方世博二人。   孙璟瑜见是他们,心里很是不愿,那方世博却已热情的笑呼:“世博见过孙举人、盛师兄。”   孙璟瑜微笑:“方师弟这是要走?”   “正是,我在张家打扰多日,今日便回家去瞧瞧,明日回书院刻苦。”   “方师弟竟然在渔家村玩,哎呀,难怪好些日没在书院见到你。”盛少爷扇着扇子惊道,面色却有点不耐烦,可不就是,他们此时正站在艳阳下,旁边没个遮阴的,浑身燥热不堪。   “如此,方师弟保重。”孙璟瑜以礼相送,再不多言半句。   离了渡口,走在蜿蜒的小道上,村里清风偶尔拂来,比村外倒是凉爽许多。   离家几步的距离连续遇到好些正要出门干活的男女老少,见了孙璟瑜各个都要拉扯一番,等孙璟瑜回到家已是好久以后。   孙家老小大多在睡午觉,唯独孙铁锤已经牵牛出去吃草,桂花在打扫堂屋的桌椅板凳,迎进孙璟瑜和盛少爷,桂花忙要去倒茶   孙璟瑜摸着汗水叹道:“如此热天何须倒茶,先切几块西瓜来,井里可有冰着的?”   “回二老爷,井里的西瓜只有半块,倒是有不少绿豆汤。”   “行行,都端过来,不,送到后院书斋去。”   “好。”   孙璟瑜领着盛少爷去后院随意冲洗手脸,将盛少爷带去书斋歇息,孙璟瑜回头到房里拿书本纸笔,正好秋娘已经醒了,听着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有客来:“璟瑜,是谁来了?”   孙璟瑜头也不抬道:“是盛兄,五日后童试开场,我趁这几日陪陪他。”   “原来如此,晚上可留下吃饭?”秋娘坐回妆奁前麻利的梳理秀发,心道家里剩下的菜不多,招待客人寒酸了些,待会得去别家买点回。   “晚饭肯定是留下吃的,秋娘交代下桂花,好了,我过去了。”   中午睡一觉起来,秋娘精神甚好。眼瞅着李氏等人还未苏醒,厨房里只有几根没神的黄瓜和咸菜,秋娘叹气,忙找来桂花道:“你赶紧去别家买些新鲜菜回来,去大伯母那边要些藕、莲子和活鱼,她那若有多余的蔬菜也一并带回来。”   “好的,奴婢这就去。”   桂花一走,屋子里只剩下秋娘,秋娘抡起袖子走进厨房将黄瓜切了,又杀了一只鸡,正要淘米,书斋那方传来孙璟瑜的高喊:“桂花桂花,再送点绿豆汤来。”   秋娘忙跑出厨房,就站在门下大声回应:“等会,我马上送去。”   不一会秋娘端着冰镇绿豆汤送去书斋,只见孙璟瑜和盛少爷坐在草亭里,靠着栏杆说些什么,那儿清风徐徐,很是凉快。   风吹在秋娘脸上,扬起缕缕调皮的发丝,秋娘微笑着将绿豆汤放下,分别倒进二人的碗中,盛少爷忙道:“多谢孙夫人。”   “噗,哈哈,盛兄可真见外,你比我长几岁,怎么着也不是这个称呼,喊声弟妹便罢。”孙璟瑜失笑,端起绿豆汤爽快的喝了一口,盛少爷闻言点头:“呵呵,能和举人老爷称兄道弟,盛某可真是沾光不少。”   “去,这话我可不爱听。”孙璟瑜轻斥,盛少爷哈哈大笑。   “秋娘,你怎不让桂花做这些事?何必亲自动手。”   秋娘莞尔:“这又不是力气活,我让桂花出去买菜了。”   “哦,那秋娘帮我将书案上那本未写完的书集子取过来吧。”   “好,你们少喝些绿豆汤,别太馋了,这东西喝多不好。”秋娘不忘叮嘱一句才离开。   秋娘拿着孙璟瑜的书集子和一件单衣走回书斋,虽说是大热天,可一冷一热最容易坏事,秋娘如今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孙璟瑜生病,染一点风寒要发热两天,愁死人。偏偏他自己一点不在意身体。   “给你的书,你把这衣裳搭在肚子上,以防着凉。水边的风最容易坏事了。”秋娘蹙眉叮嘱着,将衣服塞进孙璟瑜手里便要走。   孙璟瑜无奈接过,其实秋娘这么一提,他才惊觉现在静下来,身上的确有点发冷。   盛少爷瞥了眼离去的秋娘,忍不住打趣道:“弟妹可真贤惠,呵呵。”   “咳,莫非你家夫人不贤惠?”   “我家那只母老虎不提也罢,哼。不说了不说了,咱们继续,孙兄你说那位雷进士最后会留京还是外方……”   “庶吉士……外地知府……雷进士才二十出头可能不能服人……”   “以后咱们若能高中进士,与那位雷进士还是同乡……”   “改日拜访……”   “秋娘?你怎站在那里不动?”津津有味地和盛少爷说了半天的孙璟瑜,一扭头的刹那却见本该离开的秋娘正傻站在几步之远,背对着她们,如同被鬼定身,僵住了步伐。   孙璟瑜担忧的走过来,绕到秋娘面前,见她神色苍白,一脸奇怪的神色不由蹙眉:“秋娘怎的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秋娘眨眨眼,忙垂头否认:“我没事,我……是有点好奇……璟瑜你们说的那位同乡雷进士,可是铜山镇人士?”   孙璟瑜讶异点头:“秋娘竟知道?”   秋娘淡笑摇头:“我只是好奇罢了……璟瑜先去招待客人,晚上再给你细说。”   孙璟瑜见她脸色好多了放心下来,目送秋娘离去才回到桌边继续闲说。   盛少爷留在孙家吃了晚饭,之后孙璟瑜又和孙大海一起送盛少爷回到书院,随后兄弟两才一起借着月光返回孙家歇息。   秋娘早就梳洗干净坐在房里写字,见孙璟瑜回来便迎上去道:“送回书院呢?明儿他是不是还要来?”秋娘有点无奈,这般两头跑够折腾人的。   孙璟瑜浑身热汗,一边脱衣服一边回答:“明儿我去徐老爷家拜访,盛兄后天过来。”   秋娘见他热急了忙喊桂花送水来,孙璟瑜闻言却道:“不用,我就去院子里冲冲冷水得了,洗热水又会出汗。”   “瞎说什么,冷水伤人,你还去院子里冲?啧啧,亏你还是读书人。”秋娘打趣,硬推着孙璟瑜往木桶边走,正巧桂花提水过来,赤着上身的孙璟瑜大为尴尬,忙跑到帐子后躲避。昏黄灯光下桂花好似红了脸,又好似一脸平静,秋娘淡淡看着她倒完水,看着她关门离开。   “好了。你快来洗。”秋娘冲孙璟瑜喊,走回书案边继续写字。   孙璟瑜舒服的踏进桶中,仰着头打量秋娘执笔染墨,虽是女子,然女子写起字来那模样别有风味。她挺直坐着,却又轻松娴熟,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力度,如她的容颜一样秀气温柔。   孙璟瑜呵呵轻笑几声,趴在木桶边沿道:“秋娘写字的模样可真好看,架势十足,啧啧,可惜了你那字真不如何,呵呵。”   秋娘闻言脸色一红,扬起墨笔一挥,一点墨水跳上孙璟瑜的额头,孙璟瑜故意惊呼,“你这女人,听不得一点批评,真是小气,太小气。”   秋娘怒火燃烧收起纸笔,气道:“我一村妇写几个字当然入不了举人老爷的眼,哼!”   “这又如何,日后秋娘拜我为师,还怕不出头?”   “不害臊!”   “呵呵,对了,秋娘今日问那雷进士,到底有何事?”   秋娘微楞,收拾好书案直言道:“如果他是铜山人士,那估计是我表哥。”   孙璟瑜大惊:“你表哥?”   秋娘点头,叹息道:“这位表哥乃我姑姑的儿子,我当年离开家乡时便听说他已是廪生,就是我来你家那年。他在雷家排行老二,名光耀,如今二十出头吧。如果没有第二个雷家,那一定是他。”   “原来如此,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家亲戚,我听闻雷进士的家世在铜山相当富足,既是你嫡亲姑姑家,当年你落难,他们怎不接济你们姐弟?”孙璟瑜感叹,本以为当年秋娘会来孙家,是无人可依靠。   秋娘听罢嗤笑:“雪中送炭的可不多,咱也不能强求。何况,如今我嫁给你,过得很满足……兴许是你我的缘分老天才这般安排。”   这话孙璟瑜听了甚是欢喜,乐呵呵拉过秋娘,也不怕湿了她的衣裳,凑过脸亲她一下:“正是正是,这缘分挡也挡不住,哈哈。”   翌日天明,孙璟瑜独自前往徐老爷府邸,徐老爷高老回乡,如今住在修建的祖宅,家中儿孙满堂,很是热闹。除了年长的子孙留在各地为官,这在家中的大多是年幼者,平日徐老爷亲自为师教导子孙,徐家无论儿女,无人不识字。孙璟瑜所见过的最大家族,莫过于徐家。   每每来此拜访,孙璟瑜都难免有几分拘谨。尽管如此,孙璟瑜仍是高兴徐老爷愿意时不时点评他的文章。徐老爷的褒奖似乎成了孙璟瑜的动力,如今每每来此讨教,进步显著。   书房里,孙璟瑜静静等候徐老爷开动尊口,可徐老爷只是将那些文字翻了又翻,重复好几遍都未说话。   孙璟瑜不由得忐忑,良久,徐老爷总算出声了。   “恩,如今看来你已经很稳实了。”年初所有进士的文章徐老爷已经看过,与孙璟瑜如今的文章做比较,孙璟瑜一点不差。   “璟瑜,可知道今年高中的雷进士?”   “璟瑜知道。”   徐老爷点头:“那好,雷进士还未授官,这之前他会回乡一趟,届时他来拜访我,你也一并过来。”   “……璟瑜谨记。”   甜言蜜语   孙璟瑜记挂着雷进士要来徐家的事,但是回家并未告诉秋娘。那日听秋娘的口气,她显然已是对那姑姑家淡漠无比,就如同说着外人的事,漠不关心,只不过随口提提而已。就算两家是亲戚,多年没有走动,还不就是只记得名字的陌生人。那位高中的雷进士,怕是也不愿意与他孙璟瑜拉扯什么关系,孙璟瑜暗道如此也好。   雷进士要来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孙璟瑜除了隔些日去拜访徐老爷,其他日子也没闲着,三天两头和同窗们走动,白天几乎不在家中。   盛夏眨眼而过,秋老虎却让人难熬。   大下午的,秋娘趴在孙璟瑜的书斋小亭子里看,打打瞌睡,浑身燥热心静不下来,周边没有丁点风声,这天气持续了好些天却一直没下雨。村里人全在忙秋收,孙铁锤总惦记家里原本那几亩田地,明明有佃农做事,他却非要亲自下田参合,生怕不干活来年就没得米吃的架势,自己闲不下来还要拉着大儿子下地,李氏却是死活不听老头子的,坚决不下田,但这时节没人陪李氏闲聊,李氏只好成天穿梭在田地间,嘴里说是看着佃农干活,实际是真的无聊了。大嫂有几个儿女要带,每天光是忙这些就时常被折磨的乱发脾气。说来说去最悠哉的莫过于秋娘,看练练字快活得很,若是天气能好一点更没话说了。   秋娘缓缓收起书,提着裙子走到水边搓洗满是汗渍的双手,格外期盼天色快点黑下去,好回房沐浴。   桂花脚步匆忙的找到书斋前,见秋娘蹲在水边洗手,那双手白的跟玉似地,垂在脑后的乌黑发鬓光泽闪耀,上头插戴的银簪别致无比,随着她的动作,耳朵上的那对耳环轻轻摆动,俏丽之极。桂花走上前,喊道:“二奶奶,大奶奶的娘家来人了,厨房没几个菜,大奶奶让我找你要点钱出去买点回来。”   秋娘闻言从水边站起,仰起头看着高处的桂花微楞,半晌道:“哦,我这就上来。”说着爬上书斋,回房里掏了些铜钱给桂花,大下午要买菜无非就是在村里人家去找,像去大伯母家可以买鱼和藕、莲子菱角等,去村尾瘸子家有豆腐,自己家有些鸡鸭,但平日去那些人家买菜,十次有九次人家不收钱。家里来了客人买几个菜实属应当,秋娘觉得诧异的是大嫂为何叫桂花找她要钱?   桂花拿着钱出门了,秋娘客套的陪着大嫂的亲娘和两个嫂子说了些话便离去,人家母女相聚有好些话要说,她也不好意思多留。   见秋娘脚步轻盈的告辞走开,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屋子里,大嫂的娘亲花氏和嫂子们才收回目光。   花氏眯起眼啧啧道:“闺女啊,你这弟妹可真是……”说着又不知如何形容,唯有摇着头,一脸鄙夷的神色。   大嫂闻言诧异:“娘说什么呢?秋娘咋呢?”   花氏没好气的瞪女儿几眼:“没咋的,就你个糊涂鬼!”   “我咋呢?真是……”大嫂郁卒的嘟囔,很是莫名其妙。   “死妮子你还瞪我?娘可是为你才把桂花表妹给你送来,结果你这丫头糊里糊涂的又不帮着她,你瞧瞧你现在成天抱着几个孩子折腾,你弟妹就聪明多了,明明排行老二却能掌家,怎不见你当老大的管管家事?”   大嫂闻言困惑不解:“谁说秋娘掌家呢?这事我咋不知道?”   “没掌家你咋让桂花找她要钱买菜?分明是你婆婆把钱给你弟妹管着!”   大嫂眨眼,踌躇半晌才接话:“不是吧,秋娘的钱是二弟给他的,二弟时常带她去镇上买东西所以给她些小钱,秋娘平常总买零嘴给我家几个小鬼吃……我手里没钱,所以才让桂花找秋娘。”   花氏闻言更是恼火的打断女儿呵斥:“你二弟的钱不就是家里的钱,还不都是找你婆婆要的,你婆婆给钱他眼都不眨的,你倒是问她要钱试试?让大海去要她都不肯给吧?哼,你婆婆这人偏心眼得厉害,哪里把你们夫妻两放眼里。”   大嫂无言以对,的确,没有好理由找李氏要钱她不会给的。但是孙璟瑜有求必应,连带着秋娘也能攒下点私房钱,她却一个子都没得法子。   见女儿闷头不说话,花氏知道她明白了,歪头看了看后院的方向,见秋娘真的不在便小声道:“我让桂花来你家大半年了咋一点动静也没?你怎不帮着她啊,她好歹是你远方表妹,将来……那也是你的好处,傻丫头。你二弟和桂花处得如何?你婆婆对桂花如何?”   花氏一连串的问题让大嫂傻眼,大嫂再笨也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当即憋红了脸,很有点不舒服的反道:“娘!哪有这样巴巴送亲戚上门……”勾引男人,而且是勾引孙璟瑜。大嫂心里尴尬无比,怎么都有些罪恶感和丢人。隔壁左右多少个村子,有谁家娶小妾,翻遍了找不到两户人家,其中一家是徐老爷家,另一家那也是有钱的跑船商户,跟他们可不一样。作为女人,大嫂很讨厌小妾,何况在自己家里养小妾,就算那人是二弟孙璟瑜,大嫂仍有些别扭,忍不住闷闷道:“娘……这样不好……”。   花氏拧她手臂一把,哼道:“你懂个什么,这有何不好?男人三妻四妾是有脸面的事,你家小叔这种身份没个小妾走出去丢人啊!反正他迟早会有的,我不过是提前给他张罗一个,傻丫头,桂花那丫头不比你弟妹差,人又聪明,日后她跟了你小叔,运气好生几个儿子,桂花还不就当我们家出去的闺女,那都算在你头上的功劳,你婆婆岂会再偏心,你就是不会讨好你婆婆和小叔,这孙家他们两为大,你家大海跟你公公一个德行,忠厚老实没得出息,哼,你再不巴结着婆婆和小叔,将来你的儿女在你弟妹的儿女面前还不是要吃亏。”   大嫂犹豫不决,绞着衣服半天不吭声。如同被母亲拜托一件坏事,她拿不定主意,左右为难。   “死妮子你给我好好的想清楚,你要是聪明点我何必送个桂花过来,哼!”   “……”   “妹妹你就听娘的,咱们这又不是做坏事,是好事啊,再说又没要你如何,你只要帮着桂花入你二弟的眼就行,在你婆婆面前多夸奖她。你这般不愿意又是何必,你二弟年纪小也是成亲的男人,巴巴一个美人送到面前我就不信他没心思,无非是面子上放不下,说不定心里早就……”   大嫂听罢一脸郁卒的道:“娘和嫂子们这般说的话……以后二弟纳桂花为妾左拥右抱……要是我家大海跟着学咋办?”   “……这……”娘家的大嫂闻言语塞。   花氏恨铁不成钢的给了大嫂一下:“你家大海憨得像个木头哪里有这么多心思,再说就是有了又如何?你二弟以后飞黄腾达,你家大海那也是官老爷的亲大哥,纳小妾是迟早的事,你要想开点,别小肚鸡肠跟村里其他女人似地,你瞧你弟妹就跟你不同,那衣服穿得多有派头,一瞧就是官家夫人,人家闲着还晓得看写写字,你就只知道围着孩子转,整得像个鬼似地。”说罢还嫌弃的白了女儿一眼,大嫂眼眶都气红了但是不敢反驳,心道本来孙璟瑜刚中举那会家里宽裕不少她也学着秋娘每天打扮的端庄别致,但是时间一久,天天被孩子缠着,根本没心思日复一日的坚持,就是有上好的胭脂水粉也懒得涂抹,穿着漂亮的衣服被孩子这样一蹭那样一擦就没了样子。   丫鬟桂花说是丫鬟,帮她带孩子的时间很少,基本都在忙家务事,要不就是围着秋娘转。她一个女人带三个没长大的孩子容易吗?婆婆偏心她有什么办法,亲娘还要来骂她。虽然丈夫孙大海的确是憨厚,她也曾经眼红过孙璟瑜,但这些事无法改变,转念一想丈夫憨厚也是好事,最起码他待她很好,可由母亲这么一说,如若以后憨厚的丈夫纳妾,她还有什么值得宽慰的事?   花氏又敲了女儿一下,叹气道:“傻丫头,娘又不是要你家大海纳妾,你哭个啥!娘那些道理是说给你听,娘都是为你好啊,为你几个儿女着想,你就明白娘的苦心了。你想想过个几年你家小弟娶了媳妇有了儿女,你婆婆怕是更没心思顾着你的儿女。百年后两个老鬼去了,你身为老大,是当家还是不当家?你婆婆怕是把家产田地全给老二吧。”   “你别闷着了,桂花都来你家半年,这事准能成。对了闺女,娘今日来还有一事要说。”   大嫂勉强打起精神抬头:“啥事?”   “你算算日子,致远马上就满周岁了,呵呵。”   大嫂一愣,随即摸着怀里的幼子一笑:“是啊,快了。”   花氏点头:“我来是找你公婆说办酒的事,孩子周岁不能含糊,如今不同往日,孙家给孙儿办场体面的周岁没话说,当年长孙被含糊过去了,这次绝对要风风光光的补回来才行。”   大嫂听罢点头:“正是,哥哥姐姐的都被错过了,致远的生辰一定要请酒。”   不多时李氏从外头回来,花氏一把笑呵呵的和李氏拉扯起来,扯了半天才将周岁酒的事说了,李氏闻言却蹙眉:“请酒得花不少钱哟……”一请十几桌,铺张浪费,李氏实在没什么兴致办酒,不过一个小娃娃的周岁,家里人热闹热闹便够了。   花氏闻言脸色一垮,哼道:“难道你孙家还缺钱不成?要不要找人借几个回来?”   李氏尴尬:“亲家莫这样说……哎,你瞧这天气闷热得很,村前村后都在忙,谁有空喝酒……”   “又不是现在办,你孙儿的周岁还有大半个月了!那时天早凉了,农忙也结束了,正好办酒。”   “……这,要不我晚上跟老头子商量下再说吧。”   “行啊,我今日是不回去的,就住在亲家这了,亲家的饭菜香,我都舍不得走。”   “……哈,客气客气,尽管多住几日。”李氏无奈。   晚饭前后,一屋子人到齐了。花氏将周岁的事一说,倒没几个人反对。孙璟瑜首先赞同:“周岁是大事,当初致修因为我而错过了,这次致远不能错过。”去年秋天之前,家里什么都为他省着花,大哥的儿女全被马马虎虎的养着,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买过,更别说办酒这种铺张事。   没想到儿子会首先赞同,李氏预备好的说辞不由噎住,暗道这次不得不破费一番了,哎。   孙铁锤也是赞许的,一个劲点头:“转眼孙儿都大了,哈哈哈,好事好事,应当庆贺。”   这番,花氏才放心的展露笑容。   花氏转过脸又瞥了眼一旁伺候的桂花,轻咳几声道:“我当初把桂花这妮子送来果真是做对了,瞧瞧她这脸蛋,啧啧,比当初在家里可水嫩多了,才来半年,这身段也长好了,当初跟着她那没用的老爹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多瘦啊。桂花你得记着,孙家上下可都是你的恩人啊,你得当自己亲爹一样好好伺候。”   桂花闻言脸色羞红的应了声是,默不作声的秋娘却忽然没了胃口,忍不住抬头去打量桂花,心道她脸蛋水嫩?身段好?她怎么看不出来!不就是个没长齐整的小丫头。   “桂花你别操心你爹,你爹如今有孙家每月送的米粮养着过得好,你要操心就操心自己的终生大事才对,你也不小了,要不改天表舅母托人给你找一户人家?”花氏扬着脑袋饭菜都顾不得吃,一个劲和桂花闲扯,全不知这是在别人家做客,且还在饭桌上。   桂花听罢红着脸噗通跪地磕头:“谢谢表舅母,桂花年纪还小,暂且不想这些事。”   “也是,哎,你将来要嫁人就得离开孙家,以后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人家做事。”花氏惋惜道。   “桂花愿意永远留在孙家伺候以报答他们。”   “哎哟你这孩子真诚实,快起来快起来,谁让你跪着啊。表舅母说着玩儿逗你的,你要乐意留在孙家就留着呗。”   花氏与桂花一言一行被桌上其他人瞧着,大嫂不由自主垂下头,秋娘食不知味,偷偷瞪了两人几眼,李氏别有意味地看着桂花和花氏,并不说话。   这顿饭秋娘根本没吃饱,实在是被那两人搅和得食不下咽。   吃饭沐浴后秋娘便闷闷钻上床,话都不乐意多说。   堂屋里孙家几个男人还没睡,都聚在一起商量办酒的事,过了好一会秋娘才听到孙璟瑜回房的声音,随即是桂花拎水进来的声音。桂花不多时离开了,对秋娘来说却好似等了好久好久才盼到桂花离开。   终于只剩下孙璟瑜和秋娘,秋娘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木桶边瞪着孙璟瑜,孙璟瑜见她披头散发狠狠瞅着自己不由吓一跳,噗嗤道:“你干啥啊?扮鬼吓人。”   秋娘横过脸:“你今日去哪玩了一天?”   “早晨就跟你说了,和盛兄一块去王兄家读书了。”童试已经结束,孙璟瑜最亲密的朋友盛少爷顺利夺得秀才,三年后便可参加秋闱乡试。孙璟瑜不过在童试开始前指导了盛少爷几天,为此,盛家两老对孙璟瑜感激涕零,一心认为那不成材的贪玩儿子是被本分好学的孙璟瑜带上了正途。之后盛少爷与孙璟瑜走动的越发亲密起来,这阵子几乎每日一同外出。   秋娘闷了好久终究道:“那个盛少爷……听说他有个妾?”   孙璟瑜一愣,暗道秋娘干啥如此关心盛兄,但还是回道:“的确是有一个,还给他生了个闺女。”除了一个妾,还有通房丫头若干,这些孙璟瑜都知晓。   秋娘脸色一黑,忍无可忍道:“方才大嫂她娘说的话你可明白?我可不信你不懂……”花氏和桂花说的已经很明白,孙璟瑜又不是不晓得纳妾这种事,不可能听不出。   孙璟瑜微楞,停下动作趴到木桶边沿仰头看秋娘,正色道:“我自然听得懂,她无非是想让大哥收了桂花,帮助大嫂持家养孩子。我觉得挺好,大哥为人老实,大嫂养孩子也辛苦,但这个家日后迟早要他们掌管,我觉得桂花挺稳重聪明,帮一把手挺不错,大嫂她娘想的挺周到。就看爹和娘愿意不愿意了,我想娘是愿意的,爹估计不好说……”   秋娘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瞬间倒立过来,脑袋直冲血,喉咙发烫,张嘴半天没吐出半个字,只涨红脸眼巴巴的盯着说个不停的孙璟瑜,心中翻江倒海,那叫什么味儿,真是找不到半个词描叙。   “秋娘?回神……”孙璟瑜哭笑不得的敲醒秋娘,骂道:“你纯心的是不?跑来跟我说话又不认真听。”   秋娘面红耳赤清醒过来,不是因为害羞,更不是因为尴尬,道不清说不明的感受她直接红了脸,她真的……把孙璟瑜想得太聪明了。当孙璟瑜这番傻帽的话蹦出来,秋娘为他满脑子才学羞愧……   “璟瑜……你……为何这般想?为何觉得桂花是给大哥张罗的?”   孙璟瑜理所当然地道:“她不是大嫂的亲戚吗?还是她娘找来的,自然是为了大哥,难道还为我着想啊?呵。”   孙璟瑜不以为然的笑容再次让秋娘胸口发热,的确,换个角度站在孙璟瑜那里琢磨,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她用昏昏沉沉的脑子想,这大概也是最贴心的……甜言蜜语。   尽管不带一句情话。   出门赴宴   孙璟瑜并不知秋娘原本的醋意和心思,当天夜里二人缠绵,还格外奇怪一向害羞的秋娘怎的忽然这般热情,孙璟瑜没多想也没多问,埋头乐滋滋的耕耘,翌日早晨夫妻两都睡过了头,太阳升得老高才慌忙爬起来,桂花早就等在外面伺候。   秋娘在堂屋碰到脸色不好的李氏和眼神鄙夷的花氏,忙羞愧的离开二人视线。尽管如此秋娘今日的心情仍旧大好,看到桂花也不那么扎眼了。   花氏一走,李氏便将桂花叫到跟前。   虽说昨日有了孙璟瑜那些话,此时秋娘却怕李氏会错意。等二人回房便偷偷躲在门前听墙脚,为了自己的将来做这等事秋娘也不顾了。   桂花站在李氏跟前,李氏微笑着上下打量她,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一杯茶快喝尽了才开口:“桂花啊,你来我家半年了,在我家还习惯不?”   “习惯,孙家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家,几位主子都很和气。”桂花腼腆的回答。   “呵呵,你今年多大呢?”   “已有十五。”   “哦,真不小了啊。”李氏眼眸在桂花的胸前一扫,暗道平时没注意,仔细一看,这丫头身段的确不错,难得皮肤也白,比大媳妇俊俏多了。   桂花羞赧的绞着衣角,脸蛋一片通红。   “这半年来我都看着你,勤快麻利,人也乖巧听话。”且脑子挺聪明,那些小伎俩李氏并不是没注意,无缘无故的给二儿子挡鞭子,平时有啥事都喜欢讨好二媳妇秋娘,更喜欢伺候二儿子读书,一个黄毛丫头会这般行事,谁会不知道想什么。李氏暗笑,更加明白桂花是花氏特意安排的丫鬟,昨日那番话明目张胆的催促孙家快快把桂花办了。花氏打得什么注意李氏清楚,可一想到平时花氏那嘴脸李氏就想拆台子。再说,孙大海才是长男,这个家迟早要交给长子。孙璟瑜三年后还要应试,这时候给他纳妾岂不是分心,且将来孙璟瑜做官去外地,孙大海却是要守着祖业,要当家作主的人身边没个帮手,凭他那脑子和性子,李氏死了都不放心。   李氏纵然平时偏心,但仍要替长子打算。孙大海不聪明,大海的媳妇也不如何,背后还有个喜欢指手画脚的娘亲,李氏瞧着眼前的桂花,越发的满意。左右看都比大媳妇能干,重要的是还能掐住花氏,且这丫头进门后,定不会为那花氏折腾什么,进了孙家的门,还不就是孙家的人,花氏的算盘输定了。   “桂花啊,等咱们致远周岁办了,你的终生大事也得张罗张罗了,呵呵。”   桂花闻言喜不胜收,忙跪下叩谢。   门外的秋娘听不出所以然,听二人似要出来,忙转身离去。   折腾半天没明白李氏到底是什么想法,秋娘心焦不已,生怕李氏将桂花推给孙璟瑜,为此愁得连午饭都没吃几口。   孙家忙着半月后孙致远的周岁礼,订菜请厨子借桌椅写帖子忙得很,周岁礼还没到,那厢徐老爷家差人送帖子来相邀孙璟瑜及家人于三日后参加徐老爷的重孙满月酒。   这事秋娘之前听孙璟瑜提过,没想到徐老爷家还特意写个帖子来邀请全家。李氏高兴的手舞足蹈,老早就想着去徐老爷家拜访拜访,见一见那真正的大户人家,再说儿子以后还要投靠徐老爷一家,她为娘的也想巴结巴结徐家的女眷们。   秋娘心里亦是高兴为多,能出门见见不同的人是好事,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   大嫂却很有些紧张忐忑,一得消息便问:“去徐家要穿什么衣裳才得体?”   三天时间眨眼过去,当日孙璟瑜带着家人热热闹闹赶去徐家送礼,进门不多时秋娘等女眷便被单独招待,孙璟瑜领着孙铁锤和孙大海贺完礼便随一群书生热闹去了,孙大海与孙铁锤和一些乡亲坐在一起等开席,一家人各走各的路。   李氏曾经远远见过徐家大院,在外头根本看不到边,那院子不知道有多大,有多少个门,院中有多少屋顶更是数不清。如今亲自踏进来更是感慨不已,若是没丫鬟领路,早就迷路了。   徐家的气派让李氏咋舌,这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他们孙家与之一比,什么都算不上……最起码光比宅子,孙家还不如徐家一个粮仓大。   “哎哟,这屋子得多少钱啊……”李氏忍不住低喃出声,领路的丫头回头看了她一眼,李氏见状红了脸,忙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徐家招待女客在一个繁花似锦的偏院,里面摆着五六桌酒席,菜肴还未上来,一群身穿锦缎的俊俏丫鬟们麻利的摆着碗筷,领路丫鬟将几人带进偏厅,踏进去,只觉芳香扑鼻,一屋子花花绿绿的女客坐着喝茶的喝茶,说话的说话,最中间坐着的老太太乃徐老爷的续弦夫人,丫鬟领到跟前去,李氏忙去贺喜,跟在后头的秋娘与大嫂随行,老太太笑呵呵的请坐,眼眸扫向三人,最后落在秋娘身上。   “早闻我家老爷说起孙家老二是个才子孝子,那孩子我有幸见过几次,一直想见见他的家人,今日可算如愿了,呵呵。”   李氏听罢心里欢喜得很,又闻徐老夫人道:“这小媳妇俊俏,可是璟瑜的夫人?”   李氏抬头看去,见老夫人说的是秋娘,便回道:“徐老夫人瞧得准,这正是我家璟瑜的媳妇,老夫人喊她秋娘便是。”   “哈哈,孙家的你可客气了,论年龄我比你大,论辈分我与你还是平辈,不如你喊我一声大大倒是亲切。”   李氏眉开眼笑,受宠若惊的摇头:“这、这哪行……”   “呵呵,辈分可不能乱来,你若是叫错了外人要追究可不好,还是叫大大吧。”   “哎哟,那我可沾大大不少光。”   “说笑了,日后闲来无事便来徐家走动走动,我一个老婆子时不时也希望有人陪我说话。”   “好好好,大大这话我记着,我闷在家里也是难受,哈哈哈。”   几个长辈在那说话,其他坐着的晚辈女眷们皆不好意思插话,秋娘趁喝茶的功夫偷偷打量周围一圈人,只见个个仪态端庄,有老有少,有俊有俏,秋娘暗想其中不乏有晨阳大小官员的家眷,今日怕是来齐了。   李氏与徐老夫人说话的功夫,外头又来了几位女客,经丫鬟一说秋娘才知道原来打头的老夫人乃孙璟瑜同窗黄解元的母亲,其后跟着黄解元的夫人及两位小妾和丫鬟。黄家送上贺礼,那两个小妾又由丫鬟单独领去别的厅吃茶,这屋中坐着的,全是正室。   闲话没说多久酒席开宴了,丫鬟领着各路客人上桌,老太太首先被搀扶过去,李氏跟在后面呵呵道:“我就坐在大大身边。”   此话一出那丫鬟为难的看了老太太和李氏一眼,秋娘从旁擦过,拉着李氏道:“婆婆还是跟我坐吧,我有话要与婆婆讲。”说着也不顾李氏诧异,直接拽到另一桌。   果不其然一会功夫,老太太那一桌坐了几位夫人,秋娘暗忖那几位怕都是城里的几位大户人家,其夫莫不是朝廷大员,李氏根本没甚地位,巴巴坐过去凑热闹凭添笑话。   然李氏却不明,见其他几桌都坐满了,只有老太太那一桌空了很多位置,仍旧道:“那里空着,我还不如过去坐。”说着起身要走,秋娘急得面红耳赤,正对面却忽然有人笑道:“孙老夫人,那一桌都是朝廷有品有阶的夫人,可不是你能随便过去的。”   秋娘抬眼一瞧,记得那人正是黄解元的母亲,秋娘暗暗皱眉,这个老太太面容瘦削,显得有几分刻薄相,说话还真是不客气。   李氏闻言明白了,尴尬无比的安分下来,桌下偷偷掐了秋娘一把,小声嘀咕:“你咋不提醒我?”   “我……”秋娘无辜得很,她还没来得及出口,谁让那黄老夫人抢先了。   这厢二人黯然,桌上其他女客掩嘴偷笑的神态可没逃过二人的眼睛,秋娘羞愧不已,李氏更是再不敢多说,拿起筷子闷头吃饭。   那黄老夫人亦不再说话,倒是儿媳妇黄夫人与人换个位置凑到秋娘身旁来热情地喊道:“我家夫君与孙举人乃同窗好友同科举人,我老早就想拜访孙夫人你了,今日能见真是荣幸。我听闻孙举人不过年方十六,本还想孙夫人是个小姑娘,没想到今日一见孙夫人,却是端庄沉稳得很,难怪孙举人家风好,看来是孙夫人管家有方。”   黄解元卑鄙无耻陷害孙璟瑜会试落第一事秋娘铭记于心,见了黄家人哪会有什么好感,这夫人还巴巴的送上来挤兑,冷嘲热讽的以为别人听不懂?秋娘一扫黄夫人近在眼前的脸蛋,厚厚的胭脂水粉看不真切她的脸,只那一笑时嘴巴往里一弯,有点像鞋拔子,难看得紧。倒是这位夫人身后站着伺候的小妾和丫鬟各个相貌不凡。   “黄夫人过赞了,我家夫君排行老二,掌家这事轮不到我做主,如今还是我婆婆管着,将来也是我兄嫂打理。”   此话一出黄夫人倒没如何,倒是另一边的大嫂惊讶的看向秋娘,暗道秋娘说这些话,难道有心让孙大海将来掌家?   黄夫人没再拉着秋娘说,而是一挑眉头瞪向身旁站着的小妾:“明知道我不爱吃鱼还给我夹鱼,你纯心的是吧?”   那小妾听罢忙拿走她碗里的鱼块,焦急的认错道歉。   秋娘愣愣的看着,心道方才说话前,好似黄夫人亲口说要吃鱼。瞥了眼那小妾,秋娘暗叹黄夫人倒是厉害,两个小妾全当丫鬟使唤。   黄夫人训斥完小妾转脸朝桌上其他人莞尔一笑,“让各位夫人见笑了,是我管教无方。”   “黄夫人谦虚了。”一黄衫夫人微笑。   “黄夫人出门何必带着两扫把星,吃饭都吃不好。”又一蓝衫夫人不耐烦地瞪了那小妾几眼。   “呵呵,我就是带她们出来见识见识,省的她们在家里给我丢人。”   “哈哈,黄夫人好福气,让这么两个美人伺候你不容易啊。”   一众人说开来,桌上没几人动筷子,反而是聊天比较畅快。   秋娘默默听着看着,时不时吃一点,不插话不下席。   “孙夫人得赶紧给你家夫君找几个乖巧的小妾,日后早晚有人伺候你才舒坦。”黄夫人忽然又扯上秋娘,秋娘扭头看她,正要回话,对面的黄衫夫人嗤道:“黄夫人不安好心哟,孙夫人与孙举人才成亲一年罢了,儿女还未生一个,哪能纳妾回来坏了规矩,若是小妾生在夫人前头那可坏事了。”   黄夫人恍然大悟般歉意道:“罪过罪过,我还不晓得孙夫人没生儿女,不碍事,迟早要生的,生了以后再找一屋子人伺候。”   秋娘语塞,胸口堵得一口气。   “黄夫人怎的总劝别人给夫君纳妾?黄夫人可真是贤惠啊,像我就小心眼最不喜夫君纳妾。”另一桌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住众人,这夫人说话还真直接大胆,秋娘回头看去,那夫人冲秋娘一笑:“这位是孙夫人吧?我家夫君与孙举人至交好友,夫君时常去你家打扰,真是过意不去。”   秋娘眼睛一亮,道:“你是盛夫人?”   “呵呵,正是。”盛夫人年纪甚小,说话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俏皮,逗得秋娘不由笑了。   “哼,你不准你夫君纳妾,他最后还不是纳了。”黄夫人讽刺。   盛夫人闻言脸色一沉,恼怒的瞪了黄夫人几眼,强辩道:“我家只一个,总比你家一屋子来得强。”   “你!”   “食不言寝不语,你们都忘了吗?吃酒也能吵起来,成何体统!”徐老夫人不耐烦的呵斥,众人立即静默下来,再无人说话。   中午的酒宴过后,各家女客先后告辞离去,秋娘等人也准备要走,临走徐老妇人热络的道:“过几天你们再来玩,陪我说说话,咱们两村子离得近,多走动为好。”   “大大说的是,改明儿再来。”   “恩,青容送客。”   从徐家回去,李氏的心情可以说很复杂,既是高兴又很郁卒,总算和徐老夫人拉扯上了,想走进那个圈子却隔阂诸多。一堆官夫人的相聚,可不是乡亲邻里般有啥说啥。   夜里孙璟瑜才回来,秋娘将吃酒的事与他说了,孙璟瑜听罢嗤笑:“那个黄夫人是鞋拔子脸?哈哈哈哈!难怪难怪黄解元纳一屋子美妾!”   秋娘捶他几下嬉笑:“你是不是羡慕他啊?哼。”   “我才不羡慕,他羡慕我才是,我家夫人可美了,哼。”孙璟瑜故意得意的炫耀,逗得秋娘眉开眼笑:“人家没有美夫人,但有一屋子美妾。”   “哼,那又如何,再美的妾拿不出手,丑夫人出门可丢人了。”   “呵呵,你就是幸灾乐祸。”   “正是正是。”   侄子孙致远的周岁酒如期开办,酒宴有不少,但自然不比孙举人成亲时的排场。当初孙璟瑜成亲大部分客人是不请自来庆贺,譬如知府官员譬如书院夫子同窗师兄师弟们。孙致远的周岁没有那些人,比起成亲时显得清冷许多,发出去的请帖无非是亲戚们,孙璟瑜根本没打算请那些朋友,更别说官员。毕竟这是给大哥的儿子办周岁,那些人来有点不适合。尽管如此孙致远的周岁还是很热闹,抓周时孙致远抓到一支笔,喜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待客人们散去,秋娘和大嫂李氏等一起收拾家中残局,大嫂的娘家还没走,花氏从外头过来道:“闺女过来。”   大嫂放下扫把跟去,李氏见了冲桂花使眼色:“跟上去听他们说啥。”   桂花乖乖去了,秋娘心中咋舌,李氏把桂花收拾的真服帖。   不一会桂花回来,道:“表舅母跟表姐唠叨,说这酒办得不风光,说您偏心……还说二老爷小瞧大老爷故意不请读书人,欺负大老爷不是读书人……”   李氏闻言气得一把丢下扫帚,跳起脚就要去找花氏对峙,秋娘忙拉住李氏劝慰:“婆婆冷静,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别吵架。”   李氏恼火的大吼:“她到底什么意思!说要办酒我给办了,钱可没少花,我还打了金锁给两个孙儿,给孙女添了一对手镯,她还有什么不满!还说我偏心眼,我怎个偏心了?还要请那些读书人,笑话,人家凭啥子来花钱哟!简直是贪心不足,这是我孙儿的周岁酒,我说咋办就咋办,关她一个外人何事?”   李氏的嗓门忒大了,后院里说悄悄话的母女立时听到,花氏当即冲过来指着李氏叫嚣:“你这人要不要脸面,偷听墙脚!我就说你偏心眼咋了?你敢说你不偏?你去村外问问,谁说你不偏着老二的,就你还不自知了,你大儿子那是憨厚,要是跟你家老二那样精明的早就跟你计较上了,可怜我闺女要跟着受苦,连外孙外孙女都受罪,堂堂长子没得书读让老二读,堂堂长孙也被打马虎眼,如今我让小外孙做个周岁酒你还为了省钱尽往寒酸里办,传出去都丢人!”   李氏气得脸红脖子粗,被说偏心有几分心虚,但她自认为偏心并没错,就算让大儿子去读书也不可能出头啊,她当然偏着二儿子。   “我偏心不偏心轮不到你管,你女儿嫁过来我何时让她受过委屈?她在我孙家过得哪里不好?如今要不是有老二出头,她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丫鬟使?周岁酒更是可笑,我家的亲戚全请来了,村里人也请了不少,怎么就寒酸了?你还想我请谁去?去请徐老爷一家啊?要不要把京城里的大官都请来啊?人家来不?你到底是想给你外孙办酒还是想见大官啊?想见别来我家找,让你自己儿子考一个去,哼。”   “好你个!这话你也说的出口,你以为你儿子考个举人了不起是不?官场还没踏进去就开始得瑟了,啧啧,有本事别从京城灰溜溜的回来啊,有本事穿着官服给人瞧瞧,你儿子还没如何了你就得瑟拿势欺负人,亏你一把年纪了不害臊!”花氏喊的唾沫横飞,李氏不甘示弱,两方对骂,整得一屋子人吐血。   “娘你别说了,你赶紧和哥哥他们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大嫂焦急的拉扯亲娘,心里郁闷得吐血,今天这般吵架,只会让她在婆婆眼里更加讨厌。可是亲娘说什么都是为她好,又无法怪罪。   “我就不回去,我今天非说个理!”   “婆婆冷静,客人还没走完,闹起来不好看。”   “到底是谁要闹?”   才送客人出村子的孙璟瑜等人回来见看到剑拔弩张的架势,李氏一见便冲孙铁锤哭诉:“当家你可回来了,你瞧瞧亲家说的什么话,说我们偏心眼,只顾老二不顾老大,给孙儿的周岁故意往寒酸里办,这是什么话?”   花氏不甘示弱冲孙铁锤叫嚷:“亲家的你自己摸摸良心好好想想,你们两老到底有没有偏心,我可不是瞎说。”   孙铁锤面色尴尬,不好接话。   孙璟瑜看了默不作声的孙大海一眼,走上前道:“姨娘莫气,我爹娘的确为了我读书偏袒多年,一家人为了我辛苦劳累,大哥对我的照顾璟瑜终生不忘,大嫂和孩子们也跟着大哥因我受苦不少,可璟瑜保证,日后出头了一定会报答大哥和大嫂,大哥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教导他们读书成才,这些话璟瑜说到做到,还望姨娘莫要跟我爹娘计较,那些过往已经无法回去,姨娘何不往前看,日后璟瑜若有对哥嫂做的不妥帖的地方,姨娘怎么骂我都无妨。”   彬彬有礼却掷地有声的孙璟瑜让一屋子人静下来,花氏听罢红着眼眶扭过头去,半晌一甩手道:“好,你将来是要做官的人,你说的话姨娘信你!”说着又冲哭啼的女儿道:“你还哭个甚,你小叔的话都说了,日后过不好找他去。”   “娘……”   “折腾够了,我回去。”花氏拿着衣服,扭个头便走出了孙家。   “大哥,你去送送姨娘吧,外面天黑路不好走。”孙璟瑜叹气。   孙大海没动,看了孙璟瑜半晌道:“大哥从没怨过爹娘。”   “我知道。”   “大哥一直以你……为荣……”   雷家亲戚   整个夜里,孙璟瑜都没能入睡。倒不是心情不好,也不是操心第二日什么事,闭上眼睛脑海便浮现花氏的话,大哥的话……   他一直清楚,默默为这个家,为他付出的大哥和偏心他的父母没有什么不同。父母在三个儿子里偏心他这个老二。而大哥,就是在自己的三个孩子里,偏心了他这个弟弟。   为了供他读书,起早贪黑的做农活,舍不得给大嫂买一朵花,舍不得给儿子买个拨浪鼓,舍不得给闺女买块糖,却在他来往学堂读书的时候,时不时念叨他读书辛苦,省着钱给他买笔墨纸砚,想着法子抓他最爱吃的鳝鱼让他吃好长好,在爹娘为了路费筹钱时,也是大哥大嫂第一个站出来说去问花氏借,那个看起来刁钻粗鄙大骂亲家偏心的花氏,亦是没有多犹豫便慷慨的借了钱。   这些人,孙璟瑜一直记在心里,却未曾仔细去想过。今日的一闹,却让他醒悟不少,认认真真体会到亲人的关心,并且至此,深记于心。   孙璟瑜感慨的叹口气,试着让自己睡去。   “睡不着吗?”秋娘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进耳朵,孙璟瑜微微扭过头苦笑:“是啊……”   秋娘搭上他的肩膀低声安抚:“别想太多,爹娘和大哥都对你好,你不用觉得愧疚,如果反过来,你也会那样对他们好是不?一家人,都是这样。”   “恩我知道,我就是……以前没怎么想过大哥一家的事,今日姨娘这么闹,并不是没有缘由。”   “你怎没想过?你一直说将来让大哥的儿子读书成才,这话你可是很早就说了,说明你一直记挂着,并不是没对他们用心。”   秋娘一安慰,孙璟瑜舒坦了些。   秋娘又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谁好,谁便会对你好,你若无情,别人也不会对你有意。大哥对你所有的好,你日后报答给他就是,虽然在我心里觉得,大哥不是为了你的报答而对你好的人。他是你大哥,所做的一切无怨无悔。”这些话秋娘说出来异常有感触,她能体谅兄长的心情,亦如她对弟弟的关怀一样,不是为了报答而付出,是血缘的牵绊,希望弟弟过得好。   孙璟瑜闻言动容,抱住秋娘温声低语:“我果然……只是做弟弟的……”没有兄长那样的胸怀。   秋娘失笑:“你可别忘了,你手下也有个弟弟。”   孙璟瑜一愣,呵呵道:“是啊,哎。”   “小虎子可不就是因为你训斥才乖乖去读书吗?证明你真心对他说的道理他都懂了,所以才心甘情愿去努力。”秋娘提起小虎子的事让孙璟瑜有点啼笑皆非,说起那个顽劣的弟弟孙璟瑜至今忧心不已,父母说让小虎子读书,却遭到小虎子强烈拒绝,一个劲的说读书枯燥无味烦死个人有条件也不乐意去学堂。父母管不住小虎子,愁得头发都白了。最后还是孙璟瑜出马,一开始什么都没说,直接让人压着小虎子去田地里插秧锄草,不干完活不给吃饱,孙璟瑜铁石心肠狠狠折磨了小虎子三天,小虎子就撑不住认输了。孙璟瑜未中举之前小虎子因为年纪小没做过粗重的农活,顶多只当过轻松惬意的放牛娃。孙璟瑜中举之后小虎子更是什么也不用做了,再加上吕秋明离开,没人带动他读书,无事可干的小虎子便成天跑出去找人抓鱼摸虾玩得不亦乐乎。玩野了心的孩子哪还想静下来读书。孙璟瑜逼迫他干活,只是为了让他亲身体验下父母嘴里所说的读书再苦也没种田苦,愿意当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汉,还是做朝堂上光宗耀祖吃喝不愁的文官。   被折腾了三天的小虎子再加上孙璟瑜一顿准备好的说辞和诱惑,小虎子最终妥协,乖乖随着孙璟瑜去嵩山书院求学。   即便知道顽劣的弟弟想读书出头需要很大的觉悟,孙璟瑜仍是希望他去读书,不为别的理由,是和父母一样的心思,不想看着明明有条件求学的弟弟,白白浪费光阴沦为乡村老汉。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一直被认为笨拙的大哥,一定会选择走向文人的道路。   “秋娘,无论我遇到什么,你总能安慰我。明明这些道理我都懂得,唯有你说出来,我这里……”孙璟瑜拉着秋娘的手贴着他的胸口,“才觉得窝心……”   秋娘闻言心中暖暖的,羞涩低语:“我们是夫妻,你遇到不开心的事,我也不开心。我希望你永远过得好。”   “呵,秋娘说的极是,咱们是夫妻,夫妻同心。”孙璟瑜舒坦的感叹,拥着秋娘满足释然的睡去。   花氏这一闹,倒是让孙家之后好些天宁静无比,大伙安静的进出,谁都不随口说话,虽说如此,气氛却是一天比一天缓和,或许大家都在慢慢的酝酿情绪,等着恢复如初。   桂花的事李氏暂且没心情理会,桂花亦聪明的没有提出来,秋娘暗暗的叹息,如果李氏提出桂花的事,无论是与孙璟瑜作妾,还是给孙大海作妾,这个家,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   孙璟瑜推了很多邀约,待在家里读书的时日多了,为此最高兴的莫过于秋娘,即便孙璟瑜读书时不与她说话,她静静坐在一旁研磨都觉得身心舒畅。   “二弟,徐老爷家来的帖子,你瞧瞧上面写的什么。”夫妻二人坐在书斋里,远远便听见孙大海粗大而兴奋的声音传来,咚咚脚步靠近,孙璟瑜起身相迎。   “徐老爷家的帖子?估计是那事……”孙璟瑜暗忖这时候雷进士应当到了,是时候去徐家拜访了。   帖子中写的正是这事,只是……孙璟瑜微微蹙眉,孙大海着急道:“你倒是说话啊,徐老爷可是要你去他家做客?还是有啥大事?”   孙璟瑜点头:“恩,是去见一位同门。秋娘……到时候你也去,那位同门带了夫人过来,正巧徐老夫人要招待她,所以便请你坐陪。”   “我?”秋娘讶异,不过随即就应了:“既然徐老夫人都请了,那我自当要去。”   瞅着孙大海离开了书斋后,孙璟瑜才对秋娘说:“秋娘,那位同门……是你表哥雷进士。”   秋娘惊讶抬头,愣道:“竟然是他。”   “对。”   秋娘叹气摇头:“说是表哥,指不定人家都不认识我了,呵呵,璟瑜可别指望跟他攀亲,这表哥……还是莫深交为好。”当年的事虽不能与孙璟瑜的事相比,但一个人的德行,一个家族的信誉,一件事足够看清。本就对那姑姑家如同陌生人了,如今倒不如直接当做陌生人来对待更妥帖。   第二日,孙璟瑜便带着秋娘和丫鬟桂花赶去徐家,徐家老夫人早派人候着,热情的将秋娘迎进内院,老夫人在屋子里等着,秋娘上前问好,老夫人笑弯弯的催丫鬟去喊另一位客人,老夫人口中所说的正是雷夫人。   雷夫人,那位在她落魄无助时与雷表哥定亲的姑娘,在她托着弟弟嫁去孙家时做了雷夫人的姑娘,素未萌生,秋娘曾经却羡慕过,嫉妒过的姑娘。   如今多少年过去,雷表哥的模样全不记得了,雷表哥的夫人是何人,更不需计较。   秋娘笑的释然,躬身颔首:“见过雷夫人。”   “孙夫人莫客气。”   二人入座,丫鬟上茶来,徐老夫人呵呵道:“我家那几个媳妇磨蹭,叫好一会了还没过来,哎,让两位见笑了。”   “哎哎,奶奶莫生气,我们已经来了。”屋子外好几位衣着华丽端庄的夫人前来,其中有老夫人的儿媳妇,亦有孙媳妇。   秋娘暗暗咋舌,这么一大家子人平日铁定热闹非凡。   “雷夫人怎不把几个小崽子带来玩,不然也好与我家几个认识认识。”   雷夫人放下茶杯笑道:“两个儿子太顽劣,我哪里敢带出来,哎,管不住啊。”   “哈哈哈,小崽子就是爱淘,你家那两兄弟年岁差不多,平日岂不是爱打闹?”   “正是,兄弟两时常打架,愁死人。”雷夫人感叹。   “哈哈哈,小娃儿们都这么过来,当娘的辛苦几年就好了。”   “是啊,孙夫人日后生了就晓得了,趁现在轻松自在多来与我们走动走动,咱们两村子近,你时常过来陪我们说说话,玩玩牌多好。”   秋娘忙客气道:“多谢夫人相邀。”   “孙夫人你记得把你大嫂,你婆婆都带来玩,可别见外啊。”   “恩。”   “对了,孙夫人你娘家是哪里人士?我瞧孙夫人仪态不凡,却不想出是哪家的女儿。”   秋娘一愣,缓了下才整整神色道:“我娘家乃晨阳清水镇吕家,只是秋娘与爹娘缘浅,二老早早先去,当年我年纪小不懂事,带着弟弟离开叔伯投奔远亲后才下嫁渔家村孙家。”   这番话秋娘说的如回忆如烟往事,丝毫不见沉重感怀。   屋里人闻言却是一愣,雷夫人握茶杯的手抖了抖。   老夫人赞道:“想不到你当年还有这胆识。”秋娘不细说也可以想象父母逝去后叔伯的刁难,老夫人虽不喜欢女儿家太跳脱,却很有几分佩服秋娘的胆识,孤身一人带着弟弟投奔远亲,着实不易。不然指不定最后被叔伯卖到哪儿去。   秋娘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并不好,却不想编造谎言隐瞒,前后几个村子都知道的事,老夫人只是平时不注意罢了。   “那孙夫人娘家可还有亲戚?不若你如今岂不是没一个相靠的?”   “当年我年纪小,好些亲戚本就不认识,如今更是不认识了。叔伯们估计还是在的,只是那地方却是不愿回去了。”   “哎……想不到你还是个苦命人。”   “哪儿呀,我这算什么苦,我如今过得挺知足。”   “哈哈,那是那是,苦尽甘来啊。”   “那秋娘你弟弟如今作何?多大呢?”   “弟弟也快十二了……在镇上学医。”   “……哦,学医好,悬壶济世,妙手回春。”   一屋子女人唠唠叨叨半天功夫眨眼便过去,吃过午饭又相坐小会,孙璟瑜派人来寻秋娘回家。   秋娘只好告辞离开。   二人走出徐家宅子,孙璟瑜便迫不及待道:“秋娘,你那位表哥冷冰冰地真不好相与。”   “哦?这我可不晓得。雷夫人话也不多,很稳重。”   “你这表哥要外放上任知府,不留京里。”   “知府?哎哟,你日后中了进士会做什么?”   “那可不晓得。”   “……你做什么官都得离开家,一去多少年。”秋娘惆怅。   孙璟瑜打趣:“那是很远的事你急什么,再说我日后做官把你带去不就成了。没有夫人在旁伺候,谁煮饭我吃。”   秋娘认真的盯着孙璟瑜,眼眸灼灼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夫妻两安然回到家里,孙璟瑜见时间尚早便提着鱼篓去湖边钓鱼,秋娘本想跟去,却不巧村里一姑娘找她讨教针线。   这叫绿萍的姑娘是与秋娘关系最好的姑娘,往日没事便坐一起做针线说笑聊天,秋娘成了举人夫人后绿萍便来得极少了。秋娘深知绿萍是介意她的身份,偶然碰到绿萍几次便主动问候,慢慢的绿萍坦然很多。如今隔一阵子会来找秋娘坐坐。   绿萍很文静,话不多,长得不如何性子却极对秋娘的胃口,如今已有十四,说了门隔壁村的亲事,估摸明年就得办了。   绿萍手里讨教的针线便是为自己筹备的嫁妆,秋娘一一给她指点出来,绿萍却有些心不在焉。   “绿萍,你可有心思?”   面对年纪小的绿萍,秋娘总拿自己当姐姐。   绿萍闻言犹豫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绿萍有话就说,莫憋在心里头。你说吧,我什么都听着。”   绿萍叹气,沉重道:“梨花快病死了……”   “……很严重?不是说染了风寒而已?”秋娘惊道,梨花当初跳水被救后就一直传出生病的消息,如今好几个月过去秋娘没怎注意。   “好似咳出肺痨没治了……”   “……”梨花要死了,秋娘心里却很沉重。   绿萍摸着眼泪呢喃:“我好害怕,我葵水一点不准,有时好几个月才来一回,我真担心我以后……要是被嫌弃了咋办?”   “傻丫头说什么了,你才十四岁,这都是正常的事,你平日少喝冷水少碰冷水总会慢慢养好的,再说梨花和你那可不同……哎。”   “我不知道梨花咋了,我娘说梨花不能生孩子所以被夫家撵回来了,梨花好可怜。”   秋娘唯有叹气,绿萍又道:“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梨花,可是她就快死了,我前几日和几个姐妹去看她,她便跟我说死前只想见……”   “肺痨易传染,你们不能随意去看她,日后可要小心点。”   绿萍的话没说完被秋娘出言打断,冷冽的语气倍分的不近人情,绿萍语塞,通红双眼拿起东西便要走:“你也忒狠心,和以前不同了。”说完便匆匆跑了。   秋娘看着对面空落落的椅子,独自静坐到夕阳西下。   梨花之死   秋娘恍惚的静坐着,想起了几年前的事,那年冬天她去河边洗东西,巧遇梨花,一个无心的意外便让她跌进冰冷的河流中,刺骨的疼痛,记忆犹新。更难释怀的是她落水差点丢掉性命,而孙璟瑜却护着那个没有半分干系的梨花,仅仅是因为他们有过青梅竹马的情分,却将她置于外人的境地。   这些年那些事早就过去,秋娘在之后从未与梨花说过半句话,孙璟瑜亦是如此。梨花好似心中有愧,一直有意避开两人。梨花要嫁给谁,嫁过去后过得好不好,这些事秋娘不会在意,秋娘亦知道孙璟瑜不会在意。孙璟瑜不是当年的孙璟瑜,只是面对生离死别,秋娘又情不自禁怀疑起来。   好似当年落水,秋娘本来没有半分怀疑孙璟瑜会向着梨花一样。好些事情,总与她笃定的不同,好些事情,总是事与愿违,好些事情,只有发生了才醍醐灌顶。   秋娘试着让自己设身处地的琢磨一番,如若自己有个青梅竹马的哥哥要病死了,请求与自己相见最后一面,她会去吗?秋娘认真想了许久,确定自己不会去,不为别的,只为名声。纵然会同情甚至不舍那样一个哥哥离开人世,可她今后的生活,和那个人无关啊,她得为自己的后半生负责,为自己和丈夫的名声负责。   秋娘这么一想,心里释然许多。连她都晓得的道理,不可能孙璟瑜不晓得。当年的孙璟瑜还是毛头小子一个,如今的孙璟瑜,是举人,是她秋娘的丈夫。   “秋娘想什么呢?喊你都不答应一声。”孙璟瑜走进房间好久却不见秋娘理睬他一下的,颇是无奈秋娘发起呆来真是够沉。   秋娘恍然回神,张大眸子盯着孙璟瑜一言不语。   孙璟瑜心中更是纳闷,困惑道:“你盯着我瞧什么?别发呆,晚饭熟了,快去吃。”   秋娘眨眼,垂头叹息,缓缓道:“璟瑜,梨花病重了……可能不久于人世……”她思忖好久,终究是坦言以对,或许心中存有几分好奇,想看看孙璟瑜会走哪一步路。   孙璟瑜果然怔住了,半晌才愣愣道:“谁说的?有这么严重?”   “绿萍去看过她,村里其他人估计也晓得。”   “……啥病?”孙璟瑜烦躁追问,心中难免想到梨花的爹娘,那样狠心的爹娘肯定舍不得给女儿请大夫才会让梨花病重,不若梨花年纪轻轻何故病重如此地步。   “好似肺痨……”   “……”孙璟瑜凝重的闭上眸子。   秋娘紧紧凝视着孙璟瑜,心跳如鼓。   “璟瑜,人各有命。”   孙璟瑜恍然失笑,长叹一声感叹:“是啊,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强留亦不得……”   秋娘胸口一涩,孙璟瑜这话听着,分明是对梨花念念不忘,对当年被迫退亲的事无可奈何,尚有几分遗憾和惋惜。   一时间,房里静谧无声,夫妻俩都没再开口。   听到梨花将死的消息,孙璟瑜犹如忽闻寒山钟鸣,才不过十几的年纪却要离开人世。十多年前,他们不过才是初生的孩子们……眨眼时间,便有人要去了。岁月变迁,人生无常。记得梨花小时候柔弱好哭,记得梨花家上门退亲。记得梨花让秋娘落水,之后,他们形同陌路,各自安身。   孙璟瑜真心实意的希望梨花能嫁得好,过得好,那是最纯粹的青梅一场的情意,并无让人诟病的杂念。只是如今不同往日,他有身份有妻子,对梨花再多同情只能是同情,如此而已。   “绿萍说梨花想见你最后一面。”秋娘的声音拉回孙璟瑜的神志,秋娘对他说话,显少这么冷漠,孙璟瑜盯着她面无表情的侧脸瞧了瞧,那双眸子里平静无波,却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孤单无助。就如那年那天一样,同样是因为梨花,孙璟瑜第一次面对那样冷漠说话的秋娘,毫不在意的神情记忆犹新,回想起来仍旧恼人得很。眼前的秋娘和那时无异,只是更多的是倔强硬装的漠然,孙璟瑜心中有些发涩,当年的事情是自己的错,对秋娘愧疚不已却死不后悔对梨花的包庇。如今想起来,可见当时秋娘的心里多么难受。   “秋娘说什么傻话,我岂能去见她。”孙璟瑜扳过秋娘的脑袋,让她正视自己的脸,秋娘挣扎着扭向一边,孙璟瑜又将她正回来,秋娘扭不开,只好撇开视线不看他。明显是在生气逃避,却还要说这些傻话出来,孙璟瑜盯着秋娘低垂颤抖的眉眼,温声道:“怎么?你好似不信我。”秋娘眉头一动,却不吭声。她怎么不信,孙璟瑜说不去就不会去,可是待梨花死了,孙璟瑜心里真的没有触动?真的没有遗憾和懊悔?梨花这辈子……估摸也只对一个孙璟瑜放了心思,这些,秋娘不信孙璟瑜不知道。   “秋娘,我与梨花的情意就是小时候的事,我唯一对你有愧的事也只有落水那一次,此后这些年,我与梨花形同陌路,何曾再牵扯过她?何曾再因她对不起你?如今她将死,我心中难过,却不会再做傻事。她仍是许家的夫人,而我的夫人是你,去看她最后一面的人不应是我。”   秋娘听罢心思翻涌,孙璟瑜这般回答倒是没让她失望,的确孙璟瑜没理由去看梨花,他既已说不去,那便罢了吧。   秋娘以为能满意释然的冲孙璟瑜微笑,扯了扯嘴角却发现笑不出来,到底是哪儿介怀,秋娘想不明白。   或许说到底,她只是眼红梨花与孙璟瑜相遇得早……   “你说不去就不去,如若想去我不阻拦,她怪可怜的。”秋娘吐气低语。   这番话有股赌气的味道,孙璟瑜不以为意,少见秋娘这么闹别扭,孙璟瑜心里别样滋味,柔声道:“秋娘无需忧心,我今日实话告诉你,我不去见梨花。假若我真的去了,也绝不是秋娘心中所想的那般,我可怜她,但不会挂念她。”   孙璟瑜这番话,好似让秋娘吃了定心丸。   她放下心来,才惊觉自己捏了一把汗。   原来心里对梨花的存在,一直无法释怀。   哪怕梨花死去,秋娘也无法忘却了。   女人的心细细牵挂的,总是太多,酸甜苦辣全往心里揣,一角也放不下。   或许几十年后他们都老了,孙璟瑜已经叫不出梨花的名字,秋娘却觉得自己一定会记着,因他而牢记。   梨花将死的消息没两天便传遍前后几个村子,梨花得的是肺痨,这吓人的疾病让人同情又恐惧,平日来往渔家村的人们不再过来,渔家村也是家家惶恐,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染上。小孩子们被父母小心看在家里不让随便出去,特别不准去梨花家附近。连梨花的几位兄长都带着行李暂时离家而去。   死寂般的村子,总是能听到从梨花家传出的咒骂声,那是梨花她娘的大嗓门,秋娘对这位大婶的泼辣刻骨铭心。如今每日隐约听上几回,仍是让人头皮发麻,比刮锅子的声音更刺耳。   村子沉寂了,孙璟瑜也沉默了。外头的村子都害怕进来,从村里出去的人也让人害怕。孙璟瑜每日坐在书斋静静的写文章,偶尔会看着慢慢凋落的枯叶发呆叹息,寒风渐渐袭来,严冬,到了。   梨花家忽然在一日安静下来,梨花她娘没骂了,梨花家的嫂子们也没有进进出出忙碌了。   不少人琢磨着,梨花是不是已经死了?可梨花家怎不报丧,梨花即便是女儿,死了也该给个棺材下葬,入土为安,下世好投个好人家。   大嫂出去探了消息回来,气愤不已道:“果真是个作孽的,梨花根本还没断气,她娘却不肯守着了,好似因为照顾梨花,她娘昨天忽然咳嗽起来,这一咳把家里人吓到了,怀疑染了梨花的肺痨,她娘急不过,梨花还没断气就丢去后山洼里自生自灭。这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自己的女儿要死了还要折腾一番,梨花真是命苦啊!”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怒火燃烧。孙璟瑜一拍桌子吼道:“哪有这样为人的爹娘!死都不让死得安心!”   “糊涂啊糊涂!迟早会遭报应!”李氏痛心道,过往怎么讨厌梨花,此时却情不自禁同情。   “不行,这事太过分了。”孙璟瑜忽而站起,放下书便朝门走,秋娘第一个喊住他:“璟瑜你去哪?”   孙璟瑜顿步,回头道:“爹,大哥,随我去村长家一趟。”   孙铁锤应声:“没错,得找村长说说,这事传出去隔壁左右村子的会骂死人,作孽啊!”   孙璟瑜三人匆匆离开家门,秋娘想了想,提着裙子跟上,桂花见状忙也追过去。   孙璟瑜三人直奔村长家,却不想村长家早就聚了几个人,见孙璟瑜过来,村长等人恭敬的起身相迎。吩咐人倒茶,孙璟瑜却摆手直言:“村长,张家这番做事丧尽天良定遭天谴,梨花若一身怨气而亡,难保渔家村受灾,人在做天在看,肺痨病确实害人,然这时更应当请大夫帮她医治,即便治不好也是尽力而为让她安心合眼好上路,何苦糟践人丢进山旮旯里喂狼,这般凄惨死去谁能安身睡觉?传出去外人还道我们渔家村人人狼心狗肺不把儿女当人看,对自己的亲女儿都这般心狠,往后谁家的女儿敢嫁进来?谁家的儿子敢娶村里的姑娘?我走出去还怕同窗骂我没有怜悯之心,不替惨死的弱女子主持公道,他日我若有幸面圣,圣上会信我这么一个人能替百姓着想?”   “我今日出头不为其他,只想让大伙明白,梨花若是这么死了,你们夜里可睡得着?”孙璟瑜眼神冷冽的盯着村长,村长早就服软了,孙璟瑜说的话明明白白,虽夸大其词几分却是在理,这几日村里人谁不是惶惶不安,一面担心病情传开,一面又同情梨花可怜。张家却将梨花丢进山旮旯里,愤怒的何止孙璟瑜一人。   孙璟瑜这话一说完,早来几步的一老婆子便出言附和,手里的拐杖咚咚儿响,老婆子吃力道:“这叫什么事,良心给狗啃了,咱们村子一向安乐,可别因为张家没良心的媳妇坏了名声,好好的女儿非要饿着养,如今要死了还不让好过,那女人哟,咋不去死,一把年纪活着干啥,造孽的她女儿才多点大哟。亮娃子你是村长,你可要主持公道。一个小娃子都懂的道理,你莫装糊涂。”   村长闻言冷汗涔涔,心道他一把年纪又如何,哪里有孙璟瑜能耐,却不敢反驳眼前的老太太,只好点头称是:“老婶子莫担心,我这就带人去山上把梨花抬回来,一定请大夫给她治。孙举人你也别生气了,我一定好好处理这事,不让你将来出去让人诟病。你可是咱们村的第一个举人啊……”   眼见村长又要开始唠叨孙璟瑜给村里带来的荣耀,孙璟瑜忙打断:“村长多带些人去山里,最好给张家说清楚,别抬回来又给张家丢出去!”   “孙举人放心,肺痨这病难治……我想还是将梨花送去小祠堂隔开为好,另外请大夫在那照料,咱们每日给他们送饭菜。你看这样是不是最好?”   孙璟瑜点头:“这般也好。”   村长忙带着一行人去后山,孙璟瑜吐口气,方才怒极攻心,胸口这会沉闷的极为不畅,浑身发沉的回去家里,早得了消息的李氏忙使颜色让桂花端些吃的来。   孙璟瑜哪儿吃得下,越想越恼火,恨不得去将张家人狠狠鞭打一顿,让他们清醒清醒什么叫良心,什么叫为人父母,什么叫做人。   村里人都在等着村长一行人的动静,有人赞许村长,有人暗骂他多管闲事,肺痨实在是让人胆寒,如果死一个梨花能控制肺痨外传,丢进山里也是无奈之举。如若因为同情梨花而让她将病情传给别人,村里将更多的人遭遇疾病之痛。   快黄昏的时候村长一行抬着梨花回来了,村里人小心翼翼的围过去,孙璟瑜和秋娘赶去时,正见人群中央的梨花躺在竹床上,衣物脏乱,脸色死灰,半瞌着眼,俨如弥留之际。暴露在衣物外枯瘦如柴的细手腕无力软塌着,只看一眼,人群里便不少女儿红着眼眶哭起来。秋娘不禁退后几步,退到看不见梨花的位置,深深的吸一口气。她承认,看着这样的梨花,她恐惧不已。   村长硬着头皮靠近梨花,大声对梨花道:“梨花啊,你可要撑下去。你别担心,咱已经给你请了大夫过来,马上就到了。你别怕你娘,有孙举人替你主持公道,咱们给你安排一个住处,让大夫医治你,你可要放宽心啊,别别别怨谁,放宽心,放宽心。”村长想起死后之人的怨气,舌头开始打结。   “是啊。梨花妹妹你可要挺下去,咱们一起出钱给你请大夫。”一个年轻媳妇抹着眼泪大声鼓励梨花。   “梨花姐姐,我等你好了,明年夏天带我去山上摘栀子花。”村里的小姑娘抽泣道,梨花没出嫁时,和村里不少姑娘关系挺好,经常结伴同行去山上摘花摘果子捡蘑菇拔竹笋,如今,梨花却成了这模样。   一群人围着说了一通,梨花却始终那样,静静的没有半点动静,如同已经死去。   唯有虚弱的呼吸在起伏,眼瞳却已开始涣散,看着上方,人影晃动,可有分出谁是谁?   “梨花,大夫来了,你振作。”孙璟瑜冷静如湖上的水,即便没风……那水如何平静,却始终是微微波动。   风起了,孙璟瑜的声音如枯败寒冬里形单影支的蝴蝶,孤独的,美丽的,耀眼的闯进梨花灰白的心坎,那么特别,那么夺目。梨花睫毛颤动,缓缓的,吃力的张开眼,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很温暖的感觉,就像冬天里,孙璟瑜递给她热腾腾的包子,像她哭泣时,孙璟瑜小心抹去她眼泪的温柔。   梨花大张的眼眸里,却什么也看不见了,她艰难的环顾,看不到,看不到想看的那个人。她唯有贪婪的感受手腕上的温度,想再深刻一点,想再清晰一点……   但是,一点点流逝,一点点远去的……不知道是那个人的手,还是自己的生命……   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大夫松开梨花的手,叹息:“断气了。”   孙璟瑜身子一颤,秋娘探出手,紧紧将他握在手心。   秋娘大病   梨花死了,依大夫的提议,村里人给梨花换上崭新的衣裙,涂了别致的妆容,随后一把火烧了,一捧灰盛在坛子里,埋在了渔家村祖坟山上。   饶是梨花一家在女儿的尸体被焚烧时哭的肝肠寸断,旁边也没几个人真的同情他们一家。   梨花下葬这天孙家没出门,秋娘陪孙璟瑜坐在书斋的亭子里,外面的鞭炮声,锣鼓悲鸣隐约传来,孙璟瑜的眉头一直无法舒展,秋娘默默端来一盘盐水花生米,轻声道:“璟瑜吃点花生。”   孙璟瑜放下书,叹口气连抓了几颗花生米品尝,冲着秋娘淡淡一笑:“秋娘手艺越来越好了。”   “你喜欢便好。”   孙璟瑜又吃了几颗,见秋娘脸色有些憔悴苍白,不由郁卒心堵,缓缓拉过秋娘的双手握在手心,才察觉秋娘双手冰冷骇人,孙璟瑜惊道:“你手怎的如此冰凉?你穿了几件衣裳?”孙璟瑜不等秋娘回答便伸长手臂去探秋娘的衣领子,稍稍拉开一瞧就明白,秋娘穿的不少,只是毕竟冬天到了,二人又在外头吹了大半天冷风,一个弱女子哪能不怕冷。   “回去加衣裳。”孙璟瑜拉着秋娘起身,随手捞起书本和花生米往屋子里走,秋娘由他拽着,慢慢道:“还没下雪天就冷了,今天冬天怕是难熬。”   孙璟瑜不以为然道:“你怕冷就待在屋子里少出门。”   “哎,我还不是想陪着你。”   “你可不能和我比,我是男人,身体结实得很。”二人说着进了房,孙璟瑜催促秋娘加衣裳,秋娘慢吞吞的翻箱倒柜,她并不觉得冷,只是双手的确冰凉:“我还是喝点热茶算了,可能吹了冷风,头有点发晕。”秋娘关上衣柜,没精打采做到床沿上,双眸无神的看着地面发呆。   孙璟瑜闻言更是忧心,探了秋娘的额头还算正常,只好道:“你不如躺一躺,我让桂花给你煮点热姜汤来。”   “恩……也好。”秋娘实在没力气多说,翻个身衣裳都不想脱便趟进被子,脑袋太沉,已经抬不起来了。   桂花不多时端来鸡蛋姜汤,孙璟瑜亲手接过,小声喊了秋娘半天却不见反应,孙璟瑜探头去瞧秋娘的脸色,苍白如雪,脸上没有丝毫温度,嘴唇发乌,额头亦是冰凉一片,孙璟瑜吓到了,忙把秋娘抱起来拼命叫,秋娘总算艰难张开眼,迷迷糊糊的痛哼:“你干啥啊……我要睡……”脑袋整个耸拉着,骨头好似软的,孙璟瑜一摇她就一晃,没有半点力气。   这完全是病糊涂了,孙璟瑜忙对桂花道:“快去请大夫!”   李氏和大嫂随即进来,李氏快步走到床前探秋娘的额头,边嘀咕:“方才还好好的咋一下就病了,叫你们不去外头吹风偏偏不听,要在房里暖和多了。”   “是我疏忽了。”孙璟瑜后悔道。   李氏又哼:“秋娘也是的,成天粘着你干啥,恨不得一步都不离,不跟着你去吹风不就没事了,非要跟去折腾。”   “娘……”孙璟瑜无奈。   “行了行了,姜汤了?先给她灌下去,等大夫来了再说。对了,从大夫还在梨花家没走,正好叫他过来。”   “那就好。”孙璟瑜松口气,拿起汤碗,扶住秋娘强灌下去。秋娘只吞了小部分,喝汤眼睛都没能张开来,只不住的摇头说胡话。   不一会从大夫赶过来,给秋娘把过脉,从大夫放心道:“染了风寒而已,吃几副药就好。”   “风寒啊……。”李氏有点忧心,忍不住道:“从大夫,梨花那个病……我家秋娘会不会……”梨花死之前秋娘就在身边站着,现在才一天功夫就病倒了,李氏不得不担心肺痨的危害,其实村里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害怕这事。   从大夫莞尔:“这个请放心,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接下来可要注意,要赶紧让她好起来,可别严重了跟着咳嗽。梨花她娘已经咳的很严重了……哎。”   “什什什……么……梨花她娘也也……”李氏结结巴巴一脸惊吓的瞪着大夫,屋子里其他人个个都提起心弦,梨花她娘也染上肺痨的话,那村里人真的危险了。   从大夫咋舌,面色复杂道:“说不准,总之我会尽力而为。”   “大夫啊,你可要快点治好我们家秋娘,有啥法子让她赶紧好起来?”李氏着急不已的请求从大夫,一副生怕拖久了秋娘咳出肺痨的模样。   孙璟瑜也黑着脸,沉静道:“从大夫,有什么好药您尽管开出来。”   从大夫无可奈何叹息:“孙举人过虑了,令夫人的病情没有那般严重,药我留下来,按着吃便好。要不我晚上去镇上后,让你小舅弟过来?”   “那也好,我们都不懂医术……有小明在放心。”孙璟瑜喘口气,说起肺痨就想起梨花临终前的模样,孙璟瑜不由烦躁的晃晃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恐惧的画面。秋娘只是小毛病而已,怎么可能变得跟梨花一样!   小明听说姐姐病了,连夜便赶了过来,当时孙家人差不多都睡着了,还是守着秋娘的孙璟瑜将小明迎进来。屋外寒风呼啸,吕秋明却赶路赶的气喘吁吁。   “小明怎不早上再过来,外面天黑风大,傻孩子。”孙璟瑜看着吕秋明狼狈的模样不由感叹,暗道姐弟俩真是感情深厚,小明这孩子是个贴心的。   吕秋明无所谓的摇头:“不碍事,我一个男人赶夜路怕什么。阿姐好些了吗?要不我现在去瞧瞧她?”   孙璟瑜点头:“也好,她一直睡着没醒,但是总在说胡话,没发热,也没咳。喂了药似乎没什么用。”说罢又对提着灯过来的桂花吩咐道:“桂花去煮碗面来,记得多放几个鸡蛋。”   “好的。”   孙璟瑜带着吕秋明来到秋娘床前,秋娘如在做噩梦一样嘴巴说个不停,脑袋辗转左右,一头的虚汗偏偏怎么叫都醒不来。   吕秋明见秋娘这个模样难免痛心,冷静的给秋娘把脉,吕秋明蹙眉道:“真是奇怪,阿姐只是小毛病,怎的看起来这般严重……喂了药也没起色吗?”   “没有,之前没怎么说胡话,现在越说越厉害了。”孙璟瑜沉着脸注视秋娘,之前一个人照顾秋娘还不觉得有什么,后来秋娘不停的说胡说,孙璟瑜难免心里发毛,周身发冷,毛骨悚然的感觉特别浓重。   吕秋明凑过脑袋挨近秋娘,仔细去听了好久好久才依稀分辨出秋娘说的是‘不要找我’‘娘,我不孝’‘我下次一定去看你’‘我没害你’……   吕秋明听了半天,弄不懂秋娘做的是什么噩梦,但是噩梦缠身导致秋娘身心疲惫,因此病情才难有起色。   吕秋明不由握住秋娘的手低声安慰:“阿姐好好睡吧,爹娘在那边过得很好,我一直给他们烧纸钱,让他们不愁吃穿,阿姐莫担心。”   不知道是不是吕秋明的安慰让秋娘听到了,秋娘缓缓安静下来,闭上嘴巴沉沉睡去。   “明日早晨再看情况,姐夫你也歇息吧,夜里阿姐要是有什么不适,你就叫我,我去小虎子房里睡。”   孙璟瑜大松一口气,忙笑道:“还是你有本事,小虎子房里我让桂花收拾下,你先吃了面再睡。”孙璟瑜说着带吕秋明去厨房,那边桂花正在盛面条,刚好有两碗。   孙璟瑜便陪着吕秋明坐下一块吃了,随后二人才入睡。   孙璟瑜可说一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才撑不住眯了小会,不多时外头便传来家人起床梳洗的声音,孙璟瑜一下惊醒,忙瞧身边的秋娘,没发热,也没说胡话,脸色却还是那样,皮肤冰凉,和昨天差不多。   孙璟瑜双眸胀痛不已,却怎么都睡不着了,穿衣起来将吕秋明喊来。   吕秋明把过脉叹气:“先熬药让她吃吃在看。”   孙璟瑜叹息,这么着就是说秋娘没有起色。   本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毛病,谁都没想到秋娘这一躺就到了十天,偶尔清醒过来吃点东西喝碗药,神志却一直不大清醒,吕秋明一直用心照料,从大夫又来了几次,之后连回春堂的夫妻两特意过来探望,都说毛病不大,却无一人让秋娘好转。   孙家人急得团团转,孙璟瑜更是心情沉重。   恰巧这时村里梨花她娘确认咳出肺痨,终归走上和女儿一样的路。整个渔家村人心惶惶,梨花那时只让部分人害怕,这会却是家家户户都大门不出,有的干脆拖儿带女去亲戚家避难。秋娘一直病着没起来,和肺痨没有半分干系,村里却不少人怀疑秋娘也是染上了。不少人硬着头皮带礼物来探望,见了孙璟瑜还不忘说些安慰话,只是那些人的语气在孙璟瑜听来如同叫他节哀顺便,孙璟瑜便不再见客了,不然他会忍不住发脾气将客人打出去。   “又说没什么毛病,没什么毛病咋就治不好!你们可是镇上最好的大夫啊!”房间里,孙璟瑜忍无可忍冲着从大夫和李大夫怒吼,这两人的医术在小镇名扬千里,口碑甚好,以前孙璟瑜也敬重他们,只是现在十天过去了,秋娘毫无进展,他不得不怀疑他们的医术,也实在忍不住找人泻火。   “孙举人息怒,我们已经尽力了……孙举人无需担心,孙夫人不会有事的,兴许她忽然就好了,这都有可能。”毕竟秋娘也是忽然倒下的,那天上午一切都还好,躺上床却再也起不来,怎么不蹊跷。   孙璟瑜气得跳脚,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得照着老法子给秋娘喂药,每天守着秋娘,见她日渐消瘦的脸颊,孙璟瑜无计可施,心中万分后悔那天为何要去吹风,为何没注意秋娘身子不舒服。   说来说去,责任都是在他身上。不管梨花的事兴许什么都好,只是孙璟瑜忍不住想,就算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去管梨花的事。然而一想到秋娘若是一直这样病下去直到……孙璟瑜又愧疚不已。   无论如何不愿往坏处想,孙璟瑜握着秋娘的手发呆,难以想象一个人怎会脆弱到如此地步,生老病死,离得太近。没有发生从不去注意,一旦发生措手不及。   秋娘当年小,大冬天落水也没这么糟糕过,孙家人忧心忡忡。   “或许是心病?”大夫这般推测,没道理吃药不见好,除了心病还有什么。   孙璟瑜心里一痛,握着秋娘的手加重了力道。   大夫还没走,李氏带着一个白发苍苍老婆婆进屋来,大声唠叨:“璟瑜你莫担心,娘把神婆婆请来了,咱们家秋娘肯定不是病了,这是给什么人缠住了哟,让神婆婆施法保准就没事了。”李氏边说着边将神婆婆往床前带,孙璟瑜皱紧眉头看着老人家,压根不想让开位置,说句实话他心里完全不信鬼神,但是又不好忤逆李氏和这位年纪一大把的老太太。   “这是要给阿姐做什么?”吕秋明一脸不悦的站出来拦在老太婆跟前,就怕老太婆和某些跳大神的一样让病人喝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折腾人。   “小明别怕,神婆婆不会对秋娘做什么,就是瞧瞧,别急。”   幸好李氏没骗人,神婆婆的确就是站着看了秋娘几眼就出门了。   孙璟瑜和吕秋明松口气。   可不一会神婆婆和李氏又回来了,后面的桂花端着一碗水和一双筷子放在椅子上。   神婆婆抡起袖子,拿起筷子闭着眼睛开始嗡嗡念叨。   孙璟瑜听着头皮发麻,吕秋明抿紧嘴唇一眼不发,心道只要不动阿姐就冷静看着。   神婆婆念叨了好久,忽然大声说出一个名字,然后手一松,筷子落进水碗里,倒下了。   孙璟瑜瞪大眼睛,刚才神婆婆说的那个名字是他逝去的祖父。   神婆婆再次念叨起来,之后爆出一个名字,孙璟瑜的祖母,筷子倒下了。   神婆婆不依不饶的念叨下去,孙璟瑜这边的祖辈念叨完,又念叨起秋娘的双亲,但是无论叫谁,筷子都倒下了。   李氏听得着急,神婆婆拿着筷子再次念叨,这一次叫出的名字,是梨花。   筷子在水碗里竖得笔直,一屋子人屏住呼吸,心跳瞬间咯噔了一下。   神婆婆满意的收声,转脸对李氏道:“你知道怎么办吧?”   李氏吞吞口水,大力点头:“知知道……我这就去给梨花烧钱,哎。”拉着发楞的大嫂和孙璟瑜出门,李氏早就准备好纸钱,直接拽着孙璟瑜和大嫂摸去梨花的坟头烧香送钱,李氏拿着一沓纸钱边烧边唠叨:“梨花啊,咱们孙家可没有对不起你,你要怪就怪你爹娘,哎,小时候我对你可好了是不是?我知道你喜欢你璟瑜哥哥,可是你娘不准啊,这能怪谁?你是个懂事的娃,哎,秋娘是你璟瑜哥哥的媳妇,她也没有害过你是不是?所以求你别缠着她,你安心的去吧,每年清明我孙家都记得给你烧钱好不好?”   大嫂也跟着道:“梨花是个好姑娘,你那么善良怎么忍心害人?你想想,秋娘要是病死了,你璟瑜哥哥谁来照顾?你死就够让他伤心了,秋娘要是死了你璟瑜哥哥咋办?秋娘也是可怜人,没爹没娘和弟弟相依为命,你何苦来着。”   孙璟瑜心里百味杂陈,无法言喻的味道。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愧对梨花什么,相反对自己妻子秋娘更内疚,对梨花的保护,在最后那一刻他做到了,心中无愧。可是现在……真的有鬼神存在?梨花念念不去,纠缠秋娘?   即便神婆婆那么做了,孙璟瑜仍是无法全信。   然秋娘病情一直不好,眼下又来到梨花坟前,李氏还在旁边催促他说些什么。   孙璟瑜将手里的纸钱丢进火中,缓缓道:“我能为你做的已经做完了,这辈子不愧疚你丝毫。秋娘更不欠你什么,我知道你对人间也许有留念,但是听璟瑜哥哥最后劝你一次,早点投胎吧,来生找个好人家,我一直希望你过得好,这是璟瑜哥哥的真话。”   从坟山拜祭后回家,李氏给了神婆婆一些钱送她离开,孙璟瑜守着秋娘一直到当天夜里,秋娘奇迹般的清醒过来。   大病初愈   “秋娘……你总算醒了。”   孙璟瑜欣喜若狂地将秋娘扶起,见秋娘双眸清明地望着他,再也不是生病时的毫无神采,孙璟瑜一直无法舒展的眉头终于展开了,情不自禁紧紧抱住秋娘:“太好了……”孙璟瑜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沙哑,拥抱的力道太大,秋娘不明所以地张大眼睛,挣扎几番没能逃离孙璟瑜的禁锢,浑身疲惫不堪的秋娘虚弱道:“璟瑜……你放开我。”四肢无力,腹内空虚,嘴里更是苍白无味,秋娘皱着秀眉喘气嘀咕:“我这是怎么了……”她记得自己不过睡一觉而已,怎么醒来就变成这样,孙璟瑜看起来太奇怪了,就好像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她盼醒来。   孙璟瑜缓缓平静下来,小心翼翼松开秋娘,让她靠在床上才吐口气道:“秋娘,你病了快半个月,我好担心。现在感觉好点没?身体哪儿不舒服?我叫小明来看看,你生病他一直守在这里。”孙璟瑜笑容满面的说着,走到门边朝外面大声喊了几下,不一会吕秋明就匆匆赶进来:“阿姐!”   秋娘眼眸一亮,虚弱微笑:“小明……”   吕秋明冲到床边一把抓起秋娘的手腕把脉,欣喜道:“恭喜阿姐,你病全好了。阿姐逃过大难,必有后福。”   秋娘失笑,感叹道:“原来我病了半个月……我还道是睡了一觉……肚子好饿……”   “哈哈哈哈,没错没错,阿姐就是睡了一觉。阿姐好好呆着,我去吩咐桂花给你弄吃的,阿姐才好得吃清淡点。”吕秋明又兴奋地跑出去。   随即李氏和大嫂也起床来看望秋娘,半个月没笑过的众人,心中大石全都放下了。   大嫂麻利的端来清水替秋娘擦了脸,待秋娘喝了一碗粥精神恢复许多,众人散去后秋娘再次躺进被子,孙璟瑜亦是心情愉悦的爬上去,熄灭了灯火便在黑暗里抱住秋娘的腰,凑到她耳边微笑:“秋娘现在暖和多了是不?呵呵,这半个月你一直很冷。”   孙璟瑜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握着秋娘的手把玩,秋娘纤细的手指一点点在掌中熟悉,指尖的温度让人倍分安心。   仍然有些迷糊的秋娘低声嘟囔:“你今天可真是奇怪。”   “我奇怪?哪有,是你病好了,我太开心。”   秋娘不以为然的轻笑:“傻瓜,我这么年轻,一点小病哪需如此担心,大惊小怪。”老幼妇孺,寻常人生点小病再常见不过,秋娘还真是不怎么担心自己,也无法体会孙璟瑜的心情。当初孙璟瑜就算被孙铁锤打得站起不来,秋娘深信孙璟瑜养个十天半月就没事了,毕竟,他们都很年轻。   孙璟瑜抱着秋娘的手一紧,愠怒道:“什么一点小病,你这女人自己不觉得。一点小病你却躺了半个月没清醒,你知道我多着急……”即使强迫自己不往坏处想,但是偶尔仍是忍不住在脑海里冒出骇人的画面。如果秋娘从此再也起不来……他该怎么办?孙璟瑜的心中每每浮现这种想法,就禁不住浑身发冷。   秋娘听罢仍旧讶异,不禁回问:“璟瑜……我真的病了那么久?我有什么大毛病吗?”秋娘的声音打颤,如若没什么大毛病,怎会病得这么厉害。   孙璟瑜安抚地轻拍她的手背:“不碍事,已经没事了。你就是噩梦缠身使得身心疲惫。”   秋娘一愣,沉默良久小声喃喃:“噩梦?的确梦到很多……梨花下葬了吗?”   “恩,不过她娘病了,估计活不长。”   “……哎。我老梦到梨花拉着我的衣服哭,说要我成全她和你……我不答应,她就拉着我不放……我还梦到我娘,娘站在我们旁边要我回去,娘还劝梨花快点上路,要梨花别跟着我,但是梨花不听,娘后来生气了……”秋娘说起噩梦来,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没有丝毫在梦中的恐惧感,反而有几分怀念:“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娘那么生气……居然是在梦里……”秋娘笑得温柔如水,亦如脑海中存留的对母亲的记忆,抚养她长大的母亲,即便在最后病卧床前遭遇婶娘羞辱时也没有那般动怒过。   “我娘一直很温柔……她最喜欢笑了,对人很和蔼。我爹的书房里,藏有很多我娘的画,每一幅画上,我娘都在微笑。”黑暗里,秋娘想起过世的母亲,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那些画,画中女子的微笑,禁不住让人动容,随着她一起淡淡的扯开嘴角,笑如春风。   孙璟瑜静静聆听秋娘的声音,他本来想劝秋娘早点休息,但是秋娘像打开了话匣子,即便身体还未康复,回忆却如潮水涌来,关不住,唯有倾吐出来,或许是梦境太真实,让秋娘觉得母亲就在身边一样亲切,一直一直守护着他们,秋娘不想睡觉,秋娘想让人分享心里的快乐,听她慢慢道来,她的母亲,是怎样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是怎样爱护他们。她曾经的家是怎样的幸福,回忆里,全是让人莞尔的贴心。那个家最后怎么抛弃他们,秋娘竟一点没有去在意。   孙璟瑜从未了解这些往事,他痛恨过秋娘狠心的叔伯,惋惜过秋娘父母的早逝。但是却不知道以前的秋娘,在吕家生活十几年的秋娘是如何被呵护长大,秋娘的双亲到底如何,吕家,是怎样一个家。   而如今,他从秋娘的嘴里慢慢了解了许多,才赫然发现,秋娘原来那么幸福。   是因为在吕家的秋娘年纪小,所以天真无邪的快乐着。   还是因为长大了,烦恼多了,在孙家的秋娘,似乎远远没有秋娘嘴里的那个吕秋玉幸福快乐。   秋娘嘴里的吕秋玉,像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   孙璟瑜没有插话,直到秋娘说完,孙璟瑜才张开了嘴,低声道:“秋娘,等你好了,我带你和小明回去看你爹娘如何?说来,我还没见过岳父岳母,总要去拜祭拜祭,你说是不是?”   秋娘闻言一怔,回去家乡,她从带着弟弟连夜逃出去后就再也没有想过回去。她巴不得逃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回去。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不用害怕被叔伯强迫嫁人,不用担心弟弟被婶娘苛刻,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因为她已经有了孙璟瑜,可以依靠的人。   “秋娘,你不用害怕,我会陪你们回去,不会有人欺负你们。”孙璟瑜斩钉截铁地保证,秋娘眨眨眼,点头笑了:“的确如此,一直没拜祭爹娘,太不孝了。”   疲惫袭来,秋娘昏昏欲睡了。孙璟瑜依旧抱着秋娘,喃喃低语道:“秋娘,你要长命百岁。”   秋娘最后尚存的一点清明让她笑了,低低嘟囔了一句什么,孙璟瑜没听见。   孙璟瑜数着她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指甲,夜幕深沉,不知不觉里入睡。   秋娘大病初愈,村里人当她是个奇迹,又是一堆人提着礼物来探望,孙璟瑜逢人就笑,脾气比之前好太多了。   秋娘在第三日已经完全康复,吕秋明得走了。临走,孙璟瑜拉着吕秋明到书斋吃茶,直言道:“小明,等开年转春天暖,我带你和你姐姐回去一躺如何?去拜祭岳父岳母。”   吕秋明闻言目瞪口呆,半天没说话。   孙璟瑜又道:“小明不用担心叔伯,他们当日那般作态显然不对,你姓吕,你是吕家的嫡亲子孙,他们没有资格赶你出去,吕家有你的一份,他们若继续不识好歹我就不客气。他们害得你姐弟两无家可归,着实可恨。他们若是接你回去就算了,若是不承认你,我就去衙门告状,你相信姐夫,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孙璟瑜说的及其认真,既然决定回去给秋娘的父母上坟,势必会与秋娘的叔伯见面,当年秋娘姐弟二人孤苦无依才被欺负,如今孙璟瑜深信自己能帮他们做些事。如果可以,他希望吕秋明回去吕家,而不是在回春堂当药童,说穿了,仍旧是寄人篱下,低人一等。   吕秋明低垂着脑袋,冷风吹乱他的发丝,清隽的少年脸孔有着不合年纪的成稳和冷静,藏在袖中紧握的拳头,却告示他的倔强和自尊心。   “姐夫一片好心,我很感激。姐夫……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和阿姐,不久前我大伯和叔叔派人去回春堂找过我,他们要我回去。”   “什么?有这事?你怎不早说?”孙璟瑜惊愕,看着眼前的少年,实在弄不懂他在想什么,这么大的事竟然瞒下来,连秋娘这个姐姐都没说。   吕秋明呼口气,缓缓道:“如果不是知道姐夫你中举,他们怎么会来找我……”   “……”孙璟瑜无言以对,他无法体会吕秋明的心情,却能感到他对吕家的痛恨和无法释怀。   “我们这里离清水镇根本就不远……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找过我和姐姐,我和姐姐在外面是死是活根本没人担心,就算知道我们在渔家村,他们也没来看我们……”   “小明……”   “姐夫你中举了,他们就来了……但是,当年阿姐才十三岁,他们却狠心要阿姐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做填房,他们凭什么要我喊他们大伯叔叔!我姓吕,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我迟早要回去,但是,和他们没有关系!”   面对压抑怒火的吕秋明,孙璟瑜哑然无语,他第一次发现,这孩子很好强。   “姐夫你只管带阿姐回去拜祭父母,阿姐是出嫁的人,是孙家的人,和吕家没有关系了。也希望姐夫不要管这些事。”   “……”孙璟瑜蹙眉,定定打量吕秋明,既然他一个吕家人都开口这么说了,他一个姐夫也不好多管。但是,如果哪一天吕秋明想通了,他一定会帮忙。   “好吧,这事压着。小明,有困难记得找姐夫。”   “我知道,姐夫对阿姐好,我就别无他求。”   “……这个我知道。”孙璟瑜苦笑,原来连吕秋明都在埋怨他对秋娘不够好。是啊,如果不是他,秋娘也不会生病。   这年冬天似乎异常萧条,肺痨在渔家村带走了梨花,其后又带走了梨花她娘,那个一生苛刻女儿的女人死了,没有几个人为她真心流泪。梨花她娘去世,肺痨没有在渔家村传开,随着大年将近,渔家村慢慢恢复了人气,家家户户张罗着年货,孙璟瑜每日陪着秋娘,鲜少出门会客,这让秋娘高兴不已,似乎病好以后,孙璟瑜对她贴心了许多。   烧着炉火的房间里暖洋洋一片,秋娘和大嫂并排作着缝制衣裳,大过年,家里人都有了新衣,秋娘却想给孙璟瑜多制一件。大嫂也想给孩子们多准备一些。   看着往日手艺笨拙的大嫂如今熟练地为孩子忙碌,一件件讨巧的小衣裳盛满大嫂的母爱,秋娘内心羡慕不已。暗道年十五去镇上,一定要拜拜送子观音,让她早日如愿。   二人忙碌着,和孙大海孙铁锤一起去镇上买东西的孙璟瑜带着风雪赶回,秋娘迎上去,桂花及时送上热茶。李氏和大嫂在清理买回来的东西,孙璟瑜端着茶杯和秋娘回房,孙璟瑜笑嘻嘻关上门,秋娘吃惊道:“关门干啥?”   孙璟瑜呵呵拉着秋娘入座,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在秋娘注视下一层层揭开,展露在秋娘眼前的是翠绿小巧的一支扁方,玉质,上头雕琢着简约的美人图,色泽光润,端庄大方,秋娘一见便双眸发亮,孙璟瑜更是愉悦,忙道:“秋娘可喜欢?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孙璟瑜说着递给秋娘,又道:“我今日去镇上,不经意看到有人卖玉器,一眼便瞧见这扁方,你瞧上面的美人,是不是像你?哈哈。”   秋娘脸色发红,拿过扁方扭头朝妆奁前走:“你何必浪费银子,我的行头不少。”说着小心翼翼将扁方包好,放进小盒子里锁好,里面躺着的行头,不出五件而已,其中最值钱的一件,还是她从母亲那带来的银手镯。   孙璟瑜但笑不语,这扁方十分便宜,因为虽是玉色,却是不值钱的仿品。玉器行的真玉,小小一块他就买不起。   秋娘深知这扁方不值钱,但是孙璟瑜第一次赠她,它便比什么都值得珍藏。   孙璟瑜走到秋娘身后,从镜子里看秋娘双颊绯红,眼眸却微微湿润,孙璟瑜心间一动,情不自禁抱住秋娘,凑过脑袋,轻轻吻上秋娘白皙的脖子,秋娘讶异道:“天还没黑……”   “怕什么……”孙璟瑜低喃,抱着秋娘朝床前走去。   饭前二人才从房里出去,秋娘一脸心虚不敢抬头见人,大嫂偷偷低笑,李氏视而不见,孙璟瑜神清气爽大口扒饭,填饱肚子与秋娘回房,一页还未读完,桂花敲门进来。   秋娘蹙眉道:“何事?”   桂花举过手里的画卷到孙璟瑜跟前:“二老爷,有人要我将此画交给你。”   孙璟瑜困惑的接过,一边拆画一边问:“是何人?”   “梨花他哥。”   随着桂花说完,画中景象映入孙璟瑜的眼瞳,河水,柳树,美人……   孙璟瑜瞪大眼睛,秋娘心跳如鼓。   璟瑜作画   孙璟瑜拿着画,半晌没有再开口,撑开的画纸挡住了孙璟瑜的表情,秋娘心跳砰砰作响,呼吸慢慢变得艰难,她不敢看孙璟瑜的眼睛,眼角偷偷瞧见的只有孙璟瑜握着画的手,骨节分明,青筋暴起,不住颤抖的手。   秋娘的身子晃了晃,她无法控制的感到恐惧,虽然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做错了什么,这幅画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何梨花他哥有她的画,是何人所画,这些秋娘都不知道。可是她清楚,也许这么一幅画,可以毁掉她所有名声,百口莫辩。   啪——   孙璟瑜将画狠狠啪在桌子上,吓得秋娘往后连退几步。   孙璟瑜没有看秋娘,而是冷冷扫向垂眸的桂花:“这是张远山画的?”   桂花忙道:“奴婢不知道,方才我出门赶鸡,梨花他哥就跑来将画给我,说要我交给你,他还说明日午时,要与你在河渡口见面。”   孙璟瑜闻言哼了一声,缓缓坐下,盯着画中人看了许久,画中最突出的美人自然是柳树下的秋娘,在秋娘身后站着桂花,所见的秋娘只有一个侧脸,遥望远山湖泊的侧脸,一眉一眼,真是很美,好似画者精雕细琢,整幅画最美的莫过于那张脸。而其他地方却显得着墨浅薄,身后的桂花更像是陪衬。   孙璟瑜紧紧抿着嘴巴,拿起一支笔,蘸了墨,飞快的在画上行走起来,秋娘与桂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孙璟瑜所作所为。   “璟瑜……”秋娘双眸发红的看着孙璟瑜,孙璟瑜好似没听见,挺直的身体,眼眸低垂专注于画,笔墨所过之处,神奇的发生变化,一点一墨,眨眼功夫,画中的美人脸变成了巨大奇石,美人的身躯,变成了栖息在奇石身旁的美丽孔雀,随即美人身后的桂花,变成了一簇盛开的繁花牡丹,而河边的柳树成了挺拔的松树,着墨不够的湖水变得波光粼粼,浸染在月光下的美丽,远山黯淡下去,夕阳变成了皎月。随着孙璟瑜手里的笔换了一支又一支,黑色的墨水画慢慢添上了色彩,色彩斑斓的孔雀,披着月光的牡丹,闪烁的湖水,迷人的皎月,整幅画神秘而美丽,笔触流畅,绝对上佳之作。   孙璟瑜好似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初衷,他只是拿着笔,专注的挥洒着,直到落下最后一笔,孙璟瑜拿起印章欲要落款,却被角落位置的原画印记提醒,孙璟瑜停下手,看着原画落款处是一团红色的墨迹,名讳完全被人有意涂抹覆盖。孙璟瑜清醒过来,放下印章,讽刺的笑了,暗道这画绝对不是张远山所作,张远山什么货色孙璟瑜一清二楚,读书几年大字不识几个,作画水平无异,他有本事能画出七分像的秋娘,简直是笑话。恐怕有心也无力。   孙璟瑜放下笔,站起身欣赏了画作一番,挑眉冲完全傻住的秋娘道:“秋娘,这画如何?”   “……”秋娘眨眼,没有作答。她觉得头脑眩晕,完全不知孙璟瑜在想什么。   孙璟瑜没强迫她说话,伸个懒腰颇是疲惫的对同样傻住的桂花说:“桂花去烧水来。”   “哦,好。”   桂花匆匆走了,孙璟瑜整理好书案朝床前走,打着哈欠道:“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今夜一页书都没看。”   秋娘抬头,看向床铺,孙璟瑜已经懒懒仰躺在床上,鞋子衣服还没脱下,直到桂花提着热水进来,将热水分别倒进脚盆和脸盆里离去,孙璟瑜仍旧躺着没动。   秋娘走到床前,见孙璟瑜已经闭上眼睛好似已经睡着。秋娘蹲下去,将孙璟瑜的鞋子脱下,孙璟瑜张开眼睛坐起身,直直看着秋娘,秋娘大惊失色,愣在旁边一动不敢动。孙璟瑜微微蹙眉,将脚泡进热水里,匆匆洗干净了便脱衣上床,秋娘仍旧愣在旁边没有动作,燃烧的灯火扑哧扑哧作响,屋子里暖洋洋一片,秋娘的心却如外面的寒冬腊月,不知道春天何时才能到来,或许,春天再也不会来。   孙璟瑜躺了好一会没见动静,坐起身见秋娘还愣着,没去洗脸也没打算睡觉的姿态,孙璟瑜叹口气,直接探头吹灭灯火,将秋娘拽进被子,手脚并用替她脱了鞋子衣物,孙璟瑜显然是没打算现在睡觉,最后拆掉秋娘的发鬓,彼此坦诚相对,孙璟瑜的身体很热,秋娘却冰凉如铁,心跳比曾经所有夜晚都要忐忑。   孙璟瑜停下动作,手掌轻放在秋娘的脸颊上,从她眼眸里流出的泪水溢满手掌,低落在床单上,夜晚却这么静谧,听不到风声,听不到虫鸣,也听不到秋娘的哭泣。可是夺眶而出的眼泪,却比她的身体要温暖,那是发至腹内的低鸣,浸染了她所有心声。   “哭什么,我又没怪你。”孙璟瑜叹气,用手掌轻轻擦拭秋娘的眼泪,只是那泪水已然决堤,根本止不住。   秋娘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拽住孙璟瑜的肩膀,终于哭出声,恐惧而悲伤道:“璟瑜……我好怕……呜呜……”说完,秋娘已经泣不成声,激烈颤抖的声音好似要碎掉,脆弱的让人心疼。   孙璟瑜整个心软下来,本来残留的几分愤怒烟消云散,尽管他愤怒的原因不是秋娘。此时此刻,孙璟瑜更是笃定,那个可耻的登徒子,他一定不会放过。   孙璟瑜躺下去,侧身将秋娘抱在怀里,直接拽过身旁的衣服给秋娘擦眼泪,一边安抚:“好了,你别哭,床单都湿透了。不用怕,这事我会解决。”   秋娘仍旧哭个不停,摇头喃喃道:“我根本不知道这种事,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害我……”   孙璟瑜无言以对,的确如此,秋娘什么也没做,她只是去河边等他回来的船只而已,却有登徒子心中邪念。不是秋娘的错,但是如果画传出去,没有人会在乎那是谁的错,秋娘会被人看轻。   “璟瑜,我好怕……那个人是要害我还是害你?”   “别担心,明天去见了张远山再说。画的事情别人不会知道,我又不会告诉爹娘。”   秋娘慢慢收敛哭声,抓着孙璟瑜的手臂道:“你也不怪我吗?我根本不应该出门。”   “……我怪你也没用,防得了那种人吗?别乱想了,你身体凉,别又病了。养好身体要紧,早点给我生个孩子。”   “……恩。”   翌日一大早夫妻两就起来,可谓一夜难眠。   秋娘更是因为哭过,双眸红肿的像核桃。   早饭时一家人都在问秋娘是不是和孙璟瑜吵架了,不然为什么哭的眼睛都肿了。   秋娘强颜欢笑,孙璟瑜帮着道:“没有吵架,昨天是秋娘母亲的忌日,所以她才哭。”   “什么?昨天是亲家的忌日?哎呀秋娘你怎不早说,你虽不在家乡,但是你给你娘烧点纸钱也好啊,让你娘保佑你早点给璟瑜生个儿子,哈哈哈。”   秋娘垂眸低语:“我们那规矩,嫁出去的女儿,即便烧了纸钱那边也收不到。”   “哈哈,也是也是,我们这也这样说。你也莫哭了,你娘那边肯定过得好。”   “恩。”   夫妻两吃完,孙璟瑜去书斋,秋娘和大嫂拿着阵线继续忙碌。   外面太冷,李氏也没不想出门。便待在家里和桂花一起照看两个孙儿。   “桂花啊,腊鱼都腌好了,明天村里杀猪,到时候买些肉回来弄腊肉,腊肉你会做吗?”   “我会一点。”   “不碍事,明天我教你。家里还剩几条新鲜小鱼,今日中午你杀一条,做个烧鱼。我瞧璟瑜最近辛苦,人又瘦了一点。”   “好的,只是二老爷今日中午恐怕不会在家里吃饭。”   李氏惊讶:“怎么,他中午要出去?”   “……恩,要见那个梨花的哥哥。”   “什么?梨花她哥?”李氏大惊,嗓门之大,足以让房里的秋娘和大嫂听见。   秋娘手里的针线瞬间落地,脸色苍白一片。   大嫂不明所以地走出去:“婆婆怎么呢?”   “桂花你给我说清楚,璟瑜为何要见梨花她哥?梨花都死了,还见她哥哥做什么!那孩子到底想什么啊,说过和张家不要往来了。粘上张家的事我们孙家就倒霉!”李氏怒气呼呼地骂咧,一跺脚,直接朝书斋跑。   桂花见状脸色一僵,忙拔腿跟上,边追边说:“不是的,不是的!”桂花急的跳脚。   孙璟瑜的书斋被李氏粗鲁推开,孙璟瑜吓一跳,看着满脸怒容的母亲不明所以:“娘,怎么呢?”   李氏走过去拎住孙璟瑜的耳朵,咬牙切齿:“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再和张家扯上,你咋就不听,张家是孙家的霉星,碰到就倒霉,你就听话别理睬他们了。”   孙璟瑜嗷嗷叫痛,眼眸扫向门口,是匆匆跟来的桂花,桂花一见孙璟瑜被李氏教训,忙跪下道:“太奶奶你弄错了,不是二老爷的错。是那个姓张的要找二老爷,不是二老爷要找他。”   “哼,谁找谁都不许去!”   “太奶奶误会了,那姓张的卑劣,二老爷不能不去。”   “姓张的又干了什么?”李氏大怒。   “他送了二老爷一幅画…”   “桂花,闭嘴。”孙璟瑜瞪向桂花,桂花忙收声。   李氏不依不饶:“桂花你给我说,姓张的送了什么画?”   “……”桂花不吭声。   “娘想看画,不如跟我去看。”孙璟瑜不紧不慢的说道,李氏当即点头,二人越过桂花朝孙璟瑜的房里走。   昨夜完成的孔雀牡丹图就在桌子上摆着,墨迹已经干了,孙璟瑜指着画道:“就是这幅。”   李氏仔细看画,看不出所以然,觉得莫名其妙,不解问:“他送你画干啥?这画挺好看的。”   孙璟瑜莞尔,摸摸鼻子点头:“是啊,挺好看的。”   李氏却不好好骗的,蹙眉追问:“桂花你给我说,真是这画?”   桂花哑然点头,的确没错,就是这画。   “那璟瑜你说,他找你干什么?”   “这个啊,只有去了才知道。我倒是想见见这画的主人。”   “不许去,不需跟姓张的拉扯。”   “娘,不碍事的,我中午在家里吃饭,跟姓张的见一见就回来,他好歹也是书院的学生,不会对我如何。除非他不想出头了。”   李氏不放心,看了眼桂花道:“让桂花跟你去。”   “可以。”孙璟瑜淡笑。   眨眼中午就到了,孙璟瑜带着桂花出门,二人朝着河渡口走,远远便看见张远山等在那里,旁边再无他人。一路沉默的孙璟瑜停下来,回头看向桂花:“你就等在这里,不许废话。”孙璟瑜瞪她一眼离开,心中对桂花生出几分厌恶,若不是她多嘴,李氏也不会追究画的事,多嘴的丫头。   张远山看见孙璟瑜拿着画卷走来,不由放心的笑了。   见了孙璟瑜还装模作样的行礼喊了声孙举人,孙璟瑜面无表情,直言追问:“找我何事。”   张远山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看到这画一定会来。”   “恩,画不错,说吧,找我何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张远山摸着鼻头讪笑:“孙举人知道吧,开春后童试就要开场了,这几年童试题目都是徐老爷出,所以……徐老爷不见我这种无名学子,所以……孙举人是明白人,我只是想混个秀才做做,就这样而已。”   张远山笑得一脸猥琐,虽说有几分低声下气,却是十足威胁的味道。孙璟瑜心中暗笑不已,莞尔道:“张远山,你是要我去问徐老爷童试的题目?”   “嘿嘿……孙举人果然聪明。”   “哎呀,张远山,你觉得徐老爷会乖乖告诉我题目吗?我和他老人家的关系,可没这么好。”   “呵呵,那就是你的事了。”   “……哦,张远山,我如果告诉你题目,你可以写出什么程度的文章?”孙璟瑜嘲讽,给他题目也写不出能看的作品。   张远山又是一笑:“既然题目你都能问到,那当然就麻烦孙举人顺手帮我写好,我就背背好了。孙举人乃堂堂举人,才识过人,中个秀才还不是手到擒来。”   “……哈哈哈,好主意。”孙璟瑜赞许的点头,笑得比孩子还灿烂。   张远山也跟着笑,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   “张远山,能告诉我你有几幅画?这画可是你画的?为什么不留一个名字呢?”   张远山轻咳:“画当然是我画的,我画了几幅等考完了再说,留名字多不好啊,还是不留名好。”   孙璟瑜眉头一挑:“张兄弟可真行啊,画技过人,有才,有才。”   “呵呵,好说好说。”   “那张兄弟好好等着童试的消息。只是孙某不放心,画都在你那里,你要是不守规矩传出去,败坏了我和我娘子的名声,这可怎么说?”   “孙举人你大可放心,我张远山守承诺,绝对不会将画传出去。”   “你拿什么保证?我要怎么信你?”   张远山一愣,摸着鼻子想了想,“那你说怎么办?”   孙璟瑜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丢给张远山:“这是我写好的,照着上面遵守规矩就好。”   张远山接过看了看,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画了押。   孙璟瑜笑笑,收起字据,“开春后等我消息。”   “呵呵,麻烦孙举人了。我就知道孙举人对我妹妹一直没忘,以后还希望孙举人多多照顾我。”张远山笑呵呵道。   孙璟瑜闻言,一声不吭的走远。   家有喜事   孙璟瑜和桂花朝孙家走,一路上桂花踌躇良久,眼看孙家就要到了,回去后她再想单独和孙璟瑜说话可没什么机会。   见左右无人,桂花一把跪下来,对着孙璟瑜磕头:“二老爷,是桂花的错,您罚桂花吧,是我笨是我多嘴您就骂我吧。我不该将画的事情告诉太奶奶,我不知道那样会连累二奶奶,是我太笨了。”桂花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哭啼啼,瘦弱的身子一颤一颤我见犹怜。   孙璟瑜无心为难一个小丫头,只是他也无法原谅桂花。桂花来到孙家已经很长时间,平日可没见桂花犯什么错多什么嘴巴,孙家人都道桂花聪明懂进退,埋头做事不问其他遵守本分。如今却是脑袋被风吹糊了?孙璟瑜不明所以,那副画上还有桂花存在,她有胆子告诉李氏画的存在?告诉李氏后有什么好处?   “别给我哭哭啼啼,先回去再说。回去后你该说什么说什么,莫多嘴。”孙璟瑜警告。   桂花忙叩谢点头。   二人回到孙家,秋娘和李氏都等着。见他们一进屋李氏便迫不及待地追问:“姓张的找你啥事?”   孙璟瑜微笑:“娘别担心,没什么大事,他就是找我攀关系,想认识徐老爷,我给回绝了。”   李氏闻言不屑骂咧:“就凭他还想见徐老爷了,我呸!读书几年写的几个破字还没我家小虎子的中看。”   “呵呵,所以我也不会答应,不然就是得罪徐老爷了。”   “当然不能答应,凭啥子为他去得罪徐老爷。以后莫理睬他一家,疯子。”李氏出口气现在舒服多了,心想幸好儿子没犯傻,哎。就怕儿子和梨花那事一样放不开。   “是张家人异想天开,二老爷可是聪明人。”桂花附和。   “恩,我肚子饿了,是不是可以开饭了?我闻到烧鱼的味了,真香啊,一定是秋娘做的,只有秋娘做的烧鱼带着这个甜味。”孙璟瑜抚着肚子嘴馋兮兮道,逗得李氏立马就笑了:“可不是,你和桂花都出去了,秋娘就动手做了烧鱼,呵呵,还别说,秋娘弄的烧鱼我都比不上。桂花啊,快去牛栏喊太爷回来,真是,这老鬼成天在外面折腾,闲都闲不下来。”说起老伴李氏又来了气,不用想便知道孙铁锤现在在牛栏里,冬天天气冷,外面不是雨就是雪,水牛不方便放出去,只好窝在牛栏里吃成草,孙铁锤守在那里喂草,扫牛粪,天一晴还要上房补瓦,牛栏经常漏雨,这会那里还用几个盆子接着水。孙铁锤一整天的功夫基本都呆在那儿忙,恨不得晚上也陪老牛睡。   孙铁锤也是无可奈何,心道无论他以后走到什么地步,家中父亲都不会靠他这个儿子享乐什么。   “天生劳碌命,哼。”李氏摆手,转身去厨房拿菜。   秋娘悬着的心缓缓放下去,稳稳落在心坎上,平复了。   孙璟瑜趁大嫂不注意,瞧瞧握紧秋娘的手,小声微笑:“莫担心,已经没事了,相信我。”   秋娘深深呼口气,笑着点头,也顺势将手抽了出来。   孙璟瑜又呵呵笑着抓回去,不以为然道:“怕啥,又没人瞧见。”   秋娘脸红挣扎,孙璟瑜故意不放。   不远处的大嫂正扯着嗓门和三个孩子对峙,三个孩子里两个孩子跑出去玩雪了,衣服湿了一半,气得大嫂火上心头,哪有闲功夫去关注别的事。   孙璟瑜探出另一手抚上秋娘的眼睛,叹气道:“你眼睛肿的可真厉害,待会想办法敷一敷,跟核桃似地,难看死了。”   秋娘大窘,扭头便走。   孙璟瑜摸摸鼻子,笑意怏然地入座。   桂花喊了孙铁锤便匆匆跑回来,这一会功夫头发便沾了雪水,进门来看见的却是孙璟瑜和秋娘小夫妻背着人后你侬我侬,大白天手拉着手腻死人。桂花浑身不是味,只当没瞧见的,走去厨房帮着端菜。   李氏和秋娘都在厨房里忙,李氏早先将烧鱼端出去了,这会正和秋娘一块将米汤往锅子里倒,李氏叮嘱:“放些糖块进去,下午拿去喂小狗子,那小子挺喜欢喝甜米汤,每次能喝一小碗了,呵呵。比喝他娘的奶水还高兴。对了,放几个番薯到灶里烧给丫头和他哥吃。桂花你来了啊,快些把番薯放进去。秋娘把那咸菜带上。”李氏说着往外头走,秋娘和桂花应一声,各自做自己的事。李氏嘴里的小狗子是大嫂的小儿子,出生在狗年,小狗子是乳名,也就李氏和孙铁锤两老喜欢这么叫,孙璟瑜每每听了都忍俊不禁,秋娘却是无可奈何,心道日后自己生了孩子,可不想叫这么难听的名,哎,不过多半拗不过李氏,谁叫她是婆婆。   秋娘一手端着切开的咸鸭蛋,一手拿着咸菜盘子便准备走,低头掏番薯的桂花却忽然道:“二奶奶可知道二老爷为你做了什么?”   秋娘手一僵,两盘子差点滑下去。尽可能平静而镇定的看着桂花反问:“做了什么?”   桂花垂着头继续忙,全然没有面对主人该有的礼数模样,“二老爷是天之骄子,将来有大出息的人,如今才出头可不能被小人拖住脚跟甚至毁于一旦。他应该舍小取大,可是却为了你跟那个卑鄙的张远山做交易,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二奶奶可有考虑过?”   “他们做了什么交易?”秋娘追问。   “您想也想得到吧。张远山那种人无非要钱和地位。”   秋娘听罢反而平静了,如果知道敌人要什么比暗地里做手脚让人安心。桂花的态度她一点不吃惊,打从第一次见到桂花起,秋娘便不认为桂花是个老实的姑娘,后来到孙璟瑜回来,桂花的种种表现,即便谁看都大赞乖巧懂事,然而女人的直觉却没错,桂花所有乖巧懂事,无非是别有企图。   眼下是什么情况呢?   秋娘不怒反笑,看着因为埋头往灶里丢番薯,而不小心让脸上沾上锅灰的桂花笑了,因为那样子,的确很好笑。贫穷、寒酸、算计、虚伪、异想天开得到富贵荣华,迫不及待有所获得,按耐不住地焦躁,掩藏在这副装巧卖乖的面孔下,一颗不安分的心暴露了,因为她急了。可不是吗?又一个新年到了,她能不急嘛?曾经热情帮助她的花氏如今鲜少过来,李氏又好似忘记了小妾这事,孙璟瑜又对她没什么表示,她能不急吗?   急的都不乐意掩饰了,不乐意讨好了。   可是,她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处境,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对主人家表示不满?甚至对女主人出言不逊。   她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丫头,卖身契捏在孙家手里,有她说话的份吗?   有本事就继续卖弄下去,看何年何月争出一个身份来。   可显然她没耐心了,才一年多就没耐心了。心急的想拉女主人下来,想跳上男主人的枕边。   这样的丫头,有什么出息?死路也不远了。   “璟瑜有个好心肠,总喜欢为别人着想。”秋娘忧伤的叹气,脸上的笑容如过眼云烟。   “那是因为对女人,男人都想的比较多。”桂花不耐烦的接话,将火钳丢在灰里。每天每天做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她已经忍无可忍。明明出路就在眼前,却拖了又拖一直无法实现,太可恨了。什么孙璟瑜心肠好,男人心肠好都是对女人而已,说难听点就是多情罢了,哪个女人对他柔情点,他都放不下。为什么早先遇到孙璟瑜的人不是她?那样一来就没有秋娘这号人碍事,秋娘平时看着没什么脾气,背后却挺有一套,眼看自己比不起一个死人立刻装病,一病就拉回了孙璟瑜的心,如今孙璟瑜成天围着她转,哪有一点读书人样子。桂花心焦烦躁,抬头看着秋娘渐渐远去的背影暗暗咬牙,为什么死掉的女人不是这位?不然事情就简单多了。什么过年,主人们过年吃香的喝辣的,连表姐那样黝黑又粗的丑女人都能穿漂亮华贵的新衣裳过年,还有老实本分的丈夫和三个儿女陪伴,她比表姐漂亮多了聪明多了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病鬼老爹拖累她,桂花越想越心酸,埋头坐在灶下捂脸轻轻抽噎。   秋娘一脸平静的端着菜去前屋,孙铁锤已经回来了,几个孩子边吃边吵,热闹得很。   秋娘笑着入座,拿着自己的碗饭细嚼慢咽,不时给旁边的小侄女和孙璟瑜夹菜。   “婶婶我还要吃鱼眼睛。”小姑娘歪着脑袋眼巴巴的等着秋娘满足她。   秋娘失笑:“傻丫头,一条鱼只有两只眼睛,你已经吃完了,咱们等下次好不好?”   “我不要,我现在就要吃。”   秋娘哄她:“乖乖听话不闹,婶婶下午给你扎花花好不好?”   “好呀好呀,那我不闹了,我要吃鱼,婶婶给我夹鱼,要没刺的。”小丫头嘟着嘴巴说出一堆要求,一桌子人哭笑不得。   “真是,秋娘你以后莫宠她,这死丫头就喜欢腻着你,谁叫你好说话。死丫头吃饭都不好好吃,生在福中不知福。”大嫂无奈的说教女儿,眼里却带着宠溺。平时大部分功夫都费在两个儿子身上,女儿被冷落不少,幸好有秋娘喜欢她。   秋娘不以为然的笑:“小姑娘本就是要宠的。”   “呵呵呵,这话只对有钱人家说哟。”大嫂嗤笑。   秋娘但笑不语,心道小姑娘本就可爱讨人喜欢,只是大家都喜欢要儿子罢了,她又何尝不是。   这个年异常热闹,全家人聚在一起乐呵了好些天,小虎子亦是难得休息,在学堂去了数月归来,人倒是变得斯文了几分。这让孙家人欣喜不已,果然逼迫小虎子住在学堂苦修是正确的事。数月不见小虎子在两老眼里个头抽高了不少,胳膊腿也结实了,像个大人了,这么一瞧,李氏又想起一件大事,小儿子的亲事还没张罗出眉目!和孙铁锤一商量,两老便完全记挂上了,整天左思右想小虎子的媳妇在何家。   孙璟瑜拉着弟弟舞文弄墨,出去会友也偶尔带着弟弟去见识。   年一过,就开春了。   孙璟瑜年前年后往徐老爷家去了很多次,到底在忙什么秋娘从不过问。快十五元宵的时候,大嫂的娘家花氏过来拜年。估摸着又提了桂花的事,当天花氏一走,李氏便找了秋娘。   “婆婆要说何事?秋娘正要找您,给您做的护膝正好封线了,您穿穿看。”秋娘拿过篮子里崭新的护膝,绣花端庄的护膝里包裹着暖和的棉花,系在老人的膝盖上以防冷风侵入,秋娘幼时给亲娘做过,如今给李氏做,固然得到李氏赞赏,老人家毛病多,这玩意带上去的确很暖和。   李氏摸着护膝笑赞:“也就你有这个心,你大嫂是个粗人,完全想不到这些细致的。”   秋娘莞尔:“大嫂要带三个孩子,可没有功夫操心别的。”   “正是,哈哈,秋娘你也加把劲,赶紧给我孙家添一个孙儿。”   秋娘羞涩不语,李氏转开话题叹气道:“秋娘你觉得你大嫂这人如何?”   秋娘闻言心一提,小心道:“大嫂老实本分,勤恳贤惠,上孝父母下爱儿女,是个好女人。”   “哈哈,全是好话啊,你大嫂的确挺本分,你大哥也本分,哎,两个老实人在一起,我总不放心。”   秋娘这下明了,看来花氏又让李氏想起了桂花,可惜李氏是想让桂花帮衬她认为不够聪明的大嫂。   大嫂这人如何秋娘暂且不说,桂花是什么企图秋娘却很清楚。即便桂花最后做了大哥的小妾,大家同处一个屋檐下,秋娘怎么能放心。   “婆婆,大嫂和大哥都是有福气的人,您瞧他们现在有儿有女,还愁什么?恐怕他们这就满足了吧。”   “那还不是沾了璟瑜的光,不然两个老实人只会种地。”   “婆婆……您是想说什么?”秋娘心里无奈,这番话说出来,也难怪花氏怪罪李氏偏心,的确大哥大嫂有今天是沾了孙璟瑜的光,但是孙璟瑜有几天,也多亏了大哥的辛苦努力啊。   李氏微笑:“秋娘你说再让家里添一口人如何?”   “此话怎讲?”秋娘装作不解。   “十五就要到了,我想就那天吧,让桂花进门,给老大做小,你说好不好?你也知道,你大哥和大嫂都是糊涂人,以后靠他们持家我不放心,有桂花帮衬就好多了,桂花这孩子本分懂事,比你大嫂强多了。而且长得也不差,出生也清白,年轻身子好,再给老大添几个儿子都成,哈哈哈。”   秋娘无言以对,唯一庆幸的是李氏选择了老大,而不是老二。   “婆婆,小弟还没成亲……这样不大好吧?”   李氏蹙眉:“小虎子的亲事也愁人,我就是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哎。我前几天跟你公公说起,你公公还说让桂花跟着小虎子,哈哈,我可不许,小虎子现在读书要紧,哪能让小丫头乱了心,他又不像璟瑜那样沉稳,这孩子管不住自己,要慎重,亲事迟一些再说也好。”   “恩,婆婆考虑的周到。对了婆婆,桂花给大哥,这事你问过大哥和大嫂吗?还有公公和璟瑜吗?”   李氏一愣:“问他们做什么?我做主就可以了。”   “婆婆,还是先跟他们说说吧,毕竟是喜事……不过婆婆,有件事您老可得注意。”   “啥事?”见秋娘一脸凝重,李氏不由紧张。   秋娘叹气:“婆婆,按我朝规矩,大哥这般身份纳妾要遭人诟病的,恐怕最后会归罪到璟瑜头上。哪怕是璟瑜那等身份,想纳妾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什么?还有这等事?可我瞧镇上那些有钱人都有几个女人啊?”李氏大惊。   “婆婆,那些女人绝非是按照规矩抬回去的妾,只不过是有钱人不甘寂寞,将家里的丫鬟养成通房罢了,并不是妾,两者身份可不同。纳妾要稍稍体面点,在京城那地听说官员间买卖小妾,交换小妾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是个物件罢了,通房更是不比,被主人看上了即可,哪需要办什么规矩。办了就误事了。”   李氏听完心惊肉跳,她最不愿意的就是连累好不容易出头的二儿子,要是不小心因为自己没见识而毁了儿子前程,李氏还不如一头撞死。   “哎哟,多亏你懂,这些什么我却是半点不晓得,我还准备买些水酒办的好看点热闹热闹了,真是。”   “婆婆莫担心,秋娘也只是知道一点罢了,您可以问璟瑜,他知道得多,对了。徐老夫人最懂了。”   李氏一拍掌:“哎,看来事情比我想的难办。正好明儿要去给徐老夫人拜年,顺路问个清楚。”   “婆婆说的是。”   第二日李氏带着两个儿媳妇去徐家。   吃茶间李氏说起想给大儿子纳妾的事询问徐老夫人,徐老夫人还没吭声,头回听闻的大嫂已经惊地摔了茶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秋娘万分同情。   “婆婆……为何……”大嫂喃喃追问,她不明白自己活到这个份上,从不敢怠慢公婆半分,跟着丈夫一起扶起二弟,生了女儿又生儿子,还有什么地方让婆婆不满意?为什么现在她老人家却要给丈夫找小的,天理何在。   李氏有点尴尬,不过在外人面前可不能丢了面子,只好板着脸训斥:“你慌什么,我就说你心性不够,脑袋又不聪明,你这样子以后要怎么持家做女主人?我还不是想找个聪明的伺候你,帮衬你分担。   大嫂闻言一言不发,两行清泪默默滚落。   原来错就错在她不够聪明。   这该怨谁呢?怨恨爹娘没将她生的聪明点是不是?   大嫂心如死灰的神情令人动容,秋娘都觉得心里泛酸,但是她又不好安慰大嫂,其实李氏既然来了这儿,估摸着纳妾的事成不了,只是……也许又会找到别的路子,哎。   “你还哭,别给我丢人现眼。”李氏见大嫂失态更是气急,在外人面前这样多丢脸。   徐老夫人却好似不在意,只接着李氏的话缓缓道:“你们家的老太爷可有讨小?”   李氏闻言一愣,忙摇头:“当然没有,啊哟大大你真会说笑,我家老头子一个粗人,再说年纪一大把就等死了,说讨小真是……”那不是糟蹋别人姑娘吗?李氏暗暗想,心里觉得发毛,这种事可从没想过,怪渗人的。   徐老夫人笑了,叹气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急着给儿子们讨小?呵呵,这可不合规矩哦,慎重慎重。你家老大都有两个儿子了,何必着急?省省心歇着,好好抚养孙儿们,将来让他们出人头地,那便好了。”   “……大大说的极是。”李氏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徐老夫人的意思莫非是说讨小不要紧,但是要先儿子们之前,给孙铁锤讨一个再说,不然儿子们的事就莫提。李氏冷汗涔涔,双臂都起了鸡皮疙瘩。家里的老头子娶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得等她死了再说!   “下回来玩记得把孩子们也带来,我一直想瞧瞧你家几个姑娘少爷,哎哟我家几个小祖宗可折腾人了,呵呵呵。”徐老夫人笑着提起孩子们,李氏忙顺着台阶说起别的话题,小妾的事再也不敢说了。   大嫂也听出道道,偷偷收敛了眼泪,背着人抿嘴笑了。   秋娘如释重负,身子却有股眩晕感。嘴里的茶也索然无味。   “秋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瞧你脸色不大好。”徐老夫人眼尖,不等秋娘作答便吩咐一旁的丫鬟去将大夫喊来。   大夫不是别人,是镇上的李大夫之妻李夫人,因为是女流之辈,又懂医术,徐老夫人的几个媳妇每每都喜欢请她来瞧,很是方便。   李夫人一见秋娘可高兴了,忙认真给秋娘把脉。   秋娘还担心自己是大病后没有痊愈,最近天气冷又犯了。   李夫人却笑着恭喜道:“哎呀,恭喜孙夫人,您这是有喜了。你呀,吃的太少了才会头晕,如今可不同,要尽量多吃才行,瞧你这脸色白的,下回可要注意。”   秋娘已经听不见李夫人的叮嘱,高兴地忘乎所以。   还是李氏醒悟的快,当即便大笑起来,乐不可支的同徐老夫人拉扯一番便要带秋娘回去安胎。徐老夫人也不留客,差人拿来些补品给秋娘带了回去。   一路上秋娘脸色红的如夕阳,李氏和大嫂说什么她都点头。   兴匆匆回到孙家,李氏扯着嗓门让桂花去喊孙璟瑜回来,孙璟瑜和小虎子将近傍晚才到家,还道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问桂花,桂花却说不清楚。   “璟瑜,你要当爹了,秋娘总算有了。老天保佑我孙家添一个孙儿。”   孙璟瑜直直看向秋娘,见秋娘羞赧的低着头,手放在肚子上一脸温柔的模样,随即便呵呵傻笑起来,“当爹啊,呵呵,等好久了。”   30 桂花受罚   秋娘有孕的事使得孙家比过年那两天还热闹,人人脸上带笑像过什么大喜事似地。孙璟瑜更是容光焕发,回回出去会友都兴致勃发,喝得尽兴而归。   算算日子,夫妻两走到一块,已经更替了几个春秋。秋娘十三岁走进孙家那一年,孙璟瑜才不过十岁小儿。寻常人家的闺女谁不是十四五六便热热闹闹的嫁人,秋娘却因为孙璟瑜要读书要博功名而一直拖延到十八岁整才和孙璟瑜成亲圆房,十八岁已是老姑娘了,其后孙璟瑜又上京赴考,一去就是半年,再回来时匆匆数月过去,认真计较一番,夫妻两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更令人心慌意乱。   这个年,让孙家锦上添花,待秋娘腹中小儿出世,孙璟瑜的一生也算完满了一半。   “阿姐,你胃口再不好也不能不吃,为了孩子也要尽量多吃。你看你怀孕后人都瘦了些,这可不行。”吕秋明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叮嘱秋娘,秋娘怀孕后虽然还没有害喜,只是胃口却着实不好,吃什么都索然无味,人也没什么精神,看着香喷喷的菜肴就是没有动嘴的欲望,这让秋娘自己也郁卒不已,她可一点儿不想在怀孕的时候瘦成竹竿,怀孕的女人越胖越好,说明肚中的孩子长得结实,秋娘这么向往着,却有点无可奈何。找来弟弟小明本还指望他开个方子治治,孰料弟弟来是来了,也替她认真把脉,药方子却是不肯开的。   “阿姐,怀孕了可不能随随便便吃药,能不吃就不吃,阿姐又没什么病,胃口不好是常事,你忍忍,要不让你婆婆准备些开胃的东西。明儿我让师母过来陪陪你,她老人家最懂这些事,女人身上的毛病她基本全懂,比我可靠多了。”吕秋明笑着安抚秋娘,秋娘勉强打起精神,看着桌上果木盘子里摆着的晒红枣微微苦下脸,开胃的小零嘴李氏也准备了一些,只是秋娘头回吃还好,之后每日吃下去,睡一觉起来便觉得喉咙上火发紧,连带着牙齿也疼,幸好及时止住没让继续恶化,不然牙疼才叫折腾人。   连弟弟都没法子,秋娘苦恼的叹气,手放在小腹上轻声道:“我还没害喜就这样,要是害喜岂不是更难受。”   “呵呵,那也不一定,有些女人怀孕连害喜都没有,只要孩子没事就无妨。阿姐放宽心好吃好睡就可以,别的莫多想。”   “恩,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镇上,别等天黑了看不见路。我让桂花包了一袋子炒花生米给你带着,你路上可以吃。”   “花生米啊,那可好了,好久没吃了。”   秋娘微笑,又忍不住问:“你在李家吃的好不好?难道连花生米都没有?”   吕秋明摇头微笑:“阿姐多心了,我在李家过得很好,每日忙   着学医很有意思,师傅和师母待我如亲子,吃喝都和他们一块,他们吃什么我都有,所以阿姐莫担心我,我不会饿到自己。不过师傅他老人家喜欢喝酒,师母又不让,所以花生米都被师母收了,呵呵,没有下酒菜,师傅就不嘴馋了。”   秋娘闻言随着轻笑起来,可想而知李大夫是个惧内的男人,李夫人也是努夫有术。   “姐夫最近时常出去会友喝酒是不是?”吕秋明又问起孙璟瑜的行踪,秋娘怀孕后吕秋明这是头回过来,但是却没见孙璟瑜在家。   秋娘点头,颇无奈的笑道:“开年来你姐夫很忙,而且他心里也高兴,谁来找他都不想拒绝,出门就爽快的喝醉回来,哎,罢了罢了,等他闹过一阵便好了。”   吕秋明听罢忍俊不禁:“姐夫还真是,阿姐有孕,姐夫应该多陪着你才是。”   “无妨,他陪着我静不下心看书。”   “对了阿姐,你们年前说开春后回家乡拜祭父母,这事可还作数?”   秋娘轻轻摇头:“自然是不可行了,只得日后再找空闲。”有孕外出诸多不便,一个不小心都可能酿成大祸,即便她想出去,孙璟瑜不放心,李氏更是不许。本就是不急的事,秋娘亦不固执,安心待在家里养身子,等孩子出生以后再说其他。   吕秋明松口气,道:“这样最好不过,路途遥远诸多不便,不急这一时。”   “正是如此,倒是小明你,若有空闲应该回去祭拜。”秋娘看着弟弟叹气,弟弟才是吕家的后代,这些事她做姐姐的都没能好好教导他,实在惭愧。   “阿姐莫担心,爹娘我已经拜过了,虽然没有回家。”   “哦?”秋娘讶异。   吕秋明却不想回答了,笑着说起别的事,桂花进来添茶水,待她出去后,吕秋明陷入沉思之中。   秋娘拿起一粒梅子放进嘴里,酸酸的味道让她麻木的舌头灵活许多,胃里也泛出些舒坦的感觉。只是这东西却不敢多吃,牙齿受不了。   秋娘吃的正带劲,吕秋明却忽而出声道:“阿姐,那个桂花是你大嫂的亲戚?”   秋娘点头:“怎的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问她做甚?”秋娘困惑的看着弟弟,心道弟弟忽然注意到桂花,缘由是什么?莫非是看上桂花?   吕秋明见秋娘神情紧张,忙解释道:“阿姐可别多想。我就是奇怪,你大嫂家为何让桂花来这里做丫鬟?这可不好。”   秋娘听罢轻哼,低声嘀咕:“谁知道安的什么心,亲戚又如何。”   “原来如此,阿姐可要当心,我瞧着就觉得桂花不像老实人,记得很久以前小虎子有次跟我讲夜里他起来解手,却看到很像桂花的丫头站在阿姐和姐夫的窗前不晓得做什么。”   秋娘闻言大惊,吃进嘴里的梅子差点吐出来。   “什么?桂花站在我们窗前?”秋娘想起被偷窥的记忆,虽然时间已经过了许久,可是她不曾忘记过那件小事。若不是因为窗外有人,当初孙璟瑜可算第一次对她发了脾气,她记忆犹新,平日心里是又害怕又怨恨登徒子。却从没想过窗外人是一个小丫头。   吕秋明点头:“虽然我没亲眼见着,不过小虎子也不会说这种谎言,难道是小虎子夜里睡糊涂看错了?不管如何,阿姐注意点为好。女人歹毒起来什么都可做,哎,我跟着师傅学医,已见过好些次大院里的龌龊事了。”   秋娘听了不知该哭该笑,原来的弟弟可不懂这些,干净单纯的像个玉娃娃,如今却是越来越懂人情世故,个子也不知不觉里抽高了许多,真真像个大人了。秋娘想起最近李氏发愁小虎子的亲事,秋娘也不禁发愁吕秋明的将来,弟弟吕秋明比小虎子还年长一岁,亲事却完全没个影子。像弟弟这般寄人篱下,要谈亲事难上加难。她做姐姐的,完全不知如何帮助他。   送走了弟弟吕秋明,秋娘便想回房躺半天,反正一个下午都不知道做什么,给小孩儿缝制衣裳鞋帽秋娘想等精神好一点再忙,时间足够,这一点她倒是完全不慌。   回房眯了一小会秋娘不知被什么吵醒来,爬起来细细一听才明白声音从后院里传来。隐约是女人的哭声和骂声,秋娘心里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预感。忙穿了衣裳朝后院走去。   今日虽没下雨,屋外头却是冷得很,地面也是潮湿一片,后院狼籍不堪,桂花就那样跪在冰凉的泥土地上,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脸蛋冻得通红发紫。   大嫂的长女和长男都怯怯的缩在大嫂身后,歪头偷看桂花。大嫂手里抱着还不会走路的小儿子,气喘吁吁骂咧:“你到底安地什么心?要不是看在你是亲戚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死活,你倒好,知恩不报就算了,还要反咬一口,你狠你做得出来,我可没胆子奉陪你,反正你是由我带进孙家的,现在我要你回去谁能阻拦?你识相点自觉回去,别哭哭啼啼求我了,我这次不心软了。你可别再指望我娘还会帮你,哼。”大嫂骂完喘口气,一边拍哄怀里的儿子一边不忘记瞪桂花。   秋娘站在门后没现身,大嫂回去秋娘好几天了,就是因为桂花的事情才回去。秋娘算到她回来后会有动作,却没想到这么快,一到屋就开始清理门户了。也是巧,李氏和孙璟瑜,孙铁锤孙大海等全不在家。如果大嫂能将桂花弄走,秋娘是求之不得。   大嫂见桂花跪着没动,不由烦躁不堪。话都说到这份上桂花还不肯退缩,她到底有多么想留在孙家出头大嫂算是体会了。桂花想什么做什么本不是她愿意管的事,只是从未想到,被母亲送来给二弟做小妾备用的桂花,居然会被婆婆李氏瞧中,想给老大孙大海做小。真可谓晴天霹雳。   在那一刻,大嫂心里最生气的人便是母亲花氏。送去婆婆家的丫鬟,因为比她女儿聪明,所以要分她一杯羹。而且是阴差阳错,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大嫂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果,花氏更是没有想过,连桂花都不曾料到过。这一切到底是哪儿错了?   大嫂不由细想,她就算生的不聪明又如何,不聪明有什么错?不聪明就该被欺负?   难道是婆婆的错?婆婆是婆婆,婆婆错了也不能算错。   所以错的那个人,一定是桂花。   桂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只要没有桂花,那个错误就可以改正了。   虽然母亲花氏说狠心卖掉桂花算了,大嫂却做不出来。她想将卖身契还给桂花都可以,只要桂花乖乖离开,重新找个好人家嫁掉,大嫂都觉得无所谓了。   但是没想到桂花会拒绝,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是磕头又是下跪,就是不肯离去。   大嫂都快怒极攻心了,抱着孩子的手不由勒紧,疼的孩子都哭了。   赶都赶不走,怎么会有这样的丫头?难道做人家丫鬟,真的比名正言顺嫁一个本分男人做妻子来得风光?   “你还小,又是清白之身,离开这里我还可以帮忙替你找个好人家,以后你安安分分做人妻子,相夫教子难道不好?”   桂花依旧哭,跪地恳求道:“大奶奶,表姐你就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走,孙家对我有恩,我宁可一辈子留在这里做牛做马报答。”   哭得如此伤心,冰天雪地跪求,可见其心诚恳。只是人心里有了芥蒂,无论多么诚恳,在大嫂眼里都要逊色很多。小妾的事让大嫂心有余悸,如同当头棒喝,从来没有担心过老实丈夫会有抛弃自己的一天,因为她既勤快又孝顺,而且生了儿子,再说丈夫老实本分,怎么可能会抛弃自己?可是李氏的话语让她如梦初醒,人真是不能过得太安逸,不然哪一天灾难忽然天降,让人措手不及。   她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也不漂亮,但是她一直觉得自己幸运,因为嫁给了孙大海这样一个憨厚的男人。   如果哪一天连这个憨厚的男人都背弃自己,她还有什么值得依靠?   她太安逸了,从没仔细看过的桂花如今看来长得真的太刺眼了,声音也很刺耳,一举一动都那么遭人厌,哭哭啼啼简直是在勾动男人的恻隐之心。   “桂花,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别想这个家里谁会娶你做小,死心吧,谁都不会要你。别糟蹋自己,趁早离开还有活路。”大嫂叹气,最后郑重说道。她已经说了很多,如果桂花再不听话,她就让母亲把桂花拖走。   桂花抽抽噎噎,不为所动。寒风呼啸,独自跪在后院中的桂花看起来着实可怜兮兮,只是无论大嫂还是秋娘,都不会同情她半分。如果同情了,接下来该哭的人,说不定就是自己。   秋娘见事已至此便不打算看下去,回身往房里走,正巧看到孙铁锤和孙大海父子两回来。   秋娘见罢暗道不好,忙去后院喊大嫂:“公公和大哥回来了。”   大嫂明显一慌,不耐烦道:“桂花你还不起来,别哭了。”   桂花哪里收得住,勉强站起来没一会又扑通倒地,摔得更加狼狈。许是双腿跪麻了,亦或是,装模作样罢了。无论是哪样,大嫂都不希望孙大海见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孙大海,只会同情这样的桂花。大嫂既不希望孙大海知道桂花做小的事,也不希望孙大海怜悯桂花。   磨磨蹭蹭间,孙大海已然来到后院。   本是欢欢喜喜过来抱儿子的孙大海,一眼瞧见跪在中间的桂花大吃一惊:“桂花这是咋呢?”   桂花啼哭,一言不发。   越是这般,越像是受了委屈。孙大海蹙眉追问:“桂花倒地咋呢?别忙着哭,先起来再说,天气这么冷受得了。”   桂花双肩颤抖个不停,呜咽一声哭倒在地上,好似要晕厥过去。   孙大海大惊,忙过去搀扶桂花:“咋呢咋呢?啊哟媳妇你快喊大夫。”   大嫂气得火冒三丈,居然要她请大夫,可她现在有毒死桂花的冲动。   秋娘见势不妙忙道:“大哥莫急,桂花做错了事惩罚一下应当,不过罚了罚过了,桂花你可以起来了,再不起来就是不识抬举。”   孙大海闻言好奇:“桂花做错什么事?既然罚过了,桂花你快起来,回屋里歇息下。”   秋娘指着大嫂怀里的小侄子道:“也不是大事,桂花带孩子不用心,让小侄子摔了一跤,额头破了皮,有点小肿。”   孙大海抬头一看,果真见到小儿子白嫩的额头上有块红肿破皮,大嫂讶异的看着秋娘,心道儿子额头会破皮是因为回娘家,几个小鬼带他玩儿时摔跤造成,和桂花可没关系。   只是孙大海却收了势,儿子和桂花,孰轻孰重秋娘再清楚不过。孙大海憨厚归憨厚,却极其护犊,特别宝贝两个儿子,幼子更是襁褓之中,因此怜爱更甚大儿子。一家人都宝贝两个孩子,谁舍得磕磕碰碰。这寒冬腊月的破块皮最坏事,伤口好得慢,有一点疼孩子就只知道哭,哭多了为人父母的更心疼。   孙大海果然将心思放在儿子这头了,三两步跑过来抱过儿子轻轻哄拍,近看儿子头上的伤更心疼。难怪小家伙眼睛都哭红了。   “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算了,罚也罚了,都回屋子去,这里风大,都别吹病了。”孙大海抱一个拖两个王屋子里走,身后的桂花哭叫:“大老爷您别信二奶奶,她冤枉我,我没有摔坏小少爷,根本不关我的事。”   秋娘状似惊讶道:“原来不是你摔的?我看到小侄子头上有伤,哭得又厉害,还以为是你摔了他,对不起,我没有亲眼看到,可能错怪你了。总之你快起来,别冻坏了。”   孙大海皱眉不耐烦道:“都说不罚你了还闹什么,这事和秋娘有什么关系?她干啥要冤枉你?多大个事啊,有完没完。秋娘你也快回屋,别生病了让二弟担心。媳妇你快进来,找点药膏给儿子擦擦看,可别长脓水。”   “大嫂我们进去吧,桂花赶紧换身衣服去,晚饭得准备了。”   秋娘与大嫂并肩而入,独留桂花在寒风里挣扎。   大嫂颇不好意思对秋娘道:“幸好有秋娘在,不然我家傻大海非和我吵起来不可,为了一个死丫头!”   秋娘莞尔:“大哥为人耿直憨厚,大嫂是有福气的人,莫担心太多。”   “哎,以前我也这么想,现在可要小心了。对了,我在娘家带了些零嘴回来,去拿来给你尝尝,我娘听说你怀孕了,特意要几个嫂子加紧准备的,你现在吃不下饭,可不能饿着自己。”   “真的?多谢大嫂。”   “咱们妯娌客气什么。”   31 桂花之难   晚饭时秋娘强迫自己吃了一碗米饭和李氏特意准备的瘦肉鸡蛋汤,填饱肚子后人稍稍精神些,外面寒风冷冽,孙璟瑜虽还未回家,秋娘却熬不住,用暖水泡了脚洗净身子便窝进被子里歇息。迷迷糊糊的差不多沉入梦乡之中,忽然从后方传来一声小孩啼哭,尖锐的哭声霎时激得秋娘的瞌睡全跑了。   秋娘张大眼睛无奈吐口气,寂静的夜里这宅子里一响一动都显得格外清晰而突兀,大嫂和大哥在哄着哭啼的小侄子,只是小侄子却不给面子仍旧哭个不停。随即便听到李氏匆忙跑去敲响大嫂的门,扯着嗓子在门口问:“小狗子咋哭个没完,你们咋照护他的?”   孙大海叹气回道:“娘说什么了,我这不是瞧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就想偷偷给他擦药,您没瞧他额头,晚上那会洗脸不小心进了些水,现在都快成脓包了,再不擦药明儿还不晓得成什么样。”孙大海说着打开门将李氏迎进来,见大媳妇一边给小孙子喂奶,一边在哄他逗他,眼睛哭红的小家伙一边吃着奶水还不忘流眼泪,额头那上了药的小肿块在灯光下发亮,突兀的刺眼。   李氏惊道:“哟,肿成这样难怪哭个没完,你们咋不小心点给他洗,大冬天烂了肉得好些日子才长好,我可怜的小乖乖你莫哭了,看我不打你笨手笨脚的娘。”李氏咬牙说着,扬起手便在大嫂肩膀上敲了几下,下手力道极其微小,好似就为了哄小孙子高兴。大嫂绷着脸不说话,李氏小心翼翼伸手擦拭小孙子的伤口旁边,凑过脸仔细瞧了瞧便道:“这药管用不?我瞧着里头还真长脓水了,哎。”   “药都是小明拿来的,往日我擦过几次脚,挺奏效。”孙大海老实回答,但是又怕儿子娇小不比自己,何况小孩子啥也不懂,忽然长个脓包只怕一点点疼都会没日没夜的哭。   说话间,小家伙已经吃饱了,自觉放开母亲的奶水,张着眼睛到处瞅,大嫂才松一口气便将儿子放进摇篮想哄他快点睡,小家伙却又咧开嘴巴尖锐的哭起来。大嫂一慌,忙又抱起来哄拍。   李氏蹙眉,不耐跺脚:“这要哭到啥时候哟!真是,你都带三个孩子了咋还这么粗心,摔了额头就罢了,又让水灌进去,他过几日嗓子还不哭哑了。”   大嫂闻言脸色僵硬,欲言又止。孙大海抓抓脑袋颇尴尬道:“娘您别怪她,晚上是我给他擦脸,手重了些才会如此。”   李氏听罢语塞,转而更是生气吼道:“你一个大男人哪儿会照顾孩子,这都要你做那你媳妇干啥?”李氏是丁点不会想到错在儿子,就算儿子错了那也是媳妇的错。本来还以为桂花可以许给儿子继续为孙家添几个孙子。怎么瞧桂花都比大媳妇聪明能干,可是这事却不成了,李氏心中很有几分无奈和遗憾,白白的肥水流不进自家田里,何其浪费。虽然事不成和大媳妇没有半分关系,最起码她做婆婆的说什么大媳妇都不敢忤逆,只是心里郁结的李氏仍旧忍不住迁怒到大媳妇头上,总想着若是大媳妇聪明点,她做婆婆的又何必操心这档子闲事。如今桂花进不来,别家的姑娘也一样进不来,大媳妇却也聪明不了,她操心的事压根没法解决。   “我当时在给两个大的洗脸洗脚,实在抽不开身才让大海插了一手。”大嫂忍不住回应道,凭她一个人照顾三个孩子,什么都需亲力亲为,孙大海笨手笨脚偶尔能帮上忙就谢天谢地了。她又没有三头六臂,三个都照顾得无微不至那不可能。平时便只好委屈女儿点,唯独今天疏忽了就被逮住,她不由想,若这会哭啼的是孙女,婆婆早就不耐烦的走了。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李氏一跺脚,怒指道:“你还给我顶嘴,我说你两句都说不得了?”   “……我又没说您说不得,可我照顾孩子一直很用心,就今天出了点错……”凭什么骂她笨手笨脚,敢情如今眼里除了桂花,她这大媳妇变得一文不值了。若不是徐家夫人那番话,她这辈子将会由此走向一条完全抓不住的坎坷之路。在事出之时她第一个怨怪的就是自己生母,因为桂花是母亲带进这里。回去后还好母亲是护着自己的,忙给她出主意说要弄走桂花,但如果李氏不答应,舍不得桂花,她又该如何?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李氏不满意自己这个大媳妇,不然大可以将桂花许给老二。   “啊哟你还杠上了,今日你这是积怨已久?我才说一句你就委屈了顶嘴了,那我可得告诉你,你呀还差得远了。你嫁进我们孙家是你的福气,我指望将来老大当家你帮着打理,可你说说你会干什么?带个孩子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大字又不识一个,算账不会,别说写字了。绣花不行,为人处世也不圆滑,前几日去见徐夫人,你就没瞧见你自己穿的衣服多难看,年前让你随我去佃户家讨钱你还放不开脸面,扭扭捏捏不敢开口要,那可是钱啊,咱们家的钱要不回来你吃什么?你给我说说,你会干什么?我一门心思想让桂花跟着大海不都是为你好,你倒好,在徐夫人家还给我哭哭啼啼丢人现眼,跑回娘家诉苦有啥用,你若有你娘那些心眼我倒不愁了。”   孙大海并没听懂母亲那句让桂花跟着他是什么真意,但是自己媳妇在徐夫人家哭哭啼啼这事他还是头回听说,孙大海有点慌,徐夫人那是什么身份啊,二弟的将来都得靠徐家也说不定。若自己媳妇真跑去做了失礼丢人的事,他也不得不管束。那一家子人他们得罪不起。   孙大海惊怒道:“媳妇你去徐家哭什么?那里可不能随随便便由你来。”   孙大海的嗓门很大,没来由的怒斥让大嫂越发伤心,她知道孙大海什么也不明白,她希望他不要明白,可不说明白又无法解释自己。她是在徐家夫人面前哭了,但是人家徐夫人气度大,哪有嫌弃她失礼的模样,觉得她丢人现眼的只有自己婆婆而已。她清楚明白,自己现在做什么说什么都让婆婆不顺眼,她应该保持沉默,什么也不要多说然后乖乖的认错就行了。想的如此清楚,所作所为却无法顺心如愿,她不晓得哪儿来的勇气,好似堵在胸口的淤泥刹那间喷涌而出:“你那么喜欢桂花,那你干脆收她做女儿得了,我是什么都比不上她,我生的女儿儿子肯定也比不上她生的漂亮精贵。您如今知道嫌弃我不会写字不会记账,您可有想过当初看上我哪点?不就是因为看中我会做农活长的结实。您要想到现在这局面,当初就该给你家大海找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体面又能生养的千金大小姐,何必抬着聘礼把我这又黑又丑又粗鲁的村姑迎进门?”大嫂的声音不大,说这番话可谓心平气和,好似一点没有想过后果,那样镇定淡然,旁人听的却是心惊肉跳。   秋娘抚着额头叹息,心道没看出大嫂平时乖顺能忍,今日却像换了个人,她已经豁出去了吗?一时冲动造成的错误,兴许再也无法挽回。何必为了一时的畅快而得罪自己不能忤逆的人。   秋娘还在感叹,屋里不一会就想起李氏尖锐的咆哮,噼里啪啦的各种噪声不绝于耳,其间夹杂着孩子的哭啼,孙大海无奈又焦急的呼喊。大嫂的声音再也没有听见,秋娘不知道李氏在干什么闹这么大动静,但是她可以想象大嫂一定不会安然无恙走出来。   孙铁锤坐不住了,冲进房里连声询问,却见大媳妇头发凌乱,两张脸红肿不堪,那双无神的眼睛绝望又释然,没有半滴眼泪。相反,出手教训媳妇的李氏却挂着满脸委屈的泪水,不住的嚷嚷:“我怎么有你这样不孝的儿媳妇,当初选你是我瞎了眼!你给我滚,给我滚,你这么有骨气那你就离开孙家,以后别给我回来了!”   孙大海焦急劝慰:“娘你少说两句,她是着了魔乱说,您别见怪。她一直都很孝顺勤快,您就饶了她一回吧?”真赶媳妇出门,孙大海做不出来。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他们已是这么多年,儿女都已有三个。   “你还愣着干啥,赶紧跪下给我娘道歉。”孙大海推搡发愣的大嫂,大嫂却不为所动,李氏跳起脚来吼:“你别给我跪,你有骨气就给我滚,你有胆子说这些话那你肯定也瞧不上我们孙家。你这德行还想怎么着?日后别教坏了我孙子。”   “闹什么闹什么,好好的怎么就吵起来了?”   “还能闹什么,我不过说了她两句她就跟我嚷起来了,这叫什么儿媳妇,敢情是娶回来找气受?她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眼里还有没我这个婆婆?连你儿子都帮着媳妇不帮我,难怪外人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我这是造的什么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这老鬼讨人嫌弃,我还不如死掉算了。”李氏大哭大叫,泪水滚滚而流,哭的还真叫孙大海内疚无比,顿时便不敢再帮着大嫂说话,佯装生气的吼了句:“你看看你把我娘气成什么样?蠢女人别傻站着,快些认错。”   秋娘从门外快步走进来,跨到大嫂身边轻推她一下小声劝慰:“大嫂别犯傻了,闹下去对你没好处只会便宜外面的女人,你舍得丢下儿女吗?赶紧认个错先。”   大嫂嘴角抽动,眼泪夺眶而出,双膝一软,到底还是低头认了错。   跪下去那瞬间,李氏刻薄的话语接踵而来,脸上的伤口并不痛,痛的是显而易见的将来,她就是这样一个不聪明的女人,再也无法回头重来,多年勤奋也讨不到婆婆喜欢,从今以后更别想得到一点好脸色。或许从孙璟瑜出头那天就改变了孙家,也改变了她的命运。即使没有桂花,以后漫长的人生,一定会有菊花、兰花……强行走进自己的生命。错的是她一个什么也不会的村妇,做了孙家的媳妇。享受繁华的同时,还要享受寻常村妇们见不到的沉重。   她喜欢下地干活,因为那是她唯一会被夸奖的事。   比生了儿子还要荣耀,只是,唯一的那点长处,已经不被人需要,反而成了别人的眼中刺。   孙璟瑜回家时见屋里灯火通明,家人不但没睡还各个脸色苍白的围在一起不知做甚。孙璟瑜心中一凝,忙问:“出了什么事?”   秋娘走到孙璟瑜身边小心拉着他的袖子,示意进房说话,李氏却一把扑过来,抱着孙璟瑜又开始哭诉大嫂的不孝大嫂的刁蛮云云。   大嫂沉默的跪在地上,最懂事的小侄女挨在母亲身边泫然欲泣可怜巴巴的垂着头。两个小侄子只知道哭,孙大海忙的头晕眼花。   孙璟瑜听着母亲哭诉也是无可奈何,这么多年他当然知道母亲是什么性子,大嫂又是什么性子。再说大嫂现在挨打又挨骂了,还跪在地上认错,实在没必要折腾下去。   “娘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不好。时辰不早,外面又冷,大伙早点歇息为好,秋娘刚怀孕,这么闹睡不着怕对孩子不利。”   果然孙璟瑜这么一说,李氏也收了架势,抽抽噎噎擦掉眼泪,扭头回房。   孙大海忙将大嫂扯起来直接拉回房间,孙璟瑜叹气:“秋娘也早些睡去。”   “行。”   秋娘躺在床上一直等孙璟瑜梳洗上床来,才小声讲叙事情原委。孙璟瑜不由好笑:“你们女人真闹腾,多大点事演变成这样。我一回来吓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秋娘哼道:“你娘就听你的话,你以后少出去转。”   “行啊,以后陪着你,呵呵。”   “正经点。哎,若不是桂花摔了侄子的头,这会也没这事了。”秋娘感叹。   孙璟瑜蹙眉嘀咕:“我娘也太急了,这时候纳什么小妾,而且完全没跟我说过胡来一通。大嫂当年跟着大哥辛苦扶持家里供我读书,如果她不愿意桂花进门那就当依她,不然太对不起大嫂。”桂花当年由着花氏领进门,孙璟瑜还以为那是大嫂默许了桂花将来给大哥做小,今日才知道大嫂百般不愿意。桂花的存在如今闹的大嫂和母亲严重不合,今日大嫂要是再倔强一点,兴许以后还真别想进孙家的门。那样一来桂花一定取而代之。   孙璟瑜怎么想都觉得桂花此女不讨喜。   秋娘又神神秘秘的说:“璟瑜你可知道你从京城回来那会,不是有人从窗子外偷巧我沐浴来着?”   孙璟瑜闻言一愣,点头:“没错……”这么一说他想起来窗外的脚印,很小巧,像女人的脚印。   “小虎子说他夜里起来时,曾经看到桂花趴在我们窗前……”   “什么?”   “那可是小虎子亲眼瞧见的,你要不信可以去问。”   翌日大早,孙璟瑜起来就直接去问桂花此事真伪。   桂花闻言白着脸色摇头否认:“二老爷说什么呢?我哪有做过那种事,我偷瞧二奶奶有何用?”   “哼,小虎子亲眼瞧见你,你还不承认?”   桂花跪地磕头:“那一定是三老爷看错人了,二奶奶冤枉我!二老爷您可要明察。”   “她冤枉你做什么?有糖吃还是有钱赚?”   “二奶奶她就是冤枉我,昨日也是,我明明没有摔坏小少爷,可她偏说是我的错,她一定是恨我,想赶我走。”   孙璟瑜越听越离谱,不禁咬牙道:“她恨你?赶你走?你倒是给我说说她做什么要恨你?”在孙璟瑜看来,秋娘连梨花推她下水都不曾恨过,如今来恨一个小丫头简直是笑话。   桂花可怜哭泣道:“我知道二奶奶不是坏人,她一定是听到风声,以为太奶奶要将我许给二老爷做小,二奶奶知道后就急了,几个月前还问过我,我当时说话稍微顶撞了她,她心里一定不舒服。我冤枉啊,我来孙家尽心尽力伺候主子们,从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要将我许给二老爷做小这事也不是由我说了算,太***确提过,可我从没因此犯上,即便我真的嫁给二老爷,二奶奶那也是我的主子啊,我怎会与她计较。二奶奶才是二老爷的夫人,她若是……若是真的不喜欢我,我走便是,我身份低贱,配不上二老爷。桂花只有一个病爹爹,又不识几个字,长的也不出俏,二奶奶看不上我也是应当。只是,桂花也有骨气,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希望二老爷明察,不要冤枉我。”   孙璟瑜听的一愣一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那个二老爷应该是自己?怎么不是大老爷?难道母亲真的对桂花说过那种事?桂花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假?   孙璟瑜对跪在地上的桂花道:“这些话我都会找人对质,你要是撒谎可别怪我不客气,孙家不留心眼坏和爱说谎的下人。”   桂花坦荡荡道:“二老爷只管对峙,桂花不曾撒谎。”   孙璟瑜一甩衣袖,转身便去找李氏。   当着李氏的面孙璟瑜大声问:“娘,桂花说你以前想将她许给我做小,可有这事?”   李氏微楞,看着跪在地上眼泪还没流干的桂花不由道:“算是吧,不过我就想想而已,后来还是觉得给老大合适。”   孙璟瑜头疼道:“娘,这种事您以后别自己操心,最起码您应该问问我再说,纳妾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也不是谁都可以。桂花进门是来伺候你们,不是为了给我们兄弟谁谁谁。您瞧瞧您,还为了一个桂花和大嫂闹的不愉快,这又是何必?大嫂千错万错也在孙家辛苦了这么多年,还为孙家生了两个儿子,为人秉性也无过分,何况所谓家和万事兴,我可不喜欢自己人成天闹腾来闹腾去。”   李氏闻言觉得有道理,但是又有几分委屈,不由嘀咕:“你还说你大嫂没过错,她顶撞我就是大不孝,这还不是错?怎么连你也帮着她?”   “娘,我不是帮她,我是说理,你若真将大嫂赶出去,外头的人会有几个念你对?您瞧瞧隔壁王大爷家,他家儿媳妇出名的凶悍,但是她没犯大错,一人退一步大家都好,休了她然后再娶一个回来,难道就一定合得来?”   李氏欲言又止,她还真说不过自己儿子。   孙璟瑜又看了看桂花,“她留在这里无法解决问题,还是换个丫头回来为好。”   桂花一听眼前发黑,忙不迭的磕头求饶:“二老爷您别赶我走,桂花没有错啊,为何要赶我走?太奶奶您要帮帮我。”   “就当你没犯错,但是我忽然想换个下人回来伺候,娘说行不?”一个丫头的存在已经危及主子,只要她在一天,大嫂和母亲就会僵持一天。老实的大哥对大嫂感情挺好,最后只会夹杂在母亲和大嫂之间,左右为难。侄儿们又小,大嫂若离去,吃苦的就是他们。   李氏最疼爱的就是孙璟瑜,孙璟瑜说什么她鲜少有不依的时候。桂花留着又不能为孙家做什么,而且她记得自己从未亲口对桂花说过将她许给孙璟瑜的事,曾经的暗示是许给大儿子。可见桂花先入为主,以为自己将要被许配的对象是孙璟瑜,而不是孙大海。   李氏蹙眉,这丫头心还挺高。   “太奶奶不要赶我走,要我做牛做马都行。二老爷您行行好,我家中只有一个病爹爹,离开这儿桂花要怎么活……”   孙璟瑜刚要开口,秋娘推门而入,慢慢走到桂花面前,秋娘塞给桂花一支银簪子,道:“你还年轻,找个好人家嫁了多好,这簪子就当我给你的嫁妆,虽然不值几个钱,却也是我极为喜欢的物件。孙家不是狠心的人,即便真留不了你,断然不会绝你后路,你为孙家做了很多,工钱会给你的,放心吧,够你过上好日子了。”   此时出现的秋娘如一根刺扎的桂花火冒三丈,“二奶奶不用假好心,你心里清楚,昨日就是你冤枉我摔坏小少爷,二奶奶温柔贤惠,怎么就不容我给二老爷做小?我当初不过提了一下,你就怀恨在心,二奶奶难道不知道,即便没有我,二老爷这样的人中龙凤将来怎会只有你一个伺候左右?”   秋娘站起身苍白着脸道:“我何止心眼比你小,我连胆子都没你大,最起码我若是你,可不敢对主子这么说话,那我就告诉你,这孙家人谁娶小都是孙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干系?还是你真当自己是主子反过来教训我?而且婆婆何时说过要将你许给二老爷?我怎么听到的是许给大老爷?婆婆,难道是我那日听错了?”   李氏轻咳道:“没有,我的确没有说过,是她自己多想了。”   “你又说我冤枉你,昨日我的确没有亲眼瞧见你摔坏小侄子,我也没有说一定是你,你当时说不是你,我不是给你道歉了吗?我看你跪在那里又是磕头又是哭,还以为你做错了事才让大嫂生气。若真冤枉了你我这里再给你道歉一次可行?”   “你故意的!你这女人心眼才坏!”桂花哭嚎,反正在孙家也留不下去了,她还求饶做什么。   秋娘退后一步道:“暂且不说此事,我只问你,你为何躲在我窗外偷窥?”   桂花忙道:“不是我,我偷窥你做什么?二奶奶长的天香国色,要偷窥你一面的也不会是女人吧?”桂花说着狠狠笑起来。   秋娘咬牙切齿,气得浑身颤抖,孙璟瑜一阵风似地大步上前,一巴掌扇在桂花脸上:“不知悔改!别以为没人知道,我当初特地查探过,窗下的脚印就是女人的脚,而且小虎子在夜里见过你趴在那儿,不用急,小虎子今晚上就会回来,咱们慢慢对峙。”   “真有这事?你们倒是说清楚,到底是说躲在窗户偷窥秋娘?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李氏愤怒的叫嚷,孙璟瑜忙插话安抚:“娘,这事我亲自查过,洒了面粉在窗子下,结果我看到的脚印只有这么点大,您说这是女人的脚还是男人的脚?”孙璟瑜比划给李氏看,李氏听了稍微松口气,孙璟瑜又说:“若真是男人,我怎会容忍秋娘这么久,当初见是女人,所以没在意。”   桂花大嚷道:“就是男人!是男人躲在窗台偷瞧二奶奶沐浴,二奶奶沐浴连窗子都不关好。”   秋娘忍无可忍大吼:“你哪只眼睛看到男人偷窥我沐浴?你怎么知道当时我在沐浴?你知道二老爷说的是哪一天吗?”   “……我……”被堵住的桂花一言难发,不知不觉自己竟然说漏了嘴!   孙璟瑜见秋娘浑身都在颤抖,怕她气得动了胎气,忙过去安抚:“秋娘别气了,这死丫头不打自招,我既已亲眼见过证据,断不会冤枉你。”   李氏这会全信了孙璟瑜,看来偷窥秋娘的就是桂花,而且她还想嫁祸给别的男人败坏秋娘的名声。李氏本挺喜欢桂花,这下实在糟透了。   “死丫头,你这嘴巴会害死自己。”李氏咬牙:“送你回去别想了,看我不把你卖的远远的,省的日后做坏事。”   桂花一听彻底绝望,当下从地上跳起来,又哭又喊:“你们孙家人不是人,我要上衙门告你们!我诅咒你永远生不出儿子,生儿子生一个死一个,你迟早会被自己男人抛弃,你死无全尸你全家不得好死…”   桂花尖利的哭喊和诅咒特别渗人,所有人都白着脸色怒不可遏,怒极攻心的秋娘身子一歪直接晕死过去,孙璟瑜暴怒,抱起秋娘还不忘踢桂花一脚,咆哮着吩咐:“现在就给我把她丢出去!疯女人!”   “啊啊,疯女人你讨打了是不是?你给我闭嘴,你别想害死我未出世的孙子!”李氏见秋娘晕倒立即联想到动了胎气,当下对桂花又捶又打。   孙大海飞速跑去找大夫,大嫂看着挨揍的桂花幸灾乐祸,直接拿东西堵住了桂花胡言乱语的嘴巴:“我让你说,你还给我说不?不识好歹!秋娘要是出了事你也别想活下来。”   大夫来得很快,不过幸运的是秋娘没有大碍,大夫还未赶来时秋娘便醒了,除了虚弱以外胎气没受影响。   但是得了信的吕秋明仍旧吓得满头大汗,当时急的将李家夫妇全带了过来,就怕自己能力不够酿成惨事。   “没事,孙举人和孙老太太放心,孙夫人只要放宽心,不胡思乱想就好了。她这是心事太多才会积郁成疾。怀孕的女人都喜欢瞎想,孙举人不如多陪陪她为好。也别总待在屋子里,时常出去走走,看看花赏赏鸟什么的。”李夫人笑着放下秋娘的手腕,一番话让孙璟瑜等人安心下来。   “多谢大夫。幸好没事,不若看我不扒了死丫头的皮。”李氏狠狠道。   吕秋明绷着脸对孙璟瑜质问:“姐夫你怎么没照顾好阿姐?阿姐居然被一个小丫头气成这样,是那个桂花吧?我早瞧她不安好心,趁早赶走最好。”   孙璟瑜尴尬道:“是我疏忽了,放心吧,绝对不会再留她。你阿姐心情不好,你也留下来多陪陪她。”   “只怕我陪她无用……”吕秋明小声嘟囔,秋娘这样的情况多着是,女人都在怀孕的时候开心不已,又为自己能否生下一下健康的儿子而担心不已。只有生儿子,才能决定自己的地位,在婆婆心里的地位,在丈夫心里的地位。   李夫人是个很有人缘的女人,来孙家一会就和李氏处的亲如姐妹。孙家的事了解的一清二楚,一听说李氏要处置桂花,李夫人便道:“孙老夫人您是个心善的人,真想处置桂花恐怕下不了狠手。”   李氏一愣,的确如此,太狠的事她做不出来。   李夫人又道:“不如将她交给我,我有一远房亲戚,早年丧妻,前后娶了几个女人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他正好来找我夫妻二人探病,我想不如将桂花许给他带回去,桂花年轻身子好,兴许能为他生几个孩子,这也是好事。那亲戚远在边境,都快到塞外了,后天便准备上路回乡,那地远着,桂花绝对回不来了。”   李氏闻言立刻动了心,她就是想将桂花丢得远远的,那样一来桂花瞎说什么都不怕。   “这样再好不过,那你今日回去就把桂花带走得了,我是一眼都不想再瞧她,哼。”   “行。桂花一走你这就没人伺候了,不如我将家里的下人送两个来,一老一少,老的四十出头,身体健朗为人本分,而且多年随我出入,懂得些许养身之道,不若您瞧我这脸皮,是不是看不出来我的年龄?呵呵,这可多亏了她尽心伺候。小的那个勤快能干,也懂医术,正好可以帮着孙夫人安胎,若有什么事她都能及时处理。这个小丫头您若用的不顺,将来还给我也行,我可是舍不得她,呵呵。”   “啊呀你还这么客气,我怎么能白要你两个下人?”   “不是白要,是用你家桂花交换哦,呵呵。您就接着吧,不妨事。其实我也有一事相求……”李夫人苦恼道,忧心忡忡的模样惹得李氏侧目,忙问:“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李夫人直言:“我这一生手下只有一个女儿,我宝贵的很,但是女儿大了总归要找个好婆家我才安心。”   “这……”难道李夫人想和孙家联姻?看上了小虎子?李氏猜测,心中却有几分抗拒,李夫人的家事,她不是很喜欢,觉得有些配不上自己小儿子,毕竟小儿子现在读书,以后照样要考学成才。   “小明这孩子跟着我们夫妻多年,为人我们都清楚,我和我家老头子都很满意小明,我家小丫头也喜欢跟在他屁股后转,只是小明这孩子……他人小心事大,对婚事好似暂时不在意,所以我想请孙老夫人帮我在你儿媳妇面前美言几句,毕竟小明最在意的只有一个亲姐姐,说起婚事,姐姐做主也无可厚非。只要她点了头,小明肯定就认了。哎,孙老夫人您别笑话我,我这是着急啊,我家女儿一天比一天大,留在家里我发愁得很,提亲的人是多,可我放心不下别人,如今像小明这样的孩子不多见了。我女儿若嫁给他,我做娘的再放心不过。”   李氏喝口茶,松了口气,幸好不是说小虎子。这事简单得很,李氏便拍板答应道:“既然你开了口,我哪有不帮忙的理,这事我一定办好,呵呵,我可像做老媒人啊,好事好事!哈哈哈。”   “多谢孙老夫人。”李夫人由衷感谢。   李氏将这事记在心里,琢磨着等秋娘好了就选个日子跟她仔细说。   桂花被带走了,李夫人送来的两个下人很让李氏满意,王妈不愧是老手,一举一动都让人满意,做的饭菜美味可口,比桂花的好了不知多少倍。小的那个叫绿云,特别机灵的丫头,不但将秋娘照顾的妥妥帖帖,连带将大嫂的三个孩子都照看的无可挑剔,孩子们再也不像往日那样成天拖着长鼻涕,穿着脏衣服缠着大嫂转悠,绿云麻利勤快,做事有理有条耐心十足,三个孩子真真被照顾的像少爷小姐,衣服一脏立马换去洗,孩子流鼻涕不肯吃苦药,绿云心细如发,将苦药和着面粉摊成烙饼再给小孩子吃,这样一来孩子们就乖乖吃了,不哭也不闹。大嫂对绿云佩服之极,抽出闲空来才有心思做自己的事,譬如每日学几个字,学算账。梳妆打扮这些绿云熟稔得很,亲手调制的胭脂水粉比外面卖的都实用,每每将黝黑又拙的大嫂装扮的得体之极,连李氏都夸赞不已。短短时日,大嫂的变化翻天覆地,好似一下年轻了十岁。   秋娘的肚子一天天大了,绿云每日为她把脉,吃什么吃多少都由绿云和王妈安排,秋娘慢慢胖了起来,脸色白里带红,很是精神。   “绿云真是能干的丫头。”秋娘赞叹,能干的无可挑剔,可惜长得太平凡,不过也可以说,幸好她长得平凡,不然大家心里恐怕有点堵,桂花的事是教训,无法忘记。   绿云回道:“都是往日跟李夫人学来。”   “我想也是,李夫人也是能干的女人。你跟了她几年?”   绿云微笑:“我打五岁起便跟着李夫人,当年我随父母逃荒来到这儿,父母都去世了,我无依无靠,幸好被李夫人捡了回去。”   “原来如此,李夫人心善,必有好报。”   “夫人你也是心善的人,不然桂花那样的丫头早被打死了。”   秋娘莞尔:“打死她不过出个气,没什么用。”   “那是夫人心善。”   秋娘抚着肚子,温柔道:“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现在就期望这孩子安安稳稳的出来,呵呵。”   32 年幼廪生   绿云看着秋娘将一整晚鸡汤面条吃完,麻利的接过空碗微笑道:“夫人最近口味是不是好多了?锅里还有半碗鸡汤面条我再去盛来,夫人一口气全吃了才好。”绿云笑着往外走,秋娘抿着嘴巴笑说:“可不是,也不晓得是怎的了,总像吃不饱似地,看到什么都嘴馋,呵呵呵。”   “那是好事啊,怀孕的都这样,有时啥也不想吃,有时特别能吃,趁这几日胃口好尽量多吃,那样孩子才能长得结实。”   正说着李氏从外走来,听了二人笑谈便跟着吆喝道:“秋娘胃口好了?绿云你明日再杀一只鸡炖汤,家里还有别人送的人参燕窝都可以用上。”   绿云笑着应声:“炖鸡便行了,人参可不能乱吃,还是省着吧。”   “行,怎么样就怎么做。”李氏笑着在秋娘身旁坐下,见绿云出去了便轻咳一声:“瞧你脸色越长越好了。”   秋娘忙说:“那是婆婆照顾的好。”秋娘怀孕,李氏还真是下了血本,好东西全往这儿送,眼睛都不眨一下。尽管都是李氏的儿媳妇,但是秋娘清楚当年大嫂三次怀孕,李氏从未对大嫂这么照顾过。看来就如大伯母所说,将来她和老大都有各自的儿女,但是婆婆绝对会偏心向着孙璟瑜的孩子,亦如她一直偏袒孙璟瑜一样。   这也算是自己的福气吧?秋娘不由想。   “咳,秋娘啊,你看你马上就是要当娘的人了。你可有想过你弟弟的事?你是他唯一的亲人,长姐如母,小明的终生大事肯定得落在你头上操心。”李氏头回做媒人,倒有点不好意思,说话都不利落。   秋娘闻言讶异,反应过来便道:“小明的事我哪有不操心的,只是……婚姻大事马虎不得,一时半会我还真操心不上,不晓得哪家的姑娘适合,太差了我怕委屈小明,太好了咱也高攀不上,找个合适的难上加难。”   李氏闻言来了精神,立刻带劲道:“你说的对,找个合适的人家难。依我看眼前就有一家再登对不过。”   “哦?婆婆说的是哪家?”秋娘也来了精神,坐直身子竖起耳朵聆听。   “还能是哪家,就是和小明同一屋檐下的李家啊,李大夫的小闺女。小明一直跟着那夫妻两学医,为人如何都知根知底,再说了李家家底也不错,大夫名声好得很。小明将来想开医馆都有人帮衬,而且我瞧李家两老知书达礼,很是容易相处。李家的小丫头比小明正好小上一岁,你瞧李夫人模样就知道她家的闺女铁定长得端正,手上还有几个成家的兄长们,往后都能帮衬小明,多好的人家啊。”李氏说的唾沫横飞,看来是将李夫人交代的事记得极为认真,就这诚心在秋娘看来半点不假。李氏是真心想撮合吕秋明和李夫人的闺女。   秋娘细细听完不知作何想法,有心动亦有忧愁。   凭心而论,李氏说的挺对,李夫人的闺女是个好选择。如果吕秋明将来一辈子都只做大夫的话。   秋娘不愿草率的替弟弟决定婚姻大事,想了想便道:“婆婆这事我记在心里,小明还未满十四,不急不急。下来回李夫人若是过来,婆婆帮着要一份她家闺女的八字如何?”   李氏闻言点头微笑:“那是那是,对对八字为好。若是吉利,两人能成那也是好事一桩啊。”   打发走李氏,秋娘拿出纸笔将吕秋明的八字全部写下来放好,等绿云过来,秋娘边吃面条边有心问道:“绿云在李家多年,可知道她家的小闺女如何?”   绿云闻言眼睛一亮,来之前李夫人就交代过,有机会一定要在秋娘跟前替李家小姐说说好话,李夫人一心想让女儿嫁给吕秋明,但是姐姐不点头的话,那事也难。   “李家小姐芳龄十二,和李夫人年轻时有几分神似,略懂医理,知书达礼,抚琴作画,女红样样出俏。李夫人几个儿子,唯有这么一个闺女,所以极为宠爱,李小姐难免有点爱耍性子,不过除此也是难得的好姑娘。”   秋娘点头道:“你说的倒是中肯。”没有一味的夸赞李家小姐,若真无可挑剔秋娘还不信了。十一二的小姑娘耍点小性子在所难免,秋娘并不在意。当下对李家的闺女更为好奇了。   今年童试一日□近,孙璟瑜出入徐家的次数日益增多,越发的忙碌起来。   秋娘对此事毫无兴趣,孙璟瑜既不是考官亦不用参试,家中也没其他参试的亲戚,一直到孙璟瑜某日回来说童试已经结束,结果即将揭开。   秋娘闻言淡淡道:“这些考中的秀才下来即可争取举人,说不定会和你一块上京博取进士。”   孙璟瑜闻言微笑摇头:“今年得中的秀才我在徐老爷那里全部拜读过,有一人的才华脱颖而出,待去乡试博个举人之位不在话下。”   “哦?如此说来此人才华出众?鲜少听你夸赞谁。”秋娘莞尔,孙璟瑜一介文人,说到才学难免心高气傲,秋娘从不曾听他夸过同僚里的谁谁谁。   孙璟瑜笑的神神秘秘,又道:“没错,的确出众。廪生定有他一席之位。且此人仅有十三,只比当年得中廪生的我大一岁。”   “又是年轻才子?”秋娘讶异。   “你可知晓是谁?”   秋娘好笑摇头:“我哪儿知道,你身边可没如此年轻的同窗。我没认识几个人。”   “你若是知道,一定很吃惊。我暂且不说,过个几日便知晓了。”孙璟瑜饶了一圈最后也不肯说,急的秋娘娇嗔道:“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我知不知道不重要,你不说,那我便不听了。”   “呵呵,就怕你到时候会骂我。”   夫妻两热闹着,绿云前来说道:“二老爷,屋外有人找您,是村里的张家。”   孙璟瑜扬起嘴角微笑,挥手道:“知道了,叫他等等。”   “张家?是……梨花他哥?他找你何事?”秋娘皱眉追问,张远山和孙璟瑜之间的交易她一直没问,但是直觉和这次童试有关。   孙璟瑜不以为意道:“没什么大事。”   “我就怕他为难你,你要小心。”   “知道。”   孙璟瑜将张远山迎进来,直接带到后院入座,茶水都没上来,张远山便迫不及待道:“孙举人,徐老爷那儿童试的结果一定出来了吧?你可有看到我的名字?”虽是这么询问,张远山却自信满满当初和孙璟瑜的交易,无论如何这次秀才中一定有他一个。之所以来问,就是想小心点,提醒孙璟瑜不要忘记他。   孙璟瑜微笑:“你如果是按照我给你的文章写上去,那一定能中秀才。”   “那是那是,我照着你给的全写了上去,孙举人贵为举人,考个秀才自然轻而易举。呵呵,这次多亏了你。”   “不急着谢,我还没来得及去徐老爷那看结果,你也别慌,再等几个榜就出来了。如果没有意外,你一定能中。”   “有孙举人出马那是一定,指不定我这回还能得廪生。”张远山越说越是兴奋,当年孙璟瑜十二岁便是廪生,如今多年过去,拿出的文章铁定比当年更出色,张远山顿时觉得廪生非自己莫属。即便他拿着孙璟瑜写的文章,丝毫看不懂其中的好坏之分,只一心相信,只要是孙璟瑜写的东西,那一定能成。   没过几日,童试的结果张榜而出,嵩山书院这次考中秀才的有二十余人,其中三位廪生。但是让徐老爷赞不绝口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十三岁的廪生,吕秋明。   哐当一声,秋娘手里的茶杯摔得粉碎,瞪大的眼眸里充满不可置信,孙璟瑜又气又好笑道:“我就说你听了铁定这反映。当时我看见名单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你这弟弟真不像话,要参加童试竟谁也不说,连我和你都瞒着,哎。”孙璟瑜当初确定那个吕秋明就是自己的小舅子吕秋明时别提多郁卒了,他不但是吕秋明的姐夫,还算吕秋明的启蒙老师,可那孩子闷声不吭的就拿了廪生,孙璟瑜有种被当做外人的失落感。   不过比起孙璟瑜,吕秋明连亲姐姐秋娘都没告知,孙璟瑜此时无话可说,只不住叹息:“小明这孩子成天想什么呢?太见外了。”   秋娘缓缓落座,不知不觉竟然双眸发红,梗咽道:“他哪儿是见外……他……”秋娘无语凝咽,喜悦和悲伤接踵而来,心中五味杂陈。打从弟弟说要学医开始,他就放弃了依靠她这个姐姐,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已经掌握好自己未来所有该走的路,每一条路,都安排的妥妥帖帖。   “好好的哭什么,这是大喜事,应该高兴才对。我现在立刻叫人去将小明喊来,我得亲自问问他。”孙璟瑜无奈的替秋娘擦眼泪,秋娘勉强微笑道:“恩,我也想见他。”   吕秋明来得倒是快,无论孙璟瑜怎么瞧都没能从这孩子脸上看到一个廪生该有的喜悦。吕秋明那份从容,好似一直如此。   “恭喜小明,你可真是一鸣惊人。”孙璟瑜拱手笑贺。   吕秋明哈哈道:“姐夫别拿我说笑,我就是运气好。”   “这话叫人听去,恐怕得气死人。”孙璟瑜莞尔。   秋娘可没闲情拉扯,看到弟弟便直接问:“你这孩子做事怎么一声不吭?好歹告诉我一声也好啊。害得我还一直以为你弃文从医……”   “阿姐莫生气,没跟你们讲是我的错,可我也没想到有这种结果,与其落榜后让你们担心,还不如不说。我喜欢医学,也不能忘却母亲遗愿,仕途这条路我能不能走上去,能走多远全然不知,我尽力而为,端得问心无愧便好。”   秋娘闻言喜极而泣,看来弟弟从没放弃过,可想而知他在李家一边学医一边读书下了很大功夫,然而这些她做姐姐的全然不知,曾经还一味怨怪弟弟从医可惜。   “小明越发像爹了……”秋娘抹着眼泪梗咽道。   “像吗?我却毫无印象。”吕秋明莞尔叹息。   “你那时候小。”   孙璟瑜插话道:“小明你如今有何打算?专心准备应对乡试?可别说你还要回去做大夫。”   “当然,李家供我吃供我喝,师傅传授我一生所学,我自当尽力回报。”   “那你怎么专心读书?”   “无妨,我勤奋点便是。”   孙璟瑜咋舌:“你倒是两不误。”有心想劝导吕秋明专心读书,放弃从医,只是孙璟瑜无法开口,只觉这个舅弟是有主见的人,轻易不听别人劝。   小舅弟见外是见外了点,认真计较起来孙璟瑜是顶高兴的,为吕秋明高兴。他老早便惋惜吕秋明的才学,如今吕秋明也算走到他期望的道路上来。   “今日一定要喝酒,不醉不归。”孙璟瑜斟满酒水怂恿吕秋明喝酒,吕秋明苦着脸喝了一小口,道:“姐夫你还是饶了我吧,我不善饮酒。”   “呵呵,不碍事,我开始也不会,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好的不教教坏的,你们都给我省着点,少喝为妙。”秋娘在一旁叮嘱,看着绿云将最后一道菜端上去,秋娘也坐下来吃起米饭。   孙铁锤不住的惊嚷着:“想不到小明这么有出息,好事啊好事。”   “说不定小明以后和璟瑜一块做官,那样有照应可好了。”孙大海满目期望的说。   李氏还未从冲击里清醒,吕秋明考中廪生,这种事她从未想过。吕秋明越来越像一个大夫,不是早就放弃了读书吗?   每每看着吕秋明汗水淋淋的赶来治病,李氏都忍不住暗赞这孩子懂事不怕吃苦。却不曾想,他远远比自己看到的更加隐忍。   相反,她家特意送去书院读书的小儿子,比吕秋明小一岁而已,差距却很大。   看着二儿子拉着吕秋明兴致高昂的喝酒逗乐,俨然一副同僚兄弟模样,李氏心里有点不舒服。二儿子对小虎子可没这么欣赏过,吃里扒外。   晚饭散去后李氏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孙璟瑜教训:“你瞧瞧小明已经是廪生了,咱们家小虎子何时出头?你做兄长的怎就不能帮帮小虎子?”   孙璟瑜头疼不已:“娘,小明考中廪生和小虎子和我完全不是一码事。他考中廪生是他自己的努力,咱们家小虎子要是能考个廪生我做哥哥的自然高兴,可是急不得,小虎子年纪还小,根基不稳,晚几年再考不迟。”   “晚几年?他只比小明小一岁而已。晚几年那差距多大?”   “何必计较这种事?那和年龄无关,四十岁才考中秀才的比比皆是,若真有心读书,坚持下去定有收获。急功近利使不得,小虎子一没小明的天赋,二不如小明刻苦,连决心都不如小明。他还需磨练,总要人逼迫他读书那怎么成。凭他现在那点墨水,考秀才还得努力。”孙璟瑜豪不委婉的批评让李氏更加不甘心,“那可是你亲弟弟,你莫把他看的太低。”   孙璟瑜摇头叹息:“正因为他是我弟弟我才这么说,总之没我的允许他别想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去参加童试,那样即便考过了也没前途。”   “哪有你这样的兄长,还不让小虎子参试!”   “这是为他好,不足就是不足,前程大事岂能儿戏。”   考场之事,素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边笑声不断,那边阴雨连绵。   出门被张远山堵住的孙璟瑜站在屋檐下,尽量避免雨水打湿自己的衣服。   张远山双眸猩红,失魂落魄道:“为什么我没中?”   孙璟瑜状似苦恼道:“批阅的人可不是我,不如你去问问徐老爷?”   “你耍我!一定是你耍我!”   “我可是完完全全按照你的吩咐在做,打听题目,奉上文章,最后你自己背诵抄写就行,题目都是那题目,文章也是好文章,我有哪儿出错了?我言而有信,倒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说好了要保证我考中秀才,你失言了,你难道就不怕我把画传出去?”   孙璟瑜不慌不忙拿出契书,摊开丢给张远山:“你仔细看,每一条我都做到了。保证你一定考中秀才,这个可没有。”   张远山傻眼,瞪着白纸黑字,乍一眼看去的确是那么回事,仔细看却是孙璟瑜说的对,题目给他问到了,文章也写了,但是中没中,可不关孙璟瑜的事。   但是张远山也不是傻子,孙璟瑜写的文章不可能中不了秀才。结果落榜了,可想而知就是有人故意让他不中。   33抢手女婿   深深感觉自己被孙璟瑜玩弄一番的张远山气得脸孔狰狞,竟想也没想便一拳头朝着孙璟瑜的脸揍了过去。二人虽同是读书人,那张远山早年却是村里如流氓般的匪类,长得混实壮硕,一拳头打下去孙璟瑜保准见红,幸好孙璟瑜有防备,急急躲闪开来。天在下雨,脚下路滑非常,孙璟瑜这么一让差点滑倒,正在思索接下来是逃走还是将计就计。   巧见小路不远有二村民挑着草木灰着急躲雨,方向正朝这而来,孙璟瑜一咬牙,不躲也不让了,由着张远山揍了几拳头,心想挨这几下也就疼些时日,但是张远山却要疼半辈子。   从张远山如此愤怒的挥拳举动便可确定了他的推断,张远山手里只有一幅画,那幅画还变成孙璟瑜房里挂着的孔雀图,正因为张远山没有了可以威胁孙璟瑜的东西,所以才会这么狗急跳墙,不然张远山保准一副小人嘴脸继续威胁。孙璟瑜暗笑不已,凭张远山那点水墨,画个鸭蛋都画不圆,即便想画秋娘栽赃都难以成事。而张远山又是心眼小的男人,不然大可以拿着原画去请人帮忙照模子多来几幅,但是从孙璟瑜先前故意试探,特别叮嘱张远山不要将题目和文章告诉别人,以免被别人分了一杯羹,当时张远山那狡猾算计的心思记忆犹新,恐怕就是有人得了消息,拿刀驾着张远山的脖子,张远山也死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荣耀。因为多一个知道,他的希望就会小一份,他是那种巴不得同窗在参试时死光光就他一人独活的小人货色,毫无气量可言,孺子不可教也,同读圣贤书,简直是侮辱人。   当年孙璟瑜十二岁得廪生,少年才子名声惊震,孙家一夕访者无数,蓬荜生辉。那种飞跃的变化使得村里人开了窍,抑或说红了眼。从未指望过让儿子读书的几户人家纷纷将儿子往书院里送,盼着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也能如孙璟瑜一样为家里带来改变。但是众人只看到孙璟瑜的光辉,却看不到他多年背后的辛苦。   被送去书院的少年便有如流氓似地张远山,那时孙璟瑜年纪小,对整日虚度光阴的害群之马嫌恶之极,暗里多次嘀咕过徐老爷为何要收此等败类入学堂,辱没了圣地。直到年前张远山以画要挟,孙璟瑜便找徐老爷商议此事,顺口问了书院收张远山那种小人是败坏名声,徐老爷为何来者不拒?徐老爷却说那些人之所以没有教养,正是因为无人可教,既然他们有缘求学入门,那便一视同仁,夫子教的有治国之道,亦有为人之本,能学多少,学懂多少,全看个人造化。徐老爷大人有大量,只可惜有些人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没救了。张远山最早入学身边有不少同类,到了如今却似乎只有他一人还在稀里糊涂的玩小把戏,背地里干过的龌龊事也不少,如今他胆大撞到门口来,孙璟瑜说什么也不肯就此放过。   孙璟瑜捂着鲜血淋淋的嘴角,冷冷看着张远山被两村夫愤怒的拉开去,村夫喝道:“张远山你这臭流氓死性不改,竟然连咱自己村的举人都打,你还想不想活?”   “枉你读了几年圣贤书,竟比我们这些人还粗鄙,你白长了脑子!”   张远山双眸猩红,怒不可遏道:“孙璟瑜你仗势欺人,别以为你是举人我就怕了你,我张远山天不怕地不怕,我今天就让你见阎王,看你还拿什么得瑟!”张远山咆哮着挣脱村夫,捡起地上的砖头便朝着孙璟瑜砸去,那砖头砸中了孙璟瑜的肩膀,孙璟瑜却惨叫一声直接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两村夫见状慌了神,忙放开张远山跑去看孙璟瑜,可是无论他们怎么掐怎么叫孙璟瑜都没有张开眼睛,雨水冲刷着孙璟瑜的脸,苍白的吓人,嘴角流出的鲜血染红了雨水,雷声滚滚,闪电霹雳而过,张远山陡然浑身发寒,眼睁睁看着一村夫踉踉跄跄跑去孙家喊人,随即,一堆人冒着雨围过来,正住在孙家的吕秋明,以及孙璟瑜的好友盛秀才愤怒之极,二话不说便将张远山扭去衙门关押受审,自此,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等屋子里围着的村民一一离去,床上昏迷的孙璟瑜慢悠悠张开眼睛,掀开被子便捂着人中哀叫道:“那些叔伯,掐得也太用力了,疼死我了。”   此话一出,早已知晓孙璟瑜作假的吕秋明噗嗤而笑,盛秀才却是傻了眼,秋娘惊愕的收住眼泪,随即顾不得外人在场,抡起两拳头便朝着孙璟瑜的肩膀左右招呼,打的孙璟瑜一颤一颤,尴尬的不好意思开口叫停。   “你作死了!吓得一屋子人担惊受怕。”秋娘怒红双眼,毫不给孙璟瑜脸面,这要算她头回生孙璟瑜的气。   孙璟瑜由着她打够了便摸摸鼻子下床来,“你刚才还哭的眼泪哗哗,现在就忍心打我,女人心,真难猜。”   秋娘闻言气得跺脚,孙璟瑜忙好言道:“行了行了别计较了,有外人在多不好。”   秋娘收敛怒气,转脸瞪了满脸看笑话的吕秋明一眼,吕秋明忙解释:“阿姐不是我瞒着你,是我还来不及说,刚才屋子里人太多了。”   “由着你们去,哼。”秋娘不愿多说,转身便走出房去厨房找些去火的解燃眉之急。   眼见秋娘走了,孙璟瑜才松一口气。摸了摸脸上的伤口蹙眉道:“你们把张远山咋整了?”   吕秋明冷声道:“直接送去衙门了,当时情形紧迫,我们还怕出了人命,幸好姐夫你没事,真是,你下次要这么玩也得提前告诉我一声。”   “是我不对,没有下次了。送去衙门就好,公事公办,我这还有一堆张远山的罪证,瞧瞧这个,三年前咱们村的粮仓一夜之间丢失了几十石粮食和一头牛,贼人便是张远山为首的几个流氓,他们盗去粮食后拿去镇上卖了。其后用那些钱在妓院作乐,与一位客人发生冲突,张远山等人睚眦小人,竟在事后堵住那位客人报复,结果可想而知。还有这个,张远山与某寡妇有染,贪寡妇钱财,行事极为不端。寥寥几条足够治罪,其他卑鄙小事不提也罢,此人留不得,只要他在这渔家村一天,我日后上京一天都不得安心。”孙璟瑜说罢叹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他何必断绝张远山一辈子,但是以张远山的性格,今天放过他,明天说不定家人就要遭殃。特别在日后他离开这里以后,家里老幼妇孺,哪里防得了小人背后放箭。   二人听完都赞同孙璟瑜的做法,龌龊事盛秀才比孙璟瑜见得多,对此深有感悟。   孙璟瑜虽说是装晕,身上却的确有几处伤。秋娘懒得多问他发生什么,只恨他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许久都不乐意理睬孙璟瑜。   孙璟瑜正发愁了,得知孙举人遭遇小人嫉恨受伤的花氏连忙拎着东西来探望,巧的是李大夫一家也殷勤到访,还有几家人更是陌生得很。   花氏过来吃过茶问候过了便拉着自己闺女私问:“你婆婆真狠心把桂花送人了?”   大嫂闻言脸色一沉,不悦道:“娘,你莫不是还同情桂花?咋叫狠心了,咱们可一点不狠心,没把她送去勾栏就是客气了。”   “啊哟闺女你倒是挺狠,得了吧,你也就嘴硬罢了。娘不是同情她,哎,你也知道,当初娘亲自送她来,说的清楚明白将来让她给孙家老二做小,如今……算了算了,娘哪里晓得读书人家规矩多,既然你二弟不能随便娶小,那娘就不折腾了。咱们家亲戚里好姑娘多着是,咳,与其送人做小,还不如给人做大,你说多好?”   “娘又要干啥?”   花氏拿眼看了下堂屋,偷偷指着厅中喝茶的吕秋明道:“你瞧你妯娌的小舅弟,小小年纪长得真是端正,那啥什么君子如玉?说的不就是他那样的,虽是个男儿,脸面却不比他姐姐差,俊的跟什么似地,肚子里墨水又多,竟然得了廪生,而且既没娶妻也未定亲,这实在是天大的好事啊!闺女你得帮帮你那些姐妹,咱说什么也不能放过机会,想法子跟你妯娌亲近亲近,让她动点心思……”   花氏未说完大嫂就烦躁的打断,无可奈何道:“娘,你啥时能消停?那些姐妹又不是我亲姐妹,你何必操心。再说就凭那些丫头想给人未来的官老爷做夫人?长得还不如吕秋明三分俊,个个黑的跟乌鸦似地,叫人家凭什么娶回去做夫人?人家就算没爹没娘可也奔出了名堂,别拿人当种地的比。不用我多说,秋娘绝不答应,她可宝贵他弟弟了。”   花氏闻言来了气,怒道:“种地的咋了?没种地的官老爷也没饭吃,再说你妯娌不也一种地的丫头,运气好嫁了你二弟才能吃香喝辣的做娇气夫人,哼,你就没这命,偏偏嫁了没用的老大。我又不是要干啥坏事,想给你姐妹找个好夫家你还教训我?不就让你说一说而已吗?你要不说娘自己跟她说去,又不是啥丑事。”   大嫂气得都快哭了,扭身自暴自弃道:“随你去!”   “哎,丫头你……”花氏叹气,看着女儿气跑了无奈得紧。   那厢李氏也在招待李夫人,只是李夫人却绝口不提自己闺女的亲事,好似忘记了上回跟李氏的约定。李氏也聪明的没有开口提及,即便李夫人今日说了,李氏也只会为难的劝说,吕秋明今日不同往日,李夫人想攀亲只会更难。   幸好李夫人是聪明人,过来只为探望孙举人,顺便看看秋娘,坐了没一会,夫妻两便告辞离去。   路上李夫人对李大夫道:“我这心里真不好受。”   “夫人何必多虑,儿孙自有儿孙福,错过这家自有别家,还怕咱们女儿嫁不出去?”   李夫人点头:“也是,咱们姑娘好得很。我就是有点……哎,我相中小明就是因他聪明,刻苦,沉稳,有担当有主意,却不曾想他背着我们读书,又不知不觉拿了廪生,这孩子的心比我想的还要大,寄居在咱们家恐怕是另有原因,并不是真心想学医……”   李大夫抚着胡须点头,同是感叹:“罢了罢了,强求不得。只可惜了这么好苗子,他既选择走仕途,咱们也该以礼相贺,好歹处了这么久,你一直拿他当半个儿子看。”   李夫人闻言更是难过,特别是想到家里的闺女,那丫头就喜欢沾着吕秋明,小女儿心思早被当娘的看穿了,可是有缘无分,再多心思最后只能伤怀。   李夫人走得快,却不知秋娘正想见她,虽说弟弟如今成了抢手的‘女婿’,但是秋娘仍是记挂着李夫人的闺女,最起码想先见见再说。   “你师父师母走的真急,哎。”   “阿姐有事要找他们不成?”   “恩……大事,呵呵。”   “什么大事?要不我现在去追他们?”   “是你的大事,也罢,阿姐也不拐弯抹角,李家的姑娘你比阿姐熟悉,阿姐问你,那姑娘如何?”   秋娘问的直接,吕秋明当下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由脸色微红,尴尬道:“阿姐……我还小。”   “你不小了,先定门亲事要紧,成亲缓上两年都成。”   吕秋明闷不吭声,秋娘无奈了,想撬弟弟的嘴巴,真难。   34李家有女   李夫人夫妻两回到镇上的家正好是晚饭时候,儿女媳妇们都在膳厅里等候二老归来,李夫人几个儿子都已成婚生子,唯一没成家的便是十二岁的独女李嫣然。   时至暖春,李家的院落中散发着阵阵草木发芽抽枝的淡淡香味儿,藏在大树后的月亮,在李家祥和安宁的饭桌里悄悄冒出了头,洒下了一地柔柔的明亮。   儿子们举着酒水,不时与李大夫来两下,边吃边说着些回春堂的正事,气氛还算热闹。   坐在另一桌的女眷们则安静得多,几个儿媳妇见李夫人回家后脸色不好,这会便争先恐后的讨好李夫人,夹菜的夹菜,斟茶的斟茶。   李嫣然闷闷吃着白米饭,如丢了魂似地忘记了夹菜。   李夫人抬头看向女儿,见女儿完全没心思吃饭,小脸蛋上说着什么她当娘的看得一清二楚。   李夫人放下筷子,轻轻叹息:“我现在不饿,芍药先将我和小姐的饭菜留一份晚点送到房里来。”说罢站起身,笑看惊讶的女儿:“嫣然,随我来。”   “婆婆这就不吃了?是饭菜不合口味吗?我要人去重做。”大媳妇麻利的跟上来追问,李夫人微微烦躁的挥手:“你们自己先吃。”   “婆婆这是有话对小姑子说了,估摸着就是那回事了……”最小的儿媳妇嘴巴快,将众人都明白的事直接说了出来,惹来几双眼的瞪视。   李嫣然静静跟着母亲回房,推开门便径直找个空椅坐下,似淡然又似烦躁的伸手拨弄桌案青花瓷瓶里的粉白桃花,李嫣然轻轻一碰,那花瓣便悠悠落在红木桌子上,几瓣粉红,几瓣洁白,交错重叠,亦如她的心境。母亲的归来让她欣喜期翼,同时,也万万分的黯然失落。   过于宁静的屋子让李嫣然窒息,她不敢抬头看母亲,不敢从桃花上移开目光,惶恐于睫毛的煽动,都能让拼命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   雾蒙蒙的眼眸里,桌上的桃花开得艳丽奔放,亦如幸福安然的母亲和父亲。   母亲房中的花瓶,一年四季,日复一日的岁月流光里,从不曾空虚过。早春有桃花烂漫,夏日有荷花玉立,秋天有桂花飘香,严冬有寒梅独放。   这么多年,每一日朝阳升起,父亲会捧一手芳香相赠,娇艳欲滴,蓄满柔情。   父亲是最好的父亲,母亲是最美的母亲,李嫣然是最幸福的女儿。   “嫣然,这事儿成不了,你省着点。”李夫人倒了茶,轻磕着茶盏直言不讳。只有断了女儿最后那点念头,她以后才能安心嫁人。   李嫣然娇小的身子微颤,耳鬓的发丝瞬间低垂,精巧的湛蓝色花钿随之颤动,如受了惊的蝴蝶。   李夫人无奈长叹:“这里除了娘没外人,你想哭就哭出声来,别闷着。”   李嫣然忍耐着哭声,狠狠抽动肩膀,拿着帕子胡乱的擦拭眼泪,偏偏一声不吭。   李夫人心痛至极,却是在无能为力。甚至于想到吕秋明此人都有些恼火生气。李夫人夫妇在小镇名声甚好,想与李家攀亲的人家不在少数,寻常人家的姑娘,如若不是非常困难,谁个不是十岁前便定了亲事。十岁还没定亲的那是极少数,李家姑娘便是一个。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上门提亲的人不少,李夫人却一直没有满意的,既不是要女儿高攀,也不愿女儿低就委屈,便总期望有个最合适不过的,最放心不过的女婿。打从看到吕秋明第一眼,李夫人便犹如见到了半个‘期望’,模样端正,双眸清明,是个正直的好样貌。随后日益相处,更是满意的不得了。吕秋明除了没爹没娘家世清冷了点,其他的无可挑剔。   如果女儿能够嫁给他,将来让两人一起开个新药铺,一生相依相靠,平淡安康,足够了。   这个家里的主人们,对吕秋明谁都挑不出毛病。因此似乎谁都认定了吕秋明,这个少年以后就是李家的一份子,对他要照顾一点,要亲近一点。   事已至此,李夫人绝无后悔对吕秋明的特别照顾,后悔的只是耽误了女儿。   吕秋明的出现让她这个当娘的糊涂了,将女儿的亲事拖了又拖,谁都不提,总觉得只要吕秋明在,就没什么可慌张的。   如今李嫣然一瞬十二岁了,吕秋明却不成了。不但伤了女儿的心,还误了她不少光阴。之前推掉的公子们早就寻了别家姑娘,如今李嫣然想另寻佳婿倒是难了许多。   “娘不能再耽误你,改明儿就给你选个人家先定下来。再拖下去可不成了。你收收眼泪注意点,往后定了亲事可别再想着吕秋明。”李夫人语重心长的叮嘱,心情却不比李嫣然轻松多少。   李嫣然闻言抽泣的更加厉害,许久才闷闷哭道:“娘,他为什么不肯……到底怎么说的?难道他考个秀才就瞧不上我了吗?秋明不是那样的人……”   李夫人蹙眉,思索道:“你以为娘能怎么说?娘什么都不能说啊傻丫头,你是女儿家,娘再傻也不能当着秋明的面问这种事,那要娘和你的脸往哪儿搁?秋明那孩子的确不是那种人……只是他也绝不是咱们想的那么简单,他很有拼劲,也很有野心……那样的人,不会选咱们这种家世,闺女你再好,也不能帮衬他什么。要怪就怪咱们家没个读书人。”   李嫣然泣不成声道:“可……为何这样?他明明说要当个好大夫……”   “嫣然你莫要钻进死胡同不知回头,你和秋明啥也没有,哭哭啼啼哪像样子,传出去可笑话死人。如今别管秋明以前说了什么,将来要做什么,这些你都莫在考虑了,我不晓得秋明还回不回来,如果他还回来,那你往后就给我乖乖待在屋里别出院子,如果他不回来那就更省事了。”   李嫣然收不住哭声,又不想忤逆母亲,更不想外人说三道四。只得捂着嘴巴压抑着哭声,闭着眼眸默默流泪。眼泪总有收住的时候,等痛快哭过一场,一定可以镇定起来。   只是闭着眼眸,一片黑暗里李嫣然脑中清晰的浮现从前,寒冬腊月,吕秋明站在白雪皑皑的院中,那排芳香梅树下,亲手送过她一枝梅。   院中的两株桃树开了花,成了孙家最美的风景。   孙璟瑜手执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棋子发出清亮的声响,提起了对面吕秋明的些许神志。   吕秋明眨眨如梦初醒的眼,慌忙执起黑子匆匆落定,孙璟瑜见状莞尔轻笑:“秋明啊秋明,你当姐夫是三岁的孩童,才学会摸棋吗?”   吕秋明闻言扫视棋盘,见自己方才落下的棋子毫无考虑可言,白白送了孙璟瑜一方肥土,形势一边倒,完全无法挽救,也没有继续对弈的价值。   吕秋明愧疚的道歉:“姐夫对不起,我方才走神了……”   孙璟瑜不以为意的摇头笑,慢慢收拾起黑白棋子:“你从徐家回来后就一直这个模样,心里想什么这么恍惚,不如跟姐夫说说,要不找你姐去?”   吕秋明闻言更是低落恍然,垂着头闷声不吭。   孙璟瑜仔细打量吕秋明的神色,如果他没猜错,吕秋明会这样是因为在徐家见了徐老爷徐夫人后,两老很是喜爱年少的吕秋明,在得知吕秋明既没娶妻又没定亲后,甚至毫不在意吕秋明单薄的家世,想将一个年龄合适的家族嫡系姑娘许给吕秋明。   连孙璟瑜都清晰感觉到徐家两老对吕秋明的特别关爱,正为吕秋明高兴了,谁想吕秋明却回绝了两老的好意。用的理由还是撒谎之言,什么有了意中人之说……孙璟瑜很是讶异,怎么想都想不出吕秋明哪儿冒出个意中人。   “秋明还在想徐家的事?没想到你会拒绝徐家,不过这样也好,徐家家世大,难招架。小户人家也有小户的好处。不过你年纪不小了,如今既已拿定了将来路程,亲事也该定下,我估摸你姐心里焦急得很,她怀孕后没事可干,就喜欢成天乱想。你考中廪生她别提多高兴,你要是定下亲事,她就更安心了,哈哈。”孙璟瑜笑呵呵的把玩棋子,期待吕秋明能给他一个答复,如果吕秋明有心想定下,他倒是也可以帮帮忙。如果吕秋明不急也不愿意,他做姐夫的就不好多管了。   吕秋明无力的撑着头,左思右想了半天,最终忍不住道:“姐夫你说,想要成事,靠自己好还是靠别人好?”   孙璟瑜一愣,好笑道:“自然是靠自己最好。”   “是啊,可是很多事必须得靠别人才能走的顺利,走的快。”   “那是一定,不是有话说出外靠朋友?不过靠来靠去,其实靠的终究是自己,心长在你身上,你要什么都是你自己决定,谁能左右你?再说,那些个别人,岂能让你靠一生一世?”孙璟瑜说完,若有所思起来,经这一问,他想他可能明白吕秋明的心思了。   吕秋明释然点头:“姐夫说的对。”   孙璟瑜随即继续道:“如此说来,你果真是有意中人?呵呵,既然如此,你何苦为难自己,不如顺着心意行事,往后才能过得如意。”孙璟瑜心中挺感叹,暗道吕秋明这话是多此一问,吕秋明此人,最不喜靠别人。他又如何会为了自己的将来而委屈自己的婚事,那可是长长一辈子。   “姐夫不知道你为何如此心急……乡试还有许久,会试更是如此,你无需焦急,慢慢来,稳紮稳打。你瞧姐夫白白浪费了三年,却买了教训,也不算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呵呵,先把你的亲事定下如何?”   吕秋明微红着脸点头,低声道:“下回再陪姐夫下棋,我先找阿姐去。”   “呵呵,去吧。”   秋娘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绱鞋,很小很可爱的老虎鞋,在旁边的针线篮子里还放着两件小孩儿的衣裤,柔软的布料,细密的针线,可见秋娘下了不少功夫。这几日精神好便尽干这事儿,缝缝补补了好些小孩物件。每每让孙璟瑜见了,都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期待的笑。   “阿姐还在做鞋子?累不?”吕秋明跑去房里,微笑着递给秋娘一杯茶。   秋娘匆匆喝一口继续绱鞋:“别瞧这小鞋子,可费功夫了。你不是和璟瑜下棋来着?”   吕秋明点头微笑:“散了。”   “哦,你们上午去徐家顺利不?徐老爷可有说你什么?哎,璟瑜说徐老爷很看重你,你也要争气,咱们没有靠山,徐老爷看重你是福气,你要把握。别闷头一个人往前拱,外头的人都不简单,阴损的读书人也不是没有,有个靠山总要安稳点。往后啊你和你姐夫得互相扶持,那我就放心不少了。”   吕秋明乖巧的答应着,眼睛落在秋娘手腕上的银镯上,他记得那是母亲给阿姐的银镯,也是阿姐唯一从吕家带出的饰物,算得上是阿姐唯一的嫁妆。   吕秋明怔怔看了一会,忽而道:“等我拿了廪米换钱,就给阿姐买点漂亮的朱钗银饰。”   秋娘没想到弟弟忽然说这话,不由一愣道:“为啥?你一个月的廪米换的钱又不多,哪需要你给我买什么首饰,我首饰多着是,那钱你自己存着,别忘了你还有乡试会试,得去外头花不少钱。”   吕秋明却坚持道:“我心里有数,到时候阿姐可不要推脱。”   吕秋明恍惚的说着,黯然于自己到了现在谈婚论嫁的时候才骤然想到聘礼与嫁妆这些事,而阿姐的嫁妆,只有那对不大值钱的银手镯,其他什么也没有。   他奋斗的动力,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唯一的亲人,他要成为阿姐的靠山,为她支撑起能支撑的一切。亦如当年,阿姐不顾一切的保护他。   “阿姐我去读书,你别太累了。”   “知道,你好好看书去。对了你何时回李家去?”   “也许后天,也许更迟些。这几日总有不少姐夫的朋友要见。”   “恩那好,你去吧。”秋娘心里叹息,不敢问太多李家女儿的事,怕扰了弟弟读书。   吕秋明想说的事一点没提,或许打心里还在犹豫,现在仍旧寄人篱下的自己,谈婚论嫁是不是太早了些,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能分出去的精力,实在不多。   吕秋明又在孙家住了三四天才回到镇上李家,李家的回春堂如往昔忙碌,吕秋明放下包袱便麻利的干起活来,压根不需要其他人吩咐。   李大夫从百忙中偷偷拿眼打量吕秋明,却是越看越是叹息。   “当归当归,当归没了,谁去后头拿些来。”李家大儿子一边写着方子一边忙碌的大喊,吕秋明放下手里的草药道:“大师兄别急,我去拿。”   “啊哟秋明你已经回来了?”二师兄惊讶道。   “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哈哈,秋明回来真好,这样我可以轻松一点。”   “都别说了,赶紧拿当归来。”   吕秋明笑笑,速速跑去后院仓库。   吕秋明拿好当归出来,锁好了仓库门转身往前屋跑,却没走开几步就听到刺耳的女人笑声,那笑声实在没有美感可言,吕秋明一眼扫去见笑声的主人正是镇上有名的王媒婆,人称胖媒婆,身宽体胖,名副其实。   媒婆的旁边是师母李夫人,两人客气的说说笑笑,吕秋明隐约听到胖媒婆说李夫人你家闺女是千里挑一的好姑娘,与陈家小公子最般配不过了,李夫人可要好好替女儿着想。   “我女儿也不小了,我当娘的会认真考虑。养女儿啊,还是早些嫁出去得好。”   “呵呵,那是那是。”   吕秋明缩紧指缝,闷头从枯败的梅树下匆匆走过。   35秋明提亲   一整个下午吕秋明都魂不守舍,麻木的被人推着转,全然没有往日的机灵麻利。诸位师兄都不解吕秋明出了何事,天还早,大师兄倒是体谅的对吕秋明道:“秋明今日才刚回来,是不是路上累到了?不如先去歇息歇息,现在病人少,我们忙得过来。”   吕秋明愧疚的点头,放下活计便跑回院落里,脚步沉重的慢慢朝房间走,路过熟悉的小庭门前不由驻足发呆,只要穿过这道小门,那头便是李嫣然的小院子,这时节里面一定开满了桃花,李嫣然的屋子便藏身在桃花林里,站在外头便能闻到桃花的清香,些许随风散落的花瓣落在吕秋明脚下,让吕秋明心神更加恍惚。   来李家这么多年,虽同住一个屋檐下,见到李嫣然的次数却寥寥可数。到底是闺阁姑娘家,走出院子来尽是李大夫的家丁徒孙,甚至还有偶然停留的病患,诸多的不便。   吕秋明记得第一次见到李嫣然是他刚来的第一个月,某日在院子里忙着晾晒草药,比他早些进来的两个药童却站在一旁指指点点,吕秋明淡淡望着那二人,那二人亦是胆气大,当着吕秋明的面嘲讽他没爹没娘跑来李家白吃白喝云云。初来李家的吕秋明不做任何反击,依旧忙着捣鼓药草,好似没有听到别人的话。谁又知道他心里藏着多少愤怒和失落,但是吕秋明深知寄人篱下就当乖乖的闭上嘴巴,只做事不说话,将所有情绪藏埋着,那样才会错得少,得罪的少。   吕秋明不想自己隐忍着,却有别人替他抱不平。那人正是偶然跑出小院来玩的李嫣然,当时李嫣然不过十岁而已,小个子圆脸蛋煞是可爱。然她白皙的脸却因为两个药童的话而气得发红,直接娇喝二人道:“我要告诉我爹,你们两个坏心眼不适合当大夫,连人家无父无母都拿来笑话,简直丧尽天良,道德败坏。”   两个药童也是头回见李嫣然,但是很快便猜到那是李家小姐,当即吓得白了脸色,哭丧着脸对吕秋明道歉讨饶,随后慌乱逃离。   吕秋明那会心里别提多舒畅,看李嫣然就像看到了小菩萨,越看越顺眼。   李嫣然也没见外,不顾丫鬟的劝阻,直接跑到吕秋明跟前小大人似地安慰:“你莫生气,我已经骂过他们了。娘说爹收了一个很聪明的新徒弟,那一定是你吧?你以后住在我家,我爹娘就是你爹娘,他们很好的,真的很好。”李嫣然蹲在地上说的很正经,一点没觉得自己说的话叫人笑话,什么我爹娘就是你爹娘,那岂不是……   吕秋明暗里震惊,这小姐脑袋还没开窍,胡言乱语得很。   果然旁边的丫鬟涨红了脸色,严厉的拉起李嫣然边走边苦口婆心的训斥:“小姐!话不能乱说呀!夫人说过不让你出院子,你偏要跑出来玩……”   李嫣然挣脱了两下后妥协得回去院子,还一路嘀咕:“你看我要不出院子,那个小哥肯定会被坏心眼的人欺负……”   后来再见面是过年的时候,李夫人真的很好,不但白养他,过年时还给他做了新衣裳新鞋,大年初一还发了红包。   吕秋明当时小孩心性,过年有新衣裳有红包便高兴得很,心里琢磨着这些钱要买几本书,若有多余的能买些笔墨纸笔就更好了。   吕秋明当即拿着钱要出门,巧的是李家夫妇也带着儿女媳妇们浩浩荡荡出门拜年,吕秋明靠在旁边目送他们出去,最后一辆马车里却隐约传来很娇小很熟悉的声音,那是李嫣然在跟李夫人撒娇的抱怨:“娘,女儿以后不要穿红衣裳了,你看看爹那个徒弟穿红衣裳比女儿还好看,讨厌……”   “胡说八道,大过年的就要穿红衣裳才好……”   声音远去,独独留下吕秋明站在院子里瞅着自己的红衣裳,脸色青红交替,好看得很。   当天入夜后李家人回来,吕秋明站在自己窗前,看着他们从马车里下来,最后捕捉到最小巧的身影牵着李夫人的手慢慢往小庭院走,李嫣然的红衣裳在雪地上很耀眼,手腕上的铃铛清脆的作响,和着李嫣然的笑声,悦耳动听。   吕秋明暗暗闷哼,这李家小姐穿红衣裳就是丑!怪别人怎么行,哼。   真正与李嫣然说上话,是第二年的清明时节。   药堂歇假,李家男丁全去了祖坟山祭拜祖宗,李夫人带着媳妇们出外买寒食,李家剩下一些下人,和无处可去的吕秋明。   吕秋明拿着树枝在屋前的泥地上书书写写,不知道李嫣然何时出现在身后,陡然听到李嫣然的声音说:“你的字写得很漂亮,文章也做得好。”   吕秋明一惊,礼貌的收起树枝道:“嫣然小姐过奖了。”   李嫣然却微红了脸,小声道:“喊我小姐就可以……”李嫣然心里怦怦跳,懊恼这吕秋明是个怪胎,府中人都喊她小姐,小姐就小姐啊,干啥这吕秋明非要喊个嫣然小姐……听着就别扭。   李嫣然没等吕秋明再说什么便似着急的走了,躲回院子里半天没出来。   吕秋明却拿着李嫣然落下的一支耳环发愁,为啥两个丫鬟都不见出来,这可怎么好,还是等师母回来交给她算了。   师母还没回来,那李嫣然却已经发现自己落了东西,带着丫鬟跑出来四处寻觅,后来连几个家丁都帮着寻找起来。吕秋明从屋里出来时才发现他们的存在,恍然大悟,忙拿出耳环还给李嫣然,李嫣然感激涕零。回到庭院没出一会,就派丫鬟端着两盘子美味糕点给吕秋明送了去。   吕秋明后来发现,每每在自己偷偷写字时,李嫣然总能冷不丁的冒出来。李嫣然出入庭院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吕秋明莫名的觉得很高兴,若是李嫣然一段时间不出来,他心里便似少了什么。   那年寒冬,雪下的很大,院中的寒梅开得尤其得香。   吕秋明每天都要在梅树前驻足欣赏,他最喜欢严冬里的寒梅独放,没有什么花能比梅花更惹人敬爱。   “秋明很喜欢梅花?我瞧你每日都站在这里看。”李嫣然穿着红色棉袄骤然出现,让吕秋明的眼眸不由一亮。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不得不喜爱这样的梅花,嫣然小姐跑出来不怕师母训你?”吕秋明笑着打趣,李嫣然不怕爹不怕兄长,就怕娘。   李嫣然不悦的瞪着眼道:“她出去了,只要你不告状我就没事。”   吕秋明失笑道:“外面冷得很,嫣然小姐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李嫣然垂头不吭声,深知自己一个女儿家这样实在不妥,但是每次看到吕秋明站在这里就忍不住想出来,哪怕说一句话也可,忍了这么久,今日终于逮住机会过来。   二人都没有动,静静看着梅花,雪花纷纷落下,为二人染上薄薄的一层霜,吕秋明看见李嫣然的发丝都快酝出水来,忙催道:“嫣然小姐你赶紧回去吧,这样你要是病了如何是好?”   李嫣然也感觉到冷,当即犹豫起来。   吕秋明张望左右见无他人,便伸手摘了一枝绽放的梅,匆匆塞进李嫣然手里,道:“这梅花香,你拿去屋里放着……”   李嫣然愣愣拿着梅花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羞红着脸赶紧跑了,这下可走得又快又潇洒。   吕秋明看着李嫣然远去的红色身影,收了收微微湿润的手掌,暗想这要是被师傅师母知道,不晓得会不会打死自己这个登徒子……   “秋明……”李嫣然从庭院里走出来,没想到第一眼就看到吕秋明。李嫣然当即红了眼眶,还当自己是做梦。本以为吕秋明再也不会回来,母亲也在为她的将来做准备,李嫣然心情低落得很,在院里实在待不住才出来,却不想千思万想的人就站在这里。   吕秋明回神,怔怔望着近在眼前的李嫣然,李嫣然比以前瘦了,吕秋明收回目光,正色道:“等我半个月,我来你家提亲。”   李嫣然激动的泣不成声,半个月而已算什么,两年都等了。   吕秋明很快回到孙家找秋娘,直截了当的与秋娘说了终生大事,秋娘又惊又喜,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亏我每日替你发愁婚事,你倒是又来次闷葫芦,先斩后奏,事后才来找阿姐商量是不?”秋娘不悦的瞪着弟弟,她还在着急弟弟的未来,弟弟却自己做了主,真不像话。   吕秋明尴尬的抓头,颇有点着急道:“你看我都与阿姐说了,阿姐到底怎么想?俗话说婚事大事由父母做主……长兄如父,长姐如母……你要是不同意,我也听你的……”   秋娘闻言嗤笑轻哼:“行啊,你们这是私定终身,阿姐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你就乖乖待着吧,过些日子我再给你另寻人家。”   吕秋明听罢不骄不躁:“阿姐说了算。”   “哟,你真就这样放弃?”   “阿姐说什么就是什么,秋明绝不怨谁。”吕秋明正儿八经的作揖。   秋娘瞪着吕秋明,简直哭笑不得。本想威胁一下弟弟,没想到他倒是镇定,一点不上当。   孙璟瑜走进来拍着秋娘的肩膀道:“你们姐弟两都省着点,婚姻大事可不能儿戏,既然说都说好了就赶紧办下,秋娘你没瞧见你弟弟跑来时急的跟什么似地,呵呵,那李家的姑娘俏得很,听说上门提亲的踏破门槛,你们这手脚慢一点,人家李姑娘就跟别人走了。”   “什么跟别人跑了,你说话就不能正经点?既然这样,那选个日子,找个靠谱的媒婆,过几日就去李家纳采问名。”   秋娘说完,吕秋明忙接话道:“日子我已经选好了,媒婆也找了靠谱的,我昨日拿了廪米,换了些钱买了只大雁和礼物。”   秋娘瞠目结舌,孙璟瑜亦是惊诧大笑:“哈哈哈,秋明你可真是,哎,你说你姐现在需要干什么?”   吕秋明红着脸不做声,秋娘叹息:“好吧,你既然都安排好了,那就那样办吧。”   “恩,谢谢阿姐!阿姐,这是我买给你的饰物,你留着戴。”   秋娘见吕秋明买的竟然是金饰,很小巧的一对金水珠耳环,不过吕秋明钱不多,耳环不是足金饰物,仅仅是鎏金而已。即便如此秋娘仍是惊讶不已:“不是叫你别买吗?何必为了姐姐花钱,那些钱你自己留着用。”   “呵呵,阿姐喜欢就好。那我先走了,过几日拿了庚帖再来。”吕秋明来去匆匆,秋娘无可奈何。   几日后吕秋明果真拿着庚帖再来,满面春风的模样让秋娘忍俊不禁。   吕秋明指着庚帖道:“阿姐我已经在镇上找人合算过八字,是吉利之相。”   秋娘满意的点头,笑问:“阿姐猜你是不是已经安排好小定的事呢?”   吕秋明脸色一红,嘟囔:“我可没这么急……”   “是吗?”秋娘莞尔。   吕秋明轻咳:“小定的事下个月再办,不急不急。”   “你不急人家李姑娘急,阿姐要是早知道你的事,绝不让你拖累人家姑娘这么久。”   “是我考虑不周……现在过了小礼也算定了,不怕了……小定下个月等我拿了廪米再办。”   “……何必等那么久,小定要送的礼阿姐给你办不行吗?”秋娘有些怒了,只因弟弟太见外,从头到尾竟无一事找她帮忙,连娶媳妇都不肯示弱,事事靠着那点廪米。   吕秋明坚决摇头,反正房里只有姐弟两,吕秋明便直言:“我知道阿姐好心,姐夫也不是小气的人,但这是我自己的亲事,我既无爹无娘自然靠自己,难道阿姐喜欢我依靠别人娶亲,最后欠一堆人情债?阿姐别生气,你即便想帮我,你用的钱全是孙家的,你们不在意,你婆婆一定在意,我不想听她以后拿我计较你。”   吕秋明说的是实话,李氏虽心眼不坏,但是不代表她不爱唠叨。有些话她说的轻飘飘的,听者心里却不好受。这些事吕秋明深有感悟,对李氏也不是不了解。若是阿姐这一胎顺利生个儿子,李氏恐怕很高兴,若是生个女儿,阿姐一定得忍受她的唠叨。他早就决定不再做阿姐的拖油瓶。   “我如今也能赚钱,阿姐就莫操心了。李家待我亲厚,我尽力而为买些礼物,礼薄一点他们不会与我计较。”   秋娘叹气点头,心中很是愧疚。想了会,干脆脱下手腕上的银镯子交给吕秋明:“这镯子给你,你到时送给李家小姐,若是咱们娘还活着,一定会给未来儿媳妇挑件像样的物件,阿姐这里唯独镯子是母亲留下的遗物,送给李家小姐再适合不过了。”   “那怎么行,这是母亲留给阿姐的东西……”吕秋明怔然推脱,脑中自然的想到小时候刚刚与阿姐逃离吕家,姐弟两在外奔波,担惊受怕的阿姐几乎每天都捧着手镯才能入睡,脆弱时便拿着手镯自言自语,独自抹眼泪。那些过去很久的事,吕秋明一直无法忘记。   秋娘微笑:“就因为是娘的东西,所以才要给你未来的媳妇。往后你们互相扶持,开枝散叶,白头偕老。这样九泉下的父母才能安息。”   吕秋明精神一振,坚决道:“阿姐,我一定会和姐夫一起去京城参加会试,参加殿试,   然后衣锦还乡,了却父母心愿。”   秋娘欣慰点头,最亲的两个亲人能在他乡做伴,秋娘放下了一半担心。   不知不觉桃花散去,春天走了,夏天悄悄来临。   一日比一日炎热的天气使得肚子越来越大的秋娘痛苦不堪,沉重的身子每日都如一个考验,为了能顺利的生下孩子,秋娘听从吕秋明和李夫人的吩咐,每日都会抽点时间在后院转悠散步,   吕秋明已经办妥了小定之礼,与李家小姐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只待几年后博了名声再成亲。正好那时二人也长大了,谈婚论嫁再适合不过。   “璟瑜,这鸡汤给你喝,我吃不了。”秋娘指着绿云方才送来的鸡汤,蹙眉对孙璟瑜道。   孙璟瑜从书里抬头,抹一把额头的汗水:“这几天每天帮你喝汤,娘知道又要骂我抢孩子的吃食了。”   秋娘忍俊不禁道:“养肥了你也好啊,你快喝呀,我是一口都吃不了的,腻得很。”   孙璟瑜叹息,乖乖拿着鸡汤喝了,大热天的喝汤,其实并不享受,相反有点难过。也难怪秋娘喝不下。   “爹又下田去了是不?”秋娘没听到孙铁锤的呼声就知道这闲不下来的公公不会安心午睡,定是跑出去帮着佃户做农活了。   孙璟瑜无奈点头:“恩,三婶家那几块田正忙,爹吃了饭就去了。”   秋娘蹙眉,今年夏天尤其热,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田地间像个燃烧的火炉子,时常有老人家受不住晕过去,撑不住的从此不再起来,撑得住的也要瘦个几斤肉。孙铁锤上了年纪,却当自己是铁打的,谁家忙都喜欢跑去帮忙,若是热病了,岂不是更麻烦。   秋娘巴巴望着清水里浸着的绿豆汤和西瓜,这些东西她却一口不能吃,也不想孙璟瑜吃多了坏肚子,特别是他刚才喝了荤鸡汤。   “绿云,将这桶子里的绿豆汤和西瓜送去田里给太爷他们吃,别让他们热坏了。”   绿云点头,提着桶子便出去了。   还在喝汤的孙璟瑜急道:“留一碗给我成不?”   “不成,你喝了鸡汤不准再喝冷的。”   “……等你生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   36孩子出世   春花败了,枫叶红了,田地里的粮食丰收了,时至金秋九月。   火烧似地夕阳变化莫测,时而如金色的长龙,时而如红色的麒麟。忙碌的村民们一路说笑着收工回家,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诱人的饭香味弥漫,金菊在渐渐下沉的夜幕里闪烁光辉。鸡鸭关进了笼子,老牛疲惫的进了窝,嬉闹的孩子们被父母喊回去吃饭。沿着河流堆砌的蜿蜒长廊如没有尽头的小巷,在越来越暗沉的光幕下浸染孙璟瑜焦急的心绪。喜悦的期待和恐惧的担忧折磨着孙璟瑜的心,跌跌撞撞汗流浃背,走在已经看不清楚的小路上差点摔了跤。紧紧跟随在孙璟瑜身后的吕秋明以及李家夫妇不住相劝道:“莫慌莫慌,就要到了,不差这一时。”   然孙璟瑜好似没听见,一边急急赶路一边催促:“快点快点。”孙璟瑜跑了起来,吕秋明连忙跟上,这可苦了李家夫妇,他们年纪大了,哪能和小少年们比,这小路连走都难走,何况是跑。   “师傅师母你们慢慢赶来,我和姐夫先去。”吕秋明到底还是无法冷静,这可是阿姐第一次生孩子,想不担心都不可能。   两人打前一路跑回了孙家,一进屋子便能听到房里传出秋娘痛苦的呜咽,还有绿云和李氏在一旁安慰帮忙的声音。   孙璟瑜直接推门进去,气喘吁吁道:“大夫来了,秋娘你忍着点。”   吕秋明可不顾男女有别,径直跑到床前一探,还未说话,一旁的李氏便蹙眉惊讶道:“啊哟我的祖宗,女人生孩子你一个男人跑进来干啥?”   吕秋明哑口无言,倒是孙璟瑜并不在意:“娘别说了,小明是大夫,而且是秋娘的弟弟怕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就别计较这个那个了。”   李氏见孙璟瑜也在房里,又是一跺脚大喝:“混小子你还不给我出去!别让娘发脾气。”   “娘,不碍事的。”   “出去出去,哪有这种事,女人生孩子不准男人进,你咋就偏偏对着来?前人传下的规矩自然是有讲究和道理,你莫跟我顶嘴。还有小明你也是,你是大夫也不行,这可是为了你们好,女人生孩子脏,污秽得很,可别坏了你们的灵气和前途,都听话,出去吧。”李氏软硬皆施,先是一训,而后又好言相劝。吕秋明看孩子一时半会还出不来,秋娘的情况也算不错便放了心道:“姐夫我们出去,待会让师母进来,她医术高,接生孩子也是老手了,一定会顺顺利利。”   见吕秋明这个大夫都如此说了,孙璟瑜便安心的点头,最后看了眼床上冷汗涔涔的秋娘,柔声叮嘱道:“咱们孩子一定很胖,你估计会很辛苦,秋娘可要坚强挺住。”   秋娘闻言虚弱的微笑起来,小声点头道:“你出去吧。”暗想孙璟瑜说的可是没错,这孩子哪能不胖啊,她怀孕期间吃的好,长的也快,肚子大得如怀了两个孩子,若不是大夫说里面只有一个娃,一家人还对两个孩子有些许期待。   孙璟瑜提着心神和吕秋明出了房间,静静坐在堂屋里才发觉两腿有点发软。孙璟瑜苦笑着喝了口茶,李家夫妇这才赶到,孙璟瑜忙起身道:“李夫人,秋娘就在里面。”孙璟瑜上前带路,李夫人微笑点头,麻利的钻进了房间,没一会又笑着走出来道:“还早,羊水起码还得半个时辰才会破。准备好沸水和孩子吃的奶水,孩子刚一出生秋娘不一定能喂奶,备着为好。”   孙璟瑜点头:“我准备了羊奶不知行不行?”   “可行,羊奶记得烧沸摊凉点。其他的事也不忙了,孙举人还是吃点饭为好,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出来的,别饿着了。”李夫人笑着提醒,头回做父亲的男人总是特别忐忑,她见得多了。这孙璟瑜亦是如此,倒是有一点让李夫人比较欣赏的便是来时的路上,李夫人大胆问孙璟瑜若秋娘生的是个姑娘他会如何作想。孙璟瑜却脱口说道姑娘也没关系,无论是儿子还是姑娘总得双全才好,只不过有个先后罢了。若真有人一生缺一子或缺一女,那估计也是命了。   孙璟瑜莞尔,经李夫人一提醒,他还真饿了。再一想李大夫夫妇和吕秋明也没有吃饭,忙愧疚道:“真是失礼,差点忘记先招待客人。”   “哈哈,不碍事不碍事。”李大夫大笑,很是谅解。   大嫂牵着孩子过来邀道:“王妈已经做好晚饭了,二弟和李大夫要不先吃?”   “恩。先去吃饭。”   这一顿饭孙璟瑜是如何都吃不香,心不在焉总朝着秋娘的房里张望,那头传来一点秋娘的哭叫孙璟瑜就绷直背脊,看得李夫人哭笑不得,只好道:“瞧孙举人慌得,呵呵,我也不磨蹭了,这就守着秋娘去。你们慢慢吃。”   李夫人进了秋娘的房,孙璟瑜松了一口气,有李夫人这个女大夫在比纯粹的乡下接生婆让人省心多了。这也是在秋娘胎动后,孙璟瑜不惜赶去镇上将李家夫妇喊来的原因。原本说好了在秋娘快生产时李家夫妇和吕秋明提前赶来住个一两天,却没想到秋娘的情况比大夫们预料中的提早了好几天,秋娘忽然喊疼时可急坏了一家人。   孙璟瑜和吕秋明耐心的等候着,手里的茶水空了一杯又一杯,孙璟瑜时而冷静时而急躁,时间慢慢流逝,月光已经挂上了树梢,房里秋娘的哭叫声更加渗人,听的人心中发慌。   吕秋明开始还总是笑着安慰孙璟瑜几句,时间久了他也沉默起来。孙铁锤和大哥都默默的坐在一旁,大嫂和王妈忙着烧水,不多时,孙铁锤的几个兄弟媳妇也都来了,大伯婶娘什么一群女眷都提着灯笼过来问候秋娘和孩子的情况,见孩子还没出生,也跟着坐下来等候,一时间孙家拥挤起来。   房里李夫人不慌不忙的对哭喊不停的秋娘道:“别哭别哭,留着力气才能快点把孩子生出来。绿云快给秋娘擦擦汗。”   “啊哟这可咋好,都半天了孩子的头还没出来。”李氏慌得跳脚,照说孩子长胖点是好事,可这会李氏却深刻觉得孩子还是瘦点好。   “不慌,差不多了。”李夫人倒是镇定,孩子的头虽还未出来,可她已经知道孩子是头朝下,这样顺产可容易得多,最坏的情况莫过孩子脚朝下,那样难产得多。   秋娘心急如焚,她也不想哭喊浪费力气,可是疼的不哭不行,难怪都说女人生孩子如鬼门关走一朝,这给折腾的可不就是如此。以前做姑娘的时候听人讲笑话,说谁家的嫂子谁家的小媳妇生孩子时哭爹喊娘闹的跟个撒泼的小孩子似地笑死人,秋娘此时却深有感触,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只想没命的哭,那样才能缓解身体的疼痛。   “头出来了,再使把力。”李夫人欣喜催促。   李氏激动的咬住牙齿,已然看见了孩子的模样。   “啊——”秋娘尖叫几声,那边李夫人却直接固住孩子的小脑袋麻利的将孩子‘拽’了出来,快得让人心惊,可这一下子就减轻了秋娘最大的痛苦,孩子终于生出了,秋娘猛烈的呼吸,胸口大力起伏着,硬撑着不让昏睡过去,最起码想看看孩子一眼再休息。   李夫人熟练的剪断孩子的脐带,将孩子小心放进准备好的木盆里交给绿云清洗,这孩子的确有点胖,不过身体也很好,虽是个姑娘,哭声却不小。   李夫人走回秋娘身边清理她满是血水的下半身,对着秋娘期待的眼神微笑道:“恭喜秋娘,是个和你一样的小美人。”她知道这消息并不好,但是好歹是头胎,说什么也得恭喜一下。这天下大部分人只望着生儿,却不知道还有很多女人苦命得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有些人,生儿生女,还真得看命。   绿云和王妈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清洗,见这孩子虽刚出生,模样却很是清朗,小脸蛋隐约就能瞧出将来一定是个和母亲般的美人,全身皮肤通红,却能料到不久后会成长得越发白皙。李夫人见过的新生儿多,早就说过出生的孩子皮肤越红,一两月后可能就会越白皙,相反有些孩子刚出生不怎么红,但那基本就是本色,后来皮肤黑得很,儿子多半如此。   秋娘本就是白皙的俊样,孙璟瑜在男人里也不算黑,这孩子又八成像娘,讨喜得很。   绿云摸着孩子小巧的下巴微笑赞道:“看咱们这小小小姐长大以后一定是肤白大眼的水灵灵美人儿,哈哈哈。”   “可不就是,王妈活了半辈子,没见几个孩子出生有这模样的。”   一老一少笑嘻嘻的议论着,失望之极的李氏绷着脸哼道:“再水灵那也是个姑娘,长大还不得送给别人家。”   绿云尴尬,不敢再吭声。王妈年纪大些,倒不是很怕李氏,哪怕李氏将她赶走,她也不担心没地方去,因为她有李夫人这个后台,当即便回道:“啊哟老夫人可别说这话,俗话说有儿有女才是全福,现有女再有儿可是好事,往后姐姐长大了还能顾着弟弟,再说了咱们小姐模样俏,又有个能干的爹和舅舅,以后长大了铁定能嫁给好人家,那还不是孙家的福气不是?而且姑娘家才是亲娘和***贴心小棉袄啊,不然男娃子粗心大意,可不如小姐们细心哟。以后等咱们小姐长大了,嫁了好人家,肯定是什么好东西都不忘孝敬爷爷奶奶,老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妈捡了话说一通,好言好语的声音又温,叫人生气都生不起来,而且又说的很是那么回事,李氏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神色缓和了不少,便笑道:“咳,我一把年纪了哪还指望将来享孙女的福气,也罢,你们好好招呼着,我饭都没吃,饿得慌。”李氏说着,转身出了房,那小孙女可没再看第二眼。   房里一下没了孙家人,王妈哼道:“真是短视的婆婆,生个千金又如何?也不想想她自己头一胎还不是个闺女,何必给媳妇脸色看。”   “王妈别说了,夫人已经睡了。”绿云小声叮嘱。   李夫人打理好秋娘,将撤出的脏床单脏衣服丢给绿云,顺着王妈的话叹道:“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无需动气。虽说李氏和秋娘一样,头胎都是女儿,但是你可得想到恐怕当年李氏生了女儿,她的婆婆也没有让她清净,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如今她是婆,有了儿媳妇,看不顺眼的自然要唠叨,谁家都是一样,没什么可争。这是女人的命,除非运气好,头胎就生个儿子,往后再生姑娘那就好过点。可我也见过生了三四个儿子后再生一个女儿,结果人家就是死不要女儿,最后还狠心将女儿送人。自然也有家里一堆和尚,盼着生个女儿却一直没能如愿的人家。哎,要我说,无论儿子还是女儿,女人自己生的,都只有自己最心疼。不消指望婆婆和男人能有多喜欢,自己仔细点便好。”   绿云闻言咋舌道:“照夫人这么说,那我可一定希望生儿子了,生了女儿又得和娘一样嫁人受罪……”   “哈哈哈,小丫头瞎说,要没有女儿,光男人能顶什么用。”   “可不就是,没有女人,男人就是一无是处,连饭都不会煮,衣服不会洗,能顶什么用。”王妈笑言,说的便是自己家少了女人就不会吃饭的没用男人。   几人正说笑着,孙璟瑜和吕秋明推门进来,孙璟瑜已经知道自己得了个千金,这会也没见他多失望,反正进屋来挂着笑,先是看秋娘沉沉睡着便没打扰,而后才有些紧张的走到孩子身边仔细端详孩子的小模样。   吕秋明双眸晶晶亮,喜不胜收的凑近小外甥女瞧,一会摸摸她的脸一会摸摸她的鼻子不住赞叹:“姐姐和姐夫的女儿真是美人哟,哈哈,她看着就很乖巧,可爱得紧。”   孙璟瑜看了半天最后才得出结论叹道:“我就说,这孩子一定胖,瞧这肉,啧啧,像软糯米团子,呵呵。”孙璟瑜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在孩子的小脸上捏起来,还没捏几下孩子就嘤嘤嘤嘤的哭了。   李夫人嗤笑,推开两人:“你们这些粗手粗脚的别欺负孩子,绿云啊,孩子饿了快拿羊奶来,温水可备好了?先喝点清水再喝羊奶。王妈你去厨房弄些发奶的汤,等秋娘醒了让她喝。”   看着李夫人和两个仆人忙进忙出,孙璟瑜矗在旁边不知道干什么。想了半天有什么自己能做的,最后才恍然大悟,孩子已经生了,名字得好好想一想了。   孙铁锤得知自己多了个孙女便不高兴,但是李氏说这是二儿子的第一个孩子,也不能太冷淡了。孙铁锤便依言翻出准备迎接孙儿出生的鞭炮,不大情愿的在门前放起鞭炮。此时已是大半夜,屋外头宁静一片,鞭炮一响,被吵醒的村民们便知道孙家老二的孩子出生了,好奇孙璟瑜得的是闺女还是儿子,不想困觉的村民便干脆爬起来,随后来孙家道贺看热闹。   大半夜里孙家人帮着招呼客人,秋娘却睡的很沉,一直到了第二日早晨才饿醒过来。   “醒了醒了,夫人醒了。”   “好叻,我这就给夫人打水梳洗,绿云你去拿吃的来。”   “可小姐尿湿了,我得换尿布。”   “真是,老夫人也不帮一把手。”   “我来给她换尿布,绿云你去拿吃的。”吕秋明主动站出来,直接拉开绿云挤到小外甥女面前将她小心抱起,还算利落的拿出干净尿布替小外甥女换上。小孩子乖巧得很,不哭也不闹,睡得香喷喷的。   秋娘撑起身,虚弱微笑:“秋明,把孩子抱过来,我还没仔细瞧过。”   “呵呵,长的像阿姐。”吕秋明笑呵呵的递过孩子,秋娘端详着熟睡的小女儿,目光温柔如水。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亲自经历的痛苦记忆犹新,叫为人母亲的怎么能不疼惜。那些狠心对待孩子的人,怕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生一个孩子多么辛苦,无论男女都得来不易,是天赐的宝贝。   孩子过了洗三,秋娘便能下床走动了。只要不出门不碰冷水不吹冷风便无大碍,整天躺在床上也怪难受,而且真那么娇贵的躺着,吃饭要人送,梳洗要人扶,她享受的心安理得,倒是怕有人看她不顺眼。干脆自觉地起来走动,更方便照顾孩子。   这孩子却是真乖巧,只要将她喂饱,她便基本不哭不闹了。夜里也是如此,肚子一饿就哼哼唧唧的扭动,很细微的动作都能让浅睡的秋娘快速反应过来,然后麻利的给她喂奶,喂着喂着小家伙就睡着了,简直叫秋娘哭笑不得。尿湿了裤子也会难受的哼唧,哼唧长了没人来清理小家伙才会暴躁的哭闹,幸好无论是秋娘还是绿云都对孩子很上心,时时注意着,没让孩子哭什么。   孙璟瑜本以为有了孩子后晚上会很难过,如果孩子一直不停地哭,天天如此的话,也难怪大人有时候会不耐烦的揍小孩屁股。还好他家闺女很安静,这让孙璟瑜欣喜不已,每每见小闺女不是在喝奶就是在睡觉,孙璟瑜又纳闷的嘀咕:“你说她成天睡了吃吃了睡,要长到啥时候才晓得张眼看人?”孙璟瑜纳闷的是孩子从不张眼看他,害他至今没看见小闺女的眼睛到底像谁,他们见过的都说像秋娘,但是他几次都错过了没瞧见。   秋娘莞尔:“她每天都有张开眼睛瞅一会,是你没看见罢了。现在还小,除了吃就是睡还能做什么?等过一两个月就机灵了。”   “哎,真亏了大哥大嫂带着三个小祖宗。”孙璟瑜叹息,一个小家伙出世,一家人围着忙,三个没长大的孩子,可想而知有多磨人。只要还是孩子,无论断奶没断奶,那都是需要操心的事。   “怎么你怕了?呵呵,你这懒人叫你给孩子擦个屁股都不肯动手,再忙也忙不到你头上去,你就当你的老爷去,别在这闲唠叨。”秋娘耻笑孙璟瑜,有回孩子拉了,旁边没人帮忙,秋娘便指使孙璟瑜动手擦屁股,可孙璟瑜拿着尿布就是不肯动手,气得秋娘无言。   孙璟瑜不以为意的摸摸鼻子嘟囔:“我哪里会,那是你们女人做的事。”   “哼,我也没指望你能帮忙。”   “呵呵,辛苦秋娘了。”   “说正经的,你给孩子想了名字没?”   孙璟瑜点头又摇头:“想了不少,还没定。”   “那你何时定下来?”   “要不等满月?”   秋娘闻言沉默,半晌才道:“不必了,我可直说,你爹娘一定没打算准备什么满月酒。”哪怕他们最喜欢孙璟瑜也不会,或许正是因为对孙璟瑜特别期待,所以秋娘生个女儿的那种失望,比长子孙大海生了女儿更加的郁卒。秋娘怀孕时便想到了这一点,怀孕期间李氏对她百倍的好,那份热情期待是因,如今的失望就是果。   早就料到的事秋娘不打算过分计较,便道:“大哥头个女儿就没办酒,连长子都没办酒,所以咱们也省着点,不然怕是让大嫂心里不舒服。再说……有几户人家生了闺女还大摆宴席炫耀的,客人来了心里还不骂你孙璟瑜生闺女有什么好得瑟,笑话死你。”   孙璟瑜哑然,的确要是生个儿子更好,那样就完成了传宗接代的大事,但既然生了女儿那也没什么好抱怨,女儿也是他的女儿,又不是别人的。再说小女儿多可爱啊,孙璟瑜瞧着挺喜欢。   孙璟瑜捏了孩子两把,在她差不多瘪嘴哭闹之际收手起身:“行,那我就请自己人吃顿饭,给咱小闺女定个名。”   “恩。”   37团团满月   秋风徐徐,吕秋明独自坐在嵩山书院的大门口石阶上,一会无聊的拨弄落败的枯叶,一会朝里张望过往的学子。此时书院里头的学子们还在课业中,朗朗读书声不时传出来,让人精神振奋,心神清爽。   这是片宁静的乐土,很多孩子们向往的地方。吕秋明也向往过,直到此时此刻坐在这里,身临其境更是有几分别样滋味。虽然一天不曾来过书院的自己已是人人羡慕称赞的年幼廪生,他却恍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孤独,好似廪生之位也无法弥补对学堂的渴望,抑或说对同窗,对朋友,对夫子,那些感情,他统统羡慕。每每见到孙璟瑜和三两朋友坐在书斋小亭里吟诗作对,无论欢笑还是忧愁都有人倾诉言说,吕秋明就心潮澎湃,强烈的想要融入进去,想和他们成为兴趣相投的朋友。   吕秋明沉思间,学子们忽而一涌而出,纷纷说笑着走出学堂,宁静的学堂沸腾了。   吕秋明忙起身跑进去寻找今日来的目标,一连问了几个人后吕秋明找到孙璟瑜说过的颜夫子,颜夫子乃孙璟瑜的恩师,教授孙璟瑜整整五年,将他从童生培养成廪生,而后成为举人,可谓一帆风顺。师徒二人关系甚好,因此孙璟瑜才会将弟弟小虎子托付给颜夫子亲手管教,不但跟着颜夫子学习,且还跟着颜夫子一块住在学堂后舍里。学堂本就是免费,夫子们却有徐老爷的月银供养,孙璟瑜将弟弟交给颜夫子,给银钱夫子他老人家不要,最后便说好以米粮鸡蛋等等意思意思,老夫子接受的安心点。   “学生吕秋明见过颜夫子。学生今日是受姐夫孙璟瑜之托来接小虎子回去一趟,家中有要紧事务,还望夫子应允。”今日是小外甥女的满月之日,虽没有大肆办酒,但是也请了一些自家人。考虑小虎子在这里读书不知道,孙璟瑜才让吕秋明来接他回去。   颜夫子闻言眼眸灼灼生辉起来,欣喜若狂道:“你就是今年最年轻的廪生吕秋明?”   “正是学生。”吕秋明有礼颔首。   “啊呀!好,真是好,年少有为啊,外人说咱们晨阳人杰地灵,老有王学士,少有双廪生,哈哈哈,你和你姐夫是新起之秀,也是晨阳的荣耀啊。”   “夫子过赞了。”   “哈哈,我这是太高兴了,可惜了你不是我学生,不然我一定……哎,真是遗憾。”看到好苗子颜夫子就激动的心痒痒,像孙璟瑜那样的人才不多,这个吕秋明虽还不太了解,但是看过他的童试之作,也是难得的人才,和孙璟瑜平分秋色。整个晨阳一年童试能出二十来位秀才廪生,但是其中能稳稳夺得举人之位的却鲜少。吕秋明这种资质却全然不需担心。   “能得夫子赞赏秋明荣幸之极,姐夫时常说颜夫子学识渊博,要我往后抽了空找您请教。”   “哦?那好那好,求之不得,哈哈,那你下来会可要记得带文章来,之前读你的童试之作,老夫确实有许多处想指点于你。”颜夫子喜笑颜开,笑的胡须一颤一颤,吕秋明不是他的学生,他又不好意思强行指出自己的见解,如今吕秋明既然说了,那就好办了。   “多谢颜夫子。不知小虎子在何处?”   颜夫子忙道:“晋鹏在膳堂,咱们这就过去。”   小虎子入学时头个大事便是被孙璟瑜强硬的改了名,连父母反对都没理睬。兄弟两当时意见惊人的相似,坚决的需要改名,于是便有了今日孙晋鹏这个名。   吕秋明暗里偷笑,小虎子叫顺溜了,一时半会还换不了口。   “小虎子,我来接你了。”吕秋明笑嘻嘻的拉过正要盛饭的小虎子:“别急别急,咱们回去吃好菜喝酒,暂时忍忍吧。”   小虎子看到吕秋明惊喜道:“哟小明你怎么来了?接我回去吃酒?我家里办什么喜事?”   “你二哥得了个千金,今日满月请自家人聚聚。你这个小叔子肯定得到堂,快快走吧,别磨蹭了,路途有点远了,回去晚了他们可不等人。”   小虎子一听有酒席就立刻想到满桌鸡鸭鱼肉,当即口水连连拉着吕秋明往外奔。一边跑一边问:“二哥生个个女儿?长的漂亮不?像二哥还是像二嫂?”   吕秋明噗嗤笑了,小虎子对是儿是女没什么在意,倒是在意小侄女的长相。   “当人是像我姐,要是像姐夫就不美了。”   “哈哈哈,那是那是,都说二嫂俊俏,可你比二嫂还俊俏。”小虎子哈哈大笑,乐颠颠的乱跑,一点不像斯文的读书人。   “……”吕秋明哑口无言,真想揍这胡言乱语得猴子一顿。   小虎子跑着跑着又想起了一事,猛然停下脚步正儿八经的对视吕秋明:“颜夫子说你今年考了廪生,那个真是你吗?”   吕秋明微笑点头:“没错是我。”   “……哦。”小虎子低应一声,继续小跑起来,却不再开口乱说话了,显得沉默之极。   吕秋明见他如此倒是不自在,担忧问:“怎么忽然不说话了?你在学堂里学得如何?有没有和人打架,和夫子顶嘴?”小虎子的性子吕秋明了解得很,活泼开朗的直肠子,什么事来得快去得快,一冲动容易动手闹事,将他困在学堂里可想他有多么郁闷,也亏得孙璟瑜想的好办法能制住他。   小虎子摇头晃脑道:“我可没有闹事,更没有和夫子顶嘴,你别看颜夫子一把年纪了,脾气凶得很,他倒是经常打我……哼,你瞧我手心都不成样子了,他一天不打我就睡不着觉,可恶的老头子,迟早扒光他胡子。我要不是看他年纪比我爹还大,一推就倒,我可不忍着。”   吕秋明哈哈大笑,拍着小虎子的肩膀抽搐道:“哈哈可怜见的,真造孽啊。我看给你十个胆也不敢对夫子如何吧,你要是敢动手,以后回家就别想活着出来,呵呵,姐夫不会饶了你。”   “就是就是,我爹娘也肯定会揍死我。哼,等我考上了秀才立马就离开这鬼地方,再也不想看到夫子们。”   “哦?考上秀才就离开?那你不考举人吗?”   小虎子闻言微楞,顿了会便点头认真道:“没错,不考举人。是我爹娘和哥非要我读书,可你了解我,我并不是读书的料,别说不够努力,我就是努力不了,我忍到这样已经是极限,再逼我考举人非死人不可。我考个秀才就得好几年,兴许更多。要我考举人……都老年了。我可不想一辈子就这样每天枯燥的读书读书……我真不喜欢。不像你和二哥,都是有才而且对读书有兴趣,志向远大,我没那抱负。”   小虎子能说出这番话也不容易了,看来是肺腑之言,并无虚假。吕秋明感慨,小虎子就是这样,要改变他真不容易。何况孙家现在已经不可能狠狠逼迫小虎子出人头地,真倔起来,孙家人倔不过小虎子。   凭小虎子的才智,考个秀才都不容易,那还需小虎子下翻功夫。要考举人,三年一次,真有可能考到老……如果不是特别坚持,谁想成了白发老头后还颤巍巍的去考举人,能放弃的早便放弃了。小虎子一不投名二部投利,要他拿什么坚持。   “那你考中秀才以后有何打算?”凭着孙家现在的每年田地收入,白养小虎子一个闲人一辈子不在话下,但是小虎子真会虚度一生,每天吃喝拉撒睡看日升日落?   小虎子摸摸脑袋,小声嘟囔:“我想经商,你可不许告诉他们!”   吕秋明愕然,怎么都没想到小虎子会想这个路子。商人,那也太……   “他们肯定会觉得我丢人,但是我就是这么想。先不管,反正那也是几年后的事。那秋明你呢?以后和二哥一起当官?呵呵,你们两个都很厉害,书院里大家每日都在议论你们的事,说我们嵩山书院开办以来,你们两是最有才华的学生,夫子经常拿你们教训我们,还讲过你们作的文章,特别是二哥他的文章多,他以前读书留下的文章,还有这一两年来徐老爷送来不少给大家赏阅,哈哈,我脸上很有光哦。”小虎子大笑,笑容里却有几分叹息,光荣的背后是黑暗。的确有两个最厉害的亲戚很幸运,可是每每别人用看待孙璟瑜的眼光来看待他这个嫡亲弟弟时,他就恨不得改姓。每每别人读过他的文章后那种愕然的失望更让他尴尬得无地自容。作文人有什么好,文人相轻,自古而然,真还不如回去种田来得自在,小虎子不止一次这么想。   “恩,我会尽力而为走上仕途,能走多远走多远。”这不但是为了自己,更为了阿姐,为了父母的遗愿,为了他心中‘落魄’的吕家。   “你和二哥一定没有问题。”   孙家今日也算热闹,请了伯父伯母叔叔婶娘及晚辈们,光这些老小便能凑两桌。孙家连嫁出去的两个女儿都没请,唯一的外人却是李家夫妇,孙璟瑜说这是为了感谢李夫人为秋娘接生,李氏也欣然同意了。   吕秋明上午出门时李家夫妇还没到,现在和小虎子赶回来,家里已经开席了,特意为他们留了两位置。   孙璟瑜招呼道:“秋明和小虎子这里坐,你们如今是大人了,过来陪叔叔伯伯们喝几杯才是。”   两人点头入座,吕秋明见女眷们没坐在堂屋,便不禁问:“姐夫,我师母和阿姐他们坐在哪里?”   “他们在后院里摆了一桌,咳咳,李家小姐也过来了。”孙璟瑜压低声音告知,正因为李嫣然来了,孙璟瑜想人家李家虽然不是文人,但是风气挺好,小姐和乡下的不同,不常出门的,但是今日既然带来了,干脆让女眷们在后院吃,她们也自在点。当然也让孙家显出点该有的礼仪。   吕秋明大楞,刚入嘴的菜差点喷出来。   “师母怎么把嫣然带过来?我去瞧瞧先。”吕秋明忙起身往后院去,一桌子男人哈哈大笑。   不明所以的小虎子含着红烧肉含糊问:“李家小姐是谁啊?”   “呵呵,是秋明未来媳妇,已经定亲了。就是镇上李大夫的闺女,小虎子你一直不在家所以不知道。”   小虎子呛住了,咳嗽不止,难受追问:“什、什么?秋明已经定亲呢?我怎么一点不晓得。”   孙璟瑜不以为意:“你又不在家当然不知道,你吃饭慢点,喷的到处都是,小心我揍你。”   小虎子涨红脸唉声叹气,红烧肉怎么吃都没方才香了。   他只比吕秋明小一岁,吕秋明却已经成了廪生,而且显而易见下次就是举人,媳妇也定了,什么都有了。   “哎……”   “人小鬼大叹什么气,别傻愣着,先给伯父敬酒。”   “是是是。来,伯父我敬你。”   后院里女人们围成一桌,这边无人喝酒,都在一边聊天一边吃菜,孩子们也多,全缠着母亲要这要那热闹得很。   李嫣然左边坐着母亲李夫人,右边便是吕秋明的亲姐秋娘。   秋娘做完月子气色不错,孩子正在房里睡着,她才得空好生陪陪李夫人母女。   秋娘头回见这李嫣然,李夫人将她带来时秋娘亦是惊讶,更多的却是欣喜,李嫣然是她最想见的人,今日得见便放下心来。首先说那长相,确确实实和李夫人八分像,五官标致,和气讨喜,俨然有福之相。身段亦是不错,见人说话进退有礼,一举一动都很有教养,可见李夫人教得好。   李夫人大胆将女儿带过来便是给秋娘瞧的,她就不怕自己闺女入不了秋娘的眼,除非秋娘是个刁钻挑剔的,可喜秋娘不是,她李家的姑娘,走出去还真没有哪里让人看不上眼。不是她自夸,配吕秋明那是正合适,一点没有委屈吕秋明这个未来举人老爷。   “师母,嫣然……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吕秋明骤然出现在身后,有点不自在的望着李夫人和李嫣然。   李夫人莞尔:“怎么我们就不能来?”   “不是……咳,阿姐你今日身体如何?可别吹了风,还是进房里吃吧。”吕秋明转过脸对秋娘道。   秋娘不慌不忙的夹菜,慢悠悠道:“我好得很,李小姐到访,我自然要陪着。”   “咳,对了阿姐,姐夫给团团定了名字没?”   团团乃秋娘小闺女的乳名,亦是孙璟瑜首先叫出来的,说是怎么看女儿都胖的像个白面团子,团团便因此而来。喊起来喜庆得很,一家人都表示满意。   秋娘笑道:“定了,静月,孙静月,宁静皎月,正是夜里出生,皎月悬空,挺合适。”   吕秋明点头:“恩,这个也挺好……那你们慢吃,我去前面坐。”吕秋明匆匆跑来看李嫣然,当着一堆人面终究不好意思说话,忙转个头跑了,一桌女眷皆笑,笑的头都不敢抬得李嫣然脸色越发红晕起来。   李氏笑着笑着又暗里叹气,见了李家小姐后她就得了心病,自己家的小儿子啥时候才能找个儿媳妇哟真是愁人得很。   李氏忍不住大声对李夫人道:“李大夫住在镇上,认识的人多。我家老三小虎子比秋明小一岁还没定亲,李大夫可有合适的人家下来回帮着知会知会可好?”   李夫人忙放下筷子回道:“孙家三老爷出色得很,孙姐姐何必着急。不过镇上倒是的确有几户人家比较合适,待我回去找媒婆问问再与你说。”   “好的好的,这可多谢李大夫了。”李氏笑的合不拢嘴,如果李夫人真要亲自办事,那一定不会让人失望。   38 秋明夺魁   上午出门时还好好的天气,到了下午便淋淋沥沥下起细雨来,秋娘琢磨着等雨停了再动身回去,可这一等,细雨却演变成决堤的怒水,倾盆大雨哗哗泼下,瓦片儿都似乎给砸出清脆的声音来。   屋中诸位夫人小姐们皆静下声音,默默的瞧着外头烟雨蒙蒙,泥水多日浸泡的土地长出了青苔,花没开几日便给雨水打败了。这是今年秋天第几场大雨,秋娘已经忘记数了。弟弟秋明去了惠州参与三年一次的乡试,至今还没传来消息。   “哎,又是大雨,屋里头霉死了。”徐老夫人的二孙女细着嗓子没精打采的抱怨。   徐老夫人无奈淡笑:“天要下雨谁能奈何,幸好这会各家农户的粮食都差不多收齐了。不然一年忙到头全给这雨糟蹋了。”   “可不就是,我听少成说道上的谷草头全发了霉,散落的黄豆芝麻什么竟然发了芽。”   “呵呵,雨水泡多了就是如此,没瞧见佃户们前阵子又急又赶的忙活,不然堆在外头的粮食抽了新芽就没用了。”   “哦,不过少成说今年咱们家收成还不错。”   “恩,今年还算风调雨顺。”徐老妇人轻点头,慢慢押了口茶。见秋娘一直望着外头出神不由问:“秋娘想什么呢?是担心雨大了回不去?不碍事,我待会差人送你们回去,你带着孩子外头泥路可不好走。”   秋娘忙回头歉疚微笑:“让老夫人操心了,多谢老夫人体谅。”   “秋娘无需见外,咱们两家都来往这些年了,我可拿你当自己闺女看。”   “就是就是,秋娘你要一阵不来咱们可闲得慌,也就你过来玩时咱们妯娌们才能好生闹闹。”   “哟,还闹闹?湘琴这么喜欢闹,那往后天天让你闹,看你能闹出什么来。”   “呀,瞧奶奶说的,湘琴可不是那个意思,人家就是觉得有客人来才好玩啊,不然闷在家里都快和石头一样发霉长青苔了。”   “哈哈,瞧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   众人也跟着笑闹起来,老夫人的这位孙女说话还挺逗趣,芳龄才七岁,不晓得定亲没有,秋娘挺喜欢她,但是不做其他想法。家中的小叔子从去年开始说要找个合适人家定亲,却一直说到今年没有定下来。李氏总是着急,天天拿着念叨,去年在团团满月时托付李夫人帮忙,可一直到今年都没有哪家姑娘让李氏点头的,久而久之,李夫人便将那托付抛了。李氏倒不在意,继续找人张罗着,至今未定。   如今女儿团团已满一周岁,正呀呀学语,踉跄学步的时候,今日收徐老夫人邀请过来坐坐,一坐就是一整天。   秋娘本不想出门,带着孩子实在麻烦,可又不能不来。每每过来徐老夫人都要塞给孩子一些礼物,秋娘怪不好意思。想回礼人家,又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回回带些打发时间的绣品,所幸这样是拿得出手的,且很得徐家女眷们的喜欢。都说秋娘绣出的东西看着很别致用心,绣工虽不是最好,花样也不是最美,却独独有股让人想细细珍藏的诱惑,或许是个人个心,绣品和文章一样,都有那人的用心在里头,称为灵性,无可替代的作风。   湘琴拿着秋娘赠送的小耳环爱不释手,那耳环乃完全手编刺绣,中间是红线缠成的小绒球,表上有秋娘巧妙的用金线走针绘成的梅花,小球下面则是细红穗子,这耳坠子不值钱,但胜在手巧别致,小姑娘挂在饱满的耳垂上,别提多好看。本就是给没出嫁的姑娘备至的小物件,秋娘为大嫂的女儿,弟弟未来的媳妇,还有村里几个经常走动的小姑娘,再加上徐家的几个小小姐们一个不落下全有,花样没一个重复。   “秋娘婶婶,你下回给我编个漂亮的结绳,上回我舅妈送了我块顶好的玉佩,我想换个玉环绶压裙。”   秋娘含笑点头:“行啊,下回给你带来。”   “啊,大伯母过来了。”   秋娘忙起身,笑望着从长廊里走来的一群人,最前面的乃是徐家长儿媳,亦是如今徐家当家之人。这位徐夫人的身后则有一丫鬟抱着孩子,正是秋娘刚一岁的闺女孙静月。   “真是麻烦徐夫人了,还让你给我看孩子。”秋娘快手接过孩子,小丫头已经睡醒了,看到亲娘便乐颠颠的笑喊:“娘~~”   稚嫩的口音甜进秋娘的心坎,“团团下午睡得可香吧?小丫头你可该打,占了徐夫人床。”团团很乖巧讨喜,下午玩着玩着就睡着了,徐夫人很热情的抱着团团一起去午睡,这会醒了才过来。   徐夫人爱怜的抚摸团团的脸蛋柔声笑赞:“你家小闺女真是个贴心人儿,话都说不清楚了就知道亲厚人。我方才和她一块午睡,她却先醒了,可一点不哭不闹,一直等我醒了她才巴巴的说‘抱,起,玩’。我故意逗弄她不理睬,倒头继续睡,她立刻就安静下来,自己在床上张眼到处瞧不吵人。等我再起来看她,她又笑嘻嘻的要抱,呵呵,真是乖啊这孩子。像我家闺女这么大时候每日早晨四更天就醒来,一醒来就哭个没完,非要把你拖起来陪她玩不可。”   秋娘闻言欣慰得很,这一年来听到最开心的话每每都是外人夸奖她家的闺女,哪怕是溜须拍马的话那也听得舒坦。   然这徐夫人的话可没有错,团团的确乖巧懂事,如今一岁了更是越发长进。秋娘叮嘱什么她便听什么,譬如去别人家玩,没有娘允许,绝不准开口讨要吃食。看到别人家小孩玩什么吃什么都不准乱伸手,偷偷跟爹娘说才可以。秋娘见多了调皮捣蛋的孩子,无乱男孩还是女孩总是对吃的玩的没有抵抗,特别是看别人小孩有什么,有的孩子就要哭着讨要,不给就哭给你看,结果还有两家孩子打起来的事。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可秋娘不喜欢自己孩子那样任性,在客人家哭闹起来更是让人生气。若是宠习惯了,往后和别人家的小姐少爷为了一块糕点一个小面人打起来,那才是叫天。   谁都想教好自己的孩子,可孩子就是孩子,大人说了什么她不听抑或是听不懂都没有办法教好。秋娘欣慰的便是团团总能理解她的用心,要任性撒娇跟爹娘使就行了,不能沾腻外人。   孩子其实很聪明,谁喜欢她谁凶她都有记性。爷爷奶奶不喜欢团团,团团就从不对两老撒娇,面对两老时安安静静,和在爹娘丫鬟们面前完全不同。   秋娘带着自己女儿一点点长大,仿佛看到了当初自己母亲抚养弟弟秋明的情景,襁褓中的弟弟慢慢长大,一日日变化,也是这么的懂事,让人欣慰又心疼。   或许在母亲眼里秋娘小时候也是那样,只是儿时的事,却再也回忆不起来。如今自己当了母亲,死去的母亲容颜却已经模糊起来。   “春兰去瞧瞧给团团熬的粥好了没?怎么这么磨蹭。”徐夫人不耐烦的催着丫头,转头又从秋娘怀里抢过团团抱着坐下,逗着孩子道:“团团喜不喜欢伯母?伯母给你好吃好玩的好不好?”   团团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点头:“稀罕……”回答完毕立即扭头看秋娘,意思是伯母送她东西,能不能要。这都要先等亲娘点头了小家伙才敢吭声。   “有多稀罕?哈哈,哎伯母真想要一个团团这样的女儿。”   徐家二媳妇噗嗤道:“大嫂你那是做梦了,你家孙子都比团团大不少。”   “可不就是,哎。”   说着说着丫鬟送粥过来,团团每天下午睡醒后都要吃小碗米粥,秋娘平时只在里面放点油盐孩子就吃得很香。徐夫人今日却在里面加了,鸡蛋,肉和蔬菜沫,一碗粥端出来清香扑鼻,逗得一屋子人动了食欲。徐夫人哈哈大笑:“早知道我就让厨子多备一些,瞧你们一个个馋得,不给你们吃,这是团团的是不是?团团你说给不给他们吃?。”   团团咧开沾着粥水的嘴角嬉笑:“娘七……给娘七……”   “哈哈哈,团团坏,只记得你娘,瞧那些伯母阿姨们可都饿坏了哟。   团团迷茫的看着一屋子花花绿绿的女人,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干什么,干脆眼一闭,装睡。   一屋子人噗嗤大笑,秋娘哭笑不得道:“这孩子狡猾得很,我和她爹回回问她喜欢谁,是喜欢爹还是喜欢娘,每每问她,她就装睡,逗得很。”   “哈哈哈,真是有趣。来来团团伯母我问你,你喜欢爹还是喜欢娘?”   团团闻言只好张开眼睛,左右看爹不在,忙说:“娘~~”   孙璟瑜本想站在外头等通报,这会听着里面传出的笑声不由莞尔,故意走出去,站在团团能看见的地方沉声道:“爹是不是听错了?团团不喜欢爹?那爹也不喜欢团团。”   “你怎么来了?”秋娘忍笑上前。   “过来接你们回去,该走了。”   “爹~~稀罕~~”   孙璟瑜上前抱起女儿,轻敲她的额头笑骂道:“爹不稀罕你。”   “稀罕稀罕”团团瞪着大眼睛有点生气的争辩,孙璟瑜看她涨红了脸笑得更欢。   “那我们回去吧,雨也小了。”   徐家派人将一家三口安稳送回孙家,孙家堂屋不知为何拥挤得很,只见李氏,孙铁锤,大哥大嫂以及绿云王妈等人全挤在桌子前翻弄什么。   孙璟瑜将孩子交给秋娘,好奇的凑过去道:“爹娘你们在干什么?这是有客人来过?”近来便看见桌上摆着的全是礼盒,有拆开的有没拆开的全累着,数量非常多。孙璟瑜压抑,怎么自己不在家里,有客人忽然送这么多礼物来。   秋娘却瞧得更细致些,见李氏和绿云手里拿着的是崭新的小孩儿衣物鞋帽,且全是女孩儿物件,看大小正好自己闺女最合适穿戴。   李氏瞧见秋娘立马过来笑呵呵的说:“真是不巧秋娘你和璟瑜都不在家,方才呀秋娘你娘家派人送了这些礼物来,把我们还弄得一愣一愣的,秋娘你和你娘家还有消息?咋不早说了,早说我就提前准备好待客,这下倒好,人家送来礼物见你不在家就回去了。一口茶都没喝完。”   秋娘和孙璟瑜大楞,有没有和娘家联系,他们自己可清楚地很。   “娘,客人有说自己的身份吗?详细点。”   “来的是一个老管事和几个帮着拿东西的小伙计,那管事说他是铜山雷家,乃秋娘的嫡亲表亲,当家女主人就是秋娘的嫡亲姑姑,咳还真别说,这一姑姑可比叔叔伯伯们亲厚多了,侄女嫁了人还知道送礼物来瞧瞧,那嫡亲叔伯们倒是一个不见影。”李氏哼哼说着,对吕家当家人真没半点好感。   秋娘呼口气,没有接话。看着一桌子礼盒心情复杂。团团的周岁已经过去些日,虽然没有大肆请酒,但是仍有亲近的送了周岁礼来。   没想到雷家表亲竟送来了这么多,孩子几年都穿不完。   孙璟瑜还记得雷家那位冷冰冰的进士表哥,表哥如今在外地当知县,并没来往。   “送就送了,那只好下回等他们家办喜事回人情过去。”孙璟瑜叹气,人情往来不就是这样,没有白收的礼。宁愿多送,不能欠人一分。   秋娘放下孩子和李氏一起整理好礼盒,见里面什么都有,从穿戴到吃用,还有值钱的金锁银链等物,甚至有一看就是送给秋娘的几样沉重首饰,那首饰盒里自然有封信。正是姑姑所书写。   秋娘读了信,里面无非是问候秋娘这几年过的如何,说姑姑很挂念什么虚情假意之言,恐怕里面唯一的真言就是那句‘你二表哥如今在外地做知县已有三年,明年开春估计要回京,和你夫君乃师兄弟关系,以后可要互相照顾着。”云云,又说错过了秋娘的亲事很遗憾,等秋明成亲时一定大礼奉上。   秋娘对姑姑并没有什么恨意,姑姑是吕家嫁出去的女儿,当初她带着弟弟去投靠姑姑有理由拒绝,因为姑姑那头还有公婆要顾及。姑姑和叔伯完全不同,可至今,秋娘还没有和叔伯做过任何联系,他们也好似当秋娘死了不睬不问。本来秋娘想回去拜祭,但孩子出生后一直忙,根本抽不出空。   “我估摸秋明若中举,你姑姑一家肯定会有人来庆贺。”孙璟瑜笑着对秋娘说出自己的猜测,秋娘不以为然道:“来不来问题不大,我也不是喜欢嫉恨的人,再说了,拿什么理由去嫉恨姑姑,她也不容易。”这话若是以前秋娘绝对说不出来,当初被姑姑拒绝秋娘的确恨得牙痒痒,觉得姑姑没良心。如今自己有了公婆有了孩子丈夫,想收养一双亲戚孩子?哪有那么容易!李氏不唠叨死她。孙璟瑜也绝对不会轻易答应。何况雷家算是当地大户,姑父不是老大,不是当家,上有父母有兄长,做什么哪能自己随便做主。   果不其然,没几日徐家传来让秋娘喜极而泣的大喜讯,吕秋明中举,一举夺魁,成了惠州一地多少年来最年轻的乡试头名解元。   “哈哈哈哈!秋明不愧是秋明!真是太好了。”孙璟瑜高兴地哈哈大笑,听得吕秋明夺魁的消息孙璟瑜有股特别解气的畅快感,当初若是自己早些投靠徐老爷,自己也不会在乡试时被别人算计下去。没有夺得解元一直是孙璟瑜的遗憾。   “老天爷,这可不得了啊,秋明真是深藏不露。这么说来明年开春要和璟瑜一起去上京赴会试?”   “解元?那不是比璟瑜还厉害?”   “哈哈,没错,解元乃是乡试头名,我当年是第四。”   “哦,哎,这下子秋明可出息了。又是廪生又是解元,这以后会不会是状元郎啊?”   “说不定就是。”   “啊哟他才多大啊,真是吓死人。”   “孙家都是聪明人,连舅弟都这么厉害。”   “听说解元老爷定亲呢?要是没定亲多好。”   徐家老爷得的消息最早,桂榜还没出来,李家仍不知道消息。   看着闹哄哄的屋子,秋娘喜不胜收对孙璟瑜道:“璟瑜咱们去镇上李家,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他们还不知道了。”   “呵呵,好,这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 ~很感谢漓江水草亲的长评~你每次留言都多- - 那啥赚积分也挺累的……我争取把文章写短一点 囧   39  女儿挨打   李家喜迎孙璟瑜和秋娘一家,看两人面上的笑容就猜到八九不离十的大喜事。   果然孙璟瑜一报喜,李家夫妇当即笑的合不拢嘴。   李大夫很是欣慰的感慨:“这孩子果然不负众望,这一年多来没让他跟着学医,一心用在学业上果真没错。”   “你都拍板说在乡试结束之前不准他学医,他还哪敢跟你反着来。”李夫人耻笑丈夫,其实他们夫妻都明白,吕秋明会坚持学医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他们两老,但是那孩子所有决心和野心都放在仕途上,且那条路比当大夫更加的辉煌,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去支持孩子。   李大夫哈哈笑着抚摸胡须,叹气道:“他志不在此,何必强求。再且一心二用得不偿失,不能误了正事。要说还是多亏孙举人帮忙劝导,还特意为秋明请了学识渊博的夫子。有名师指导,这一年来秋明可是满足得很。”   孙璟瑜挥手莞尔:“李大夫太客气,秋明是我唯一的舅弟,我岂能不为他想。而且夫子得知学生是秋明,别提多高兴了。”   “哈哈,待秋明回来,一定得去好好感谢夫子。”   孙璟瑜点头,又叮嘱道:“秋明与我当日不同,我少时得廪生后尚有三年时间准备乡试中举,翌年春天在京城参与会试落地。如今秋明得廪生不过一年多便面临乡试中举无疑是天大好事,但是秋天一过去,冬上我们便要启程赶去京城,方能为春天的会试做准备,会试远在京城,那地儿人才济济,稍有不慎便名落孙山虚度三载光阴。我这已是第二次会试,一切早就准备妥当,不说十拿九稳倒也底气足够,秋明太年轻,准备时日太少,待他回来谨记叮嘱他抓紧时日认真刻苦,中举后的应酬无需对付,待会试回来在结交也不迟。”   李大夫闻言了然点头:“孙举人说的是,的确时日紧了些。”吕秋明回来怕是住不了多日便要开始上京了,哎,到时候一去大半年,别说,他这个师傅及未来岳父还挺不舍。   李夫人更是黯然,替闺中女儿叹气。   几日后吕秋明风风光光的被簇拥着回来,李家一时热闹喧哗,如同孙璟瑜当年中举情景。   秋娘静静微笑看着眼前一切,人群中仿若瞧见一脸欣慰的双亲,弟弟真的长大了,也出息了,再也不用她操心了,秋娘很满足,亦有几分伤感。   “阿姐,等我完成爹娘遗愿,一起回吕家去吧。去看看爹娘,我带着嫣然,你和姐夫还有团团都一起去,可好?”吕秋明酒过三巡后,微微醉熏的靠着秋娘所坐的椅子笑言相说,人群很喧闹,他们这儿却很宁静。   秋娘低头莞尔一笑,道:“好啊,都回去给爹娘瞧瞧,秋明已经长大了,阿姐也为人母了。”   秋明痴痴笑着,醉醺醺的趴在秋娘的椅子沿呢喃:“秋明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有你这个姐姐。”如果没有秋娘,没有秋娘当日的勇敢和执着,他吕秋明此刻指不定还待在出生的吕家,过着被叔伯婶娘苛刻,和唯一亲人分离的痛苦日子。   秋娘抚了抚秋明耳际的头发,低言轻笑:“那是亲人缘,斩不断的牵连。”谁都无需感谢谁,亲人,本就是因彼此相存,才为亲人,彼此最亲的人。如果没有年幼的弟弟,如果不是割舍不下弟弟,秋娘当日又怎么会下定决心逃离吕家,如果没有那一刹那的冲动勇敢,她就嫁给一个老头子,或者已是墓上杂草丛生。   吕秋明喝多了,不多时便打起瞌睡来,匍在椅边可怜巴巴的颤啊颤,秋娘忍俊不禁,忙找人将秋明弄去睡了。李嫣然看着下人将秋明扶走,转头便朝着秋娘而来,“孙夫人,娘让我带你先去歇息,你如今有孕,可不要熬着,孙居然那里怕是还得闹会,爹和几个兄长都兴致高……”   秋娘失笑,看着不敢直视自己的李嫣然道:“不是跟你说过吗?唤我姐姐便好,都定亲了你无需见外。你带路,我这就歇息去,的确是熬不住了。”秋娘打着哈欠随李嫣然走,团团如今一岁多,而秋娘来李家报喜时才被李夫人告知她再次怀孕了。这消息无疑是喜上加喜。可是秋娘有点担心孩子来得不是时候,马上天一冷孙璟瑜就要上京,一去就是一年半载……   李嫣然羞涩的点头低低喊了声姐姐,讨巧道:“姐姐下回来可记得要带团团,我怪想她的。”   秋娘莞尔摇头:“那可不行,她是个小麻烦。”   “团团很乖巧一点不麻烦,姐姐如今又有孕在身,团团估计会寂寞了。”   “哈哈,等她爹一走岂不是更寂寞。”   “是啊……哎。”李嫣然叹气,想到吕秋明要上京,不舍得很。而且吕秋明年少有才,如若在京城留了名声,会不会被更好的姑娘看上?万一中了状元可咋办?李嫣然操心的事远远比秋娘多,她埋在心里不说,说出来别人可得笑死。   吕秋明中举,却是连喜酒都没办,直接关门谢绝见客,背着行囊住进书院继续跟着夫子苦学。   秋娘跟着孙璟瑜回到孙家,才几日不见的团团抱着秋娘不肯放,耐在秋娘怀里扭啊扭啊可吓坏了孙璟瑜,“闺女快下来,让爹抱你玩儿去,你娘现在怀着弟弟妹妹,可不能由着你乱来。”   团团闻言大眼瞪圆,好奇的看着秋娘和孙璟瑜的脸,孙璟瑜笑着将团团抱过来,这时李氏听了消息也赶紧跑来,笑嘻嘻的看着秋娘:“真有了?”   “恩,李夫人说已经一个半月了。”秋娘低头回答,笑的很淡然,并不见怀团团时的兴奋。怀孕了而已有何好兴奋呢?万一又是个女儿,以后日子只会更难过。自打团团出世以来,李氏就没给过她什么笑脸。   李氏满意点头:“那好,好生养着。团团你再莫抱着你娘调皮,万一踢了肚子可不得了。怀孕的女人最忌讳抱孩子了,秋娘你自己也小心点,团团不小了,学着自己走路去,别总要人抱进抱出。”   团团茫然的看着李氏,孙璟瑜摸摸女儿的圆脸呵呵笑:“娘说严重了,团团还小,而且又是女孩,前些日让她走路,她牵着秋娘两腿直哆嗦根本不敢动,走路不急,慢慢来就是。再说秋娘不能抱,不是还有绿云和王妈?呵呵,我们家团团已经很聪明了,不急不急。”   孙璟瑜的话团团并不是全懂,但是感觉爹朝自己笑,团团便冲着他笑,撒娇的抱着孙璟瑜的脖子叫嚷:“爹、爹我饿……我要七七…”   “好好,晚饭还没熟,爹先带你吃面饼去。”孙璟瑜说着朝绿云使唤,绿云忙去厨房拿来团团喜欢吃的面饼,秋娘跟着父女两回房,没什么精神的靠坐在床沿上,静静看孙璟瑜给女儿喂面饼,那面饼是面粉和成,里面加了油盐和酸豆角,摊好的面饼每天备着一份留给家中小孩子吃。   团团吃的津津有味,孙璟瑜扭头看秋娘道:“你怎么不说话?”   秋娘摇头:“没什么力气。”   “不舒服?”   “也不是,哎。你抓紧时日看书吧,等去了京城人多口杂怕是静不下心。”   孙璟瑜莞尔一笑:“呵呵,你别说,我现在就静不下心。我马上上京,一去大半年甚至更久,你却有身孕,等我回来时,孩子指不定都生了。”   秋娘微笑:“即便你不在身边,孩子要生还是得生出来啊,有何好担心。再说,又不是第一次生。”秋娘说到后面一声叹息,或许正因为不是第一次,她得知怀孕后,压力才会越发沉重,无法放松下来。李夫人早年送的生儿药粉她一直没用,她想继续赌,赌自己的运气。如果三胎都无法生出儿子,逼不得已了恐怕只有用药试试。   孙璟瑜低眉出神看着抱着面饼吃的嘴角脏兮兮的女儿,他也喜欢这个女儿,但是他想要儿子,因为爹娘想要。   “我不担心,我就怕我走了,你在家里日日挂念我,呵呵。”孙璟瑜调笑着,秋娘轻哼:“说的好听。”   “呵呵,我舍不得啊,会想我家闺女,闺女会不会想爹?”孙璟瑜揉着女儿的脸蛋,吃的正香的团团不耐烦的扭开脸哼唧:“坏爹爹……”   “哈哈哈,胆敢骂你爹?那爹从京城买回的花花不给你玩,全给姐姐。对了秋娘,我和秋明此次上京会随徐家的客船过去,徐老爷的二女婿在京城做生意,此次回来拜访一番也该走了,所以我和秋明一并过去。而且去了京城后会有徐家的亲信来接我们住熟人的客栈,到时候一切都安排的好,我只要看书考试便罢。”   “哦,有这事?”秋娘眼眸一亮。   “恩,上次徐老爷亲口所说,属实。”   “那可好了。”   “是啊,还能节省一笔路费。”   听着徐老爷这么为孙璟瑜,秋娘便直觉孙璟瑜此次高中机会颇大,最起码不用担心奸人算计,且还有秋明做伴,遇上什么倒是能互相照应下。   寒冬来时秋娘孕吐的特别厉害,短短几日人消瘦了好几分,荤也好素也好,吃什么吐什么。就是这样折腾的日子,孙璟瑜不得不上京了。   时别三年,再次踏上熟悉又陌生的京城,孙璟瑜感慨万千。这地方不是家,五湖四海却涌来无数人为之逗留不愿离去,他也是其中一个。只为有生之年在这样一个地方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安息故里。   又是一年槐花开,秋娘大着肚子,牵着女儿慢慢踱步在洋洋洒洒在槐花小道上,绿云提着食篮跟在后头一路唠叨:“二奶奶何必亲自出门,有什么事直接差遣我不就是。你现在身子沉,可要小心点。”   秋娘拉着女儿慢慢的往前走,女儿才学会走路,有人牵着也踉踉跄跄。   “大伯母病了我亲自去看看又何妨?怀孕了也没那般娇气,这才几步路,不碍事。”   “哎二奶奶也太好心,我就没瞧见太奶奶和大奶奶去看。”   “胡说,太奶奶明明去过。”   “呵,空手去那也叫去?那可是看病人啊,太奶奶也做得出来。”   “哎,可别让她听了去。”   秋娘慢慢走到大伯母家时,上午都快过去了。   大伯母一家仍然住在湖边的小屋子里,秋娘一来大伯母的孙女便将秋娘迎了进去。   秋娘放下带来的吃食,坐到大伯母床沿问候:“大伯母好些没?怎的这么不小心伤了腿,年纪大了就别张罗田地里,让孩子们去做便是。”   大伯母是出外干活时伤了腿,这一伤可厉害了,几乎瘫了半个人。   大伯母辛酸诉苦道:“难为你来看我,哎,我这是倒霉啊,好好怎么就摔成瘫子,以后什么也不能做,只会拖累孩子们。”   “大伯母可别这么说,几个哥嫂都孝顺,怎么会嫌你拖累。”   “哎,我自己也是想不开啊,你没瞧见那药钱,吓死人,以后天天那么吃,不死不活鬼晓得要吃多少年,倒不如死了让孩子们轻松。”   “大伯母……钱要是不够,让大伯父找我公公要。这几年收成好,家里也没多花销,倒是攒了不少钱,璟瑜那边已是传来喜讯,如今璟瑜已是二甲进士,日后就能做官拿俸禄了,我家不愁钱,给大伯母治病要紧。”   大伯母闻言又是感动又是摇头,很明事理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心的,铁锤也是个憨厚老实的,只要我们想他开口,他不会不帮。可是钱都是你婆婆管,要从她手里拿钱可不容易,再说了借钱也不是个事,我年纪大了,钱再多怕也治不好了,活着也不过是等死罢了。”   “……大伯母想开些,如今家里过好了,你可要好好活下去。上回小虎子还说柱头和他一样被夫子夸赞了,往后一定能考中秀才为家增光。”   大伯母笑的开心,只是笑容和着眼泪滚滚落下,抽泣道:“你说的是,家里过好了,连我孙儿都是文人了,可我这一瘫就坏了事,辛苦攒的几年钱哗啦啦就没了底,往后我孙女出嫁,孙儿娶媳妇咋办?你家如今出了头,却没必要为了我耗钱。璟瑜是个大有出息的孩子,他以后要做官,做的稳可还不是要花钱结交。大伯母可还指望以后璟瑜越发出息,如此一来我家也跟着沾光。大伯母这辈子过的挺好,没饿过没冻过,儿女都孝顺,没有怨言。”大伯母说着一边哭一边笑,瞅着秋娘挺起的肚子又道:“你可要争气生个儿子给璟瑜啊,大伯母就瞧你是个心善的,往后有你陪着璟瑜,也能多帮帮我家,你婆婆我是不指望她什么了,她那人相处了一辈子,早年还亲密着,往后去就越发淡散了。等璟瑜上任,无论去那里你得想法子跟去,不然男人一走远,离家久了,就把家里的媳妇忘了。你辛苦伺候这么多年,可不能便宜了外面的女人是不?你婆婆肯定会反对你跟去,你莫示弱,这事要坚持,你若软下来,等璟瑜一走多少年,回来时哪还记得你?”   大伯母一番话说的秋娘心里难受起来,本来只是来瞧瞧大伯母,她却如同在交代遗言……这感受令人憋闷。秋娘有几分想离开,却开不了口。   “璟瑜说过,往后上任会带我去。”   “那再好不过,你那弟弟也出息了,往后跟你婆婆别心气弱,她聪明着了,不敢对你如何。”   “恩,等璟瑜回来会来看您,大伯母可要好好养身子。”   秋娘看过大伯母,几日后,大伯母仍是去世了。秋娘伤心,却不算意外,没有人感觉意外,大伯母那样子了,活着的确是拖累,她自己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意图。   只是一直以来对自己很不错的大伯母就这么去了,秋娘一时无法释怀。若是哪一天自己成了拖累,恐怕也会选择同样的路。   秋娘因有孕在身,因此没有去给大伯母送行,绿云陪着,主仆两人在家里冷冷清清坐了一天。   葬礼还没结束,秋娘却看到王妈抱着哭泣的女儿一路跑回来。   团团哭成了泪人,头上白色的麻布歪歪斜斜的挂着,秋娘心中感叹,闺女也知道伤心了?   这么小的团团自然不懂伤心,她哭个不停不过是被奶奶教训了一顿而已。   王妈怒气冲冲放下团团就开始噼里啪啦的抱怨:“二奶奶,太奶奶和太爷晌午送葬吵了起来,孙家有几个亲戚一直在嘀咕什么太爷不肯借钱给老大家治病,老大当家的才会想不开寻死。这话给太爷听去又气又羞愧,当下就冲着太奶奶吼骂了起来,怪太奶奶把钱看得太死。太奶奶也沉不住气,当着那么多人面尽说有钱也不给借,借了老大家别指望还钱,身子都瘫了还有什么可治,聪明人自然是寻死来的快活。结果可想而知,老夫妻两就在那里吵个没完,啊哟,要不是人拉着就打起来了。”   秋娘听着眉头深皱,说起来人也是奇怪得很,往年家里穷,李氏将钱看得倒没这么死。如今宽裕了,李氏却越发紧扣了。的确借钱给老大家不指望还,不愿意借不借便是,可当人面说出来多不好听。   王妈喝一口水怒红脸继续说:“两个老的吵就吵呗,闹的太大,人多推推耸耸把小姐给吓哭了,太奶奶也不知吃了什么药,一听小姐哭闹起来顿时跳脚,操起扫帚就抽小姐的屁股,抽了好多下才给人拦下,真没把我气死!他们两个老的吵架关小姐啥事!”   秋娘听完心疼的眼眶都红了,女儿一直很乖巧,至今从未挨过教训。不过才一岁多的孩子,李氏却用扫帚抽打,亏得她舍得下狠心,而且还完全是迁怒孙女。   秋娘憋着一肚子怒气拉过女儿,脱了她的小裤子一瞧,白嫩嫩的屁股红彤彤一片已经有些发肿,难怪哭得这么伤心。   “赶紧拿热水敷敷,我柜里还有药膏。”   秋娘绷着脸看绿云和王妈手忙脚乱的给不停哭啼的女儿擦药,她不知道自己肚子里即将生下来的孩子会是什么,但是不管是什么,她都一定要跟随孙璟瑜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老公’回来了,我却怀了别人的孩子……╮(╯▽╰)╭   人生真无偿啊……嘎嘎- -   夫妻分开什么的- -   一下子就想出墙了 哈哈哈~~~~~~   40 双双归来   秋娘安抚着女儿一直到黄昏时候才让她安静下来疲惫的入睡,看着睡梦中的女儿还挂着泪痕秋娘揪心的疼,隐忍的愤怒无从发泄。   王妈叹气去准备晚饭,李氏他们肯定是在大伯家吃了晚饭才回来,王妈准备的晚饭简单得很,不一会就弄好了端上来。简单三个菜,竟有鸡蛋也有腌肉,非常丰盛。   王妈将盛好的饭递给秋娘笑道:“太奶奶他们不在家,这几个菜二奶奶可要全吃完,不然就浪费了。”   秋娘含笑点头,拿起筷子夹了鸡蛋入嘴,怀孕以来虽然时常能吃到肉,但是和怀着团团时已经大有差距,李氏再也没有舍得三不五时熬鸡汤伺候儿媳妇,一个月能买三四次新鲜猪肉回来就非常不错了。如今肚里的孩子已快满八个月,倒是大伯母生前时不时往家里送肥鱼,还熬了两次鸡汤包了一次饺子体贴秋娘,大伯母还没看到秋娘孩子出生就已经去世,秋娘岂能不难过。   腌肉炒白菜异常合胃口,秋娘吃了一碗还想吃,王妈笑着跑去盛饭,屋外传来响动,正事李氏,孙铁锤以及大哥大嫂孩子们回来了。   几人进屋来见秋娘在吃饭,大嫂两三步上前惋惜道:“秋娘你咋这就吃了?我们从大伯家给你留了好菜,你瞧瞧,有烧鱼有肉丸子还有红烧肉了。”大嫂将带回来的饭菜一样一样摆在秋娘面前,秋娘勉强微笑:“多谢大嫂,我方才是饿了,所以让王妈弄了晚饭。”说完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大嫂递来的肉丸子。   大嫂瞧着秋娘吃饭就叹息道;“秋娘你吃饭这么秀气不长肉啊,你瞧你现在都八个月了人咋这么瘦呢?你头回怀团团可不是这样。”   秋娘失笑,“不长肉能有什么办法。”怀团团的时候李氏待她如供奉神佛一日三餐都用好的堵着,如今哪有那个待遇,怀孕八个月,李氏允口的鸡汤不过五次而已。其他时候,家里人吃什么她便吃什么。由于孙璟瑜不在家,李氏就特别节俭,舍不得买肉买菜,总想细着银钱留着孙璟瑜回来再买好吃好喝的给孙璟瑜补身子,时不时也爱念叨孙璟瑜远在异乡会不会吃不饱,会不会穿不好。孙璟瑜在家时还没觉得,孙璟瑜这一走,家中所有用度都减了半,大嫂只敢偷偷抱怨,有时秋娘饿极了却没见一道可口的菜时,别提多想念孙璟瑜在家的日子。   大嫂左右张望一番,轻咳问:“团团呢?”   秋娘手一顿,李氏也挑眉看向秋娘。   秋娘继续吃饭,淡淡道:“哭累了,睡了。”   “那吃饭没啊?不会没吃吧?要不喊起来吃了再睡。”大嫂好心建议,嘴里不敢怪罪李氏,心中却无比同情团团,团团和自己女儿一样,都不受李氏的待见。   秋娘摇头:“先让她睡,醒了怕是又会疼着哭。等夜里她饿了,摊张面饼就可以了。”   “那也好,秋娘你慢吃,我给几个孩子洗脸去。”   大嫂带着孩子们回房,孙铁锤也沉默的走了,李氏今日心情格外不好,在亲戚面前丢尽了脸,和老头子又闹翻了,眼看似乎把儿媳妇也得罪了,李氏却不肯示弱,轻哼一声也回了房,完全不问问孙女的情况。或许是想问,却拉不下脸来。打孩子算什么大事,谁家的孩子小时候没被揍过屁股,她当奶奶的这么做谁又能说什么。   秋娘瞪着李氏远去的背影,压抑的怒气恨不得掀了盘子。   肚子还没填饱,却再也没有心情继续了。   秋娘草草趴了两口,放下碗筷便回房去望着女儿独自生闷气。   打从这日起,秋娘就和李氏僵持起来,往日秋娘是个孝顺礼貌的媳妇,每天都会在婆婆跟前尽尽心,现在却话都不说一声,吃了饭就回房,照面都不想打。团团更是不敢面对奶奶,一凑近奶奶就小脸苍白的踉跄躲开,弄得李氏也尴尬,好似自己如厉鬼遭人嫌弃。   徐家早就说孙璟瑜和吕秋明皆高中进士,孙璟瑜为二甲进士,吕秋明是三甲进士,二人在京城还得些时日忙活,想回家乡来还需晚些。   秋娘没想到这一晚竟是这么久,孙璟瑜还没回来,她肚中的孩子却要生了。   李夫人亲自赶来接生,生孩子仍旧痛苦不堪,秋娘却没有第一次的心慌,她疼得冷汗涔涔,心中却无比冷静。如果是个儿子,自己以后会好过些,如果是个女儿,日子难过点,却依旧要忍着过。   李夫人打量着仿若心静如水的秋娘叹息,看来秋娘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半个时辰后秋娘的第二个孩子出世,是个比较娇小的姑娘,比之出生时的团团,这小姑娘羸弱的让秋娘心疼。事实秋娘的确忍不住,抱着刚出生的女儿落下了又爱又怨的眼泪。   李夫人和王妈都暗暗叹息,安慰的话说多了没用,这时候最能安慰秋娘的人,根本不会开那个口。   门外的李氏和孙铁锤一听说又是个孙女,低声唠叨了一句什么各自散去,连门都懒得进来。   大嫂端着煮好的猪蹄面条递给虚弱的秋娘:“这是婆婆吩咐熬的猪蹄汤,我加了面条弄你吃,一点不腻味,你多吃一点发奶孩子才能吃饱长结实。”   秋娘结果面汤品尝起来,这猪蹄的确是婆婆准备的,只不过她老人家是为了迎接孙儿,可惜了,又是个孙女。他们失望,秋娘也失望。只是他们可以狠心不爱孙女,她却恨不得将所有宝贵的一切都给孩子。   隔壁左右的知道秋娘生了都跑来探望,意思意思也得恭喜一下。   李氏勉强挤出微笑应酬,仍旧忍不住溜话:“又是个孙女,往后拿什么给她们做嫁妆哟。我家璟瑜这么出息,为何就不能得个儿子传宗接代,哎。”   旁人听了暗叹,读书出息和生儿子有何关系?完全不是一码事啊。转念又想老天果真公平,天下好事没全让孙家占了去。   秋娘做月子比第一次时辛苦地多,两个孩子都小都需要照顾,精力上特别疲惫。孙璟瑜又不在身边陪着,每回夜里醒来秋娘都倍感寂寞和苍然。李氏压根就没进房来,秋娘完全由丫鬟和王妈照顾,幸好李夫人体贴,有心照顾秋娘,三不五时从家里送来些鸡鸭让王妈炖汤给秋娘喝,慢慢秋娘倒也胖了点,奶水充足,孩子一满月时和出生大不相同,总算是长圆润光溜了许多。   秋娘给小女儿取乳名圆圆,只等孙璟瑜回来再想个好名。   女儿满月后第五天,孙璟瑜和吕秋明一齐归来。   那是个大晴天,暖洋洋的村子忽而闹哄哄起来,锣鼓鞭炮不绝于耳,热闹的声音让秋娘泛出几丝微笑,她猜到是孙璟瑜回来了。可是她看着怀里吃奶的女儿,看到这个女儿,再次当爹的孙璟瑜会高兴吗?几乎不用问就知道的答案,偏偏她还心生几分期待……如果孙璟瑜很失望,往后一定不会像喜欢团团那样喜欢圆圆。   孙璟瑜红光满面的回到家乡,本以为进了村子就可以看到秋娘来接,结果见家里人都来了,唯独秋娘没来,孙璟瑜便笑着对身边的吕秋明说:“你阿姐肯定又被小麻烦缠住了。”   吕秋明莞尔:“呵呵,阿姐这时候都生了,定是在家里养着。”说着端详孙家过来的人,见他们都没有说关于孩子的事,吕秋明就大概猜到阿姐肯定又生了女儿,不然以李氏的性格,早就乐颠颠的告诉孙璟瑜得了儿子的大好消息了。   吕秋明想到这一层心中郁闷得很,偏偏这事又帮不了阿姐。   “娘你们都来了,秋娘呢?对不住,我回来太晚了,秋娘肯定生了吧?是儿还是女?”孙璟瑜期待地看着李氏,李氏闻言一横眼,哼道:“又是个赔钱货。”   “……”孙璟瑜心里一睹,极为的不畅快,却不知是因为太失望,还是李氏嫌恶的神态。   吕秋明垮着脸全没了心情对道贺的人笑,他一路回来本应该先去李家,却为了姐姐直接赶过来,没想到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   吕秋明只当没有听到的,笑嘻嘻问李氏:“我阿姐养的好吗?孩子什么时候出生的?”   李氏轻咳,露出微笑道:“都生了一个多月了,秋娘养的很好,每天喝汤来着哪养不好,小丫头也胖了。”   吕秋明状似满意的点头,临走上京之前他就多番叮嘱过李夫人照顾阿姐,后来在信里也说过如果阿姐又生了女儿的情况,吕秋明了解李氏在阿姐又生了女儿的时候不可能好好照顾她,李氏如今说阿姐天天喝汤,怕也是李家出的钱。   “那我就放心了,女人做月子可马虎不得。”   “是啊是啊。”李氏点头,心中冷哼当年她做媳妇的时候,挺着大肚子还要下地插秧,生孩子第三天就开始干活,哪有什么闲情做月子。如今家里过得好,媳妇们又快活又娇气。   “姐夫可想好了小外甥女的名字?”   孙璟瑜回神,点头道:“在京城就想过,如果是女儿就加静淑。”   “哦,淑字,不错不错。”   一路闲说着孙家已然到了。   王妈在门口笑迎着二人进去,孙璟瑜张望不见秋娘,转身便走回房间,秋娘果然坐在房里,大女儿趴在摇篮边,笑嘻嘻的看着熟睡的小女儿。一见门口的孙璟瑜,团团顿时又惊又喜,跌跌撞撞的朝着孙璟瑜靠近,一边走一边高喊:“爹,爹……”   女儿的笑声如天籁,这一瞬间让孙璟瑜压抑的心情得以释放,喜悦和温暖一起涌上心口,竟然那么充实。   孙璟瑜不由自主弯身抱起团团,亲昵的蹭蹭女儿大笑:“小丫头想爹不?”   “爹,爹去哪玩?不带团团去……?”   孙璟瑜欣慰的捏捏女儿的鼻子称赞:“团团真是长大了,会走路了,说话也顺溜了,呵呵。”   “嘻嘻,妹妹~妹妹~”团团笑嘻嘻指着摇篮,示意孙璟瑜走过去。   经团团这么一闹,孙璟瑜发现自己似乎没有那么郁闷了。孙璟瑜走到摇篮边放下团团,不急着看小女儿,反而在秋娘身旁坐下,秋娘却不肯看他一眼,故意扭开头看向别处。   孙璟瑜伸手要扳过秋娘的头,秋娘却越扭越远。   孙璟瑜失笑,干脆直接扳过秋娘的肩膀,一用力就将秋娘带进了怀里,秋娘无处可藏,泪流满面的模样映入孙璟瑜眼瞳,孙璟瑜一顿,反应过来慌道:“这是咋了?怎么我才回来你就哭……”   “呜呜呜,娘不哭……”团团本来在专注的看着妹妹,这会见娘拼命掉眼泪当即吓哭了。   孙璟瑜顿时头大,忙好言哄劝女儿:“团团别哭,不然你娘又不得了。好好地都哭什么?秋娘快些别闹了,我回来你不高兴?还是喜极而泣?哈哈哈。”   秋娘闻言按耐不住,破涕而笑,一摸眼泪哑着嗓子道:“是啊,我喜极而泣。”   “呵呵呵,不害臊。”   “你如今高中进士,我能不高兴吗?”   “哦?不是高兴我回家?”   “高中进士才是大事。”   “嘴硬。”   两人这么一闹,气氛倒是融洽了许多。秋娘大松一口气,就怕看到孙璟瑜失望透顶的表情抑或是任何怨怪的语言,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心灰意冷。孙璟瑜不在家期间所受的所有委屈都淤积在心,能融化她心病的人也只有孙璟瑜。李氏可以怪她,孙铁锤可以怪她,她唯一只怕孙璟瑜怪她。   秋娘的担心孙璟瑜又怎么不懂,只是其中委屈远远比孙璟瑜想象的多。   孙璟瑜甚至无法理解秋娘的眼泪包含了什么,他只能说:“秋娘别哭了,我给小闺女娶好了名字,叫静淑,窈窕淑女的淑。”   秋娘点头低声赞叹:“挺好的名字。你才回来,肚子饿了吗?我去给你弄些菜吧,对了,秋明和你一起回来了吗?还是他去李家呢?”   秋娘正问着,吕秋明已经推开门进来,他方才一直在门口犹豫,听着里面秋娘哭泣时就忍不住进来了。   “阿姐,我在这里。”吕秋明一身得体的锦衣,衬得少年英姿勃发清俊非凡,真正如大家公子。将近一年未见弟弟,弟弟又长了一岁,越发像个大人。   秋娘欣慰之极,望着弟弟感叹:“小明,你有今日成就,爹娘泉下有知也安心了。”   “托阿姐和姐夫的福气秋明才有今日。”   “秋明见外了,那都是你自己的努力。”孙璟瑜笑着接话,吕秋明的成就让人惊叹,才十五岁而已,竟已是三甲进士。连他这个姐夫都有几分羡慕,最起码运气比他好。不然当年他头回上京,也不会名落孙山。   “啊哟你们都挤在房里说什么?赶紧出来吃饭吧,酒菜都给你们备好了,你们大老远赶回来一定饿了。”李氏的吆喝声传来,孙璟瑜莞尔,忙答应一声,一行人出去吃饭。   李氏今日心情好,看谁都和善。孙铁锤也兴致高,喝了一杯又一杯,扬言酒后要去祭祖。   秋娘同坐一桌,挂着一脸微笑,不时给秋明和孙璟瑜夹菜,得了空就给在小桌子上吃饭的大女儿喂几口饭。   “啊呀,我孙家子孙能有今天,将来我老了得见祖宗也脸上有光。”孙铁锤醉醺醺的大喊着。   李氏笑骂:“今日是大喜之日,你别说不吉利的话。什么老不老的,少说。醉鬼别喝了,璟瑜别跟你爹喝了,都吃饭吃菜,这些菜不吃糟蹋了,快吃快吃。”李氏催促着一个劲的往孙璟瑜碗里夹菜,堆得孙璟瑜连下嘴都难。   “二弟真是有出息!哈哈,听说考中进士还见了当今圣上,可有这事?”大哥孙大海无比好奇的追问。   孙璟瑜闻言点头:“殿试上圣上亲临。   “天啊,真不得了哦。”孙大海和李氏高呼,兴奋的手足无措。   孙璟瑜莞尔,皇上的确是见了,只是隔着帘子,其实也没看清楚,当时那境地,压根没胆仔细去瞧。   “那今年的状元是哪里人?那些人到底有多厉害啊,居然比你们还聪明。”   “呵呵,人外有人,我乾朝泱泱大国人才济济。今年高中状元的才子乃是延州人士,探花榜眼均为京城人士。”   “哦哦哦,真是了不起啊。那璟瑜和秋明你们现在是多大的官?什么时候去京城上任?”孙大海巴巴的问,放光的眼眸满是对孙璟瑜这个二弟的崇拜和自豪感。   孙璟瑜莞尔摇头:“大哥,我和秋明如今年都是进士出身,但是尚未授官,不过是平头老百姓罢了,呵呵。”   “什么?考中进士还不是官?”李氏大惊失色。   孙璟瑜忙解释:“只有头名三甲才殿上授官,我和秋明都得等等消息,照徐老爷的说法,我们两大概会入翰林院庶吉士,修业三年再做安排。”   “啥?莫非还要读三年书?咋是这样呢?秋娘那个雷表哥不是立马就做了知县吗?”   “没错,我们也可能分去外地做知县,这都有可能。可这些事哪是我们决定的,得等吏部消息。我们都不急,娘就别瞎操心了。”   “啊哟我不懂你们那些,算了算了不问了,吃饭吃饭,我儿子高中进士就得好好庆贺庆贺,呵呵。”   秋娘在一旁静静听着,打定了主意待会睡觉就与孙璟瑜好好说,无论孙璟瑜去外地做知县抑或是留在京城翰林院修业,她都要带着两个女儿跟去伺候。   而那边吕秋明也想着同样的事,等吏部消息下来,他就说服姐夫带阿姐一起走,不若夫妻两分开,他真的难以保证一个男人独自在外头好几年还能多惦记家中妻女。而他自己也想好了自己的事,回到镇上李家去就立刻将亲事办了,然后等消息来了带李嫣然一块走。新婚燕尔,一去好几年,他怎么可能撇下李嫣然。   作者有话要说:秋天来了……掉头发真厉害……抓狂   41 预备上京   孙璟瑜回来到底是大喜事,李氏心情好,每日都笑脸对人格外和气。家中访客也多,几乎每日都要备着待客,倒是人人都小忙起来。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吕秋明的大喜之日选定了,着急赶路上京,倒也没心思选黄道吉日,李家只得将就着选了一个年内不错的双日子,想赶紧着给两个孩子把婚事办了。其实吕秋明才十五,李嫣然更是年幼只有十三而已。李家人都是大夫,很清楚女儿太小嫁人不大好,但是订了亲的事,未来女婿这趟回来指明了说要成亲,李家若坚决拒绝岂不是断了女儿姻缘。当然吕秋明不是不讲理的人,李夫人私下与他商讨,所担心的事吕秋明都有想到,便直接与李夫人说:“我知道嫣然年纪小成亲不好,但是我这一上京最少就是三年,即便不是上京去外地上任知县那也是好几年,之后还不知道被调到哪儿去,想回家乡一趟都难啊。我若不带着嫣然去,她岂不是要在家里干等几年?先前我就耽误了她很久,如今我可不好再犯同样的错。师母你放心吧,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现在成亲然后可以名正言顺的带着嫣然一起去,如果师母真的不答应,那成亲晚几年也好,到时我说什么也会抽空回来娶嫣然,绝对不会食言而肥。”   吕秋明知书达理很是体谅李夫人做母亲的担心,这番话一说李夫人倒是自己犹豫了。先不说吕秋明人品如何,毁约亲事这种造孽的事吕秋明不会做,说什么他还得顾及自己名声不是。但是吕秋明已有十五,正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时候,即便还记挂着女儿,但是难保他不会先收几个小的,指不定几年后连儿子都生了再回来娶女儿,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见过,压根不稀奇。吕秋明独身在外,身边没个伺候的,要他洁身自好都是难为人。李夫人也不是不讲理的妇人,活了一辈子男人是什么样她清楚得很。她可不想女儿还没出嫁,未来女婿就当了爹,孩子还不是和自己女儿生的。   李夫人那个郁卒啊,想了一翻便想通了。   “罢了,早成亲也好,我当娘的也了了心愿。秋明,你也是当大夫的人,性子又稳重,嫣然既然以后做了你的夫人,你就要好好待她。她如今还小,不懂事,我们平日宠着她,她有点任性娇蛮,以后你们在外相处要互相体谅,你要好好照顾她。”   吕秋明莞尔点头:“师母交代的秋明都记着,我一定会照顾好嫣然。”   “恩……”李夫人有点不好意思的吞吐起来,顿了很久,终究道:“你下去吧。”   吕秋明点头,撤下了。   李夫人看他离开摇头叹息,起身跑去找来自己丈夫叮嘱:“夫君这事还是你去说吧,你们好歹都是男人,我说不出口。”   李大夫轻咳一声,无奈点头。他又何尝好意思说出口,毕竟要出嫁的是自己女儿。   吕秋明离开没一会又见师父来找,师父神色犹豫,吕秋明失笑,其实不用说他也猜到是什么事。   “秋明啊,你看你和嫣然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如今是个大人……可是,嫣然还是个孩子……”   吕秋明忙插话道:“师父要说什么秋明都懂,我又不急着当爹,不碍事的。”   “……咳咳,那就好,那就好。那我走了,你忙。”李大夫逃也似地离开,狠狠抹了一把汗。回去跟夫人一交代,李夫人这才放心了,当即夸赞:“秋明这孩子真是善解人意,哎。咱们家嫣然有福气。”自己女儿什么情况当娘的都清楚,做大夫这么久她也不是没见过十三四岁就当了娘的女人,但是家里的闺女十三岁,葵水都还没来,完全是个稚嫩姑娘,哪能这样鲁莽的就坏了身子。正因此,吕秋明说要成亲的时候她才百般犹豫。撇开这事,吕秋明说提早成亲是为了带女儿上京,这倒是让李夫人万分满意,尽管会舍不得女儿离开,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李夫人是非常欣慰吕秋明的决意。   吕秋明本是想亲事办的简单一点,只要有两家人热闹热闹就算了。毕竟他又没个宅子,更没有丰盛的聘礼。可是成亲这日,料想简单的亲事却还是喧闹得很。一堆不请自来的文人官人各类人纷纷前来送礼道贺,好不容易有机会巴结未来的官老爷,谁不想来凑凑热闹。   秋娘作为吕秋明唯一的亲人被请上高堂与李家夫妇平起平坐。吕秋明如今是三甲进士,吕进士这一成亲,赶来道贺的人便好奇得不得了。几乎人人都要好奇的问一问为何年纪轻轻的吕进士没有父母?为何寄住李家?一堆疑问丢出来,吕秋明的身世倒也一下传开了。原本吕家离这儿就不远,大家都是晨阳人士,只不过隔着几个小镇罢了。人群议论纷纷,全都是嚷嚷着吕家长辈不厚道,甚至有人打抱不平怂恿吕秋明去抢回祖宅,若是长辈死不悔改直接告上去,堂堂进士如今有家不能回,太欺负人了。吕秋明在酒席上听着各种言语倒是不理不睬,继续忙自己的正事,该敬酒的敬酒该寒暄的寒暄,关于吕家的事一字不提。这么一沉默,下面便又有人嘀咕,有的说吕秋明心善不记仇。有的人暗骂吕秋明耸,活该回不去祖宅。   酒席这么闹腾着,门口小厮高喊一声有客到。   吕秋明忙放下酒杯准备去迎客,李家大哥也跟着上前去。   走到门口,吕秋明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几位客人,衣着不凡的老爷和夫人还有几个少爷,眼瞅着有点面善,却想不起来是哪儿的客。   直到那丰润的端庄夫人热情的朝他扑来,抓着他的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啊哟我的侄儿啊……”   “……”吕秋明神色一凝,不着痕迹的推开了热情的女人。屋内吃酒的秋娘等人闻声匆匆出来,秋娘一间那些客人便动了脸色,随即礼貌而生疏的对妇人道:“姑姑,姑父,别来无恙。”   妇人闻言立刻抬头看向秋娘,见秋娘跟自己那弟媳妇长的简直一个模子,当即又是热泪满眶的抱住秋娘痛哭:“小玉儿,姑姑这些年可想死你们姐弟了。都是姑姑当年不好,没想到几个哥哥都狠心不容你们姐弟,姑姑当年若是知道你们无处可去,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们流落在外。”   这眼泪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秋娘此刻还真不在意。秋娘淡淡笑着,由着姑姑抱着她哭,还挺配合的感慨道:“不能怪姑姑,姑姑也有难处。再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我们姐弟都过得好,过去的便过去吧,今日是秋明大喜之日,眼泪呀还是收住得好。”   “对对对,大喜之日还是不哭为好。啊哟好多年没见你们,一下长的姑姑都不认识了,特别是秋明,和我那弟弟简直一个模子……你爹若知道你这么出息也能含笑九泉吧。”   吕秋明状似恍然大悟的一拍手笑道:“原来是姑姑和姑父,秋明失礼,方才还以为你们认错了人。”   “不能怪你,你那时候才多小啊。”   秋明含笑礼貌的做个请的姿势:“姑姑姑父请入席,这几位都是表哥?来来,都里面请。大哥叫人多备一桌酒菜,我可要陪姑姑姑父表哥们多喝几杯得好。”   李家长子点头,似笑非笑的离去了。秋明家那些亲戚的事他也不是不了解,同干不同苦,势力得很。当年狠心让姐弟两孤苦无依的流落在外,如今人家出息了立马就跑来认亲,若是换了脾气坏的,早一锅铲刨出门了。   秋娘也叹息一声,和孙璟瑜一道坐去姑姑那桌。李家老二在一旁清点雷家送来的礼物,点完了便跑去跟吕秋明耳语一番,吕秋明点头笑:“既然人家这么破费,那改明儿他们回去的时候也多准备几样回礼。”侄儿成亲,姑姑家送来的礼物也忒大了点。到底是为了赎罪还是巴结,恐怕是都有吧,吕秋明本就缺钱,接那礼物倒是一点不手软。以后也没打算还什么人情了。   姑姑一家被热情的招待了,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场面,这让一家人大松了口气。秋娘不知道弟弟有几分真心在招待姑姑一家,但是她知道弟弟并不在乎这一家,因为他们不姓吕。说到底雷家不欠他们姐弟什么,他们姐弟也嫉恨不起来。   姑姑一直拉着秋娘套近乎,小玉儿长小玉儿短,回忆一堆秋娘小时候的事,什么哪一年给秋娘买了金簪,哪一年给秋娘做了新衣裳,和秋娘的母亲又是如何如何的亲密。姑父和几个表哥与孙璟瑜吕秋明说起官场的事,对孙璟瑜吕秋明即将上京或是外地赴任很感兴趣。得知孙璟瑜和家中老二认识,话题更是活络起来。   这两家人还在叙旧,李家二哥过来道:“秋明,外头有客来,指明要找你。”   吕秋明点头起身去了。   走到门口见那客人一身下人打扮,手里捧着个木盒子。   “这位是?”吕秋明疑惑问。   小厮忙颔首道:“吕进士,小的是受吕家家主之命,特来恭贺吕进士新婚大成,高中进士之喜。这是小小敬意,请笑纳。”   吕秋明闻言神色一僵,冷笑着接过盒子打开来瞧,里面是地契,房契,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吕秋明盖上盒子又问:“只有你来?”   “正是。家主有病在身,无法前来。还请吕进士见谅。”   吕秋明摇头轻笑:“我哪有那个闲情,这东西你带回去,圣上严明我等行事要清正廉明,为民造福,我又岂能受贿?在下可一心想做个为民除害,为民着想的清官啊。受不起这等大礼,管家,送客。”   “是,姑爷。”   那小厮着急,看着吕秋明头也不回的走远却无计可施。他只是奉命来送礼,家主可没有说礼物被拒收后该怎么办。   吕秋明回到席间时脸色很不好,秋娘一问得知情况,惊讶道:“吕家来人呢?”   “是啊,赶走了。”   “……秋明……”秋娘叹气,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弟弟。她从心里想弟弟回到吕家认祖归宗,而不是这般连成亲都要用岳父家的宅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吕秋明是入赘女婿。可是弟弟宁愿这样委屈也不肯回去,定是有他自己的坚持和骄傲。最后终究要回去的是弟弟,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也不好多管。   “啊哟,你那些叔伯坐不住来送礼呢?呵呵,现在才来顶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姑姑撇嘴嘲笑,丝毫不觉自己也是那一路人。   倒是姑父挺在理的说道:“秋明怎么想?就算讨厌他们,那也是你家。一个男人可不能没有根,何况你爹娘在世时一直住在那里,祖坟也在那里。你如今出息了,回去他们只会巴结你,不会再给你脸色看。你不如放下身段,各退一步回去吧。”   吕秋明忽而一拍桌子,冷声道:“我当然要回去,要当家的给我姐磕头认错我就回去!”   “……秋明……”秋娘吓一大跳,从没见秋明这么生气过,而且更没想到不回家的理由会是因为她。   “咳……秋明冷静点,今天是大喜之日,别发火别发火啊。”姑姑忙劝慰。   姑父也不再说自讨没趣,沉默的喝起酒来。   孙璟瑜安抚吕秋明再次坐下,心里却很是惊讶。吕秋明待秋娘这个姐姐,比他想象中的更要重视。吕秋明这人聪明,心机也深,且沉得住气能屈能伸。孙璟瑜可以联想,如若这时候有人欺负秋娘,吕秋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秋娘是吕秋明的逆鳞,碰不得。   孙璟瑜想明白了顿时有几分感动欣慰又有几分莫名的胆寒。   吕秋明的亲事结束没几日吏部便来了消息,果真二人如徐老爷所言,皆入翰林院庶吉士,修业三年再做安排。   庶吉士压根不是官职,俸禄也少的可怜,但是能入翰林院也是大好机会,徐老爷当年便是从翰林院庶吉士一路平步青云,最后升入内阁做了大学士。朝中良相也大多出自翰林院,那是个新晋进士人人想跨入的门槛。即便晚上几年做官也值得一搏。   这消息出来秋娘别提多高兴了,如此一来他们还能和弟弟秋明一家住在一起。在京城凭租间民房,两家人住在一起互相照应,多好啊。   “果真是上京,看来咱们得开始准备了,虽说是明年春天入翰林院,但路途远,咱们得提早去安顿下来。”孙璟瑜放下心中大石,交代秋娘入京的准备事宜,秋娘笑着点头:“我早就准备好了,给你置了几套崭新的冬衣,去了京城就可以穿。”   “还是娘子体贴,呵呵,京城那地冷得很,东西也不好吃,好吃的都贵。有你跟去我倒享受许多,不用忍着吃那儿的饭菜。”孙璟瑜真心发出感叹,在京城住的那日子,又不能富得每日上酒楼,平时都是吃便宜的小摊饭馆,味道全是单一的京城味,他和吕秋明都吃不惯,那时无比想念家乡的菜。   儿子的前途大事终于有了着落,李氏本是高兴地,可万万没想到儿子竟然说要带着媳妇孩子一起去京城。   李氏还当自己听错了,半晌才厉声反驳:“这像什么话,你一个大男人出门干正事还拖家带口?秋娘一女人跟去干什么?”   孙璟瑜没想娘的反应这么大,他不禁疑惑道:“娘,我一个人去京城有很多不便,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得三年啊,甚至更久。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吉士,既没地位又没钱,去了京城得自己花钱找个地儿长住,一边修业还得弄自己吃弄自己喝,我哪儿会做饭?家里事都需人打理,有秋娘跟去,我只需安心修业便好。秋明也把李家小姐带去,同僚里也不少人都带着夫人孩子,娘无需奇怪。”   李氏闻言觉得有理,但仍是不满。觉得带儿媳妇去就是不对,女人出什么远门,做什么都跟着丈夫跑像什么样子。   “娘怎么会让你没人伺候,你去了京城,买个下人伺候你起居多方便,要不把绿云还是王妈带去。秋娘跟去多不方便,两个孩子又小,去了不是给你添乱吗?”   孙璟瑜叹气,的确孩子太小,特别是老二才刚出生,一路乘船颠簸挺辛苦。但是撇下幼小的女儿去京城更不可能。秋娘若要去,女儿们便一定得去。   “婆婆,你就让他们去吧,不然璟瑜一去好几年,秋娘还怎么生孩子?”大嫂一语直接□来,豪不转弯。   李氏闻言也纠结,的确儿子不在媳妇就不能生孩子,那自己要什么抱孙子。但是现在她心里堵着,被大媳妇这么一插当即哼道:“能生孩子的女人可不少。”   秋娘白了脸色,心道李氏这话可算说出来了,恐怕不止一回这么想。   孙璟瑜尴尬起来,颇为头疼的抚额。   秋娘拉着孩子的手,一整神色淡然而坚决道:“婆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璟瑜去哪里我都跟定了,孩子也一样。以后不能在身边孝顺你和公公,对不住了。”   正文 42 婆媳斗争   李氏忿然的瞪圆了双眸,咬牙切齿就要教训,脱口即出的话却被孙璟瑜一声:“娘,这事我自己拿主意,您就别管了。我不过是带着秋娘和孩子上京互相照顾罢了,娘何必生气?有秋娘在身边照顾我日常起居难道娘不觉得安心点?孩子们还小离不开娘,带走了也省的在家里操劳您。”   李氏立马大声喝道:“你们说去就去之前怎么不打个招呼?敢情你小两口偷偷摸摸埋着娘商量好了再跑来和我争?我是你娘,我看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肯听了,你眼里还有没我这个娘!”   秋娘在一旁暗暗咬牙,心中烦躁极了,她开始怀疑自己之前那么多年是如何忍受李氏这个婆婆的,仔细一想李氏往年还好,如今是越老越刁蛮,当然其中更大原因是她连续两胎没给孙璟瑜生儿子。秋娘握紧了拳头,痛苦无奈的闭上双眸思忖,难道一切的错就是没生出儿子?秋娘浑身发凉,如果一辈子都生不出来,一个女人要怎么活?她想起李夫人送的药,心底仍旧苦笑。   药,是用来治病人的,生不出儿子也成了病?但世人还有一种说法,世间难求的药,为救命之药,那稀罕的药能让人瞬间容光焕发,能让人起死回生,能让人脱离苦海……   或许有一天,她就急需救命良药,救她脱离苦海,救她一生幸福……   即便,她深刻肯定,自己并没有病。   “娘,我这不是在和您说吗?您当然可以反对,但是我仍想提醒娘,我带着秋娘去京城是最好的路子。我这次不是去赴试更不是去游玩,而是长期居住在那儿生活。”   李氏跟炸了毛的老牛似地双眸怒瞪,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到底气个什么。或许真找不出理由发脾气,仅仅就是看着秋娘就来火,看儿子帮着秋娘更来火。这媳妇越来越不像样子,儿子生不出来就算了,她做奶奶的不过揍了孙女一顿屁股,她一个当媳妇的居然不理不睬她几个月。好似她当长辈的欠她什么似地,难道要她去给孙女道歉不成?平日那张冷淡散了的脸做给谁看啊,到底谁是婆婆谁是媳妇!没有她这个婆婆当年的善心,她姐弟两能有今天。如今倒好,弟弟出息了,有依靠翅膀就硬了,说话都晓得反着来了,还挑眉瞪眼的凶悍样,难得以为她当婆婆的怕媳妇不成!   “娘怎会让你在京城受苦,你要人伺候你哪里买不到一个麻利的丫鬟。你拖着媳妇孩子过去可有想过在京城怎么活?京城什么都贵,你们又没屋子又没田地,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得靠钱买,你那点俸禄能值什么?再说你在京城满地大官人的地盘修业,你平日不和人来往?礼尚往来也是一大笔花销。你倒好,养你自己都难还要养媳妇,媳妇养了还要养两孩子,孩子又这么小,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逢年过节总要换件新衣裳出门见人吧?你一个人在外头都辛苦,又何必带着媳妇孩子去受罪?非得一家人挤在一起过苦巴巴的日子才快活?”李氏倒是冷静下来,这番话说的语气平静,又很是那么在理,孙璟瑜听着皱眉,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他自有别的考量。只是如果继续和李氏争辩,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李氏好似铁定了不愿秋娘过去,孙璟瑜那叫一个头疼。   李氏见儿子不吭声,只当儿子听进去了当下心里偷乐,趁热打铁道:“再且你这一走好几年,你媳妇又跟去凑热闹,我和你爹两个老鬼在家里谁孝顺?你大哥是糊涂人,你大嫂还有孩子要拉扯,你弟弟年幼连亲事都没着落,我和你爹要有个万一谁病倒了,家里岂不是乱成一团秋娘好歹认识几个字,脑子明白在家里还能帮衬点。你自己瞅瞅每年买种子开播的花销到秋收进账那一直是你和秋娘打理,一笔笔账目记得清清楚楚我们才能当甩手掌柜,你们如今一走都走,这些事谁能管好?娘也着急想抱孙子,可急也急不来啊。所幸你们都还小,有的是时间。”   “婆婆,我已经学会记账和算账了……”孙璟瑜和秋娘还未答话,倒是一旁的大嫂委屈的出言申辩,自从桂花那事后花氏就收了些心,特别是听说李氏以后总会让老大当家更是放心满意,于是怂恿鼓励女儿学当家,记账算账是必须,大嫂这事倒是答应了,跟着秋娘闲暇时学学,秋娘有心专门教她和账目有关的字,这都过去两年了,大嫂早就弄明白了。辛辛苦苦学的知识,还不是为了讨婆婆欢心,婆婆倒好,全然当没瞧见她的努力,一句老大是个糊涂的从小说到大,大嫂心里叹息,这‘糊涂’二字,只要有孙璟瑜在,就永远得归老大一家背着。所幸她如今看来了些,随别人说去。   没料到大媳妇会在这时候插嘴,李氏被堵得胸口都疼起来,心里那叫一个气啊,一个两个大的小的全都这样逆反。   “婆婆,大嫂这两年有心跟我学记账,如今已是能手了,大嫂往后总要管家的,我们走后田地里你也莫操心了,都交给大嫂管吧,您和公公好生歇着,什么都被管,只消顾好自己的身体便可。”秋娘好言好语的相劝,言辞里俨然一副非走不可的架势。   李氏听闻一跺脚,大喝:“你这叫什么话!我还没答应你去就开始交代起来?你到底还当不当我是你婆婆?枉我总以为你知书达理,你那都是装的吧。”   秋娘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氏,李氏心虚发毛,拉不下脸面涨红脸继续呵斥:“我只给你说理,你自己好生想想,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过去样璟瑜拿什么养你们?那里连颗花生都要自己买,你们拿什么做钱。”   秋娘低眉,淡淡道:“无妨,大不了我做些绣品卖,贴补家用。”   李氏眼眸瞪得快要脱窗:“卖绣品?你怎么卖?卖给谁?你堂堂一个官夫人跑出去学小商小贩学绣娘卖绣品?你自己肯糟践自己也别丢璟瑜的脸啊。这事你都能想出来,你娘以前怎么教你相夫教子?”   李氏呵斥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歇斯底里,跟生怕斗败的母鸡一般咆哮,沸腾的怒火如潮水般宣泄着,一不小心飞溅到无辜的旁观者,人人都被挑起了火星子,脾气蹭蹭蹭的往上涌。   “这与我娘何事?”秋娘几乎是用吼得反问李氏,一双眼眶发红,声音微微颤抖:“我说卖绣品又如何不可?前朝丞相初入京城为官时清贫度日,他家夫人何不是租了人一块地,卖菜贴补家用?我卖卖绣品有何丢人?”   李氏顿时语塞,她哪里懂那些,连当朝丞相叫什么都不晓得更何况前朝官人的起家之事。但她知道自己儿子出息了,前后几个村子,包括小镇,甚至晨阳都没几个人比得上儿子,她走出去谁见了不是恭恭敬敬尊她一声孙老太太。早年家里穷苦时她和孙铁锤也学着大伯家出去摆摊卖过鱼虾,那时候只为了赚点钱用,什么面子什么名声哪里想过。如今让她再去卖鱼满大街吆喝?那是不可能。孙铁锤肯出去,她还得唠叨孙铁锤出去了让外人笑话堂堂孙璟瑜养不活一个爹,非要爹出去受苦。媳妇们要出去卖绣品,那还不是一个道理。但是她真没想到连宰相夫人都做过这等事……   李氏的脑袋还没转过来,孙璟瑜一脸郑重的挤到两个女人中间说:“你们都别说了,再闹下去难不成要打一架?娘,您别总是乱想乱操心有的没的,您真的想太多了,秋娘说的没错,前朝宰相与夫人乃患难夫妻,最困难的时候宰相夫人确确实实卖过菜,当今朝堂也不少清贫官人一边做小买卖一边在京城生活,读书人更是不少卖卖字画教教学生赚几个酒钱,那都无伤大雅,如若去京城我真过不下去,秋娘愿意卖绣品帮助我,我感动还不急,何故去嫌丢人?还有您别说我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京官,我是庶吉士,没有实职既不是官,您只当我是一个在京城翰林院读书的学生就没错。秋娘更不是官夫人,您想多了。”   李氏白着脸听儿子絮絮叨叨有听没懂,总之一句话儿子竟然一心护着秋娘全不帮她这个亲娘。李氏吼道:“你就是宁可沿街卖字养媳妇孩子也非带她们一起去是不是?行啊,娘管不了你们,你们爱去哪里去哪里,有本事以后都别回来了,我一个糟老太婆跟你们说不过理,我这也不懂那也不懂没你们能说会道,你们想干嘛干嘛去,何必来问我!我说什么都是白说,何苦来找不愉快。您咋不干脆一直瞒着,等上船那天把媳妇孩子抱上去船开了再告诉娘多省事啊。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你眼里除了你媳妇还有什么,我十月怀胎生你养你供你读书如今你还不孝顺我,我生你何用!我养儿何用!呜呜呜呜……”吼着吼着就呜咽哭泣起来的老太太那叫一个辛酸委屈啊,孙璟瑜立即泄了气,忙不迭地的上前扶着李氏好言好语的劝哄:“娘,您都一把年纪了别这样……我哪有不孝顺你,我怎会不孝顺你,我这不是在跟你好好说道理吗?”   “你还跟娘说道理你怎的说的出口,我是你娘!”   “是是是,你是我娘,行了行了我什么都不说了,您别哭了……”孙璟瑜身心疲惫,没想到鸡毛蒜皮的小事演变成这般情景。最麻烦的不过是女人哭,媳妇哭还好哄,娘哭就没则了……孙璟瑜脑袋里闹哄哄的喧腾,浑身都烦躁起来。   “你哪里当我是你娘哟,你这不孝子……”李氏继续蹲在地上又哭又骂,就是不买孙璟瑜的账。秋娘冷眼看着孙璟瑜手足无措的应付李氏,项上脑袋只怕比孙璟瑜还烦躁,似要炸裂开来。她跟了这么多年的婆婆啊,一门心思扑在孙璟瑜这个儿子身上,好衣裳留给孙璟瑜,好吃的留给孙璟瑜,好听的话留给孙璟瑜,孙璟瑜有哪里不好就怪罪别人没招待好,孙璟瑜有哪里不高兴就埋怨别人没伺候好,孙璟瑜病了就着急的哭,孙璟瑜被骂了一定会帮着骂回去,孙璟瑜被奉承了一定会夸那人有眼光,孙璟瑜失败了那是意外,孙璟瑜成功了那是理所当然。孙璟瑜和大哥吵架了,那一定是大哥的错。孙璟瑜和秋娘吵架了那一定是秋娘的错,孙璟瑜和孙铁锤闹翻了那一定是孙铁锤的错。孙璟瑜一夜没睡好精神憔悴了,那一定是怪孩子夜里乱哭乱闹秋娘疏忽了。   一心一意,倾尽所有,只护着孙璟瑜的婆婆,是位了不起的母亲,仅孙璟瑜一人的伟大母亲而已。   这样的爱只有孙璟瑜可以消受,任何一个多余的其他人都会被牵累,被那样的爱折腾的遍体鳞伤,心事累累。秋娘不用问谁,这家里,包括这村里,除孙璟瑜外,不会有谁夸赞李氏多么多么和善,但是一定人人心里记着李氏一句话或是一件事,一句伤人的直白话,一件闹红脸的尴尬事。孙璟瑜中举那一年家里还时常有村民来坐坐聊聊,李氏也经常在村里窜门子闲磕牙。之后时间久了,来家里的人少了,没事谁也不来。李氏依旧窜门子,只是丝毫不知道别人乐不乐意她去窜门,不乐意也不敢关门罢了。只有她自己以为人人巴不得她上门,须不知你摆着官太太的谱上人家门一趟,人家还必须得拿出好茶好水招待,生怕得罪了一颗小心眼被记挂上。   秋娘一向不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李氏有缺点,谁人没有缺点?同住一个屋檐下忍忍就得了,好歹是她的婆婆不是。就是她亲娘,母女两也有闹的不越快的时候。但是越是忍耐,越是忍无可忍。层出不穷的事儿络绎不绝的往心间里灌,她心眼不大,灌着灌着就给灌满了,再也灌不下去看不下去忍不下去。   秋娘难以想象,如果孙璟瑜丢开她一个人跑去京城,而她必须和孩子在家里忍受李氏,她不知道自己在生儿子之前,能忍李氏多久,也许孙璟瑜才一走,她就爆发了,忤逆婆婆了,然后被婆婆哭着喊着骂着嚷着要撵出去孙家……   她怎么能离开孙家,她得死在孙家,老了要做孙家的鬼。   秋娘静静望着哭泣的李氏,焦头烂额的孙璟瑜。   心中一声叹息,双膝一软,低下头连磕三下,柔弱诚恳的哭啼道:“婆婆您就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和璟瑜没有关系。是我不放心璟瑜才非要跟去京城照顾他,我也不想和璟瑜分开好几年,您想抱孙子我也想给璟瑜生个儿子啊,可他一走好几年我怎么办?而且我也不放心弟弟,嫣然年纪小不懂事,哪里能照顾好秋明。您若真担心璟瑜在那儿缺钱花,那我便将宅子卖掉,说什么也不会拖累璟瑜。”   秋娘这一服软认错,李氏心里舒坦了些,哭声都小了下来,怀疑的听着秋娘一句句说完,听到房子不禁一愣:“卖啥房子?”难道她要卖孙家宅子?这可不是她的事。   “姑姑送我的礼……在镇上正街,后面能住人,前面是铺子,我租了人。如若一直租着便一直有进账划算,如若着急卖了也罢,不过是房子而已,哪有璟瑜的事重要。其实媳妇一直在想婆婆若是愿意,和公公搬去镇上也可以,镇上热闹,买什么都方便,请大夫买药都比这儿顺当。你们都住在后院宅子里,还能方便收收前门铺子的租金。只怕你们一辈子住在村里住习惯了不乐意过去。”秋娘说着说着收住了干巴巴的眼泪,眼瞅着一屋子人都把心思放在镇上的房子上,秋娘知道这事能成了。可是谁知道她心里多不乐意,拿自己最有分量的东西讨好这个越来越不喜欢自己的婆婆,那叫一个憋屈。若不是为了不让孙璟瑜为难,她何苦这样。不过也罢,眼下只要李氏点头同意了,她这一走倒会干脆许多,兴许还能让李氏念一下她的好,忘掉她的不好。真如她所说,不过是宅子罢了,以前没有宅子也没将就过着,如今姑姑白送了一栋,她就当转手送给别人了。   李氏瞪大眼睛好似不相信,孙璟瑜凝眉追问:“你姑姑何时送你宅子?我怎的不知道?”   秋娘小声回道:“就是秋明成亲那天,说是替我爹娘补给我的嫁妆……”在这样的小镇上买栋宅子对姑姑家来说真是轻而易举,但是对于孙家来说会很舍不得,倒不是买不起,只是有些奢侈。姑姑家还给弟弟秋明也买了一栋,弟弟这会估计和嫣然搬进去住了,铺子听说会给李家兄弟增开一个药铺。   孙璟瑜闻言不知道该怒不该怒,很是郁卒道:“你怎能收这么大的礼呢?收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你还打算瞒到何时去?”   秋娘嘟囔:“秋明让我收,我便收了……”若不是弟弟要她收,她当时的确打算拒绝来着。   “你!”孙璟瑜气极了,心中火气翻涌的厉害,这么大事秋娘对他一声不吭,却什么都听弟弟的话难道弟弟可信他这个丈夫就不可信?   “你气什么……那是我姑姑,收了还能如何。”秋娘细声争辩,莫名的有些心虚。如果礼物小一点她恐怕就不在意,现在见孙璟瑜生气,仔细想想那礼物的确太大了些……   “那是你什么姑姑!你姑姑当年还会不要你姐弟?她现在跑来巴结你还不是看我和你弟弟出头了想为她儿子开通一下路途,她和外面那些行贿的人有何区别?什么礼物能收什么礼物不能收你得想想啊,想不懂的问问我也行。今日她送礼往后她找你办事你办不办?你就这样眨眨眼收了还瞒着不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想什么?”孙璟瑜气得跳脚的样子让秋娘想笑不敢笑,今天够闹腾她可不想再和孙璟瑜吵一架。闻言好声好气的说好话:“那我下次不会了。”   “你……”孙璟瑜浑身火气陡然凝结成冰,还准备多教训几句,秋娘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认错了!心中咋还那么不爽快了,孙璟瑜闷闷的想。   “难不成要我还回去?你若坚持,那我还回去也好,我都听你的。”秋娘又补充了一句,眼角却看着李氏。   李氏闻言当即跳起来拉着孙璟瑜唠叨:“啊呀璟瑜你咋这么死心眼呀,礼物收都收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那可是秋娘的亲姑姑,她那姑姑有钱得很,送这礼还不是拿秋娘当数是不?人家诚心来认亲哪有往外推的理,再说了她那儿子不也是个官,往后你们见了面还得互相帮助了,你这马马虎虎的把礼物退回去,人家还以为你这人不好相与不肯与他结交。而且你替秋娘想想,她当娘嫁过来一件嫁妆都没有多寒酸,如今有个姑姑帮着补回来也不是坏事,往后别人问我儿媳妇嫁妆多少,我也有得回是不,不然外人还不是说你媳妇没行头没娘家……咳,总之你想开点,宅子租都租了哪能退。”   李氏脸上的泪痕都没擦干净,人已经笑逐颜开活络起来。拉着儿子唠叨一番转身又拉着秋娘追问:“是镇上哪地儿的房子啊?那铺子叫啥名字?宅子有几间房有多大?你租人家什么价钱?可要打听好了别上当,啊哟这没个人守在那里要紧不?你这孩子咋不早说,早说家里人商量商量也让你省个心。”   秋娘顺势接话:“我就怕说出来璟瑜骂我……”   李氏又是冲孙璟瑜一瞪眼:“你别理他死心眼,这可是你姑姑的心怕个啥。你明儿赶紧带我们去看看宅子才是。我看了后再合计合计是继续租还是做些别的什么用。”   “行,明日带婆婆去瞧……”   李氏满心满眼都绕道宅子上,哭了闹了笑了这下没精神折腾了,瞥开孩子们就钻进自己房里,秋娘估摸她一定回去算账,别瞧李氏不识字,那算盘打得可不差。   秋娘刚想掩嘴偷笑,孙璟瑜陡然一使力拽着秋娘回房,啪的一声关上房门。门口的大嫂等人吓一跳,大嫂拍着胸脯吐气;“二弟这脾气哟,吓死人。啊哟孩子还丢在外头了……”说着和绿云哭笑不得的抱着两个小丫头去后头玩儿去,夫妻间的事,即便闹起来他们也管不了。   秋娘被粗鲁的甩到床上,撞得红色床幔摇摇晃晃。   “你干什么?”秋娘心中胆怯,声音却很大。   孙璟瑜气喘吁吁的压过来咬牙切齿:“我倒想问你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我什么都不干,就想跟你走!”秋娘红着眼大吼,包含满腹委屈。不过就是为了和丈夫上京而已,却闹得不像样子,最后还得自己用宅子去讨欢心。   “你!你现在脾气倒是硬了,有钱了有靠山就和我大吼大叫?和我娘对掐?懂得拿钱收买人心呢?我有说不带你走吗?你何必跟我娘急成那模样,亏我还一直为你说话,可你没瞧你自己当时那个眼神,你眼里装着什么?高傲,不屑,冷漠,愤怒还有憎恨!我娘老了,难免有些糊涂,跟你吵吵嘴你也不用憎恨她吧?你知道我当时咋想?我可一身冷汗啊,我都觉得若不带你走,说不定转个身你就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娘的傻事。你一直很温柔,我一直这样认为,所以我才护着你,帮你说话。”孙璟瑜一身热汗淋淋的喘息着,双手抓着秋娘的手腕不让挣扎,近在咫尺的眼睑那样熟悉又好似陌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的秋娘,是个很贴心很温柔的女人。他不喜欢她和钱扯上关系,更不喜欢她拿钱去讨好谁,那些献媚的事由她做出来,真不好看,不是他熟悉的秋娘。他熟悉的秋娘是清新小道上的别致风景,是家里的春风,是他心里一洼温泉,是他熟读的《诗经》,是孩子最贴心的母亲。   孙璟瑜每一句话都打进秋娘萧瑟的心房,本就是秋风落叶的疲惫,被狂风骤雨一阵胡乱吹打,顿时零落成光秃秃的枯萎树干,不留一片期翼的绿。   眼泪不可遏制的顺着眼角滑下去,秋娘哭的泣不成声:“我……咳……我一点也不想温柔……”埋进被子里的泪流满面的脸孔,钝痛窒息般难受的心脏,秋娘好似要把满腹委屈给哭出来,呜呜哀号的声音连绵不绝,单薄的双肩颤抖个不停,嘴里却是再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本来一身硬气的孙璟瑜瞅着瞅着越瞅越毛躁,听着听着越听越揪心。   孙璟瑜头昏脑胀,他最怕女人哭,今天还凑巧,先后得应付两个。   若是以往,随便哄哄秋娘就好了,可眼下,秋娘是第一次这样哭,哭得好似嗓子都要哑了,哭得恨不得让人心疼死愧疚死。   这一哭就让孙璟瑜成了浆糊,什么事啊都理不清了。直觉觉得这也好那也好,谁的错都无所谓,自己得认错,不然这哭声肯定停不下来。   孙璟瑜软了气势,拿过手帕擦拭秋娘的脸,一边擦一边劝:“别哭了啊,是我的错好吧,我啥也不说了。”跟女人较劲,自讨罪受,孙璟瑜无奈苦笑。他是神经了才这么折腾,早知道当个闷瓜,谁的事都不管得了。女人想什么谁清楚啊,那样敏感那样脆弱,一句话说不好就让她泪如泉涌,堵都堵不住。不就是一宅子吗,不就是上京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干啥去较真了!   “别哭了,你最温柔,最体贴,最得我心。”孙璟瑜摸着帕子一个劲的夸赞讨好。   哭啼的秋娘忽而伸手就是一拳砸在孙璟瑜的背上,不重,但也发出了一声闷哼。孙璟瑜一声低叫,“疼……”   “我一点不温柔,一点不体贴,不用你来说假话。”秋娘顶着核桃眼大声反驳,别致的发鬓变成凌乱一片,缕缕发丝胡乱的散开着,还沾了秋娘的泪水。   “我是真话。”孙璟瑜叹气。   秋娘又低头呜呜哭,趴在孙璟瑜肩上一颤一颤的讲道:“我宁愿我是个凶悍女人,那样才敢和你打架。”   “……”孙璟瑜震惊无语,又觉得哭笑不得:“你还指望打赢我不成?长出三个秋娘来也不是对手。”   秋娘又锤孙璟瑜一拳,继续讲;“我要是凶女人,就敢和你娘吵架。”   “……”这下孙璟瑜不吭声了。   秋娘抹抹眼泪,浑身颤栗:“我生女儿,是我不对,是我运气不好。她给我脸色我忍着,对女儿不闻不问我也忍着,没有她还有我这个娘来疼她们是不是?可我都舍不得打一下的女儿,她这个从不过问的奶奶说打就打,还拿扫帚抽,原因还是她自己和公公吵架,女儿只不过在旁边被吓哭了她立即迁怒。团团当时屁股都肿了,哭的一直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夜里又疼醒了,擦了十来天的药才完好,每天只能趴着睡,一解手就哭,我女儿长这么大,就属那几天哭的最多。可这又如何?我心疼啊我什么都不能说。你去问问你娘,知道我两个女儿叫什么名吗?她们不知道,她们只晓得团团圆圆,从不问女儿的名。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爹娘看到女娃子就冷着脸走开,你女儿看到爷爷奶奶就撒腿逃跑,多有趣啊。”   孙璟瑜还没搭腔,秋娘转而一笑:“到你回来为止,到今天为止,我可一直是很温柔的秋娘。”   “这么多年,我即便是假装的温顺,也和着辛酸委屈一起咽下揉成好欺负的泥人了。”   寄人篱下的时候为了吃饭忍着。   长大后为了婆婆不嫌家贫忍着。   嫁人时没有嫁妆充门面得忍着。   嫁人后没有娘家当靠山得忍着。   有靠山后生不出儿子更要忍着。   以后生了儿子,还得忍什么?   希望什么也不用忍了,秋娘模模糊糊的这样幻想。用尽所有办法,她也得生个出来。   孙璟瑜一直守着秋娘睡着,静静看着小窗外渐渐洒下的月光,每一个夜都很宁静,可每一个人的心,怎就如此浮躁。   翌日秋娘如没事人一样带着孙家老小去镇上的宅子,李氏如宅子住人一般在里面到处悠,拉着租宅子的生意人仔细盘根问底,人家知道他们身份,也不敢得罪。   秋娘趁热打铁,在李氏眉开眼笑的时机又说起上京的事,李氏只是轻咳了几声便爽口答应了。好似昨天和秋娘吵架的不是一个人。   “这宅子啊还是继续租着好,我们都有屋子住,哪用住这里。每个月租金不少,往后隔三差五往京城送去,赚的钱呀还不都是你们自己的。”李氏笑呵呵的说着打算,秋娘轻轻点头。李氏说会给孙璟瑜送钱,那就一定会送,绝不是嘴巴上吹吹。对孙璟瑜,再多她都舍得。   “往后你们去了京城自己可得当心些,不比在家里好,事事要自己注意。”   “记得常写信,得了空要回来瞧瞧。”   “秋娘若生了儿子记得抱回来报喜。”   ……   在李氏一堆唠唠叨叨里,上京的日子悄然来临。   沉重的行李搬上远航的船只,秋娘看着一望无云的天际,心情比晴空还要蔚蓝。   43初入京城   大地一片白雪皑皑,呼啸寒风吹打着眼帘,清冷的远方街道上,却有梅香似有若无的传来。   渐渐靠近的船头上,一男子撑伞而立,衣摆随寒风作响,男子遥望着逐渐靠近的河岸,缓缓仰头看天,灰蒙蒙的天空洋洋洒洒飘落洁白的雪花,这雪,短时间怕是停不了。   “快到岸了,东西可收拾好了?”孙璟瑜收起伞回到船舱,正系好最后一个包袱的秋娘微笑点头:“都收拾好了。”   孙璟瑜点头,朝着另一边大声喊道:“秋明,要下船了。”   “,马上就出来。”隔壁的吕秋明大声答应,随即便听到咚咚的脚步声。   孙璟瑜麻利的背起最重的行李,伸手又将大女儿抱起来,看着秋娘抱起小女儿拎着包袱跟上便出了船舱。   那头吕秋明和李嫣然还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妈子,行李却是比孙璟瑜一家还多不少,多半是李嫣然的私物,说是嫁妆也不为过。   船舱外头冷风袭人,吹得几个女人直眯起了眼躲在后头。船只最后晃荡几下,终是稳稳靠了岸。   “下船啰下船啰。”船上的其他客人欢呼吆喝,船头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孙璟瑜速速跑到岸上将东西放下,回头才来帮着秋娘抱小女儿。秋娘缩着脖子哆嗦道:“京城咋这么冷呢?”   孙璟瑜苦笑:“就是这样的天气,没法子。叫你多穿一件偏偏不听,船里哪能和外头比。”   秋娘叹气:“我这不是没想到吗?那咱们现在是去客栈?”   孙璟瑜笑着摇头:“怕是不用了。”说完只见前方为首一书生气息的男子带着几个粗使大汉匆匆走来,见了孙璟瑜和吕秋明便是一颔首,哈哈笑道:“两位师兄来的可真慢,我这一晌午等你们等得茶都喝饱了。”   “呵呵,韩师弟怎的知晓我们今日能到?”   “自然是老师来得信,老师可交代了,要我近几日来守着接你们两位及嫂夫人。”   “,有劳韩师弟了。”   韩鸿轩乃是京城本地学子,徐老爷在京城时的嫡传弟子,只是韩鸿轩如今也有十五,却不知为何只甘做一个秀才,学识出色却一直不肯参加乡试。   孙璟瑜与吕秋明上回来京城便是由韩鸿轩作陪,读书以外的时日领着到处欣赏京城好山好水,一番接触倒是熟络得很。   “师兄,嫂夫人请上马车,外头风冷,赶紧点上去。强叔你领着几个小的将行李带上,咱们直接去老宅子歇一歇。”   孙璟瑜和吕秋明听这话顿时疑惑道:“韩师弟,什么老宅子?”   “呵,自然是我家的老宅子,师兄你们放心,其实了是老师本来是吩咐刘大人给你们找个宅子安身,正好我家老宅子一直空着无人用,所以我便与刘大人商量,你们若要租宅子就住我家老宅子,那里什么都是好的,就是有些旧,师兄和嫂夫人可别嫌弃。”   “哪里哪里怎会嫌弃,只怕是打扰了韩师弟。   “不碍事,空着也是空着,有你们去住还能顺便帮着守着宅子,我母亲也非常乐意让两位师兄去住。师兄们可别客气,你们帮我家守着宅子,正好也不用付什么租金。”“这怎么使得,哪儿能什么都麻烦韩师弟。”   “呵呵,既然咱们是师兄弟就别计较了,原本我还当两位师兄不会带嫂夫人们过来,那样还打算让两位师兄直接随我回去住,平日一起喝喝酒吟吟诗,三人做伴多有滋味。”   “呵,你倒是想的逍遥。”   韩家老宅子虽然有了些年岁,守护得却非常好,朱红的大门,别致的庭院,亭台楼阁荷花池一有尽有,相当地优雅舒适。   孙璟瑜和吕秋明一踏进去便尴尬的对韩鸿轩说:“韩师弟,这宅子也忒大了,给我们住怕是不好吧?话说这宅子看着不旧,你们为何要换新宅子?”   韩鸿轩忙摆手:“师兄们别和我争辩了,让你们住就住,莫非以为师弟我是小气的人?这么点事都帮不上忙哪还称兄道弟。这宅子的确是不错,只是门朝着东,而家母常年诵经念佛,听一高僧指点说劳什子她老人家得住门朝南的宅子方可长命百岁,家母不听兄长们劝,硬是换了新宅子,这儿便空下了。师兄们可别介意这番言语,这宅子风水其实好得很,好些人想买来着,呵呵。就是家母固执,哎。”   孙璟瑜等人终是无法拒绝韩鸿轩的热情,略一犹豫便答应住下来。这宅子空着,但是花草树木都有几个老仆人在打理,孙璟瑜等人分别选了卧房,东忙忙西忙忙天色立马就黑了下去。   韩鸿轩一个下午都守在这儿,见大伙终于忙完了便邀请道:“师兄,嫂夫人,请移步昌宏酒楼,我早早在那儿订了两桌酒菜替诸位接风,对了,刘大人这会估计也忙完了,他说好忙完就过去陪咱们吃酒了。”   众人的确又累又饿,寒暄几句没怎么推辞便朝着昌宏酒楼而去。那位刘大人果真在那儿等着,瞥见孙璟瑜和吕秋明还带着女眷便低声吩咐一旁的小厮回去接自家的夫人女儿们过来陪客。   秋娘和李嫣然被安排在隔壁的雅间,不一会刘夫人带着两个女儿赶来,这一桌才显得不那么冷清了。   刘大人乃翰林院侍读学士,从四品官员,当年也是多亏徐老爷一手提拔才从一个毫无靠山的进士走到今日的地步,四十出头正值壮年,刘夫人却是看起来比刘大夫年长一些,端庄是端庄,那模样却更似乡村民妇。   “见过刘夫人。”秋娘和李嫣然起身行礼,刘夫人含笑摆手:“咱们可不需这些礼数,往后可要记着,呵呵,没想到两位新进士的夫人都这般姿色过人,果真是才子配佳人。快坐快坐,你们也累了吧?京城这地儿冷,你们初来此地可要当心吃饱穿暖别伤了身子。当年我初来京城一个没注意就大病一场,可急死人了。这是我家两个不听话的丫头,刚满十二。”   刘夫人倒是好福气,这两闺女竟是一对双生姐妹。长在一起那叫一个显眼,李嫣然好奇的盯着看,道:“刘夫人真有福气,双生姐妹多有趣,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那两丫头莞尔一笑,其中一人道:“回李夫人,我是姐姐红莲,这是妹妹白芍。”   “你们能来京城真是太好了,往后我又有了伴,等安顿下来可记得来我刘家喝茶,咱们女人闲着也难熬,有人陪着说说话日子才好过。”   “一定登门拜访。”   这顿接风宴倒是没吃多长时间,刘大夫体谅孙璟瑜和吕秋明长途奔波一路辛苦,瞧那眼窝子都憔悴着,那叫一个疲惫。酒没多喝,一个劲的劝他们吃饭吃菜,一桌子丰盛佳肴可把人吃撑了,也满足了在船上没好粮食吃的苦日子。   男人们没喝酒,女人这边更是光吃饭吃菜了,胃口小还剩下半桌子好菜,刘夫人找来小二麻利的盛起来,自己拿一份剩菜,给了秋娘和李嫣然一份。   出门来与刘夫人一行会和,刘大人见自己夫人拎着剩菜顿时涨红脸尴尬呵斥:“夫人你怎又拿剩菜?莫叫晚辈笑话。”   刘夫人不以为然的摆手:“这又如何?再说了你这两位晚辈哪儿会笑话?瞧瞧,我还给孙夫人李夫人留了一份。”   刘大人头疼的颔首:“孙夫人,李夫人真是对不住,内人甚是节省,如有得罪请别见怪。”   刘大人这么一举倒让秋娘和李嫣然闹红脸了,实际上他们拿着的剩菜压根一点儿没动。整只的烧鱼和猪蹄,这么好的地方不带回去太糟蹋了,而且这酒楼的厨子手艺好,弄的东西那叫一个好吃。   “刘大人严重了,咱们也是乡下人,朴素得很。”   “就是就是,不拿才是浪费了。”刘夫人附和。   孙璟瑜失笑:“刘大人别计较了,该拿的就拿回去吧,韩师弟你往后定酒菜可别这般胡来,我们这才几个人,你那些酒菜再请几个人来都有剩。”   韩鸿轩哭笑不得,他是京城长得富家之子,一桌子酒菜还真是没咋仔细想过。平日就知道刘大人一家节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巧的还是新来的两位师兄也是朴素得很。若是与京城的公子哥一块吃酒有人这么做保准会取笑一番,但看眼前这些人便觉得挺理所当然,反而有几分感慨敬佩。   “好了好了,外头下起小雨,快些回家去吧,估计你们都乏了。”   有谁不累了,孙璟瑜一回到房里就倒在床上舒坦的哼唧:“哎哎哎,屋子里可真暖和啊。吃饱就想睡了……”孙璟瑜眯着眼睛吐气,秋娘回来还得忙着给小女儿喂奶,李嫣然带来的老妈子敲门送进来烧好的热水。   秋娘看着不住打瞌睡的大女儿叹气:“璟瑜你给团团洗脸洗脚让她睡去。”   孙璟瑜慢吞吞爬起来,依着秋娘的吩咐耐心的给大女儿洗脸洗脚,一边洗一边笑着唠叨:“以后我老了瘫了,不晓得我闺女会不会给我洗脚。”   秋娘噗嗤一笑:“你想的倒远,放心吧,你闺女这么乖巧还怕她往后不孝顺。”   “呵呵,说的也是。”   往日团团在家里都是跟着绿云睡,除非孙璟瑜不在家便陪秋娘睡。韩家这宅子屋子虽多,秋娘却担心女儿一个人睡觉害怕,想了想让女儿跟着李嫣然的老妈子去歇息了。改明儿买个靠谱的丫头回来再做打算。   一家人在年前赶到京城,孙璟瑜和吕秋明却得到开春后入翰林院。年前这段日子倒是清闲无事,来到异乡,一家人还是得过年热闹热闹。   吕秋明喜爱梅花,选了个梅园居住,和李嫣然整日在那吟诗作对瞧得秋娘和孙璟瑜忍俊不禁。怎么瞧都是两小孩子打打闹闹,时不时能听到李嫣然带着哭腔在那儿追着吕秋明满园子跑。清冷的老宅子变得热闹起来。   年前秋娘陪着新买的丫鬟一块准备年夜饭,李嫣然倒是个娇贵的对下厨一窍不通,有心想帮忙便眼巴巴站在旁边乱晃,秋娘倒是不客气,见她想学便教了几招,都是弟弟爱吃的菜,李嫣然学得一脸满足。   这顿年夜饭人不是最多的,却是秋娘这些年来吃的最舒心的一次,有丈夫有孩子,有弟弟有弟媳妇,这里她也是最大,不用去在乎谁的眼色,更不用刻意去讨好谁。   “秋娘亲手忙活的年夜饭,啊呀,好多好吃的菜。”孙璟瑜满意的将筷子伸向炒鳝鱼,可不就是,这桌菜只有两类,一半是孙璟瑜爱吃的菜,一半是吕秋明爱吃的菜。   见他们吃的开开心心,秋娘和李嫣然就知足了。   初一的早晨天未亮就起来,孙璟瑜和吕秋明分别烧香祭祖,秋娘和李嫣然站在后面静静看着,李嫣然忽然小声对秋娘说:“阿姐,我听说京城有很多香火旺盛的寺庙,咱们晌午去灵泉寺如何?灵泉寺好似最近,高僧也多。”   秋娘莞尔,这丫头大概是想出去玩了,便点头答应道:“行,吃了早饭便过去祈福。”   “嗯嗯,我要求佛祖保佑秋明一帆风顺,还要求阿姐早生贵子……”   “……”   “……阿姐,我娘说你一定会生儿子……阿姐别担心,下次就是儿子了。”   秋娘叹口气,缓缓点头:“成你吉言。走吧,咱们去厨房把鸡汤面端出来,也该吃早膳了。”   初来京城不认识几个人,大年初一不担心客人拜访,一家人吃了早膳便兴致勃勃往灵泉寺去,一路上倒是碰到不少出家祈福的人,有普通百姓亦有高官贵族。   传言这寺庙有得道高僧,祈福很是灵验。   光是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便能肯定几分。   秋娘和李嫣然携手走在前头跪拜,诚心十足的祈祷着什么。   孙璟瑜在另一边烧香跪拜,随后又给了香油钱寻得人们嘴里的得道高僧。   秋娘不知道孙璟瑜去了哪里,看着攒动的人群还担心孙璟瑜走散了。   “真是,姐夫和秋明跑去哪儿呢?奶妈你可有看到?”李嫣然气鼓鼓的在人群里搜寻熟悉的身影。奶妈闻言点头一指:“往那里头去了,估计是求签,小姐要不要去求?”   李嫣然有心想去,但一看挤得水泄不通的入口便颓然摇头:“下回再来吧,人太多了。阿姐要求吗?”   “不了,挤不进去。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出来。”   不多时,人群里孙璟瑜和吕秋明含笑走来。   走得近了只听孙璟瑜开心不已的对秋娘道:“秋娘,那高僧说我今年一定能得一个儿子,哈哈哈。”   吕秋明也跟着笑:“是啊,那高僧挺靠谱的,姐姐和姐夫一定能如愿。”   44 入翰林院   年后开春,天气依旧冰冷彻骨,屋檐上的厚冰在昏黄的太阳下滴答滴答慢慢融化着,青石板铺成的地面潮湿一片,园子里枯败的花花草草让人多瞧几眼便没了兴致,霉气得很。   春花未开,梅花已败,秋娘再看不到吕秋明和李嫣然这对小夫妻在园子里嬉戏欢笑,连玩性大的团团都喜欢和她爹一样成日窝在房子里看书不肯出门。   这会秋娘亲手端着熬好的两碗小米粥和一碟子花生米送去书房,走在通往书房的长廊里便能听到女儿咯咯的笑声,秋娘莞尔一笑,快步推门进去,见孙璟瑜将女儿抱在腿上,指着手里的书一边念一边将其中的道理简洁易懂的解释给女儿听,秋娘侧耳听了一番,孙璟瑜正在讲的乃是《三字经》昔仲尼,师项橐。古圣贤,尚勤学。孔子拜师于项橐的典故。   秋娘走过去讶异道:“璟瑜你讲这些团团听得懂?”   孙璟瑜苦笑摇头:“她那儿听得懂,我讲了一个下午她都当笑话听,听啥子都傻呵呵的乐,浪费我口舌。”孙璟瑜轻巧女儿的脑瓜,团团只当父亲是和她玩,戳着书继续催:“爹你再念,你再念,快说呀。”   “去,爹口渴了。”孙璟瑜佯装生气的放下女儿,接过米粥便坐到旁边去吃。   团团哼哼唧唧的被秋娘拉到另一边吃粥,秋娘不住笑道:“再过个一两年她就能懂点儿了,现在还早。团团喜欢缠着你,你爷俩继续呆在这儿玩,晚饭好了我叫你们,团团可要听爹的话,娘去照顾妹妹。”   “恩恩,团团听爹念书。”   “呵呵,可别把你爹惹火了。”秋娘笑着叮嘱一句便退出书房。   转头回去厨房又端了一份米粥和花生米往弟弟吕秋明那儿去,李嫣然坐在吕秋明书房里绣花,见秋娘来了立即起身相迎:“阿姐怎么亲自送来?唤我一声我就过去了。”   “不碍事,我有事找秋明,嫣然去陪小玲招呼下圆圆吧。”   李嫣然闻言点点头便走了,吕秋明放下书拿着米粥慢慢吹,道:“阿姐找我何事?”   秋娘叹口气坐下,从袖里掏出一个帕子,帕子里则是一个小药包。吕秋明蹙眉盯着药包:“这是什么药?”说着拿过药,捏了一点药粉仔细摸索,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又用舌头舔了舔。   秋娘颇是尴尬,酝酿半晌才低声说:“秋明,这是李夫人当年赠与我的药……说吃了就能生儿子……”   吕秋明闻言一惊,瞪大眼睛盯着那药粉:“这配方我没见过,搭配很奇怪,但不是毒药。师母何时赠与阿姐的?阿姐怎不早说?”   “我还没怀孕的时候就给我了……我当时根本没打算用,也没有问她要过,就是找她看身体,她就好心送了我药,但我那会连团团都没生,所以一点不急。”   “……那阿姐今日来找我,是打算要吃这药呢?”吕秋明沉着反问,那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怒。   “有这个打算……我原本也想着璟瑜不会太在意,但是他一直不说,心里还是很想要儿子。上回去灵泉寺瞧他高兴得那样……”   吕秋明叹口气,合上书慢慢道:“阿姐,没有哪个男人不想要儿子传宗接代,何况上头还有长辈。”   “是啊,我知道,我很多次夜里都在想,我要是第一次就吃了这药生个儿子,会不会更好?可是我一直没吃,留到现在还犹豫,不是我不相信李夫人,阿姐我就是脑袋转不过来。总反过去琢磨,我若是没有李夫人送的药,我若一直生女儿,你姐夫会对我如何?药是意外之物,却比阿姐的女儿更重要,当年娘生了我,之后六七年才怀了你,中间那些年爹一直待她温厚,从不责难娘。”秋娘说着说着又苦笑道:“阿姐现在害怕生女儿了,灵泉寺的和尚说璟瑜今年会得儿子,阿姐若还生个女儿,璟瑜肯定会特别失落。”   吕秋明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姐姐,他比谁都清楚生一个儿子多么重要,有了儿子,阿姐和姐夫可以更和睦,李氏也不会刁难阿姐。但反过来真如阿姐所说,药是意外之物,这世间有多少女人寻不到生子药,最后的下场如何?何况,一个人一种病一味药,却不是人人都能治。小小风寒开了药都说药到病除,却偏偏有几个倒霉的吃了药也不管用。   这所谓的生子药,吃了真能生出儿子?光看别人不中用,那是别人生的儿子,到自己头上,只有生出来亲眼看见才能放心。较真点,吕秋明不希望阿姐吃这味奇怪的药,可同样为阿姐着想,似乎又无法阻拦。   “你看这药世间多少人求不来,阿姐我拥有了却乐不起来,真是怪哉。圆圆断奶了,这药我能吃了,争取今年给他生一个儿子吧,生了儿子给她娘送去,近几年不指望抱回来。”秋娘说着噗嗤笑了,起身道:“这都是女人家的事,阿姐却找你说。”   “我是你弟弟,你不找我找谁说?阿姐自己决定的事自己去办便好,无论发生什么,总有我这个弟弟给你支撑。”   “那是,阿姐如今倒是可以体谅我婆婆的心思,她一心为璟瑜好,一心巴望我给璟瑜生儿子传宗接代。阿姐我也是,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以后嫣然给你多生几个儿子传宗接代,呵,嫌来嫌去,女人都一个样。”   天气一直未晴,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孙璟瑜和吕秋明踏入了翰林院,那日春风寒冷彻骨,淋淋沥沥的雨水打在伞上,一声声滴答滴答仿若打进了心里。秋娘一大早亲自他们出门,看着自己这半生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已经长大成人,锦袍加身,那样顶天立地,让人心中欣慰不已。最早的记忆里弟弟出生时那一道响亮的哭声让全家人欢喜,爹说她是姐姐,以后要照顾弟弟,让着弟弟。娘对襁褓中的弟弟戏说等弟弟长大以后,要保护姐姐,照顾姐姐。如今她没有让父亲失望,弟弟也没有让娘失望。再厚的檐冰总有融化消失化作泥水做春肥的命运,再冷的春天总要迎来艳阳高照春暖花开的那一道美景。他们姐弟已经苦尽甘来,最艰难的路已经稳稳踩踏而过,前途宽敞光明充满欢声笑语,再无需在夜里惊梦醒来。   而她一生还会相伴到白头的男人,十岁儿郎已是昨日消失的记忆,吃力的去想也总是模糊不已。一直相伴着,熬过贫寒熬过艰辛,摸摸索索着也长大了,仿佛眨个眼,很多事已然成了昨日光景。该抛弃的不愿想起,该记着的从没忘记。她出生的命运是嫁人相夫教子,他们出生的命运是拼搏向上衣锦还乡。她和他们都是幸运的人,走了一路,没有遗憾。   春雨这么冰冷,望着渐渐消失在翰林院大门的身影,由心而发的喜悦融化了她的笑颜,此时此刻,她想幸福不过才走了一小段路,以后的幸福还有很长很长。   “阿姐,我们回去吧,雨下大了。”李嫣然轻声催促,撑着伞与秋娘并肩而行,街上清冷如这寒春,秋娘摸了摸袖里的钱袋微笑:“顺路去买点菜,今日买只鸡如何?晚上烧鸡给他们添酒菜。”   “行啊,还要前日吃个那个豆腐干,秋明贼喜欢那怪味,哼。”   “呵呵呵,那豆腐干也只有秋明爱吃。”   “就是,我上回熬的排骨萝卜汤他说还不如豆腐干好吃,气死人。”   “他故意逗你了。”   “哼,就是嘴巴坏。”   二人带着仆人慢慢消失在烟雨中,远远被抛在后头的翰林院前大街书香茶楼里,一四五十岁的老者惊讶的收回目光,随即一收折扇付了茶钱便匆匆跑了出去。   老者一路跑到一家大宅子,通报后进入内屋书房见到想见的人。   书房中一留着八字胡的男人气质不凡,见了来人颇不耐烦道:“找我何事?”   “阮老爷,方才小的看见了不得了的人!您一定猜不到是谁。”   “别给我来这一套,有话快说。”   “阮老爷,您可要留着那副画?”   男人一皱眉:“画?”   “恩,就是十几年前,那人留下的画……”   “……如何?”男人挑眉。   “咳,阮老爷应该知道那画中人乃是那人的爱妻,今日小的在茶楼却惊见一位夫人与画中妇人极为神似,我一眼瞅过去唬一跳,还以为老眼昏花了见了鬼。”   “……”男人闻言沉思,半晌不以为然道:“无需大惊小怪,那人本就留下一儿一女,兴许是他女儿吧。而且前阵子我就得知今年翰林院有位姓吕的少年进士,出生地都和那人一致,我正想找个什么日子亲眼去瞧瞧是不是他儿子,算算年头也的确有这么大了。女儿早该嫁人了,儿子也成了进士,不错不错。”   “阮老爷!您怎么能如此镇定!哎!”   “哈哈哈,不然你想我如何?”   “阮老爷,那人的死……”   男人眼一横,冷声道:“那是他命数已到,与我何干?我早就警告你,当年的旧事不许重提,他死了是小,我的面子却被他丢光了!”   “阮老爷……可是一条人命……而且若那进士真是他儿子可咋办?既然年纪轻轻能入翰林院怕是上头有靠山,也不晓得是哪位大人,他儿子既已来到京城恐怕不会简单了事,哎,阮老爷说的也是,不提最好,不提不提罢。那阮老爷当小的没来过,小的这就告退。”   “慢着。”   “阮老爷有何吩咐?”   “查查他们住在哪,送些银子去,不要让人怀疑。”   “……是。”老者叹息离去。送银子是想去赎罪吗?那东西能买到多少真正值钱的玩意。   夜幕降临时,孙璟瑜和吕秋明出现在翘首以盼的众人面前,一身沾了水汽的衣服却衬得二人的脸色更加容光焕发。   李嫣然笑嘻嘻的凑过去:“秋明和姐夫第一天去翰林院好玩不?”   “哈哈哈,我们又不是去玩。”   “那有认识朋友吗?”   “有,很多,都是进士,遍地人才啊。”孙璟瑜由衷感叹,笑容却异常兴奋,翰林院集中了国家多少才子,有幸在这样的地方修业三年是求之不得的福气。那氛围可比乡下的书院好多了。   吕秋明也神采飞扬的点头道:“哈哈,我是最年轻的进士,好多人都围着我看……”   “噗,幸好秋明不是女儿家。”李嫣然嗤笑。   “胡说八道。”吕秋明瞪眼。   秋娘无奈挥手:“都别闹了,赶紧吃晚饭去,今晚有烧鸡,我放了点辣椒,准是你们爱吃的,喝酒可以,但是要少喝,可别喝多了明日大早误了时辰。”   “秋娘真贤惠,有酒有菜,妙!”   酒桌上稍微喝了两杯,吕秋明就微红着脸大声说:“我虽然年纪小,但是不能让别人小瞧了我。我要努力向上坚持走完仕途,我要查明我爹的死因,我要找到他的墓地……呃,虽然很多年了,但我会尽力找,然后把我爹的坟墓迁回家乡去,跟我娘的葬在一起。”   “哈哈,秋明说的好,岳父当年病逝京城,你可要花点心思才能找到,都十几年了,也不知道他当年住在京城哪儿。姐夫一定和你一起处理岳父这事。”   “是啊,一定可以找到蛛丝马迹。京城这鬼地方大春天还冷死个人,哪有我们家乡那儿好,找到爹的墓地说什么也要迁回去。”   秋娘闻言激动起来,忙放下筷子道:“秋明你一直记着这事就好,阿姐本还想提醒你。阿姐今晚上就把爹的样貌画下来给你,你要找就方便了,虽然过了十几年,但是京城总有人记得,爹当年肯定是住在什么客栈或者民宅,慢慢来就有希望。”   “阿姐能画出来最好,那我就信心大增了。”   “一定给画出来,爹长什么样子,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45 雷家为邻   京城的春花终于陆续盛开,连续几个大晴天让寒冷褪去。秋娘住的韩家老宅子个个院落里绽放着姹紫嫣红的花,芬芳馥郁。   秋娘抱着女儿圆圆在园子里转悠,脸上挂着惬意的笑容,心情甚好。   丫鬟小玲拿着一张红木椅子远远走来,放在太阳最灿烂的地方:“夫人坐这儿来,这儿的太阳到下午都不会落下去。”   秋娘点点头坐过去,女儿圆圆在她腿上,张大眼睛东张西望,望了一下花花草草便不由自主将自己的小拳头往嘴巴里塞,秋娘见了叹气,轻轻拽下小手教训:“刚才吃饱,不住啃手指。”   小丫头哪里听,手被拉下了一次,再接再厉,秋娘无可奈抓住她的手禁锢住,小丫头这才没法子,葡萄似的圆眼睛静静望着秋娘的脸,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女儿虽然才几个月却已经被秋娘断了奶,如今饿了都是吃小米汤,偶尔会弄些羊奶,长得还算胖墩。   小玲不一会去厨房忙活了,李嫣然牵着团团一路小跑着过来,团团笑嘻嘻的大声喊:“娘,娘…”   跑得近前还差几步路直接往秋娘身上一扑,秋娘笑骂:“娘和妹妹差点被你推到了。”   “呵呵,才不会,娘,舅娘刚才教我叠小鸟,你瞧我叠的好看不?”团团兴奋十足的将手心里的小纸鸟亮出来,秋娘瞅一眼忙点头敷衍:“好看好看。”   “嘻嘻,舅娘说下回教我叠蝴蝶。”   “恩,你只要乖乖的你舅娘就喜欢你。”   李嫣然笑着在旁边坐下,递过奶娘炒的南瓜子给秋娘道:“阿姐尝尝南瓜子,昨日奶娘在几个农户那儿买回的老南瓜说是要熬粥,里头的南瓜子忒多,颗粒饱满,放盐一炒味道贼香。”   秋娘单手让女儿坐在腿上,拿起南瓜子尝了几颗:“的确很香,还放了点油,难怪。”   “恩恩,上回在街上买的炒瓜子还没这个好吃。屋里头还有几盘子,留着姐夫和秋明他们回来吃。”   “今晚的菜可买了?”   李嫣然点头:“奶娘昨晚上便出去买了,奶娘说晚上买菜能省几个钱。”   “的确是这回事,除了鱼肉拣新鲜的,瓜果蔬菜晚上去买便好。”来到京城比秋娘最初所想的要好过,毕竟不用承担房租的事。一家人光吃可节省了许多许多,都说京城地贵,租个宅子一月得不少钱。吃食上头秋娘也没多节省,生怕秋明和璟瑜吃不好,每日的晚膳总是最丰富,尽量会弄一盘子荤菜,哪像中午家里只有她和嫣然、女儿及几个仆人,又不是无肉不欢的主,多数吃点便宜的素菜填饱肚子省事,女儿则加一个蒸鸡蛋。来到京城这么久,花钱最大的一次还是买了小玲这个丫鬟,那人头费比乡下的丫鬟可贵了不知多少倍,当时秋娘听了价钱掉头就走,却不想孙璟瑜第二天还是去买了回来,如果没有小玲,秋娘照顾两个孩子会折磨死,哪有闲情晒什么太阳。   眼下开春了正是好时节,秋娘其实很有冲动去买点菜种子和小鸡崽子回来,种一点蔬菜,养一窝鸡,一年也能节省不少钱,特别是鸡鸭肉贵,自家养可划算得多,还能吃上鸡蛋。一园子红红紫紫的花儿的确漂亮,可又不能吃。可惜这宅子却是韩家的,秋娘只好打消念头,不敢弄脏了别人的宅子。   “阿姐,你说姐夫和秋明三年后若还是在翰林院当职,那咱们是不是要买自己的宅子?”李嫣然晃着团团的辫子懒洋洋的问。   秋娘闻言思索了一会,苦笑:“如是那样,自然有自己的宅子最好,但他们两俸禄少,咱们又没几个存钱,能买什么宅子。”   “阿姐说的也是,哎。”李嫣然叹气,她知道吕秋明家不有钱,而她的嫁妆值点钱,要买宅子却远远不够,找娘家帮忙更不可,秋明很是不喜欠人情,特别是至亲。   “怎么?嫣然在这儿住不惯?”秋娘笑问。   李嫣然垂头:“这宅子很大很别致,但不是自己家的,总有顾虑。”   “呵呵,那到也是。”借住在这儿,除了自己的院子和厨房,他们从不去韩家其他地方,仿佛划清了一条界线,生怕不小心冒犯了别人,尽管这儿没有韩家的主人。   “不过咱们也属幸运,我听秋明说他们翰林院好多家贫的新晋进士四处租宅子,有些为了省钱都快住在城郊去了,每日天未亮就得起来往翰林院赶。还有好多租个民宅挤在一起分担租金,咱们有韩家这个熟人,也是运气了。”   “这都多亏了徐老爷。”   “是啊。哎,一说徐老爷我就想家了,临走时爹娘和兄长们还说会时常去拜访徐老爷。”李嫣然说着眼眶都红了,她不过十三,第一次远走他乡,说起爹娘顿时思乡成愁。   秋娘一见立马安慰:“都来了京城想家也没用,咱们对京城还不熟,整日待在家里闲的心烦。刘夫人上回不是谁叫咱们去坐坐?找个日子咱们就去拜访一下吧。”   “恩……”   秋娘见这话不怎么奏效,正要多安慰安慰,见给韩家守宅子的刘大伯从大门匆匆进来,看样子是来找她们。   “两位夫人,小的代咱家少爷来传个话,孙进士和吕进士有位雷师兄从外地回京任翰林院编修,今日下午便会携家眷到访,届时也住在韩家老宅子,不过是住在西面,和你们隔着点路,还望两位夫人莫怪。”   秋娘一听瞠目结舌,雷二表哥?   幸好秋娘很快镇定下来,心想雷二表哥会被安排住在这儿,恐怕也是徐老爷托付刘大人或是韩少爷,无论是孙璟瑜,吕秋明还是雷表哥,都是徐老爷喜爱的年轻进士,他自然要多方提拔招抚。韩家宅子门厅诸多,别说多住雷表哥一家,就是再来几个拖家带口的也不嫌挤。何况人家韩少爷都答应了,这会仆人来问只是礼貌,秋娘觉得不妥也不能说不要雷家搬进来。   秋娘还在沉思,李嫣然已经客客气气对刘大伯道:“那位雷大人可会带夫人孩子过来?”   “自然是会,雷大人之前在外地做了三年知县,一直带着家眷,这会上京也一并过来。”   “那可好了,往后这宅子能热闹些。”   “那是那是。”   刘大伯传了话便匆匆走了,秋娘坐下来叹气,对嫣然说:“傻丫头,你还不晓得雷大人是谁?”   李嫣然迷茫的摇头:“我可不认识什么大人……”   “哈哈,你难道忘了,你和秋明成亲那日,我家姑姑你可见过是吧?这位雷大人就是我姑姑的儿子,比秋明他们早三年踏上仕途。”   李嫣然恍然大悟:“原来那位雷表哥就是这位雷大人,正好是亲戚……”李嫣然说着忽然想起吕秋明跟她说过几个亲戚的关系并不好,即便成亲那日姑姑送了大礼,吕秋明却不是真心拿他们当亲戚看,其中隔阂可大了。   秋娘摇头:“也罢,他们住西边,我们住东边,顶多平日碰见了礼貌礼貌,总之不一起开厨房便各过各的。”   李嫣然附和:“对,厨房不一起开伙就成,不然可麻烦了。”   去了翰林院的孙璟瑜他们中午都是不回来的,秋娘和嫣然吃了午饭,才想睡个午觉就听到韩家大门喧闹起来,两人一起走出门,暗想雷家估计到了。   秋娘站在房门口没有过去的意思,只对小玲道:“小玲,你过去看看,等他们安歇好了,我和嫣然再过去拜访雷夫人。”   “是。”   雷表哥官位比孙璟瑜高,年纪大,辈分大,说什么也得他们家先去拜访雷家,逃是逃不过了。   这么一想秋娘顿时头疼,着急道:“哎哟瞧我的记性,我怎么忘了准备礼物。上午那会就该出去买了。”秋娘说着忙回房翻钱袋子,出来交给李嫣然的奶娘上街去买些礼物。   李嫣然见秋娘这么匆忙忙说:“阿姐我嫁妆里有许多布匹,要不要送一匹过去?”   秋娘摇头:“又不是求人办事,哪用得着你那些好料子,别糟蹋了。不过就是去认个门熟悉熟悉,送些糕点就成。”   雷家搬来,带的行李就有几大车,带来的人更是一大排,不知道的还当雷家是这儿的主人,这派头哪像是需要借助的人家。也亏得雷家愿意借助别人家,秋娘心想若是孙璟瑜这么富有,来京城保准买个宅子得了,何必住别人家诸多麻烦,最后还要欠人情。   等雷家全部忙完也快吃晚饭了,秋娘和李嫣然拿着礼盒亲自去拜访雷夫人,意识秋娘的表嫂子,曾经在徐老爷家见过一次,秋娘对表嫂的记忆就是一个有点清冷的女人。   雷夫人见秋娘和李嫣然亲自到来,忙起身相迎,吩咐茶水。   “婆婆信中说表弟表妹都住在这儿我起先还不信,原来真住在这儿,这下咱们表亲一家可好了。”雷夫人微笑说道,那神情比当初在徐家时可热络许多。   秋娘忙说:“这也是缘分,表嫂车马劳顿一定累了,咱们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聚聚。”   秋娘可真只是为了去打个招呼而已,一点没有闲拉扯的热情。倒不是讨厌雷表嫂,只是真不想过于亲近。   秋娘回去厨房最后做了一碗瘦肉豆腐汤,掐着时间,孙璟瑜和吕秋明不耽搁的话正好到家。   孙璟瑜和吕秋明回来就见备好的热腾腾饭菜,孙璟瑜瞧着西面道:“秋明,那位雷表哥还真搬进来了。”   “恩,随他。反正我们都是依靠徐老爷,往后还得一起进出。”吕秋明不以为然的接话,尽管不喜欢姑姑家,对这位素未蒙面的表哥他也没理由讨厌。既然是一条船上,自然不能排斥。   “都洗洗手吃饭。”秋娘吆喝。   吕秋明正要往后走,韩鸿轩登门而来,笑哈哈道:“两位师兄别急着吃饭,走,陪雷大人喝酒去,嫂夫人们也一并过去如何?不然雷夫人那儿可能冷清了些。”   秋娘摇头:“你们去,咱们家饭菜都做好了,没人吃岂不是浪费,而且孩子带进带出爱哭爱闹碍事,你们去吧。”   “那也行,我看刘夫人待会能不能去。”   孙璟瑜和吕秋明立时随韩鸿轩出了门,这下一桌子饭菜只有几个女人吃。   秋娘莞尔道:“得了,他们不在,我们把肉吃光。”   夜里秋娘照顾两个孩子先睡,自己也洗了身子,独自坐在灯下绣鞋垫,不知不觉一只鞋垫子都快绣完了孙璟瑜和吕秋明还没回来。   秋娘只得叹气,他们近日肯定会喝得很多,这么一想便坐不住了。起身出门,和丫鬟小玲摸去厨房煮了醒酒茶备好,锅里的水还没烧沸,便听到身后传来说话声,秋娘讶异回头,见提着灯笼过来的正是雷夫人和丫鬟。   雷夫人进了厨房见到秋娘便是一笑,道:“表妹,我是来借一借厨房,想煮点醒酒茶备着,你表哥那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喝酒,回回上酒楼都醉着回来。”   秋娘闻言不好拒绝,微笑点头:“表嫂客气了,正好我这儿已经快煮好了,你瞧,我煮了一大锅,我就知道他们这么晚没回来定是要喝许多。”   “可不就是,我和几个孩子受不住早早吃饱就回来了,表妹这里煮好了那更好,那我不打扰了,待会他们回来我再让丫鬟来端一碗。”   “成,端多少碗都没事。”   “多谢,我们家厨房明日就会整理好,下来回请表妹来家里做客。”   “一定一定。”   秋娘微笑着目送雷表嫂离开,大户人家都厨房是重地,轻易不许外人进出。他们这两家人用一个厨房实在不妥,幸好雷表嫂也这样想,分开倒是省事。一家人吃喝都是厨房所出,混在一起吃出一点毛病都说不清道不明了。   送走雷表嫂不一会,大门口便传来喧哗,秋娘忙和丫鬟过去,李嫣然也从房里跑了出来,老远就能闻到从风里飘来的浓重酒味。   “嫂夫人,对不住,几位师兄都喝醉了。”韩鸿轩说这话还算头脑清醒,只是夜幕下那眼睛怎么瞧都浑浊不堪,通红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叫人担心他随时会倒下。   秋娘蹙眉道:“不碍事,你且顾你自己吧,刘伯你最好送你家少爷回去。嫣然,奶妈快把秋明扶进去。”吩咐完有点恼火的瞪着不省人事的孙璟瑜,她知道女人不该管男人喝醉太多,但就是不明白那伤人的白汤有什么好灌,灌下去自己身体受罪,真真是不明白。   秋娘无奈的和小玲扶着孙璟瑜,瞥了眼醉醺醺靠着墙壁一言不发的雷表哥,很多年不见这表哥长得她都不认识了。   雷夫人带着丫鬟匆匆赶来,秋娘冲她点点头便走了。   扶着孙璟瑜远去的秋娘,丝毫没有听见喝醉的表哥从嘴巴里喊出的两个字,那两字单薄无比,如这清凉的夜风般顷刻吹散。没吹进她的耳朵,却伤了旁人的心。   46 桃花深处   “醉成这个德行,真不晓得你们喝酒是为了啥!小玲,快端醒酒汤来。”秋娘气呼呼的将孙璟瑜丢在床上,吃力的给他扒了外头的衣服,待小玲进来,秋娘更是艰难的往他嘴里灌,孙璟瑜中途醒来,迷迷糊糊的喝完了醒酒汤,捂着肚子痛苦哼唧:“真难受……”   “晓得难过还喝酒,活该。小玲去瞧瞧隔壁如何了。”   孙璟瑜有点清醒,慢慢挪到床里嘟囔:“盛情难却,你表哥真能喝……”说着便呼呼睡着了。   秋娘嫌恶的瞪他几眼,耐心的为他擦脸,擦手擦脚,不晓得多担心他这睡下去第二日起不来耽误去翰林院的时辰。   秋娘一夜浅眠,怕自己睡的太沉忘记喊孙璟瑜起床。   熬到天亮,秋娘起来第一个将孙璟瑜喊醒,幸好孙璟瑜已经好了许多,就是有些头疼犯晕,一说翰林院他还晓得正事不能耽搁,自觉的爬起来梳洗,一边理发一边嘟囔:“以后再不能这般喝醉了,误了时辰可不好。”   “晓得就好,洗好了吗?来喝点蜂蜜茶,我听人说喝蜂蜜好过点,你试试,别去了翰林院撑不住睡在那里。”秋娘递过加了蜂蜜的热茶,孙璟瑜接过一口喝干了,舔着舌头道:“真甜,挺好喝。”   “快去吃早饭,别磨蹭了。”   早饭是简单的清粥咸菜和菜饼,咸菜是李嫣然奶妈用菜叶子亲手晒成的,菜饼则是在面粉里加了蔬菜沫子和三个鸡蛋清,在大锅里烙成一张大面饼端出来切成几份分好,虽然没有肉,味道却甚是不错,而且比包子馒头做起来省事简单。   饭桌上李嫣然在那好奇的问吕秋明:“那个雷家表哥做的编修是多大的官啊?以后我们见了他要跪拜吗?”   吕秋明啃着面饼呵呵一笑:“既然是表哥,谁要你跪拜什么。翰林院编修乃是七品,不过并非实职。”   “,那俸禄比你们高吗?”   “自然比我们高,我们可不比他。”   “怪了,在外头当个知县不也挺好,山高皇帝远,而且外人都说最穷的是京官,知县指不定更自在。”   “话虽如此,只看个人如何选择,翰林院的确很多虚职不比外头的小知县甚至主薄,然多着是人想入翰林院还入不了。好了,这些和你们也无关,我们走了。”   秋娘和李嫣然送两人出大门,折回来时正巧碰到雷表嫂和她的丫鬟。   “表嫂早,吃了吗?”   雷表嫂微笑点头:“厨房已经做好,早饭也吃了,正要出去请个大夫。”   “大夫?谁生病了?”   “哎,还不是你表哥,昨夜喝多了,今日就病了,头脑发热,一身虚汗。”   “那赶紧去吧,表嫂你早不说,秋明也会治这些小毛病,早知道让他过去看看。”   “错过了,那我去了。”   雷表哥初来京城,暂时没不需去翰林院,大夫给开了药当天就好了。晚上孙璟瑜和吕秋明回来不久,雷表哥便提着几样糕点登门拜访。   “昨日真是对不住两位师弟,让你们也跟着喝醉了,幸好没误了你们大事。”   孙璟瑜微笑:“雷大人客气了,喝酒就是人多才有趣,不过下回可不敢陪雷大人喝了,您那酒量没几个人能拼得过,哈哈哈。”   “哈哈哈,谦虚谦虚了,你们可不比我差。这是一点小小意思,买给几个孩子吃。”雷表哥递过手里的糕点,孙璟瑜也不客气直接接了塞给小玲:“多谢雷大人。”   “客气了,我如今还没上任,可不是大人,喊我一声表哥即可。”   “表哥别站着说了,赶紧坐,小玲快上茶。”吕秋明有点不耐烦的假笑着指指椅子,都说这雷表哥为人极其冷淡,他可不觉得一个素未蒙面,官职又比自己高的表哥笑的这样荡漾是出于真心。   孙璟瑜品着茶水也心里好奇,几年前在徐老爷见到雷表哥,因为没说自己是秋娘的丈夫,因此当时雷表哥不晓得他是谁。那会跟雷表哥说话简直如对着一个冷冰冰的石头,让人毫无攀谈的兴致,谁乐意去对着一个男人的冷脸。这次见面跟变了个人似地,孙璟瑜很是唏嘘。   秋娘一开始并不知道雷表哥来家里做客,在厨房里和奶娘忙着做菜,今日下午炖了骨头汤,一直等到现在才熟,拖着无法开饭。一听小玲说表哥来了,秋娘想这会过来定是要留在家里吃饭,不得不忙着多炒了两个像样的酒菜。   家里就一张饭桌,平时也不分男女。   秋娘和李嫣然端着菜碗上去,吕秋明便道:“阿姐和嫣然快坐下,对了表哥,表嫂和几个孩子在家里如何?要不一起叫过来。”   雷表哥含笑摇头:“他们在家里吃,叫过来闹腾。”说着有意无意的抬头看去,秋娘和李嫣然站一起,一眼就知道谁是几年没见的秋娘。跟小时候变化不大,只是为人妇了。   “炒了几个小菜,希望表哥别嫌弃。”秋娘客气的说,在孙璟瑜身边坐下,顺手将大女儿抱到旁边,随便给她一碗饭夹了许多菜和汤水便小声叮嘱:“团团乖,和小玲姐姐去旁边吃。”   团团努力的端着自己的小碗点头冲小玲走去,孙璟瑜笑嘻嘻道:“我们有个同僚的儿子和团团同年同月,比团团只大三天。”   “是啊,真是巧,不过那人是贵州那边的人,在翰林院已经两年了,家里好几个孩子,最小的儿子跟团团一样大。”   “这么巧?呵呵,要是个闺女多好,拜个姐妹什么的亲近。”   “哈哈,儿子不是更好,结个娃娃亲以后我就不为女儿出嫁发愁了。”孙璟瑜开玩笑。   秋娘瞪她:“胡说八道,娃娃亲一点不好。再说,你先把你女儿的嫁妆备好了才是重要。”   “那是那是。对了雷大人,你家中几个孩子?”   雷表哥忙说:“我已经四个孩子,两个儿子大些,两个闺女小点,最小的也只一岁,和团团差不多大。”   “,看来年纪相差都不大。”   “是啊,以后我家小子长大了,有幸娶你家的闺女可好了。”   孙璟瑜闻言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吕秋明忙道:“什么事啊,别拿孩子开玩笑,快喝酒吃菜。”   雷表哥闻言淡淡一笑:“我并不是开玩笑。”   “只怕我家闺女高攀不起,表哥多吃菜,少喝酒,别又喝醉生病了让表嫂担心。”   “恩……”雷表哥低应,夹起几筷子菜闷头品尝起来。   饭后表哥一走,秋娘回房就冷着脸对孙璟瑜说:“以后别拿孩子开玩笑,什么娃娃亲的我可不爱听。”   孙璟瑜无奈:“行,以后保准不提了。我本来是随便说说,的确那同僚有个同岁的孩子所以提了下,但是你表哥语出惊人,吓我一跳。看他样子还真像认真的。”   “怎么?”   孙璟瑜摇头锁眉道:“他要继续认真我可发愁了,娃娃亲没甚大不了,有好人家定亲也是好事一桩。但要是你表哥这家,我可不答应。”   秋娘闻言松口气,笑着问:“表哥家比咱们家可有钱多了,官位也比你大,你难道看不上?”   “那到不是,不是家世问题。这样说吧,我不大喜欢他。”   “噗,嫁女儿还要看岳父讨不讨你喜欢?”   孙璟瑜立刻点头:“那是当然,你想想我要是讨厌一个人,我傻了才把女儿嫁进他家。那不是给自己添堵?好歹是我女儿,我要做主。”   “呵呵呵,人家又没惹你,你凭啥讨厌。”   “我不喜欢他,可没说讨厌他。不熟,还得处处看。”   “你说的有理,对了,我爹的事情你和秋明打听的如何?可有消息?”   孙璟瑜拿着书在灯下入座,慢悠悠道:“那事我们拜托很多同僚以及几位大人帮着留意,刘大人也说会派人手调查,估计过几天就会出结果,你放心,不是没有头绪的难事,绝对会找到你爹的墓地。”   “那便好。”   秋娘闲着也是闲着,一闲下来就喜欢东想西想,最着急的事莫过于爹的死了,她偶尔和下人出去买点东西也总忍不住四处张望,明明张望也不可能看见熟悉的身影,毕竟爹是死了,而不是活在京城。   这日大早,秋娘、李嫣然随下人一块去了菜市场,李嫣然想买吕秋明爱吃的新鲜蔬菜,秋娘想找找有没乡下人挑来的鳝鱼卖,这时节吃鳝鱼再好不过了。   二人走在街上,正要穿过街道去那弥漫着怪味的菜市场,一辆马车忽然朝着二人飞速冲来,两人和旁边的路人们一起尖叫,眼见要被撞到,那马车却危险的从二人身边擦肩而过,凌厉的疾风带过,站在靠边的李嫣然顿时歪在地上。   “嫣然!”   “夫人!”   受惊的嫣然都快哭了,抬起头来仔细瞧,才发现自己没有受重伤,只是手臂被擦破,衣服隔着还看不见血。李嫣然恍然的收住眼泪,撑着手站起来心有余悸的摇头:“没、没事,吓死我了。”   秋娘呼口气,“真折腾,幸好避了过去,不然……”那高头大马拖着大马车,不死也伤。秋娘想想恼火非常,他们又不是在路中间,那马车却忙横无礼乱冲乱撞。   “两位夫人对不住,是在下□无方才让那畜生发了狂,两位夫人伤着了哪里?在下一定赎罪赔偿。”   秋娘遮在纱帽下的脸深深蹙眉,车主年纪轻轻,难怪做事莽撞。   李嫣然不愿与陌生男子多说,忙道:“就擦了点皮,不碍事。下次当心点,阿姐我们买菜去。”   见他们要走,那人却着急追上:“两位夫人留步,错在在下,两位夫人不怪罪我,我却良心难安,请一定让在下赎罪。”   李嫣然闻言懵了,不明白自己不追究这人还缠着干啥,真是死脑筋。   秋娘只当他诚心悔过,便道:“既然你已诚心道歉,我们何须追究你,下回小心。”   两人说着继续往前走,那人更是着急的追着不停地说自己需要赎罪,愿意赔偿。   一个男人追着两女人老远,路人都好奇的看着他们,秋娘和李嫣然脸色铁青,对这人的死脑筋无话可说:“你买一条肥鱼给我们,就当你赎罪了。”   虽说此人看起来家世富裕,秋娘本意却不想让他赔什么钱财,实在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那男人闻言大楞,傻了半天才去挑了条大肥鱼,正要给秋娘,想想又觉得不对,忙将鱼摊子上的鱼虾全买下来送到秋娘二人面前:“这都给你们,当我赎罪。”   李嫣然难得愤怒的跺脚:“你这人真是怪!”   那人见她们要生气忙后退几步又是一连串诚恳的道歉,直到李嫣然忍无可忍答应接下所有鱼虾才满足的离去。   可还没走出几步,那人又跑回来追问:“敢问两位夫人住在何处?在下有机会登门道歉,今日差点要了两位夫人的性命,在下实在于心不安。”   “再缠着不放咱们可报官了!”秋娘怒红脸威胁,哪想过有一天会为了别人太过诚心的道歉而气成这般?如若对方是个女人,她们啥事也没有。   那人闻言,只好离去。   男人走到巷子里,见了四五十来岁的老头就哭着脸道:“那两个女人根本不乐意要我赔钱,咋办?”   老头闻言一巴掌拍过去怒斥:“我叫你办事办成这样!有你那样办事的吗?你缠着两个女人谁见了都怕你,人家敢让你登门道歉?谁看不出来你心里有鬼啊人屋里的男人不揍死你就好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点小事搅成这样,你有没有脑子?没见过良家女人?给我滚!”   男人被大骂一通只好灰溜溜的滚了。   独独剩下老头一个人在巷子里生闷气。   怒气冲冲拖着一堆鱼虾回家的秋娘和李嫣然事后想了想,对视苦笑,只觉得大怪事被她们撞见了。晚上将此事跟孙璟瑜她们一说,两人都气得当场大骂:“那人明显就是登徒子!”   “你们两个傻,理他干啥?”   “我们还不是被缠着没办法……”   “以后出门小心,天子脚下,可乱得很。”   “恩……”   “明日我们歇息一天,天气如果好,我们就去城郊的桃林散散心,那儿桃花听说开的特别漂亮,再不去就开败了。”   “啊呀,能去散心,那再好不过了。”   秋娘和李嫣然忙吩咐下人准备第二日方便携带的糕点,出去散心中饭得备好。   第二日果真是晴天,一家人徒步走到城郊桃林,那儿一片乱花迷人眼,真真是美不胜收。   “这桃林头多大啊?竟然看不见边。”   “呵呵,很大很大,听说走过去有个湖,不如过去坐坐。”   “好。”秋娘和孙璟瑜连孩子都带出来了,大女儿显得特别兴奋,一直抱着孙璟瑜的脖子咋咋呼呼。   桃花林边的湖不大,却清澈见底,里面鱼儿游来游去很是惬意。   秋娘随众人坐下,笑嘻嘻看着孙璟瑜和吕秋明一人提笔作画一人提笔写诗,女儿团团围着两人不住的叫唤:“爹爹画我画我,舅舅画我画我。”   “小臭美的团团,别捣乱。”秋娘笑骂。   团团忙摇头:“不捣乱,我要画我要画。”   孙璟瑜回头一笑:“行啊,团团乖乖坐下,爹画你。”   孙璟瑜说罢真的动了笔,画中桃花灿烂,桃花树下,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歪着脑袋冲人笑,那笑容能融化天下所有父母的心。孙璟瑜画着画着也咧开嘴角,左看右看觉得不够完美,想想又继续动笔,在孩子的旁边增添了另一人的风采,婉约的江南女子含笑望着桃花,一手抱着襁褓小儿,一手牵着那笑容灿烂的丫头,随风飞舞的桃花在她们映照下宁静美好。   秋娘一直静静看着孙璟瑜作画,每一笔她都瞧得清清楚楚,越是这般细致,却越是忍不住脸红害臊。总觉得无论怎么瞧,那画里的人要比自己美丽几分。   “哈哈,画完了,如何?”孙璟瑜提起画给她们瞧。   团团兴奋地拍手叫好:“团团好看好看,爹我还要。”   秋娘红着脸低声说:“我可没那般动人。”   孙璟瑜闻言坐下来,凑过脑袋小声说:“秋娘在我眼里就是这样的女子。”   “……不害臊。”秋娘脸红的滴血,心跳突突鼓动,怪异又熟悉的感触,似乎自从生了孩子后,就鲜少有这般触动了。如今陡然撞见,难为情得很,心底却又无限美好。   两家人,一份同样愉悦的心情,难得全家人出来散心,玩的很是尽兴。   吃了午饭后磨蹭一下就打道回府,穿过桃花林往城里走,前头说说笑笑的孙璟瑜和吕秋明陡然没了声音,随即便向不远处跑去。   秋娘忙跟上,过去一瞧见一小丫鬟正哭天喊地,而地上还躺着一名大腹便便不听痛哼的孕妇。   秋明立刻为那孕妇把脉,见她只是动了点胎气便放心下来道:“你家夫人动了胎气,赶紧找人来把她抬回去歇息,吃点安胎药稳稳即可,别担心。”   那小丫头忙点头哭着说:“已经有个丫鬟回去报信了,多谢几位好人相救。”   “客气了,你家夫人都快生产了干啥跑到城外来?太不小心了。”吕秋明又忍不住训斥。   小丫头忙说:“我们也劝过,可是夫人和老爷吵架,拗不过非要出来散心……”   吕秋明顿时没话了,别人的家事他无话可说。担心这妇人再出什么事,几人只好陪小丫鬟一起等着。   不多时从城里出来一台轿子,从轿子里跑出来一个慌里慌张的年轻男人。   “夫人你怎么呢?孩子怎么呢?”年轻人也才二十出头,一下轿就朝着妇人冲来。   吕秋明帮着解释:“不碍事,抬上轿去,轿夫走稳一点,回去吃点安胎药歇息几日便好,下回可要小心了。”   男人闻言感激涕零:“多谢大夫相救,若不是你们救了夫人和孩子,我实在是……哎……”男人说着眼泪都快出来了,吕秋明尴尬的摆手:“夫妻和睦完事好,赶紧抬回去吧。”   “恩恩,多谢多谢,敢问大夫姓氏?您救了我家两条命,实在无以为报。日后若有难处,请一定上门告知,在下姓阮,是个生意人。家在南街拐弯处,恩人有难处一定相告!”   “姓吕,住在别人家,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无须挂念。”   “吕恩公,有缘再见。”男人没多说,忙抱着夫人上轿离去。   救人一命是好事,回家里并没有多记挂。   本以为就此过去,吕秋明却没想到第三日,阮家人登门拜访。   “恩公,请接下我的一片诚心。”阮家老爷如斯说,让仆人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绽放出的光芒,恨不得闪瞎一屋人的眼。   所有人的眼眸,都在那一刹那狠狠颤抖了几下。   47吕父之死   看着那一地金银,吕秋明拧紧了眉头,孙璟瑜收起了笑意。   李嫣然低低惊叫一声,紧张的抓紧了秋娘的袖子,微微不安的看着那一箱子闪亮的金银珠宝。   阮家老爷察言观色,见金银珠宝在眼前他们不但不欢呼高兴,反而人人变了脸色,当即心中哀叹一声:坏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尽管我救了你妻儿一命,却着实担当不起如此重谢。阮家老爷,您有事不妨直说,这一箱子钱财还请收回。”吕秋明直言不讳,凌厉的眼眸盯着阮老爷,心中琢磨个不停,他们来京城不过数日,会有什么人想尽心思给他们送钱花?他们没权没职,谁没事来讨好他们?即便真是有心讨好拉拢关系,也没几人如此大方散尽千金!   阮老爷一头虚汗,踌躇不语。吕秋明不逼迫,只是略微头疼的低着脑袋,手指摁着额头来回摩挲,不知道在沉思何事。   孙璟瑜的脑中亦是一番思索,喝了半杯茶后,忽而扬起嘴角微微一笑。放下茶盏对那阮老爷道:“阮老爷,看您这出手,想必在京城财大势大。”   阮老爷忙答:“不敢当,我阮家世代经商,略有家财,一身铜臭,和两位翰林可比不得。”   孙璟瑜莞尔,又道:“秋明救你夫人和孩子一命,你有心感恩我们自当接受。”   阮老爷闻言激动,立即点头称道:“正是如此,不瞒两位翰林,我虽二十有余,膝下却至今无一子,那日若不是你们相救,恐怕……恩人若不接受我的谢意,我恐怕难以安心。家父及内人亦是多番嘱托于我重谢恩人,还请莫要推拒。我阮家无权无势,只有这些俗物……若实在不合意,我也可以换上其他雅物……”   孙璟瑜摇头,慢慢笑道:“那倒不必。我见阮老爷如此有心,实不相瞒,在下这位舅弟的确有一难事需要阮老爷这般身份的京城人士帮忙,此事无价可比,阮老爷大可收回珠宝,真心感恩,不如帮咱们一个忙,如有所成,必当感谢。”   阮老爷闻言一愣,“何事让恩人如此伤怀?”   吕秋明这回倒是不等孙璟瑜开口,心领神会的叹道:“千金难比的孝事。”   “正是,小玲,拿画来。”孙璟瑜吩咐,丫鬟小玲忙去取画。   阮老爷蹙眉静静等着,神情却似更加拘谨。   小玲很快便回来,将画递给孙璟瑜。   孙璟瑜展开来,递给了吕秋明。   吕秋明站起身走到阮老爷跟前,将画整个呈现在他眼前,盯着他的眼睛慢慢道:“阮老爷,在下想请你帮个忙,用你的财力人力,帮在下找找画中这个人,如何?”   阮老爷的头颅如有千斤重,极其艰难的慢慢抬起,目光落在画上,狠狠吞了一下口水。   半晌才结巴开口道:“不、不知画中,是何人?”   吕秋明收起画卷好,慢慢塞向阮老爷手,扳开他紧握的手指,一点点塞进他手心,一字一顿道:“是家父,身亡多年。”   阮老爷摇摇晃晃站起来,手里的画卷差点滑落,那如烫手山芋似地东西,想扔掉,却又无法扔掉。   “恩、恩人……此事在下恐怕无能为力……”   吕秋明摆手,无所谓道:“不碍事,多一个人多一条路,我们不过是请亲朋好友多留意,家中有长辈的兴许见过家父,十几年前家父独身来到京城,最后在京城病逝,无奈至今我还不知家父葬在何处,受母亲临终所托,此生定要将家父尸身带回故土安葬。”   吕秋明一脸伤怀的模样让人感慨,阮老爷思绪飞转,一会变点头道:“如此大事,阮某定当相助。既然恩人不爱珠宝,那我一定尽心尽力帮恩人找到令尊安身之所以报答恩人救命之情。”说罢一作揖,命人将箱子收好。   吕秋明感激点头:“那就多谢了。”   “恩人且等我消息。”   “静候佳音。”   阮老爷带着仆人浩浩荡荡的匆忙离开宅子。   偌大的厅堂静默无声,下人们倍感气氛压抑,便麻利收了空杯盏悄然离去。   吕秋明一拳打在桌面上,咬牙道:“我怎就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何事?吕秋明却没说完。   李嫣然一头雾水,担心不已的小声安慰:“秋明你怎么呢?”   秋娘不吭声,脑中有什么事情变得清明,仔细去想,却又模糊不堪。   孙璟瑜长叹,望着一脸愤怒悲痛的吕秋明道:“你是当局者迷,仔细想想,当年岳父病逝在京城,吕家接到消息却仿若未闻,只匆匆葬了衣冠冢了事。凭吕家当时的财力,派些个人来京城收尸难道办不到?最不济当时也该叫人来打听打听岳父葬在何处。何须熬了十几年,什么音讯都断掉,你们姐弟两再来忙活要成事是难上加难。”   吕秋明听着孙璟瑜的话脸色变得越发难看,秋娘也白了神色,喃喃道:“我、我当时只有七岁,那天母亲忽然大哭不止,我问了后,母亲才告诉我爹在京城病逝……其他事我也不懂追问。后来一直到母亲病逝,府中人都说爹病死在京城,久而久之,我也肯定爹是病死在京城。如今仔细回想,娘在那几年一直郁郁寡欢,却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病逝,她和叔伯们的关系一日日僵化,我原本以为……母亲仅仅是因为叔伯们苛刻月银而已……娘在死前,一心希望秋明高中去京城给爹收尸……我……我怎么这些年就没想通……我真是笨呜……”哭声从嗓子眼里绝提而出,眼泪怎么都无法止住,突然而来的真相让秋娘瞬间似乎丢了一半魂。一年两年,一晃十几年过去,记忆中父亲的模样清晰刻印在脑中不曾褪去,每每想起都黯然伤怀,感慨父亲英年早逝,暗怨老天不公,那样年轻那样温柔的父亲,为什么要早早就病逝?   从来不曾想过,从来没有怀疑过……   根深蒂固在脑中的事实,会有完全被推翻的一日。   展现在面前的崭新的事实,包含太多的疑问和心寒。   孙璟瑜安抚似地轻拍秋娘的肩头安慰:“这事不能怪你笨,你当时太小能知道什么事?你娘知道却临死都没有告诉你,那些事,不是你一个女人能左右。我起初和你们一样只当岳父病逝在京城,可是刘大人查了这么久却没确切消息,我就忍不住怀疑事情不简单。不若岳父就算是十几年前住在京城某个客栈某家民宅也不可能找不出来。今日这姓阮的送金子来,忽然我就茅塞顿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况是那么大一箱子财宝,他既不是有求于我们,转念想想,不就是想收买什么?我们来京城时日不久,轮得上的大事,莫过于查找岳父的事了。”说完,孙璟瑜一声叹息,岳父若是病死京城,可能这姐弟两心里好过点。真相却是被害死京城,吕家还刻意隐瞒这个消息,让多年来孤苦无依的姐弟两怎么能不愤怒。   “姓阮的心里有鬼。”孙璟瑜直言。   吕秋明站起身,平静道:“刘大人不给消息,可能是那人咱们惹不起?姐夫,这事到此为止罢了,刘大人估计查到真相也很为难。我们就守株待兔好了,等着阮家给我们什么答案。”   秋娘闻言惊讶的扭头,泪眼婆娑的看着说要放弃的吕秋明。   孙璟瑜点头赞成:“也好。我琢磨着,知道你爹葬在何处的人,估计也只有阮家人……”   吕秋明闻言轻轻笑了:“是啊。”   “那就等等消息。”   孙璟瑜起身,拉着一脸泪水的秋娘回房。   独独留下吕秋明和李嫣然夫妻两静默无语。   秋娘一进房就忍不住大哭。   “我真没想到……为何爹会被害死……”   孙璟瑜叹气:“这世上从不缺害人之人。”   “呜呜……”   孙璟瑜黯然道:“眼下最无奈,怕是知道你爹死在何人之手,咱们却无力讨还公道。”   秋娘闻言哭得更厉害,方才听弟弟秋明的意思就明白,弟弟是想暂时压着不过问,因为惹不起,莽撞的去挑衅,指不定落得更惨。   “你应该能体谅秋明的心,别哭了,你弟弟什么性格你不懂?他想什么最后都会做到,放心,不会让你爹枉死。”   秋娘呜咽着慢慢点头,只觉这辈子,从没这般憋屈过。   阮家大宅。   拜访吕秋明的阮老爷跪在地上,对坐上的男人道:“爹,那个吕秋明年纪丁点大,根本还不懂事。他只是在到处找他爹的墓地,压根不知道内情……爹你大可放心,他要墓地就给他,咱们就当送一个人情。不然再让他这么查下去,指不定就查出什么……”   男人闻言慢慢道:“你当他是草包?”   “爹,孩儿确定他不知道他爹的事,他以为他爹是病死在京城而已。既然如此,咱们何必麻烦。”   男人叹气:“罢了,此事我早不想管。本来咱们就不欠他什么,处处讨好还显得咱们心虚。既然他要尸体你就给他,随便折腾。即便他知道内情想必也不敢冒然行事,哼,不过一个小小庶吉士,能掀起什么风浪。”   “爹说的极是。”   转眼天天慢慢变热,通往灵泉寺的山路上野栀子花开遍,染浸满山芳香。   吕秋明抱着盛满父亲骨灰的坛子稳稳跟在灵泉寺方丈身后,一路走来,方丈念经诵佛,却无法净化吕秋明一身的阴郁。   孙璟瑜和秋娘随后前进,秋娘和李嫣然哭了一路,阮家老爷不时出言安慰。   “施主,令尊骨灰安在本寺,老衲每日为他诵经,不假时日,定能让他安心转生。”   吕秋明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客气道:“有劳方丈,待三年后我会来取回骨灰送回家乡。每逢初一十五,我会携家人来上香。”   “恩,如此即可。施主且安心。”   吕秋明倒是真不多留念,对着父亲的牌位和骨灰拜了拜,转身便走。   十日前,阮老爷带他们在京城郊外,荒山野岭的地儿寻到一处孤坟,野草丛生,风碑断裂,上头模糊的字迹尚且能分辨出父亲的名字。阮老爷说,十几年前,吕父在一家客栈病逝,之后好心人将之安葬在此处,还立了墓碑。   吕秋明信了,一家人辛苦找去,随后挖了坟,却见墓里连口棺材都没,十几年的风蚀虫蛀,裹着尸体的草席子烂成粉末,暴露其中白骨森森。当时秋娘便嚎啕大哭。   一堆白骨而已,看不出模样看不出身份,秋娘哭得伤心欲绝,吕秋明却真的没几分伤心,看着那堆骨头,是一日也不曾见过的父亲?父亲这词很熟悉,却又无比遥远。他更多的难过是活生生的痛苦,他因为年幼无知而不曾记忆丧父的痛苦,但是姐姐却知道,因为她知道,她亲生体会过,所以所有伤心悲痛都被她一人承受。   而无知的他,其实很幸福。   没有拥有过父爱,何谈失去之痛。   还未懂事时母亲去世,他却依稀有些记忆,突然有一天就看不到母亲了,那样的失落,记忆犹新。   吕秋明说服秋娘,将父亲的尸骨火化,请来灵泉寺的和尚相送极乐世界。   “恩人节哀。”阮老爷一直安慰。   吕秋明沉痛点头:“如此我便了却一个心愿,这事多亏了阮兄。”   “恩人拜托的事阮某自当尽心尽力。”   吕秋明又说:“我爹离开京城的时候我才刚出生,对他一点记忆也没有,此时谈不上悲伤,只是看我阿姐伤心欲绝,我就难过。无论如何我会完成娘临终的托付,也好让我阿姐安心。”   “那是那是,令尊去世早,恩人想来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是啊,我是阿姐养大的。”   从灵泉寺回去,半路阮老爷便转向回家,分手后阮老爷松口气,对身边的老仆人说:“林叔,那吕秋明倒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一点不掩饰。”   林叔点头:“是啊,哪有儿子说父亲死了却不悲伤……大不孝。”   阮老爷闻言摇头轻笑:“呵呵,孝道是孝道。他说的却是实话,一日没有见过的父亲,谈何父子感情?不过一个陌生人罢了,他如今辛苦找寻,不过是血缘亲情牵绊,和他姐姐一样伤心痛苦才叫奇怪。”   “这么一说,吕秋明此人挺直爽……”   “是缺心眼吧?”   “……无论如何,此事已了,哎。”   “是啊,走,喝酒去。”   吕秋明等人沉默的走回韩家老宅子,秋娘一路哭泣不止,走着走着就没了力气,蹲在地上哀嚎。孙璟瑜和吕秋明赶忙去扶她,秋娘却猛然推开两人,蹲在草丛边呕吐不止。   “秋娘!”孙璟瑜惊吓,秋娘摇摇欲坠的模样实在让人担心。   吕秋明等着秋娘吐好了,便递过帕子,而后叹气:“等下回屋里我给阿姐瞧瞧。”   秋娘眼泪哗啦的点头,难受的捣住胸口,孙璟瑜扶着她道:“要不我背你?”   秋娘摇头,靠着孙璟瑜往家里去,孙璟瑜叹息:“你咋这么多眼泪……哎……”   秋娘抽噎:“我爹连口棺材都没有……你叫我怎么不心寒……”父亲在世时,好歹是个还算富有的少爷,不曾挨过饿,不曾穿过补丁,不曾为银子发过愁,身前好游山玩水,好结交朋友,为人和气爽朗,对妻子温柔,对女儿爱护,客死他乡就算了,尸身还落得那般寒酸田地,十几年,恐怕亦无人去坟上烧过一炷香。变成孤魂野鬼只能在荒野徘徊,秋娘一丝一毫都无法隐忍心中的悲痛。她一直道没有父亲的自己和弟弟辛苦,死后的父亲何曾不是孤苦无依。   “我知道你难受,我心里也不好过,但是你要注意身子,你这几天瘦得吓人。”孙璟瑜忧心不已的望着秋娘,抓在手里的手腕丁点儿细,脆弱的好似一捏就碎了。   秋娘默默点头,极力止住眼泪,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克制的情绪。   “表妹怎么哭得如此伤心?”孙璟瑜拉着秋娘才一入家门,正巧撞见雷表哥。   雷表哥惊愕的看着面色沉闷的一行人,最后蹙眉看向哭得最伤心的秋娘。   孙璟瑜淡淡道:“不碍事。”   雷表哥叹气;“我知道你们在忙舅舅的事,我又不是外人,为何不告诉我?”   吕秋明上前道:“表哥,这是家务事,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而且我爹的骨灰已经安顿在灵泉寺,表哥若是有心,以后初一十五不妨去烧烧香。”   雷表哥闻言缓和了语气,安慰道:“节哀,舅舅都死十几年了……我初一十五一定会去给舅舅上香。表妹你……你莫要太伤心,注意身体,你最近瘦了很多,我待会让你表嫂给你送汤去,家里熬了一锅鸡汤,正好给你补补。”   秋娘勉强镇定道谢:“多谢。”   “一家人,客气什么……”   目送秋娘和孙璟瑜回到东面的宅子,直至那消瘦的背影消失,雷表哥才长叹一口气,踱步回去。   “谁跟她是一家人哟……”透过窗子一直注视屋外的雷夫人扬嘴冷笑。   48 再次怀孕   丫鬟小玲端着煮好的鸡蛋瘦肉汤进屋,吕秋明从床沿站起,对床上的秋娘道:“阿姐把鸡蛋汤喝,不能不吃东西啊。”   秋娘虚弱的微微笑,撑着两手缓慢坐起来,苍白的脸色让人心疼不已。   孙璟瑜抱着小儿进来,径直走到床边坐下,难忍心中喜悦,急切地追问吕秋明:“秋明,秋娘身子没事吧?”   吕秋明头:“就是有虚,心情郁结而成。而且现在有身孕,阿姐别操心其他,安心养胎要紧。”   孙璟瑜呵呵笑,看着秋娘乖乖将碗鸡蛋汤吃完,便又吩咐小玲:“小玲明熬鸡汤给夫人吃。”   小玲笑着头应,道:“锅子里还有碗鸡蛋汤,去给夫人盛来。”   “恩,快去端来。”孙璟瑜催促,见吃热鸡蛋汤的秋娘脸色稍微红润起来不由放心:“爹的事情别再担心,瞧阵子瘦成啥样。想吃什么要,别舍不得银子。”   秋娘多力气,身上热乎乎的很舒服,伸手摸摸小儿的脸蛋,淡淡道:“不用叮嘱,会照顾自己。倒是阵子要帮着多照顾儿才是。”   孙璟瑜忙头:“那当然,可不能让们缠着闹腾,呵呵,秋明赶紧去吃饭,忙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吕秋明头,看秋娘眼便走出屋子。   大夫能治病,却看不到孕妇肚中的孩子是是。他知道阿姐吃李夫人送的药,却无法肯定最后是不是能生儿子。阿姐次怀孕和那药有没有关系,完全看不清楚。如果有关系,药对阿姐的身体有没别的影响?药对孩子的身体有没影响?吕秋明无所知,暗想如果岳母几个儿子都是因为药物而生,那么从面上看去,似乎身体没什么不适。   秋娘吃饱后就继续睡着,小玲照顾两个儿,倒是不担心。   孙璟瑜拿着灯火回到房里,和往常样在书案前坐下,看看书写写文章作作画,今却有难以静心。边捧着书默看边忍不住和床上的秋娘话:“秋娘可睡得着?”   秋娘失笑:“还没睡着。”   “饿不饿?”   秋娘又笑着摇头,叹气:“刚才吃饱怎么会饿。”   “着灯,是不是睡不着?”   秋娘无奈,没好气道:“多少年都样过来,就是再十盏灯也睡得着。”   孙璟瑜闻言干脆收起书,笑容满面的脱衣服鞋子爬上床,吹灭灯火躺在秋娘身边,秋娘讶异:“就不看书?才辰时,早得很。”   孙璟瑜叹息:“今日不想看。”   秋娘莞尔不语,知道孙璟瑜今日为何兴奋得静不下心来,正是因为怀孕,而孙璟瑜对老和尚的话似乎深信不疑,笃定肚子里胎会是儿子。秋娘心中复杂,如果不出意外的确会是儿子,如果不幸……   秋娘本想问问孙璟瑜,若还是生儿会不会失望透顶。转念想想还是什么也问不出口,孩子还没生,何必徒增不愉快。   “秋娘在想什么?”   秋娘摇头:“没。”   “还在想爹的事?哎,叫别操那心思。”   “没有。”   “那就好,以后少哭,伤身又伤神。”   秋娘噗嗤乐:“不惹哭,怎么会哭?”   孙璟瑜大感无辜:“哪里惹?”   “是是是,放心,爹的事已经不会管,也管不。”   “正是如此,就在家里陪陪孩子绣绣花足够。”   秋娘微笑头,上京城来唯的心病已算结,如今有孕在身,还真没什么需要闲操心的事儿。   秋娘没两日身子便恢复好,日清晨,秋娘精神爽朗的和李嫣然买几样新丝线回来,瞧着气越来越热,而儿圆圆却长高不少,去年热的衣裳今年怕是穿不上身,心里琢磨着想做两件崭新的备好。家中有合适的布匹,丝线却用完。   回家才落脚,丫鬟小玲就匆匆过来道:“夫人,方才韩少爷过来送信。”着掏出三封信笺,秋娘笑着接过瞧,将其中两封递给李嫣然:“是和秋明的信。”   李嫣然激动不已的接过,忙跑到边将写着‘儿嫣然’字样的拆。另封是写给秋明的,李嫣然从不看。   秋娘同是拆信,坐下静读,来到京城后他们共收到两回家中来信,是第二回而已。孙家的信都是小弟小虎子书写,两老不识字,有什么事要只有麻烦小儿子。   秋娘见信如见人,那字迹和小虎子的性子无异,让秋娘有哭笑不得。幸好回比上回稍有长进,不然等孙璟瑜回来瞧见,又要唠叨好番。   信中大嫂又怀孕,估计九月出生,秋娘淡淡笑,继续往下读。家中田地安好,镇上出租的宅子也很顺利,还有大侄儿已经认识几个字。弟弟小虎子门亲事,是镇上宅子隔壁人家的梅姑娘,比小虎子小岁。但是李氏不急着成亲,今年等小虎子考完童试出结果再考虑。又问孙璟瑜家在京城过得好不好等等些鸡毛蒜皮的家常小事。最后末尾才添句补充:秋娘若是有喜记得告诉家里。   读完信笺,秋娘喝杯茶。脑中浮现李氏的脸孔和些怎么也无法忘记的言语,秋娘摸摸肚子,苦笑不语。   晚上孙璟瑜回家看信后倒是心情愉快,拿起笔洋洋洒洒写封长长地回信,提起秋娘怀孕更是喜上眉梢。   “不知道小虎子童试结果如何。”秋娘边逗弄小儿边与孙璟瑜闲。   孙璟瑜呵呵笑道:“不出意外应该没有问题,小虎子今年大有长进。”   “那就好,估计等小虎子考秀才就该成亲,梅家姑娘只比他小岁,怕是等不得。”   孙璟瑜叹息:“的确如此,镇上梅家却没有任何印象,父母做主就罢。只是小虎子近几年前成亲,做哥哥的怕是无法回去祝贺。”   秋娘摇头补充:“别近几年,以后怕是都没时间回去。三年后哪里晓得会去哪儿为官?无论是留在京城还是去外头,想回家乡趟是难上加难。小虎子的婚事,注定去不。不过无妨,到时候早早备好礼物送去便好,他又不会怨怪。”   “呵呵,话没错。以后只怕……”孙璟瑜顿住,不还好,较真起来想想,以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乡,心里多少有几分怅然。无法在近前孝顺父母,无法与兄弟姐妹相见,等他白发为首告老回乡时……   然而大儿选条路,心里那些苦楚也不愿端出来多。   对秋娘来,有孙璟瑜和孩子的地方就是家,对孙璟瑜来,有父母的地方才是最终该回去的地方。   “如果肚里孩子是个儿子……到时候断奶后,就送回去吧。”秋娘忽然。   孙璟瑜从沉思里惊醒,讶异道:“为啥?秋娘怎的忽然起个?”孙璟瑜觉得蹊跷,连两个儿都带到京城来自己抚养,生个儿子又何必送回家去麻烦两老。   “离开家来到京城,婆婆肯定很念叨。”秋娘如斯。   孙璟瑜苦笑头:“娘就是那样,那也没办法。”   “如果生儿子,婆婆定会来京城探望。那是两老如今最大的心愿,怕是比中举时还开心。”   “……”孙璟瑜干笑,下便明白秋娘话中的话。以娘的性子,他有儿子后,娘肯定在家里待不住。   小玲敲门进屋,道:“老爷夫人,雷大人过来。”   孙璟瑜蹙眉:“么晚过来有事?”都吃饱喝足,会应该都歇才对。想归想,孙璟瑜只好放下纸笔起身出门。   秋娘抱着儿往床边走,道:“就不去,先睡觉。”   “恩。”   孙璟瑜来到前屋,见吕秋明并不在,便道:“雷表哥有事?去把秋明也叫来。”   雷表哥忙摇头:“不是不是,就找……。不是什么大事,听表妹怀孕,本想让表嫂送些补品来,可是几染风寒不敢出门,所以会只好送过来。”   孙璟瑜惊讶的看着那些补品,有燕窝有红枣有银耳等物,还真是给人吃的好东西,忙道:“那就多谢雷表哥,秋娘身子有虚,的确该补补。雷表哥如此破费,璟瑜实在……”   “别见外,些事物家里多得很,不送人吃也浪费。看表妹最近很瘦,多吃补品顶用。”   “……多谢。雷表哥可还有其他事?”   “没有,也该回去歇,好生照顾表妹。”   “……雷表哥慢走。”孙璟瑜送走雷表哥,看着那堆补品,不知为甚心中万分的别扭。   孙璟瑜摇摇头回到房里,秋娘已经睡进被子,见他进来便随口问:“表哥来有事?”   孙璟瑜继续书写信笺,漫不经心道:“没事,就是给送些补品,什么燕窝银耳之类。”   “,燕窝挺贵的,以后有机会回礼过去便是。”   “恩,当然要回。睡吧,还有会。”   秋娘头,闭着眼睛没会便沉沉睡去。   早晨和往日样等孙璟瑜二人吃早膳去翰林院,秋娘吩咐小玲将被子床铺都收起来清洗,柜子里的冬衣和书房的书都拿出院子晒晒,秋娘没闲着,也帮着小玲和李嫣然在太阳下整理书籍,虽还不是夏日,折腾没多久额头便出汗。   李嫣然催促秋娘回去歇着,秋娘头便到门口暗处的藤椅上坐下,捧着热茶慢慢喝。   大儿团团跑过来哼哼唧唧的撒娇要吃糖,秋娘好言好语劝要听话。母两个坐着个趴着相处倒是恬静。   雷夫人过来时,就看到秋娘将大儿逗得咯咯的笑,秋娘的声音很细软,对儿话时更是不由自主压低嗓子,言语轻得如春风拂过,让人倍感舒适。弯起眼眸那么开心的笑颜,雷夫人想起丈夫最喜欢念叨的《诗经》,其中有那么句‘窈窕淑,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秋娘无疑是个标致的美人,但不觉得自己在容貌上逊色。秋娘比年轻两岁,尽管看起来也没老。秋娘是他从小就相识的表妹,可也与他有太多年不曾相见。   为什么,就没有忘记呢?   “表妹今日身子好些没?”雷夫人倒是不客气,不等秋娘起身相迎,已经自觉在椅子上坐下来。   秋娘见状也懒得动作,微微起身道:“已经好,倒是表嫂风寒好吗?”   “风寒?”雷夫人讶异。   “表哥昨染风寒不宜出门,还准备过几日去看表嫂。”   雷夫人低眉莞尔:“已经好。表哥昨晚上亲自送来的补品,可别嫌弃。现在有身孕,燕窝吃有好处,孩子会长的更壮士。”   “多谢表哥表嫂关心,那些燕窝都是精贵的东西,要不是们相赠,还吃不起,呵呵。”   “若是喜欢,家里还有许多,下回给再多送些来,让煮燕窝粥吃。”   “哈哈,那哪儿行,表嫂还是留着自己和孩子吃吧,身体结实得很。”   雷夫人微笑头,伸手把玩着团团的长辫子,瞅着依旧忙碌的小玲和李嫣然道:“嫣然还做种事吗?”   秋娘抬头看在太阳下帮着晒书的李嫣然,太阳照射下李嫣然亦是满头大汗,但还是和小玲样专注的处理那些书籍:“表嫂是指?”   雷夫人叹:“些事让下人做就好,身为主人,何必亲自动手劳累,瞧瞧,小脸蛋晒得通红,秋明不心疼吗?”   秋娘噗嗤笑,道:“表嫂哪儿去,咱们家可不比表嫂家有堆下人使唤,们家就几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们就插手帮帮。些书赶早晒好下午好收拾,而且小玲不认识几个字,不知道怎么分类。那些书好些都是秋明的,嫣然很上心。”   雷夫人头,朝带来的丫鬟道:“小月认识些字,快过去帮帮。”   丫鬟小月闻言忙跑到太阳下帮忙,雷夫人叹气:“在京城里,们日子过得也难。”   秋娘也跟着叹气附和:“是啊,事事要计算好,诸多不便。”   “等肚里孩子生,估计会更忙不过来。”   “到时候再吧。”秋娘淡淡,心道也许那孩子出生就得送回去……   “不如多买两个麻利的下人回来,听表哥经常亲自下厨,还不是因为人手不够,那些粗活能不做就别做,人最经不住劳累,瞧瞧比年轻,手却比粗糙许多,以后可要爱护自己。”   秋娘闻言愣,举起手仔细比较,表嫂的手的确白嫩光滑,但是自己的也不算粗糙……   “不是不愿意多买个回来分担,是京城人口实在太贵,之前买小玲就不愿意,哎,后来还是璟瑜买回来,不然现在只怕更闲不下来。个小玲在们那乡下能买好几个丫鬟,早知如此,就应该从乡下买几个带来。其实现在也挺闲,偶尔会下厨炖汤,做些晚饭给璟瑜和秋明吃,小玲毕竟是京城人,顿汤的手法和咱们那不样,炒菜也不同。”   雷夫人闻言掩嘴呵呵笑起来,秋娘不明所以:“表嫂为何而笑?”   雷夫人歇口气道:“表妹真是温柔贤惠,不过看来表妹夫对也很体贴,们夫妻很恩爱。”   秋娘脸色红,尴尬轻咳:“表嫂哪儿的话……”   “还不好意思啊?呵呵,看表妹样真羡慕。”雷夫恍然道。   “为何?”   “哎,还不是表哥。”   “表哥他……”秋娘不知道什么,表哥对表嫂好不好,并无兴趣去探究。   “表哥他跟妹夫和秋明不样……与他夫妻多年,虽相敬如宾,却又……哎,如今孩子都四个。”   秋娘垂眸低语:“那很好啊……”人果然只会看到别人的幸福,表嫂羡慕什么?还羡慕表嫂有两个儿子……不过,幸福背后也有外人看不见的不安存在。   “是啊,挺好。”雷夫人笑叹,望着院里的花儿出神道:“表妹有烦心事吗?”   秋娘干笑摇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烦心的事,爹的尸身已经安妥好,心中大石算是放下。”   “那倒是。可瞧似乎有心思,不太精神。”   “……个,也不瞒,是第三胎,无论是公婆还是璟瑜,都想要个儿子。”秋娘苦笑,却不算心思沉重,或许是因为吃半定心丸的缘故。   雷夫人深有体会的头:“原来如此,都是人的命,没法子。放心,瞧模样,预感次会是儿子,呵呵。”   “承吉言。”   太阳下,又有两个雷家丫鬟匆匆跑来,雷夫人见到那两人脸色沉,站起身问:“何事慌张?”   两丫鬟躬身道:“夫人,小姐醒,哭着找夫人。”   雷夫人蹙眉:“没用的东西,哄个孩子都不会,事事找,还要们做什么?”着转头对秋娘道:“表妹有事回去,下回再来找拉家常。”   “恩,表嫂慢走。”   雷夫人匆匆离去,李嫣然小声对秋娘嘀咕:“表嫂变脸可真快……吼人好凶。”   秋娘失笑:“要立威啊。”   李嫣然不以为然的撇嘴,奶娘不知何时站到旁边来,插嘴道:“能不凶吗?那两个丫头都是通房,而且年轻又标致,估摸很受雷大人的宠。”   “通房?”   “是啊,小姐别惊讶,雷大人跟咱们家不样,他身边还带着个小妾,哪像咱们家两位老爷老实……”   “是吗?们不知道,那小妾也没见过。”   “成待在家里小姐岂会看见,不过是个低贱的,没啥好见。”   “看表嫂挺能干的样子,还以为雷表哥很……”   “哪个人不爱左拥右抱,朝廷不许官员上青楼,可青楼里出手大方的还不都是朝廷为官的人哟。”   奶娘教番,李嫣然闷闷不乐的撅着嘴巴不吭声,奶娘见状忙安慰:“小姐别担心,咱们家姑爷年纪轻,而且是老实本分的,小姐莫担心……”   “……”李嫣然依旧不语,无法释怀。奶娘无可奈何,暗怪自己嘴巴快。   秋娘叹气:“别磨蹭,书还没晒完。”   49 不安好心   这厢秋娘每日好好养胎,日子过得倍儿惬意没有婆婆在耳旁唠叨,丈夫日日归家嘘寒问暖,家里有米粮,外头无患,只是偶尔心闪过生儿生女念头便自觉甩头不想孩子已经长在子里,并且一日一日长大,是男是女急已经无用   眼看子慢慢凸显了形状,天气也越发让人难耐   原本只晓得京城冬天寒冷刺骨,不曾想京城炎夏更让人刮目相看   与家乡略微一个比较,秋娘不由嘟囔:“咱家乡儿夏天真凉快”说完狠狠抹了一把额头热汗,亏得她四手不捻香闲坐,这汗水也能这么淌方才从翰林院徒步归来孙璟更是大呼一声头晕脑胀抱起凉茶咕噜咕噜往子里灌   随后进屋吕秋明也不见多强,就差孙璟为了一壶凉茶抢打起来   秋娘无奈摇头,这几日太阳当空照,京城里热坏了不少体弱之人翰林院文人们能照常来往算年轻力壮   “呼,真爽快”孙璟喘气感叹,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想动,秋娘拿扇子慢慢给他热,细声安慰道:“这天已经晴了大半个月,我估摸要不了几日就得下场雨,到时候热气保准一半”   孙璟闻点头又摇头,恍然叹息道:“能下场雨怕是好了,哎,这些日听上头大人们说今年夏天不少地方了旱灾,许多人连口水不上,田地里庄稼更是……,连咱家乡里今年情况也不太好”   “有这等?”秋娘闻立即急了,如果家乡旱灾,势必会损失大半年收成,穷苦人家还不知能不能挺过   一旁缓下来吕秋明也心附:“大人们说话哪有假,具体得等下回家里来了信才能有个准”   这消息一出,屋子里人沉默下来静静看屋外夕阳西下,云霞烧红了天幕,似翻滚热海   幸好三日后京城下了一场大雨,缓解了诸人虑半个月后从朝得到消息,家乡也下了雨,挽救了不少老百姓救命粮食   这下一家人才松了口气,雷表哥为此特意在家里准备了一桌家宴,请了孙璟一家过凑热闹秋娘嫣然也了,陪表嫂闲聊家常   “幸亏下了雨救急,当初得信我可吓死了,我家里田地多,一通太阳晒下全家得饿死”表嫂夸张感慨,秋娘心里暗道雷家可不是靠种田为生   秋娘嫣然吃饱足闲坐了一会便提早告辞回家歇息,些男人要酒,一时半会散不了宴,秋娘可等不了她身子沉,晚上吃饱后两眼皮就忍不住打架,回到屋里洗了便沉沉睡秋娘没有起习惯,因此孙璟整未归这,她一直到清早醒来才知晓   穿戴整齐出门找来丫鬟小,见小满脸疲惫模样,秋娘忍不住道:“老爷在哪?”   丫鬟小泪眼汪汪打哈欠道:“夫人,咱老爷舅老爷昨日整未归,一直留在雷大人家歇息,我等了大半才从雷家丫鬟儿得了消息,困死我了”小这样子也怕秋娘生气,但是她实在忍不住打哈欠,太困了   秋娘念她平日本分,这会见她眼睛快张不开,心道留做也不利索,便不为难:“你歇一下”   小感激退下,还不忘将娘喊出来   秋娘站在门前看雷家院子,孙璟吕秋明在表哥家睡一没甚大不了,肯是多了酒躺儿了   秋娘心不由叹气,每回表哥找孙璟酒,最后是烂醉如泥如果可以,秋娘倒不愿意两家多结交   不一会娘嫣然来到跟前,秋娘便说:“璟秋明这会肯还醉在表哥家没醒,嫣然你且随我一道过将人带回来,娘你赶紧煮好蜂蜜备”   “好,雷大人也真是,回回要把我们家两老爷醉倒年轻人不注意自己身子可怎么是好”娘一边摇头一边了厨房,秋娘已经嫣然往雷家了   雷家主子们还未起床,一个早起丫鬟见秋娘嫣然过来,顿时有点慌了神模样,闪烁眼眸欲又止   秋娘可没闲情注意这些,微笑询问道:“我家两位老爷在哪个房?麻烦小姑娘带带路,这一宿了,回家让他们清醒清醒才是”   小丫鬟踌躇不前,秋娘挑眉:“还不带路?”   小丫鬟一慌,忙带路走向一间房,房门打开,床上躺是吕秋明,嫣然急急踏进,刚要伸手叫醒吕秋明,眼眸却瞬间僵住了,秋娘疑惑跟上来,一瞧被子里情况,顿时傻了眼   偌大床上,除了昏睡吕秋明,原来靠里面位置还藏一位衣不遮体美娇娘秋娘脑子一哄,偷瞧嫣然死灰般脸色,心道这下坏了……   不等嫣然发作,秋娘直接掀开半边被子,一掌清脆打在美娇娘肩膀上,美娇娘哀叫一声,兔子般坐起来大骂:“哪个不要命打我来,皮痒了是不?”骂完才觉得不对劲,床边脸色难看夫人她可不认识,怪哉了仔细一想,忙拍拍昏沉脑袋,想起来昨妹妹一起被雷家请来伺候两位爷,眼下她还在雷家才是   女子这一吼,吕秋明也慢慢转醒挣扎了半天才张开眼,待看清秋娘容貌,不由微笑:“阿姐怎么来了……”话未说完,秋娘一掌轻轻打在他头上,咬牙切齿道:“你给我起来,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你对得起嫣然吗”   吕秋明怔怔发呆,沉默样子像是默认是了自己所作所为旁边嫣然一下冲上前来,泪流满面骂道:“吕秋明你混蛋”骂完狠狠剜了这对狗男女一眼,转身啼哭出门外   “嫣然”秋娘焦急呼喊,吕秋明这下清醒了,看见身边妖艳女子更是醍醐灌顶,脸色一白,手忙脚乱穿好衣衫,追嫣然而嫣然年纪小,心智尚且天真无邪,她认了吕秋明,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这等龌龊,满心会觉得自己被背叛,甚至被抛弃哀痛   秋娘心里也生气弟弟胡来,但是一眼能看出女子是青楼女子,就当弟弟上了一次青楼,以后日子还是样过罢了,这女子就当是路边小花,不需多计较   只怕嫣然要伤心好一阵子了,哎……   秋娘摇头叹息走向隔壁房间,带路丫鬟见这位夫人一派镇,心里稍安   大大方方打开门,秋娘快步走进,哪里晓得,这儿光景不比弟弟儿好看……   同样是衣不遮体妖媚女子,二人同床共枕亲密十分   秋娘身子晃了晃,拼命咬牙让自己镇   较劲似地安慰自己,不过一个□罢了,璟活到这个年岁这个地位,偶然这么一次胡来,不要跟他计较,千万不要跟他计较千万要忍住脾气,不能破口大骂,不能像个刁妇似地找他兴师问罪   秋娘还在压抑颤抖身体,孙璟已经迷迷糊糊醒来抚额头习惯吩咐:“秋娘,来杯水……”   秋娘浑身一抖,哆哆嗦嗦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步履维艰来到床前,终究是忍无可忍,一杯凉茶全数泼在二人□身体上   孙璟旁边女子皆是一声惊叫,等孙璟忽然发现旁边陌生女子,再看看床前脸色发青秋娘,顿时哑口无,愣愣无语   “你是谁?胆敢泼我一身水”女子怒,似要跳起来找秋娘算账   孙璟一把推开她,大声咆哮:“给我闭嘴”   女子被吼吓一跳,秋娘一不发,掉个头便走了   孙璟急呼:“秋娘”   秋娘魂不守舍回到家,娘丫鬟小急急忙忙上前告之:“夫人你可回来了,赶紧回屋劝劝嫣然小姐令弟吧,夫妻两这闹得可大了,小姐一直哭个不停,如何是好这到底咋回,咋忽然就变成这样,我就说酒东西不得,多了准要误,害人害己”   秋娘闻勉强打起精神,还没走到弟弟屋前便清晰听到嫣然哭声,弟弟安慰话语只是些解释安慰,却无法收住嫣然眼泪秋娘勉强苦笑,情已经发生,她嫣然唯一不同,就是忍住了满腹眼泪而已心委屈,心怨怒,却嫣然无异   她有什么立场劝慰嫣然,她有什么心情教训自己弟弟   因此秋娘站在二人面前,丢了魂似地发呆   很快旁人发现不对劲,吕秋明暂时放下嫣然,走过来担问:“阿姐你怎么呢?脸色这么差,阿姐也生我气是吧,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嫣然昨多了,可是我压根不记得女子是从何而来,阿姐你要信我,我平日是绝对不会烟花之地寻花作乐人,以后也绝对不会”   秋娘闻摇头,不说话   吕秋明急了,怎么嫣然怪他,连阿姐不帮他说话   正要继续,孙璟风风火火了进来,看衣衫不整样子,也是刚刚才睡醒,再加上一脸慌张深色,吕秋明心里一跳,莫不是连姐夫也……   “秋娘你、你莫气……”孙璟紧张道,放在秋娘肩上手被秋娘甩开孙璟急解释:“我昨多了酒,丝毫不记得女子,错在我不该贪杯,实在罪过秋娘莫气”   吕秋明瞪孙璟,想替阿姐出头,又想到自己同样境地,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脑子不由转想别处,两个烟花女子是谁叫来?他记得醉之前雷家可不见什么烟花女子一是他们醉后,雷家人叫……   吕秋明想到此处不由恼怒,表哥还真是多管闲,真当人人贪图美色,即便真贪,他吕秋明还真真不爱烟花女子,总觉得地儿不干净里女子再美,他也无甚兴趣   “我这就找雷表哥问个明白”吕秋明如斯说,看了哭泣嫣然一眼,叹气出门   孙璟依然在安抚生闷气秋娘,吕秋明回来时,身后多了雷夫人   雷夫人一进门就讶异道:“哟,妹妹们这是怎了?个个哭跟小猫儿似地,莫不是谁欺负了你们?”   后头吕秋明怒道:“表嫂你这会来看她们笑话有何用意?   雷夫人轻笑:“秋明这说哪儿话,表嫂我哪里是笑话她们,表嫂一番好意送你们两貌美姑娘,你们却来找我说理,哎莫非表嫂我做错了?这可奇怪了,世间男儿谁不好美色,表嫂也是念你们亲厚才特意挑了两个女子相赠,这会不但不谢我,还要来怪我”   嫣然秋娘傻眼,没想到这一切是表嫂安排,不明白她居心何在   “谁让你假好心”吕秋明反驳   雷夫人唉声叹气:“好吧好吧,这会算是表嫂我会错了意,没能投其所好,原本想男人好美色,哪里晓得你们两正人君子,早知如此我就不多此一举了哎呀嫣然你哭个甚?莫不是一个烟花女子呷醋?可莫叫表嫂笑话死了,你家秋明年少有为,堂堂翰林,不过酒醉寻欢而已,如此小,你身为他夫人可莫太小气,斤斤计较最是要不得,一个烟花女子呷醋,更是丢了身份秋娘年岁大,心稳重,瞧明理多了,这些儿要早些习惯,往后飞黄腾达了多是人以美人相赠,想拒绝难,谁家里没一两个小妾伺候,你们这样容不了人,心胸可太小气了,不好,不好表嫂今日算是给你们上了一课,表嫂是过来人,说话自然有些道理,听得来就记,听不来也别太怨我”   雷夫人说到这儿不待他人反驳,又接道:“两个美人表嫂我买下了赠给你们,你们可要安顿好要是不喜欢就当多了两个丫鬟,家里活别自己动手,尽管让她们伺候”说道这儿,雷夫人施施然离了,一屋子人如在做梦,愣愣半天没明白这是唱哪一出   “不安好心”年长娘啐道。   50 针锋相对   雷夫人满面春风回到家中等候多时两位妖娆女子忙讨好端茶送水硬是将丫鬟物抢了过来。   雷夫人颇是得意眯起眼缝儿笑道“我花钱将你姐妹买回来你姐妹可莫辜负了我一番好意。日后照我说好好服侍两位翰林有儿记得来向我通。”   姐妹两闻言满脸喜色齐谢道“雷夫人菩萨心肠救我姐妹于水火如此恩无以为日后夫人便是我姐妹。”如此说着姐妹两不安分眸子却时不时瞥向雷夫人贴身丫鬟只因那贴身丫鬟手中捧着一个精致木盒可想而知其中必有宝物。此时雷夫人让丫鬟捧出来想来是于她姐妹二人有赏。   二人眸中贪婪雷夫人得清楚不胜在意抿嘴笑了笑放下茶盏挥手“小七。”   丫鬟小七得令捧着盒子走到姐妹二人跟前打开严道“这一对桃花簪乃我家夫人多年心爱之物如今便宜了你姐妹俩夫人待你如想必心中有数。”   姐妹二人迫不及待地接过金簪连向雷夫人道谢。   雷夫人收敛了笑容“赶紧去对面若是被谁谁谁赶回来我这可没你容身之地给我悠着点就算死你也不许离开那个家门。记住了以后你就是两位翰林家人。”   “是。”   姐妹两雄赳赳朝着对面翰林家而去雷夫人眉宇间笑容越发得意痛快雷光耀青着脸找来时就撞见妻子神色不由恶道“你得意恨不得笑歪嘴。如此小肚鸡肠耍尽手段你真当我不会恼你罚你?那可是我嫡亲舅舅儿女!”   雷夫人面对丈夫斥责倒也不见分畏惧同样恼着脸驳斥“我送你表弟表妹夫一人一个美人即便不如他意可收在家中做粗使丫鬟使唤这样你那弱柳扶风小表妹多个人伺候衣来张手饭来张口我如此呵护她处处为她着想不正是看在夫君面子上。省你家表妹染个风寒你就坐立难安下厨房炒个菜你就念她日子过得贫苦舍不得吃肉你就心酸愧疚掉两嘀眼泪你看更恨不得剖心挖肺你如此日思夜想放不下贤惠如我岂会不为你着想。”   雷夫人语气淡说得像是别人家。无论丈夫面色如变化都不见她露出一丝丝退却之意。   雷光耀知道妻子这是真惦记上了。夫妻成亲多年她向来不是心慈手软温柔女子心眼比针细他难免叹息自己心意从未与外人说妻子心眼当真细致竟已说得如此明白。   雷光耀几分厌恶几分失望摇头感叹他心中挂念表妹却不曾想过与她如幼年之情不曾忘怀纯真美好留在心中只当年少回忆。他有妻有子早就断了心间念头表妹那样女子这一生错过便是错过只望她过得好。再次重逢确有几分难断思念而特意借居在此想再次看看记忆中小女孩看她如今模样看她身旁人相伴看她日子是否过得好。   当年在她最无助时候不能相伴雷光耀心中有愧再看她如今点点滴滴都难忍心中跃动念想见不得她皱一次眉见不得她喊一点累更见不得她落泪每每如此真真恨不得将手中所有倾囊相慰。   这些儿都是他自己心中。   他不愿意与别人说谁都不愿意说即便是最亲近枕边人。   这些藏在心里微微苦涩遥看她恬淡笑颜却是苦中多甜蜜。只要她幸福就好并无他求。   那些被毫无保留掀翻在夏日目阳光下一点点被晒发干发裂难看。   雷光耀不怕秘密被曝光只是有些被拿出来坦白了说仿佛失了原本美好本来那是心底一片宁静自己独自回味最好。   “我为她送去两个打杂丫头你都要恼我一番你说你还有什么时候不去想她满脑子都是你表妹表妹要不我去告诉她说不定你表妹也对你旧情难忘。”   雷光耀闻言一巴掌扇在雷夫人脸上语气很是平淡眼中却深藏凶悍“莫将幼年旧说得如此龌龊我与表妹岂容你来胡说。你那些小手段尽管使你也只敢吓唬吓唬比你善良弱女子你若胆敢做出格就是你爹来了也得带你滚回去。”   雷光耀训完毫不犹豫转身离去对泪眼朦胧妻子不留丝毫柔情。   丫鬟小七心惊胆颤处在夫人身边见主子伤心模样不由心中暗叹老爷确下手太不留情可是夫人也太善妒莫说老爷只心里挂念外头女人就是真有机会重归于好收纳回家也不为过。既老爷没有其他想法心里想想还不行?夫人太过霸道显是想都不许老爷去想。她太天真人心岂能易斩断。如今这般意扰乱孙家生活老爷怎么会手下留情。   这些道理夫人定是明白可她太倔强明知道无需计较却偏偏去侵扰。看似折腾别人实则折腾自己。   可叹孙家秋娘还在生闷气孙璟瑜也在那卯足了劲解释。李嫣年纪小除了哭还是哭真真一个受了委屈小女孩吕秋明打认识李嫣以来就从没这么不知所措过。   这边戏还没收场罪魁祸首两位美人儿已不请自来。扭着纤细腰姿一步步跨进门槛一脸笑容简直魅惑到骨子里去屋中其他女人睁眼睛着恨不得活吞了这一对狐狸精。   “谁让你进来!狐媚子别跑这儿来发骚。”奶娘斥骂她才不讲什么规矩她好歹是李嫣奶娘打小自己看着长闺女如今受了如此委屈她自一肚子火既不能明着教训姑爷教训教训这勾人狐媚子她可带足了胆子她就不信姑爷会因此责难她。奶娘粗活干得多一双胳膊结实有力一拽便将两姐妹推出门槛以外随即速速把上门眼看就要将两狐狸精拒之门外那两姐妹力气不如她心眼儿却不少见状膝盖一软双双跪在门前瞬间泪流满面凄凄哀哀道“我姐妹二人命苦啊打小吃不饱穿不暖被心爹娘卖进欢场熬了这些年好不易遇到雷夫人那样善人愿意替我姐妹二人赎身从此以后不用再逢人卖笑得此良缘是我福气。夫人让我来伺候两位翰林夫人生活起居我姐妹两自当全心伺候你打也罢骂也罢挑水做饭我样样都肯干只要别赶我走!求求两位夫人老爷收留我吧!”二人丝毫不说伺候翰林老爷一脸可怜纯良望着两位夫人好似真心诚意只愿留下来当个粗使丫鬟。二人也是聪明此时若是去求两位老爷想必那两位夫人会发雷霆先不说这两位老爷到底好不好美色总之想留下来得先说服两位夫人。   秋娘和李嫣都没发话奶娘活一把年纪了什么样可怜人没见过对这二姐妹丝毫不予同情直接挥手啐道“去去去给我一边儿去家里不缺挑水做饭下人容不了你。既雷夫人好心把你赎回来你自当去求她她雷家官钱多人口多兴许就缺你这样姐妹去帮一把。”   两姐妹又是呜呜啼哭其中一人幽怨道“娘您说话我姐妹二人都懂我也不是存心要搅和只是人家雷夫人将我买回来卖身契也在她那儿放着雷夫人说了我如果伺候不了你就会再将我丢进烟花之地如此一来我姐妹两还有什么活头那地方是死也不愿回去了求求两位夫人好心收留我吧只要给我一口饭吃我什么都肯干。”   奶娘跳脚“你以后是死是活我可不管!”   吕秋明尴道“奶娘说得对虽同情你姐妹两但这你最好去求雷夫人我家中贫寒一家人刚好糊口不饿肚子若加上你恐怕就得挨饿了哎。”   “还跟她多说什么!”孙璟瑜气恼道这不仅仅是贪杯犯错这么简单孙璟瑜更计较是被雷家人算计一把不管是雷夫人还是雷人他夫妻两无缘无强硬送来两个女人谁知道其中有什么秘辛他可不觉得他是好心。防人之心不可无秋娘现在有孕在身家里忽来两个陌生人若是出了什么无法挽回岂不是后悔致死。如今家中每一个人都是孙璟瑜无比信任一个奶娘一个小玲奶娘自不用说小玲也是来京城就买了回来小玲原本只是家贫但品行却端正这将近一年相处更是认可了她。就算家里要添两个丫鬟也该他孙璟瑜亲自去挑选来别人硬塞来青楼女子。实在可气可恨。   孙璟瑜没心思多说一把拽起两个女人直接拖向雷家院子奶娘等人见状赞许跟上这人是怎么来还得怎么送回去。不能不明不白收回家。   两个女人一路闹腾到了雷家门口不用人叫唤雷家夫妻已出来了连平时从未见过什么小妾之流也偷偷躲在旁边看热闹。   “雷表哥听说表嫂非要送我家两个好使唤丫鬟。表嫂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这二人细胳膊细腿恐怕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而且出生也不好实在难以收归门下而且我家这几口人已经不缺啥忽添两个丫鬟怕是会跟着挨饿实在消受不起。听闻这两姐妹卖身契就在表嫂那里想必表嫂将她买回来也有法子安排妥当如此一来特意将二人奉还还望表嫂别介意。”孙璟瑜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不急不恼直说雷夫人深深吸了几口气雷光耀却瞪了自己夫人几眼。   两姐妹心惊胆颤望着雷夫人雷夫人忽而一笑亲热走到秋娘面前盯着秋娘肚子道“妹夫啊妹夫虽你是我表妹夫可秋娘这表妹我却十分投缘纯当亲妹妹看你当表嫂是吃饱了撑了去找我还不是看在秋娘怀孕了身边还有两个乳臭未干女儿要照顾你家却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下人平时我总见秋娘表妹下厨做饭连嫣这孩子都要出门去买菜家里都有他二人动手这哪儿行啊妹夫你忍心看他吃苦我这做表嫂都不忍心你秋娘手多粗糙看嫣这孩子多纤细瘦了太瘦了铁定是累。你多养两个下人又妨别说什么饿肚子话堂堂翰林岂有如此落魄我看你就别推辞了莫非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表嫂?”   孙璟瑜凝眉面子这说不说小不小有些人送你东西拒绝得还不能太难看。   孙璟瑜正在琢磨话语一直没吭秋娘却上前来“表嫂待我好秋娘都记得。既表嫂有心相赠秋娘代璟瑜收下表嫂美意家中务确繁多需要人帮我分担。”   “既如此那就收下吧如此一来多好。”表嫂美美笑。   秋娘却惋惜摇头“可是表嫂这两人我却确不上她实在不会做您她手比我嫩碗比我细一看就是不会做我可没胆量养闲人还望表嫂体谅。这样吧我对她二人不甚了解说不定是我眼拙看错人就先让她去柴房劈一捆柴后将水缸里水盛满了如果能在中午前做好你两姐妹我就收下了。奶娘还得麻烦你去监工若是两位妹妹喊累就赶紧让她收手给表嫂那送去。表嫂既手里拿着卖身契说不定也是眼拙买错了人不会做下人要来做甚到时候表嫂要记得专卖给别人才好不真亏了。”   奶娘心中呼好。道“监工只管让我去做两位姑娘随我来吧柴房在这边。”说着也不等两姐妹回神强拉着走去柴房。   雷夫人脸色都气白了却装作不在乎“确先试试也好要是不会做我只好听表妹将她卖给别人。”   “正是这个话买下人和买菜一样要看成色给价有些烂菜不值一花钱买回来却不能果腹胡乱吃了兴许最后还要闹肚子得不偿失。表嫂家世富裕千金之躯身边有下人使唤想必从未买过菜所以啊您就没那个心眼没那经验买菜这种还是我跟嫣懂得多。表嫂下来回要买能干下人记得叫我和嫣陪您去。我一定帮您好好挑一挑。”   秋娘说云淡风全不顾雷夫人脸色如变化她没破口骂这女人多管闲就够不错了现在能冷静跟她唠叨是忍着。纵这女人家中有钱有后台她秋娘豁出去了也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上哪儿去说理她都站得住脚。   李嫣已经破涕为笑低着头掩着嘴偷偷看秋娘觉得这阿姐真是太解气了。吕秋明尴咳嗽转头望天心中直道女人惹出果还是要女人去解决。他男人参合进来反而更乱。   孙璟瑜笑眯眯看着眼前秋娘心道还是自家娘子厉害买个菜也能买出这些道理来听着简陋却实在没错。孙璟瑜扬着嘴就等着那雷夫人认输点头了忽颇是困惑看向一直沉默雷人这位雷表哥一直不说话又是个什么意思?那两姐妹到底是雷夫人安排还是雷表哥意思都是未知数。孙璟瑜想不明白要说单纯想送美女给他乐呵乐呵先说出来多好必等他喝醉了才偷偷摸摸安排。如果仅仅只是雷夫人个人意思那雷夫人又是什么目?怎么她都不是好心。对着秋娘隐隐有针锋相对怨恨孙璟瑜更是糊涂堂堂雷家夫人有什么理由和秋娘作对?   本是满脑子浆糊陡见沉默雷表哥孙璟瑜心里咯噔一下。   雷表哥那眼神啥意思?   正文 51 乔迁新居   雷夫人算是认同了秋法子,两就等着中午去验工便好,闹了一晨连饭都没吃,秋不留,掉头就了。唤小玲去弄点简单饭。   头见璟瑜和弟弟沉默跟在后头秋不由哼道:“别以这样我就没发生过喝酒这种事以后是少来好。   璟瑜抬头平静道:“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可这事显就是你表哥表嫂刻意安排待我们喝得烂醉如泥了才塞个姑过来我可不记得我有做什么对不你事事情没发生就是没发生你不信也罢。璟瑜这话凌厉了几分语气但是他也是被搅和烦了特别一想到雷之所以会这么算计就是因对自己妻子念念不忘……雷表哥看着秋眼神让他醍醐灌顶浇得璟瑜透心凉更恼自己平日一口一个雷表哥与之相交却不想那人脑子里存着龌龊想法白白让人三番两次踏进门实在可恨。   整个被刺激冷静下来后璟瑜不由仔细想那一夜细节去雷吃饭喝酒可他对自己酒量有自知之明并不会由人劝着乱来到什么记忆也没有程度。他不是第一次喝醉以往再怎么醉身体不听使唤脑中却有数。不至于和陌生女人翻云覆雨却没星点印象。正因如此晨醒来时看到陌生女人才会比惊讶。而且再去想想时虽忙忙穿服可身体绝对不是行房后感更没留下什么印记如果真发生什么那女人何必费神去将他擦洗净?再说他晨时一身酒臭怎么会被清洗过。他不是吕秋明那样没经人事雏这种事虚虚实实他相信自己能分辨出来。   璟瑜坚定让秋一璟瑜又对吕秋明道:“男女之事你虽不但你好歹是个大夫秋明你仔细想不会和女人如何了你身体一点印象也没。着人面直接问出来闹得吕秋明难免脸红但眨眼就冷静了确他是个雏看到晨那情形真以把别人怎么着了现在神轻轻动了动身子确……不是那么事。   吕秋明立刻来了精神:“姐夫提醒是哼表哥表嫂这么添乱也不知何待我查明了再说。嫣你且等着我一定我一个清白。   话一出口奶都不由笑了李嫣更是羞红脸却故意不搭理吕秋明。   吕秋明既说了这话她愿意等着吕秋明去查清楚不能平白受了这顿气。   草草吃了膳璟瑜忽而说有事出去一趟不等人问明白便出去了。他和吕秋明一向同进同出今日问都不问吕秋明就走了屋里人都楞了楞。   秋抱着女儿不说话吕秋明却大声道:“等到中午这事就始了。   其实并不需等到中午去验工才半上午那两姐妹就受不了苦而认输了。在青楼这些年日子年轻身体就被掏空了虚得很。过往也没做过这等粗活哪里受得了。   说去砍柴砍了几根就磨破了手心钻心疼。说去挑水扁担搁在柔弱肩膀上一步都迈不出去。   看着两姐妹抱着雷夫人大腿哭天喊地李嫣偷偷笑。   “哎呀我们夫人果火眼金睛雷夫人您瞧瞧这两狐媚子果真没点用是些送青楼享福吧。咱们这样穷人可供不这样娇气人儿。奶幸灾乐祸地讽刺。   雷夫人青着脸只好顺着骂:“真瞎了眼买你们两赔钱货这点小事都不好要你们何用?   “夫人夫人求求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琴棋书画我们都   “琴棋书画都?这倒是不错表嫂花大钱买了是留着她们在身边吧两个人替你伺候表哥也不错。都快中午了肚子饿得慌先行一步。秋可不管雷怎么处置那两女人掉个头就找吃她是真饿这一上午奶没工夫下厨她平日出一餐今天没人有功夫做。   可叹午饭都做好了璟瑜没来秋很是纳闷。吕秋明一门心思在对面等小玲过来说:“老爷赶紧雷婆子领着那两女人出门了定是要带出去卖了。   吕秋明闻言眼睛一亮放下筷子便冲了出去。   “秋明啥?   “不理他他有分寸。   吕秋明跟着雷婆子步伐偷偷追着果见那婆子寻得一牙侩眉飞色舞谈论了很久最后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婆子撇下两姐妹满意离去。   婆子一走吕秋明便笑着走向那牙侩两姐妹惊讶道:“吕翰林你来做甚?   吕秋明道:“买你们。   秋和李嫣在中等了一下午不见两人来心中难免焦虑这两人做什么都不先知会一声神神秘秘不知啥。   李嫣忐忑道:“阿姐你说姐夫上午说话……作数吗?难道真是我冤枉了秋明?李嫣心里很矛盾吕秋明已经十六了她才十四两人一直没圆房男人到了吕秋明那个年纪又身在繁华京城身边都是久经官场大老爷们平时上青楼寻欢作乐一定不少吕秋明会不会受诱惑真难说。连奶都说他们夫妻这样处着难保秋明不会在外头如何。不真让吕秋明白等两年?李嫣是乐意他用心可未免又显得自己太自私。   秋莞尔:“何不等他来了亲自去问如果他说没有我弟弟话我是信。   “恩。那我等他来只要他说我也信。李嫣打精神。   幸好不时吕秋明偷偷来了可没想到是身后带着那两姐妹。   李嫣脸色唰唰白两姐妹一进屋立马跪下磕头幽幽道:“两夫人别怨我们姐妹昨夜事都是雷夫人安排她差人将我们二人买下而后安排在附近客栈要我们在那儿等着昨夜我们姐妹二人一直等到午夜时分才被人带到雷我们一直没歇息困得不行来到雷后就按事先吩咐好一人进了一间房两爷都醉死了睡得沉我们也没做啥事太困了沾床便睡了。只是做做样子脱了物……雷夫人事先说只要让你们误会就了并不是非要……而且……其实……我这姐姐是有身孕……雷夫人也知道且担心姐姐因房事坏了身子所以就叮嘱不得行房只需做样就。   此话一出秋大惊她记得这有身孕姐姐就是璟瑜床上那即气得浑身颤抖。   吕秋明冷哼:“我这表嫂可真是心眼歹毒你们接着说哼。   吕秋明手里握着姐妹二人卖身契谁是她们主子她们就听谁因此毫隐瞒将真相坦白出来。   “几日我陪姐姐出来买药姐姐不小心有了身孕孩子他爹又不肯认所以便听楼里妈妈吩咐将孩子拿掉。我们出来是了买堕胎药姐姐怕受苦想问大夫有简单好用法子正巧那日雷夫人带着贴身丫鬟去买药遇见我们二人立即就笑脸沾了上来随即就将我们买了去安排在客栈。她说会安排姐姐去陪一翰林等一个月后就对那翰林说怀了他孩子隐瞒月份事都由她去安排之后就是这样……   秋听完忍可忍晃了晃苍白着脸一句话说不出来。雷夫人竟一切是了针对她一人。   “你可知雷夫人何如此安排?吕秋明催问。   两姐妹点头:“雷夫人说如果翰林知道我姐姐有了他孩子以翰林求子心切来看一定会善待我姐姐运气好我姐真生个儿子那样就一步高升……她说翰林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儿子……里夫人又生不出儿子……   一直没说话那姐姐抬头望着秋直言道:“雷夫人就是想气走你气死你……你过得越凄惨她就越高兴……她这么做非就是妒忌你在她老爷心中有分量。   秋只胸口一堵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她发现自己从未恨过初对她不管不问冷漠表哥毕竟那时她们没有婚约在身只有小孩儿心里那点隐隐约约情谊谁也没背谁她没有理由去计较。   但是如今她是真恨到了她有有女时候靠近来这不是纯心害她吗同住一屋檐下她本意可若有一点风吹草动指不定她就了让人唾骂女人。败坏名声事她可背不。   吕秋明亦是满腔火如此说来雷特意借住在韩其目就是了阿姐真是可恨   吕秋明二话不说直直冲到雷逮住雷光耀领恶狠狠警告:“再有这种事我拉你同归于尽说罢杀气腾腾走向雷夫人雷夫人被盯得往后退:“身败名裂这种事我也可以奉献给你只要你敢接你若不老实点咱就走着瞧京城可是很乱给我小心了别哪天一梦醒来身边躺着别男人。吕秋明说着轻轻一笑甩甩手便走了。   雷夫妇铁青着脸雷夫人气哆嗦:“太太不像话了堂堂进士竟如此粗俗我我……   “我什么我?雷光耀恨恨看着她:“如果不是你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我也告诉你给我小心了。他从未想过跟璟瑜和吕秋明关系闹僵原本只想一辈子亲戚好了。   这下都仇人了。   璟瑜来后听说秋被气晕过去了忙进屋候着。从吕秋明那儿知道事情原委璟瑜没说什么一直等到秋醒来璟瑜才说:“我今日去找了韩师弟与他说了搬事后来韩师弟陪我去选了一民房那儿住着好几户新晋翰林和朝中贫寒大人屋子虽不大我们两住着却足够后院有井有空地可以种养鸡门前有河很是方便。离翰林院虽远了点这点却不必太在意。户主听闻我们是翰林院进士租金也不贵日后少吃些鱼肉省省就了。明日我们便搬过去你们说如何?   屋中人大惊原来璟瑜出门一天竟是不声不响做了安排。   璟瑜见大都看着他他便道:“老住在这儿不是个事借别人总是借而且人口杂出了什么事百口莫辩。   吕秋明叹气:“姐夫说我也考虑了本来想找你商量来着没想到你竟已安排好了。既如此那就赶紧收拾咱明日就搬搬去农好啊自己种花种养养鸭倒也可以省出买钱不错不错。   李嫣也跟着附和:“搬好我住在这里也得不自在。   秋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虽没错但是想必璟瑜心里介意璟瑜既不提那就算过去了。搬是要搬必须搬了以后日子得搬。   连夜收拾了行囊翌日天未亮对面雷人没床璟瑜便带着大伙搬去了新。放下行囊又和吕秋明忙忙赶往翰林院。剩下女眷收拾中屋子。   新比韩宅子好比西瓜见了冬瓜小一大截。但是秋仅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在住了这么年竟得农宅子更加亲切许心中比自在。   后院挺大里面全种着蔬靠墙边有几颗葵花旁边有口水井。青有可以吃了有了似乎刚刚种下去。户主留下热情夫人带着秋前屋后院转叨叨道:“咱这院子一直种着长得可好了这不也一并许了你们你们贵官夫人若是不喜欢种大可以平了它们改去种种花草什么都。   秋闻言微笑:“大您说哪儿话这些哪有不喜欢您也别叫我们官夫人我们可受不直接喊我秋便。我们也是种地出来乡下人能种节省几个钱亏大您这好宅子。   户主见这两夫人姿色出众人却和气心中更是松口气看来这房子租值。这大如今和老伴住在大儿子新宅子里离这儿也不远和秋认了个门转身便送来一篓河虾:“咱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老大抓虾拿给两夫人做。   秋感激不尽又和大唠叨了许久才散去。   夕阳下山后璟瑜和吕秋明才来确比往日晚了许路程。   而且如今住在这儿出去买特不方便因此二人来时特意捎了袋米和小。再加上后院那些短时间里便不需要出门买什么东西了。   秋做了河虾晚饭吃香新里没有空房做书房饭后璟瑜和吕秋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在堂屋将就要么各自房伴着子们睡颜入读。   晨大没工夫问吕秋明那两姐妹事这会到了工夫便追问来。   吕秋明摊手道:“我怎么可能留下她们我在买下她们后便找买谈了转卖事宜这会她们都跟着行商走得远远了你们放心吧她们不会再来了。与人做妾总好过留在青楼。   秋暗暗松口气就怕别人出去后乱舌根。   璟瑜也难得露出笑容道了声:“不了都去歇着吧。   52 喜得麟儿   夕阳将尽鸡鸭鹅往屋子赶去秋娘牵着大女儿慢慢从小路边走回手拿着大娘方才送十个鸡蛋   沿路枯红树叶慢慢摇曳落在波光粼粼小河飘飘然不见踪   秋娘拉着女儿手不由紧了紧叨明儿你要加件衣服才好天气逐渐冷了你小手有些凉   团团正津津有味着饴糖闻小脑袋晃悠悠嘟囔团团一点不冷是娘手冷   秋娘笑她你跟娘顶嘴?   团团不敢小伙有有样认错逗得秋娘直乐   走快点你和舅舅快回了   秋娘拉着女儿回到奶娘已经差不多将饭菜做好了等着两位老爷回便开饭秋娘趁这功夫让小玲给小女儿洗了身子喂了米粥便哄她去睡了   我下午去大娘闲磕牙倒碰到好几位住在附近夫人嫣然下回也随我去拜访拜访咱们这儿一个月了总该认个门   李嫣然闻点头心却叹每每遇到叨大娘挺是郁卒可惜躲也躲不过她到是个小女孩儿心性   大娘又送了我十个鸡蛋秋娘微笑   那大娘心地可真好常送些吃给咱们李嫣然真心道大娘除了啰嗦以外挺好一老太太   是啊以后有事能他们   两人说了一会常屋外传响动二人一听知是璟瑜他们回了忙起身迎出门去却听得璟瑜愉悦大笑声昏暗下天色隐约可见几个人推着板车板车上置满了东西堆得老高老高完全遮住了璟瑜等人脸   李嫣然好奇跑过去大声问姐夫你们这是干?问完了才赫然发现推车后多了三人李嫣然愣愣看着盯着其一人眼眶红激动喊道大哥!你咋了!   李大哥见了小妹顿笑呵呵停下手嫣然娘让我看看你   李嫣然心热乎乎想哭忍着没掉眼泪父母兄弟想念她她又何尝不挂念他们本以为得三年后才有机会相见没想到大哥居然了   秋娘闻声走近了惊讶喊道大哥小虎子你们都了?   小虎子呵呵喊道见过二嫂   弟妹打扰了憨厚大哥微笑   兄弟远道而璟瑜尤为高兴忙招手说秋娘快让小玲着搬东西叫奶娘多备几个菜我这买了酒水今日定要喝两杯   秋娘莞尔知道了   几人推着一大车事物到是何物?   原其有两大袋舂好白米一袋白面有一袋子干笋花红枣辣椒以及一坛子咸菜萝卜干这些东西全是和李特意备好送京城给他们花销吃食   众人入座后大哥说咱们听说今年到处干旱连京城也没能幸免娘一听急了怕你们在京城买不到米粮填不饱肚子所以差我们送些东西   璟瑜一听心暖融融感动叹道哎京城这儿什么都有哪用你们替我们瞎操心京城干了半个月而已完全不碍事娘如此有心璟瑜惭愧不能在身边孝敬劳累你们大老远辛苦过   大哥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呵呵我们也不懂京城到咋回事反正夏天那会儿听说了许多我们那小镇子玩意都涨了价钱穷人吃不起   京城乃天子脚下哪有人敢胡大哥璟瑜先敬你一杯   好好   一旁小虎子贼笑道二哥你可想岔了咱大哥京城一点不辛苦娘一说让他京城大哥比谁都高兴能京城看看这辈子也值了   大哥面色一红瞪了小虎子几眼你不是一样不让你你却偏要   小虎子摸摸鼻子那是当然我老早想玩玩了京城果然繁华比咱们那小地方好多了几人下船入京正是午候按照原信所说寻去了韩老宅子岂料找去韩只见到雷夫人这才知道璟瑜等人搬出去了他们又不知道搬去了哪儿最后寻得翰林院却不敢贸然进去找人几人在翰林院出口必经之地侯了一下午直等到璟瑜和吕秋明走出一人才欢天喜地推车回   璟瑜乐呵呵笑既然了多住些日子等翰林院歇假之日我带你们好好玩玩   好等二哥这句话!小虎子大笑   璟瑜哼道你这小子是这么不稳重学业如何呢?   小虎子闻望天嘟囔道反正考了个秀才   然后呢?你不好好用功多准备乡试   小虎子闷闷低头考人太难了……二哥你了解我让我考人怕是得花费我一辈子光阴多没意思   见小弟如斯说明显是打算半途而废璟瑜不由急劝当初让你入学是望你出头你如今考个秀才满足了岂能如此放弃?人确不好考可你只要用心一辈子光阴又如何多得是一求秀才   对啊好多书年过半百了跑去靠人我不明白了这是为?一次次落第一次次去求有这间倒不如干点别养个儿子好好培养都能出头了!小虎子愤愤抱怨显然不听二哥劝   璟瑜听了痛心疾首怒道那你想干?浑浑噩噩混一辈子?莫跟我说你回去地   小虎子一瞥嘴等我成了亲跟我大舅子学做意……   小虎子说完璟瑜瞠目结舌   小虎子嚷嚷看吧看吧我一说做意你们这个表情我不想告诉你们你们又偏偏要问我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我决定了我那媳妇都没有是钱比咱多大舅子做意很有门路前途无量   你糊涂!经商哪比得读书人!什么前途无量我看是前途一片漆黑璟瑜气得唾沫横飞恨不得动手揍小虎子一顿   小虎子挑眉二哥你迂腐咱活着能吃饱穿好不知足了?你何必强求我和你一样为门增光我有那个心没那个本事才华真没法子读下去我绝不是故意忤逆你再说二哥你想想如今我三兄弟大哥在张罗祖产你在外为官咱们不缺吃不缺路子缺钱这烧多嫩二嫂手艺是这么好二哥你多吃   璟瑜气呼呼剜他闷闷将吃了   一直沉默憨厚大哥这插话道璟瑜你别操心小虎子事他要干随他去小虎子打小最调皮如今都快成亲人是改不了为了这事一人都跟他吵过了不用说不通拿鞭子抽他都没用皮厚着了   呵呵是啊我皮厚你们随便说我主意已定小虎子大咧咧笑冲着吕秋明挤眉弄眼   吕秋明咳嗽一声也道姐夫你以后走仕途不是要银子去铺路有些事没银子办不成咱找个路子做点意赚钱以后你这缺也能衬衬你是不?二哥你走得顺了咱们才顺咱们往后都得靠你撑门脸你别顾忌小弟我了   小虎子一番语下璟瑜只觉心腾腾起火美味都吃不下了   小虎子知道一半会说不通二哥不以为意笑了笑夹了块嫩给璟瑜讨好道二哥别气吃吃徐老爷子有个跑船女婿也是商人我看小虎子去经商不碍事不如让他去折腾两年他要是吃了苦头保准回头是岸了你不让他去找块南墙撞撞牛都拉不回   小虎子怒道吕秋明!什么叫找块南墙撞撞?我做意可是铁了心你且等我赚得盆满钵满回给你哼   吕秋明嗤笑哪日你若满载而归我提前恭贺你真有那一日我也替你高兴   一定会有那一日小虎子自信满满   璟瑜长声叹气知道多说无益便催道吃菜吃菜这事暂且不提了小虎子亲事定在何?   小虎子忙道年腊月估摸我从京城赶回去日子到了   哦……二哥却无法到场璟瑜嘀咕   二哥有心意够了你少骂我两句我天地   一屋子人扑哧笑了起璟瑜气得牙痒痒   一人热热闹闹吃了饭秋娘早做安排备好了新床铺被褥等物只是狭小无处安放最后只得放在堂屋好都是自人简陋一点挤挤并不在意   大哥不但送了粮食等物送了好些钱财怕璟瑜在京城花销大如今宽裕能拿便拿了   秋娘小心翼翼将之藏好对璟瑜道小弟腊月成亲我们得提前备份礼与他刚好这次给他带回去算是尽了你我心意   璟瑜点头恩等我有空便去备份礼   秋娘又从柜子拿出几件叠好衣裳道这些衣物都是我平日为公公婆婆和大嫂裁有给小侄女买簪花到候给大哥一并带回去   璟瑜见罢微笑无论如何秋娘是个细心贤惠这些事她准备得好   不急我留大哥他们多住几天让他们多看看京城也好   也是一趟不容易   是啊不知道下回见要几载煎熬璟瑜感叹   秋娘轻抚挺起肚子暗想若这次有幸个儿子婆婆怕是会迫不及待京城相看想到此处哭笑不得与婆婆离得远了倒也没那些讨本没有恩怨到是婆婆只盼她老人了后能说些亲近话   兄弟京逗留了十天这十天璟瑜尽量带他们转遍京城十天后兄弟和李大哥又乘船返乡在送别码头璟瑜怅了好久   眨眼秋天已去寒冬复又   这是入京第二个年头是那些人挤在一个屋虽不热闹却暖融融过了一个年年初一璟瑜和吕秋明去灵泉寺上香心却在琢磨去年那老和尚说话   如今秋娘临盆在即胎儿也不知是男是女   年初三晌午秋娘一口饭未咽下去忽而一阵绞痛疼筷子洒落在地冷汗淋漓   吕秋明一见忙喊道姐夫阿姐要了快去喊产婆   璟瑜撒腿往外跑产婆住着不远不多赶了连平亲近户主大娘也了   璟瑜抱着小女儿坐在堂屋杯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汗水涔涔往外冒大女儿奇道你很热吗?   璟瑜苦笑摇头热   团团闻麻利抽出帕子爬到凳子上往璟瑜额头擦去团团给擦汗擦了不热了   璟瑜亲昵蹭蹭女儿脸开怀道真是女儿   团团妹妹也   恩养女儿没什么不好女儿巧体贴看着惹人疼不过这世间男儿背太多无后为大儿子不一定比女儿聪慧巧但若没有儿子一难免被人耻笑老了后无人送终乃为孤苦命格   计较璟瑜盼着第三个孩子是儿子   一声婴儿啼哭声响彻耳边璟瑜回神转头便看到产婆笑容满面抱着一襁褓朝他走声音洪亮恭贺道恭喜翰林喜得麟儿,好一个胖墩小儿边说着边掀了襁褓一角璟瑜心头一热看了孩子好一会才吐气道孩子在哭你们好照护下说着递过产婆几个钱转身去了房   床榻上秋娘精神甚好得知自己了儿子浑身都松了一截见璟瑜进便冲他微微一笑   璟瑜坐到床前道辛苦了   我总算不你愿   说哪儿话累不累?小玲在煮鸡汤面待会你多吃两碗好好养身子   秋娘点点头心大石放下浑身轻松惬意慢慢便沉入梦乡   这年初三小儿落地名致谦   53   照说这次秋娘养的第三胎,过往的经验也算丰富了。只是夫妻两谁都没料到,养个儿子比养两个女儿还折腾,儿子到底是儿子,生下来长得结实,整日憨吃憨睡是好事,只是往年女儿们出生那会将孩子喂饱了便基本没其他麻烦事儿了,可这孩子要喂饱就是难事,女儿一夜只吃一两次奶,这小子一夜最少吃三次,多数是四次甚至更多,不给吃就死劲的哭,秋娘简直卯足了劲喝汤养身子,哪天稍微少吃了一点,孩子就吃不饱了。   为这儿子孙璟瑜甚至第一次跟秋娘分房睡了,只怪孩子夜里太吵,一夜吵闹三四次,孙璟瑜夜里睡不着,白天有正事,倒是成了家里最憔悴的人。之后秋娘主动让他单独歇息,这才好了些。   好不容易熬过了两个月,孩子长得越发整齐了,可叹胃口也越来越大了,吃的多,长得跟个球似地,一笑起来像只眯眼的小老虎。秋娘多抱一会就觉得手臂发沉,累得慌。   “他咋一点米汤也不吃了?”秋娘困惑的问奶娘。这两月里,秋娘偶尔奶水不足便只好喂孩子喝米汤,可现在两个月了,再喂奶水以外的其他东西给他吃,他就委屈的哇哇大哭。   奶娘也奇道:“连羊奶都不肯喝!这少爷还真是挑得很。夫人你赶紧多吃,我看小少爷就靠你喂了。养孩子都不一样,有些孩子不挑食啥都吃,有的孩子娇贵,没法子。”   秋娘闻言哭笑不得,才两个月而已谈什么娇贵不娇贵。   大女儿蹦蹦跳跳跑过来,戳着弟弟的胖脸嘟囔:“弟弟的脸好肉好软,可素弟弟好丑,黑不溜秋的。”   秋娘扑哧一笑,摸着女儿的头道:“弟弟是男孩子,所以长得黑些,但是不许说弟弟丑,弟弟一点不丑。”   团团歪头反驳:“可是连舅舅也说弟弟丑,长得像奶奶家的人。”   秋娘脸一窘,暗道下次一定要训斥秋明。孩子奶奶家的人的确长得没她这个娘家的好看,说白点,奶奶家的人一看就是山里人,特别是奶奶和孙璟瑜的两个姐姐,所幸两个女儿不像她们。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以后还不定长得像谁了。”秋娘微笑。   “弟弟总在吃,他嘴巴不累吗?”团团瞪着吃奶的弟弟。   秋娘忍俊不禁:“吃东西哪有会累的,呵呵。”   “弟弟什么时候会跟我说话?”   “还得好久,等团团长得了,弟弟就会说话了。”   团团脸一垮:“一点不好玩,我去找妹妹玩。”   “恩,去吧去吧。别跑远了,不准去水边。小玲好生看着她们。”   孩子出生之后,孙璟瑜写了信笺回乡,秋娘算着日子,这会孙家早得知消息,估摸应该上路往京城赶来了,想到这里又是高兴又是烦闷。难得   54 李氏之怒   孩子转眼满了半岁,春去夏来,京城的夏日幸在比去年好过许多。   半岁的小家伙已经越来越活跃顽皮,家中每日都能听到孩子的笑声和哭声。   “哎呀,这孩子完全不肯乖乖随我坐着,一坐下来就死劲的哼,才半岁而已非要下地站着,一搁床上睡觉就翻跟头踢被子,调皮死了。”李氏苦不堪言的对众人抱怨,毕竟年纪大了,半岁的孩子又胖又重,稍抱一会手臂发沉,且孩子还不肯让你坐着歇息,李氏越带越累。   小玲麻利的接过孩子,抱着他两脚搁地上,小家伙笑嘻嘻的迈动脚丫,笨拙的往前走动,边走边咯咯笑,看到门前路过的小鸡,更是笑的口水嗒嗒,一个劲往前扑腾。   饶是小玲年轻结实,如此半抱着小家伙一柱香就有些疲了。   秋娘从厨房端出切好的西瓜递给李氏,柔声道:“婆婆你尽管歇着吃块西瓜,我们家小谦胖墩似地,别累着了你。如今正是夏天,他穿的少,手脚比春天那会灵活多了哪里肯乖乖陪人坐着。就是我抱他玩一会也嫌累。”   李氏接过西瓜,微笑着叹口气,颇为无奈道:“我像你们这么年轻时,一个人带几个孩子都不成问题,我们那时候多苦啊,婆婆死得早,家里穷,吃的不好更没下人使唤,养几个孩子全靠自己一人折腾,还要做家事做农活,自己在田里插秧,孩子就丢在田埂上晒太阳,回家累的连口水都要自己动手倒。你们如今的人过得多好啊,连小玲这样的下人都比我以前过得舒坦。”   秋娘心中一沉,面上依旧笑着。李氏年纪大了,老人最喜欢拉人嘀嘀咕咕年轻时候的事儿,特别是以往吃的苦头,最近三不五时溜出来给别人听,秋娘无可奈何,不想听也得赔笑着。   李氏慢慢吃着西瓜,一副忧心忡忡的语态:“你们如今的年轻人,日子过好了,性子却越发娇贵了,哎。”   “……”秋娘苦笑,毫不动摇的静坐着,幸好最近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神功。   李氏边说边望着咯咯直笑的小孙子,面上不由柔和万分,宠溺十足道:“我这孙儿一看就是个聪明的,以后定有出息。”   秋娘此时忙答应:“婆婆说的是,无论如何我和他爹都会将小谦教导成才,如今家里条件好,小一辈的更要好好把握。”   李氏赞许点头:“我也没几年好活了,看到孙家在我手上有如今的荣耀,心头便宽慰许多。”   “那是……”秋娘轻应。   “等我孙儿八个月了就给他断奶吧,不早不晚正合适。”李氏又道。   秋娘一僵:“是啊,八个月最稳妥不过了。”   李氏笑微微的望着秋娘:“等孩子断奶以后,我也该走了。这次来京城几个月,家里还不知道被老头子和你大哥大嫂折腾成啥样了,没一个会当家的,我不回去不行。”   秋娘勉强笑答:“离家久了也会想回去,虽然想留婆婆多住一阵子。”   “不行,再住下去就到过年了。”   “是啊……”秋娘心不在焉。   夜里孙璟瑜回来,秋娘找个空隙将他拉到厨房,沉着脸问:“璟瑜,你想将儿子留在身边自己养还是给他奶奶带回家乡养?”   孙璟瑜一愣,沉默了一会叹道:“我自然希望留在身边养,不过看我娘那样子大概舍不得,她也不可能一直跟我们住在京城,她肯定会走,而且想将儿子一起带回家乡抚养,哎。”   秋娘红着眼问:“你既然已经知道,那你到底是何想法?”   孙璟瑜见秋娘如此,自然明白她这个做娘的万分舍不得儿子跟奶奶回家,可是想到另一边是孩子的亲奶奶,孙璟瑜左右为难。   “我也不想让娘带走孩子,可是,我们若是不同意,只怕她老人家会……”   秋娘垂眸低语:“这些我都懂,我也不是有意想与老人家作对,可是……孩子才这么小,以后跟着奶奶……我们做爹娘的要何时才能与儿子再度重逢,只怕几年后再见,他将我们做爹娘的给忘记了……”   孙璟瑜苦笑摇头:“这个我倒是不担心,我更发愁的是我娘太溺爱小孩子,到时候还不知会生成什么样的顽劣性子。”   “你说的也对,那怎么办?”   孙璟瑜微笑:“到时候我跟娘好生谈谈,讲些道理她老人家总会懂的。”   “希望如此……那你要好好与她讲,别轻易放弃……”   “恩。”   孩子满八个月也不过眨眼功夫,深秋已至,李氏早在京城住厌烦了,心中急着走,为了孙子才留了下来。   孩子头天断奶,李氏第三天便急不可耐道:“我孙子如今总算断奶了,我也在京城住腻了,家里的事格外不放心,该回去了。”   秋娘勉强微笑:“娘这就要走?不如多住一些日子。”   “再住下去就过年了,我得赶回去过年,再说我问了徐家的女婿,他最近有船要回家,我正好赶个方便。”   “原来如此,那我让奶娘为娘准备准备,带些礼物回去给爹和大哥他们。”   “不必了。该买的我都买了,小玲帮我收拾行李,明天我就上船。”   见李氏并未提及孩子的事,秋娘心中松口气。   “特别是我孙子的衣物要好生收拾,吃的喝的都要带上,船上不比这里,不能有半点疏忽。”   轰隆一声,李氏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秋娘心中一跳,一股怒气直逼心口。   “娘!你在说什么?”秋娘着急问。   李氏漫不经心的抚着小孙子的头发,道:“这孩子我一并带回去抚养,反正已经断奶了,带回家也让你们减轻负担,你们本来就带着两个女儿,一口气带三个孩子太不省心了,特别是璟瑜平日有正事,但是秋娘你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秋娘扬声辩解:“三个孩子都是我的,我再忙也不会忽略他们,何况还有奶娘和小玲帮我忙,连嫣然平时都会帮忙,小谦这么小,怎么能离开亲娘身边!”   李氏瞪她一眼,哼道:“你平时哪有好生照顾孙子,整日只晓得忙你那两个闺女,你除了给我孙子喂奶,何时对他细心过?我看你一颗心都放在闺女身上,太不像话了。”   秋娘闻言气的浑身哆嗦,她除了喂奶,其他时候哪有机会抱孩子,哪一回不是喂好孩子就立即被李氏抢着抱去,她念在李氏是长辈,想她在这儿住的也不长,不好意思与她争执,没想到忍耐这么久,竟然就得到这么一句不尽情意的话。   秋娘握紧拳头咬牙道:“婆婆,您这话也太让人心寒了!小谦是我生的,闺女也是我生的,在我心里他们都一样,你硬要说我疏忽儿子,那难道不是您的错吗?”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李氏尤为生气,指着秋娘大怒:“你居然说是我的错?你当母亲的不爱护儿子还怨我?”   秋娘的眼泪瞬间涌出,声音颤抖,却不卑不亢:“如果不是你来!我何苦连多抱我儿子一下都不行!除了喂奶,你什么时候让我抱过他!他是我儿子,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不是你的儿子!你到底还想干什么,你没有资格从我身边抱走他!”秋娘又气又急的大声抱怨,眼泪却流了满脸,模糊的视线里李氏那张老脸因为愤怒而扭曲颤抖,可此时秋娘一点没有害怕,激动的心跳似乎隐隐有几分兴奋的快感,仿佛积怨已久的发泄,满心都是豁出来的畅快。   李嫣然和下人们心惊胆颤的望着秋娘和李氏,他们都清楚,这样和长辈吵架,传出去后错的一定是秋娘,谁让她是儿媳妇。   李氏哆哆嗦嗦的指着秋娘:“你你你……你居然如此说我!”   秋娘大哭不止,忽然扑向李氏,一把将儿子抢过来退后:“你自己回去,我死也不让你抱走他!”秋娘抱着孩子连续退后,跑回房间将门一栓,外头发生什么她再也不管。   李氏追上门口,使劲的敲门:“你这个混女人,把孙子还给我!连璟瑜都答应让我将孩子抱回去了,你凭啥子忤逆我,你当娘又如何,我还是他奶奶了!”   秋娘在房里回道:“你让孙璟瑜亲口说!他几遍答应了又如何,我不答应就是不行,您都这么老了,还带什么孩子,不怕累病了!”   “你你你居然诅咒我生病!我定要告诉璟瑜,你这女人如今有了靠山,胆子大了是不是,敢跟我反着来,你难道忘记了当年是谁施舍你们姐弟二人,不让你和你兄弟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秋娘轻轻冷笑,悠悠道:“是啊,您当年一片好心收留我们姐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对您一家感激不尽,可是那和我儿子是两码事,将心比心的想想,如当年你婆婆硬要从你身边抱走孙璟瑜,你肯吗?为何就不体谅一下我。你是长辈,我无法与你作对,好些事都忍着你让着你,但是唯有此事不能让。”   “你还与我狡辩,我要养我孙子几年有何不可?我都是快死的人了,最多能养他几年,你还这么年轻,有何畏惧!”   秋娘沉默不语,恍然失笑,的确李氏老了,时日不多,但是谁知道她能活几年,也许眨眼就去世,也许还能活一二十年,无法想象儿子离开自己身边一二十年,那时候物是人非,还有什么意义。一二十年不在身边成长,儿子真的还会叫她娘吗?   “等我儿子回来,看你还拿什么跟我倔!”李氏在门口愤怒大吼,气匆匆的离开了。   秋娘在门里抱着儿子微笑,是啊,等孙璟瑜回来,还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到底。到底是他娘,秋娘明白不能将孙璟瑜看的太决断狠心,兴许他娘只要说几句话,最后孩子还是的给婆婆抱走。   可是,即便结果最后无法改变,此时此刻,她依然坚持自己的决心,尽力去反抗了,也不会后悔。   相比秋娘一身的悲伤,李氏那儿一肚子怒火,看着外面的太阳,琢磨着儿子还要好久才能回家,想到此处不由怒极攻心,她在家里受媳妇这等对待,身边竟无一人替她说话。秋娘心里委屈,李氏心里也委屈。李嫣然和两个仆人站在旁边连杯茶都不倒给她,太欺负人了。   李氏越想越是孤立无援,竟然气愤的哭了起来。   小玲胆怯的望着李嫣然,希望李嫣然给个吩咐。   李嫣然却当没看见的掉头回自己房,奶娘见状也跟着走了。   李嫣然边走边小声说:“这老夫人真是顽固,着实可气。幸好不是我婆婆。”   “就是,小姐你别参合进去。”   “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等姐夫回来再说。”   “是啊。”   李嫣然带着仆人躲回房了,却谁都不知道屋外头的李氏因为怒极攻心而晕了过去。   个人都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婆媳二人的战场,等小玲硬着头皮走出堂屋,却赫然发现李氏晕倒在地上,而此时距离黄昏已然近了。   小玲的尖叫让屋中人整个惊醒,随即是一阵兵荒马乱。   秋娘被李嫣然焦急的喊了出来,听说李氏晕了,秋娘心中一寒,苦笑着让人去喊大夫。李氏是被自己气晕的,这一点无论无何摆脱不了。她抱着儿子的手,不由得开始酸涩起来。   熬到夕阳下山后,孙璟瑜二人回来了。   “娘你怎么呢?”孙璟瑜惊讶的来到李氏床前,李氏刚才醒来一会,浑身没甚力气,一见孙璟瑜便开始流泪,泪水打湿了衣襟,也让孙璟瑜心中难受起来。   李氏呜咽道:“我还能怎么,还不是被你媳妇气的……有了媳妇没了娘,都不替我说话……”说着又开始哭。   孙璟瑜蹙眉,他一回来就知道秋娘和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没想到娘会气晕。   “我这个奶奶,想带孙儿一起回家抚养几年而已,她竟然百般不乐意,还跟我大吵大闹,我带孙儿她有何不放心,偏生将我说的没良心似地,真是不像话,我今日要是被气死了就算了,省的我醒来还要继续受气!”   孙璟瑜苦笑不已:“娘的心意我懂,你好生歇息,其他事别操心。”   孙璟瑜在房里找到秋娘时,一句话都没说。   秋娘才将儿子哄睡着,见孙璟瑜进来沉默不言,便陪着静坐了许久,过后才慢慢道:“你不用说什么,婆婆想要如何,都随她好了。”   李氏就算是再讨厌的婆婆,也是护爱孙子的奶奶。   秋娘就算是再乖巧的媳妇,也只是媳妇而已。   她可以暂时和儿子分开,却不能为了什么和孙璟瑜闹翻天。   作者有话要说: 《穿越庶女难为》 朋友的种田古言   《青萝衣》的歌曲试听下载地址   是朋友帮忙做的歌曲哦~~歌词好喜欢~~嘎嘎~~是男生唱的……哈哈   《青萝衣》   原曲:《花间梦事》   填词:雪色沙椤   演唱:墨涵   后期:summer   监制:林洛溪   出品人:林洛溪   出品:“墨吟天下”原创古风音乐制作   初遇那天,她布衣浅妆   娥眉染黛色,明眸荡漾   初见那眼,他书生意扬   翩翩少年,青衫朗朗   看,孤灯下红袖素手试添香   舞,飞针如凤荷露自芬芳   忽槐花满庭,晨昏几度情长   不复是竹马弄青梅   却说又到一年秋凉   (间奏)   丹桂凝霞,喜花烛洞房   琴瑟共合鸣,转眼自离乡   轻帆棹影,遥遥两相望   临别偏执手,心寄锦囊   夜,冷凄清梦中灯火月昏黄   念,漫漫寂寥思君可无恙   失意却踌躇   吹不尽杏花落轩窗   日日远眺杨柳垂堤   转身忽见扁舟归航   (间奏)   绵绵细雨,映春波荷塘   且一笔淡彩,勾勒美人妆   微微风暖,看白鹭两行   执银剪裁布,巧手成裳   盼,转眼间三年又是三年长   送,十里离亭半曲陌上桑   终衣锦还乡   含笑染一身桂花香   从今后便与君相伴   不羡神仙不羡鸳鸯   人世春秋,数岁月悠长   终相濡以沫,作低吟浅唱   冬雪初融,又槐花满堂   回首唤儿女成双   正文 55 永春知县   55 永春知县   秋娘不过一句话而已,夹杂着很多叹息和无奈妥协。孙璟瑜微惊,看着秋娘恍恍惚惚的神色,心中百般滋味,一个是妻子,一个是母亲,为了年幼的儿子,孙璟瑜处在中间,竟觉得比考进士还难。   但是孙璟瑜扪心自问,他这个做爹的也希望儿子留在身边,尽管儿子尚小,不能教导他如何学习,可是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眼前成长总要放心许多。   孙璟瑜苦笑着,叹息一声走出门。   再次来到李氏床边,李氏已经睡着了。孙璟瑜静静坐着,昏暗的灯火在静默中慢慢闪烁,斑驳的光忽明忽暗映照在李氏的面容上,孙璟瑜呆呆看着,才发现他不过上京两年而已,母亲已经比当初离别时消瘦苍老了很多,皱纹深深,两鬓斑白,此时似疲惫的沉睡中,然眼角还残留着干枯的泪痕。   女人都是水做的,不论风华正好的丰腴女子,还是韶华已逝的干瘪妪妇。她有她想落泪的辛苦,她有她想哭泣的辛酸。年轻与否,年迈与否,泪水注定就比男人的多。很多微不足道的理由,在男人看来根本不懂。   孙璟瑜是这两个女人的靠山,他不愿意看见任何一个人哭泣。   他从懂事起,记忆中母亲哭了很多次,仔细想想,似乎每次都与他有关。小时候生病了母亲守在床前哭,他第一次写出文章被夫子夸赞,母亲笑着哭。因他读书刻苦而日渐消瘦心疼的哭。老夫子去世时,母亲因为请不起新的夫子,父亲又不愿意问兄弟借钱而急得对父亲大闹大哭。梨花家退亲后的那一年,母亲更是偷偷哭了很多次。但是母亲每次哭后,都咬紧牙关度过了难关,最后总能尽力给他最好的生活条件。不管他做什么,母亲都依着他护着他,有母亲操持的那个孙家,就是全为他孙璟瑜一个人而度日的家。孙璟瑜此时还心中透亮,母亲当然一心爱着他,但是他从始至终所知道的唯一可以回报的方法,似乎就是高中进士,不单单为了光宗耀祖,更是为了给多年来辛苦的母亲一个交代。   母亲给他所有支持,也成了他那些年最大的动力和压力。   孙璟瑜不由反过去想,在母亲眼里只有他这个二儿子,如今他却已经离开母亲上京,母亲当年寄予在他身上的所有期盼都已达成。那如今的母亲,心中是否还寄予着别的期望。或许她已经在他离开家乡之后,感觉担子轻了,心也无所寄托的空虚了。   人总要抱着希望而活,儿子的出生,或许就是母亲唯一的期望。   这几个月里看着母亲对儿子的爱护,就像看到当年母亲如何对待自己。   或许她老人家,已经将所有爱转移给了这个孙子。那份多年的执着,让人感动又让人无话可说,孙璟瑜觉得哭笑不得。   对着眼前的老人,根本无法开口。   她作为母亲,偏心了一辈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小儿子,全都及不上一个孙璟瑜。   那颗心偏着偏着已经成了执念,孙女,孙儿,都不及一个孙致谦。   孙璟瑜闭着眼睛暗叹,根本不用开口,用这世上所有言语,都不可能说服母亲。   他和秋娘作为孩子的父母,想要亲自抚养儿子,却好像已经成了从这位老人手里抢走唯一的心灵寄托。   小玲端着熬好的药走进屋来,孙璟瑜小心喊醒李氏,端着药碗喂她喝完,李氏便清醒了。   一看清眼面前的人是孙璟瑜,李氏的眼泪就哗啦啦掉,呜咽哭道:“璟瑜,你可要帮着娘,娘说什么都要把孙儿带回去,不然娘死了都不放心。”   话都说这份上了,孙璟瑜心里发苦,做爹娘的养育儿子有什么不放心,其实这道理李氏懂,只是她无法舍弃执念。   孙璟瑜勉强微笑,柔声安慰:“娘好生歇息吧,身体好了再回京,孩子你一起带回去,不过娘不能硬撑,要是那小子太调皮,你可不要累坏自己的身体。”   李氏闻言一喜,又激动的眼泪啪啪直掉,“我养我自己孙子怕什么累,幸好你有良心,娘真怕你听你那媳妇的。”   “秋娘很舍不得孩子,不过她也不想我为难,所以就答应了。”   李氏一愣:“还算她有心……”李氏轻哼,转念又继续道:“放心吧,以后我每年会带孩子来你们这住阵子,总不能让孩子不记得爹娘。”   孙璟瑜心中一喜:“那样再好不过,我和秋娘就是怕孩子长久不在身边,到时候心里没有我们……”   李氏呵呵一笑,安抚道:“哪有那样没心没肺的孩子,我会好好照顾他。”心道她是孩子的奶奶,但是绝对不会让孩子心里没有父母,不然以后孙璟瑜老了,儿子不孝顺,那就太作孽了。   孙璟瑜又道:“娘不要太宠溺他,读书成才是很艰辛的路,娇贵的孩子根本没出息。京城里王公贵族朝廷重员众多,可是没出息的纨绔公子哥都是那些人的后代,教导孩子要慎重。”   李氏严肃道:“我能教出你这样的儿子,断然不会让你儿子变成那等混小子,你大可放心。”   “恩,那我就放心了。”孙璟瑜轻松一笑。   李氏点头,还不忘叮嘱一句:“璟瑜你和秋娘还年轻得很,加把劲,多生几个儿子最好,儿孙多才是福气。”   孙璟瑜哈哈一笑:“希望如此,娘你歇着,我去看书了。”   “去吧。”   见孙璟瑜走了,李氏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她知道儿子来这里是有话要说,但是她也料到儿子不会忤逆自己。她自己养出的儿子再了解不过。或许儿子心里也很无奈,但是她有她的坚持。   她已经老了,孙璟瑜上京后,她老得更快。仿佛一辈子的精力都在孙璟瑜入京后慢慢消退老去,明明身边有儿子有女儿有孙女有孙儿,还有老伴。可是她每日早晨醒来,就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去努力做些什么,心里空了,很寂寞。   直到传来孙子出生的消息,她才再一次活了过来。那份喜悦亦如当年,她生下孙璟瑜,她望着孙璟瑜成长的那份喜悦,沸腾起来。   她根本没有想过空手而归,那是不可能的事儿。就算让别人不喜,她也不会放弃。   秋娘冷静了许多,打定主意后就再也不消伤心流泪。如果她和婆婆是一场战争,她只能投白旗。因为她连发动战争的胆量都没有。为了不失去更多,所以要主动示弱。   看到孙璟瑜回来秋娘也没说什么,她已经躺上床,望着儿子天真的睡颜不由露出由衷的幸福微笑。小家伙很贪吃,睡着了还要咂嘴巴,啃小手。四肢如青蛙一样大展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稍微不注意,他就将小手伸出被子外,踢掉被子一角,扭动着身子变成横睡。小小身子要占据很大床位才罢休。若是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身边没人,那一定会大哭不止,尿床了会感到不适,垮着脸哼哼唧唧。早晨五更天一定会醒来,不哭不闹。但是会自己在被子里玩耍,跳骚一样踢着小腿,挥着两手去打秋娘的脸,抓秋娘的头发,秋娘迷糊愤怒的望他一眼,他会高兴的咯咯直笑,小嘴巴咧开的笑容,会让你再也无法生气。投降认输陪他早早起床穿衣,小家伙会乐得手舞足蹈,抱出屋外去看早晨的霞光,和路边的小鸡小鸭嬉戏,成了每日必定的习性。   精神十足,调皮捣乱的小家伙,跟安静的女儿们不同,他永远充满活力。   秋娘抱孩子的时间没有李氏多,但是她很清楚,已经逐渐懂事的小家伙更喜欢娘亲,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认生,只要娘亲抱才舒服。秋娘亲他,他会很开心的笑。小家伙身体不舒服流鼻涕时爱哭爱闹,那时候谁也别想从秋娘怀里将他抱走,离开秋娘的怀里他会委屈的掉眼泪,孙璟瑜好几次笑说这小家伙是个特爱撒娇的儿子。   “我儿子这么聪明,以后肯定不会忘记我。”秋娘忽然梦呓似地出声。   孙璟瑜抬头温柔一笑,点头:“你说傻话,你是他亲娘,他怎么可能忘记你。”   “没错。”秋娘笑着亲了儿子一口。   “别担心,娘每年会带儿子来住一阵子。”   “哦。”秋娘低应。   孙璟瑜起身,慢慢走到秋娘身边,抱着她的腰亲昵道:“这次是我对不起你,连我都舍不得孩子离开,你是母亲,心里有多难受我都了解。”   秋娘淡淡一笑,却有气无力:“没有办法的事僵持下去也没用,你能体谅我的心情,我总算有点所得。”   秋娘低垂的侧颜美丽却虚弱,孙璟瑜心中一疼,俯身在她眼角落下一吻:“我能孝顺我娘的时日已经不多,与你和孩子们还有大半辈子,日后我会好好补偿。”   秋娘微微一笑,没一会就睡了。   孙璟瑜说的话她能信,孙璟瑜对两个女儿很好,一直都在尽职当一个爹,两个小丫头也喜欢在孙璟瑜闲暇时缠着他玩。入京这么久孙璟瑜对她也挺好,一心读书和家庭,从未提过其他的想法。   唯有李氏的事,秋娘心知肚明。李氏不是别人,是孙璟瑜的娘,她身为媳妇,拿什么去争。   亲身母亲在儿女心里总是占据很重要的位置,秋娘甚至想过,若是母亲还活着,而母亲和孙璟瑜发生争执,她会偏谁……那时候根本不是谁对谁错那么简单的事,无关对错,只与感情有关。也许她会对孙璟瑜说:我娘老了,你让着她一点好不好……   事情想通了就很简单,一切不过一个忍字,忍耐几年就海阔天空一片蔚蓝。   她年轻,有时间去忍,李氏老了,拼不过光阴似箭。   或许一切退路只是自我安慰的理由而已。   但是这样,又未尝不可去尝试。   李氏没几天就痊愈了,孙璟瑜夫妇亲自送她和孩子上船,对随行的人千叮咛万嘱咐,最终,再多不舍都随着船只渐行渐远。   船只渐渐消失在远方的那一刻,秋娘伏在孙璟瑜肩头哭湿了衣襟。   李嫣然和吕秋明站在后方,见秋娘哭泣不止,李嫣然也泪水满眶,对吕秋明哽咽道:“你们男人都狠心,姐夫孝顺母亲当然没错,可是阿姐太可怜了,母子分离,连小谦都好可怜,他方才一直在哭。你怎么不帮帮阿姐了,你如果去说,姐夫一定会听你的建议,伯娘也会顾及你。”   吕秋明面无表奇怪的望着前方水面,很久没有说话。   李嫣然生气的锤了他几下。   吕秋明又将视线放在孙璟瑜和秋娘身上,慢慢道:“对我和阿姐而言,伯娘不仅仅是她婆婆那样简单。”   “恩?”李嫣然不解的望着吕秋明。   吕秋明温柔一笑:“嫣然,如果没有这位老太太,我和阿姐早就饿死了。”   李嫣然一愣。   “她是个心地挺好的老太太,对我们,特别对我,有救命之恩。”   “无论如何,是我欠孙家的恩情。”   李嫣然默默垂下头,悄悄抓紧了吕秋明的手。   李氏一走,又到一年寒冬时节。   少了儿子,家中冷清许多,秋娘开始为过年繁忙,心中的酸痛思念便被埋进了心里。过年那日,一家人去灵泉寺上香还愿,这是入京来的第三个年。   年过一开春,孙璟瑜和吕秋明便没日没夜的为前程奔波起来,读书备试,送礼走访,家中三两天来客,名帖信笺也越收越多。   这一奔波就是大半年,二人的前程总算有了去处。二人都清楚不可能一起留在翰林院,之后考虑再三,孙璟瑜主动请求离京,在徐老爷的帮助下,最后的去处定为鸟语花香人杰地灵的泉州永春县任知县一职。   吕秋明本意是想留在翰林院,徐老爷却道他太过年轻需要积累资历,便为他谋了京城邻县的知县。对此吕秋明也没有不满,他很清楚徐老爷并不是敷衍他,而是事实就是那样,他的确太年轻了,没有说服人的资历。   “啊,我们要分开了……”李嫣然得知消息很伤心,她还没长大,她也怕人少太寂寞。可是现实无法改变,这一天总会来临。   秋娘摸摸她的头,安抚道:“你呀,以后什么要学会自己做主,我娘死得早,家里也没个能帮你分担的,所以日后你就是吕家的女主子,秋明要靠你照顾。等你们都大一点,还要自己养孩子,这些很快都会来临,你要有准备。”   李嫣然抹抹眼泪,点头道:“阿姐说的我会好好努力,阿姐也是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团团和圆圆。”   “恩,阿姐就不用你操心了,记得常给我们写信。”   “那是一定。”   泉州在鱼米之乡,是个很养人的好地方。那里的女子心灵手巧,美丽温柔,泉州刺绣更是闻名古今。   秋娘得知那样一个地方时,心中很是喜悦。   当一家人终于踏上永春的土地时,秋娘更是笃定了心中的想法,这是个让人身心舒缓的好地方。   大女儿也到了入学的年纪,秋娘一门心思便扑到教导女儿们身上,对此孙璟瑜也很赞许,直言说此地的女子多才艺,德行好。连街上卖菜的老妪都进退有礼,温柔和气。   如今孙璟瑜任知县,一家人住在府衙内,府衙宽广,庭院别致,比在京城时还要舒适许多倍。秋娘甚至想一辈子都住在这儿便好了。   在泉州安顿下来不久,收到吕秋明二人写来的信笺。信中说他们过得很好,府衙宽阔,因此李嫣然写信邀请母亲李夫人去居住云云。   秋娘回信催他们夫妻二人快点生孩子。   秋娘有时看着居住的府衙,也有萌生将李氏和儿子接来常住的心思,但是想到同在屋檐下,恐怕日子不好过。   儿子如今两岁多了,会说话会走路,秋娘很想他。   孙璟瑜之前一直忙着奔波,如今在永春安定下来,也有了想见儿子的心思,便在给家里写信时说了出来。不久之后家里回信,称有了方便的船就会让李氏带儿子过来居住一阵子,对此秋娘日日期盼。   可是左等右等了几个月,丝毫不见李氏到来。秋娘日日惶急,生怕他们在路上遇到什么事。   幸好不多日接到来信,信中说孙铁锤生病,李氏走不开,因此今年恐怕来不了。   孙璟瑜和秋娘松口气又提口气,担心孙铁锤的身体。   之后又过了两个月,家里再次来信,信中急道李氏重病,恐怕命不久矣。   孙璟瑜大惊失色,秋娘也脸色一变,猜测道:“恐怕是公公生病,婆婆费心照料他才会劳累成疾。”   孙璟瑜握着信笺久久不语,盯着命不久矣一身沉重。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56 回家奔丧   56 回家奔丧   孙璟瑜繁忙公务又操心家中父母身体,几日光阴便憔悴了许多。   秋娘不由出言安慰:“公婆身体一向很好,估计没什么大碍,你别太过操心。”   孙璟瑜点点头,又埋头于公事之中,如今他为一方父母官,满心热情和抱负,上任以来从不曾偷闲犒劳自己。此时即便得知父母病重,重任在身也无法回家在近前守候。   秋娘送来温好的热茶便静静离开书房,她知道孙璟瑜心里沉重,但是她也明白身为父母官不能说走就走,只怕再次回家,就是谁人先去之时……   秋娘回房,陪大女儿看了会书,一片心思却无法平静下来。   “娘,你怎不说话呢?这个字念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大女儿挥着手叫醒秋娘。   秋娘尴尬一笑,抱着小女儿的手又紧了紧,慢慢道:“娘在想你爷爷奶奶……和弟弟。”   大女儿放下书,小手撑着下巴,歪头看着一脸恍惚的秋娘,懵懂道:“娘有多想爷爷奶奶和弟弟?”   秋娘失笑:“说了你也不懂。”   大女儿吐吐舌头,天真道:“我就不想奶奶,奶奶凶,吓人。我也不想弟弟,弟弟没妹妹乖,不听我的话,讨厌。”   秋娘莞尔:“你还记得弟弟长啥样?弟弟太小,怎么会晓得听姐姐的话。”   团团不悦的嘟嘴反驳:“我当然记得弟弟长啥样,弟弟长得丑,不跟我说话,我逗他玩儿,他却对我哭,讨厌。”   “呵呵呵。”秋娘被女儿逗乐了,抚着女儿的头无奈说:“一定是你捏他的脸才哭,你是姐姐,不可以欺负他。”   “是这样吗?弟弟又不住在这里,我可没有欺负他哟。”团团正色道,又跳上椅子抱起书认认真真的读起来。   秋娘温柔的看着两个女儿,轻声呢喃道:“一家人要和和气气,做姐姐的应当照顾妹妹和弟弟。”   团团点着小脑袋,微微不悦的戳着书说:“娘你还没告诉我这个字念什么?”   秋娘温和道:“这个字念‘家’,一家人的家。”   “原来如此,为什么这个‘嫁’和‘家’一样,嫁也是家吗?”   秋娘一愣,不由扑哧一笑,摇头又点头,斟酌了一会才解说道:“此‘嫁’为嫁人的嫁,世间女子生在娘家,长大了便嫁入婆家……嫁,也为家。”   团团迷茫的望着秋娘:“娘你说什么我都糊涂了,我要去问爹!爹最厉害了!”说着也不等秋娘阻拦,跳下椅子便跑出了门。   秋娘无奈的看着团团跑走,抱着小女儿宁静出神。   女人从嫁人那一刻起,便多了一个家,多了一对父母,多了一起生活的家人。   一家人,本来无仇无怨,一家人,本当相亲相系。   秋娘回想第一次见到李氏和孙铁锤的光景,那时候,那对于她而言陌生无比的夫妻,正值壮年……孙铁锤人高马大,看面相憨厚可靠。李氏生的不俏皮,一脸朗气笑容却让人安心。只一眼,那时才十三的她便觉得心里有了希望,直觉那对夫妻不是恶人。她记得自己怯生生的低着头,紧紧牵着幼弟的手立于夫妻两眼前,她在心中祈愿,祈愿这是一对心地善良的夫妻。老天似乎听到她的心声,那对夫妻笑容满面的接纳了她们姐弟二人,之后回到孙家。   点点滴滴的时光不知不觉里逝去,如今她以为人母,当年那对夫妻,已经年华老去。看她的眼神再也不是当年那样温和,不知何时起在她眼瞳中映照着的李氏,已经成了刻薄的面相。最初的那份美好,早就从彼此之间消散云烟之间。   父母病重消息得来不久,接踵而来的却是一家之主,孙铁锤去世的噩耗。   孙璟瑜只听清父亲老去几字,手中的茶盏便碎了满地。一旁的秋娘顿时红了眼睛,孙璟瑜却有几分不可置信,强忍心中悲痛对堂弟孙诚实道:“我爹他……是何时过世?”   孙诚实紧张道:“叔叔他老人家于上月二十夜里子时过世……第二日大海哥便差我来泉州……叔叔他老人家的尸首搁在屋里,买了冰保着……”   孙璟瑜听到尸首二字仿佛这才回神,是啊,人死了就是一具尸体而已……离家前还身体安康的父亲,竟然无缘见最后一面。   才四年多光阴而已,竟然是生死两别。   孙璟瑜沉默不言,孙诚实也不敢多说话。在他这个乡下小子眼里,孙璟瑜这个堂哥就是了不起的官老爷,他何时与官老爷离得如此相近过。小时候本就与孙璟瑜接触不多,如今见了一身官服的堂哥更是倍感压力。临行前大海哥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加紧步伐去泉州报丧,孙诚实没日没夜的赶路,身心疲惫,进屋来连口水还没喝上。   秋娘早见孙诚实一身风尘仆仆,可见路途辛苦,抹抹眼泪忙让丫鬟端茶与他,独自走到孙璟瑜跟前安慰道:“璟瑜,公公已经先去,你莫太伤心,赶紧准备丁忧回乡。”   孙璟瑜回神无精打采的点头:“秋娘好好招呼诚实,我去找师爷。”   “恩。你去吧。”   望着孙璟瑜离去,秋娘叹口气,对丫鬟道:“赶紧去备些饭菜,先上些点心。诚实,你先歇歇,你哥待会回来。”   丫鬟很快端来点心,孙诚实不客气的大吃起来,秋娘失笑,慢慢问:“公公去世,家里可有人安排?”   孙诚实含糊点头:“有的,我爹娘,还有几个叔叔伯伯,大海哥他们都在家里忙。”   “哦,那就好,小虎子在外地做生意,可回家了?”   “小虎没回家,不过也派人去报丧了。”   “我婆婆身体可好?先前信中说她身体不好,近日可有好转?”   孙诚实叹气摇头:“婶婶她也卧病在床,虽然一直不见好转,但是也算熬了过来,这次叔叔去世,婶婶又受了不少刺激,身体日渐虚弱。”   秋娘闻言心中一惊,想不到真的病得如此严重,如今孙铁锤去世,只怕李氏也时日不多。若孙家一下去了两老,也不知以后如何……饶是平日许多不待见李氏,此时得知噩耗,秋娘心情复杂,李氏虽然不识字,却很精明,一心为孙璟瑜着想,每年送来给孙璟瑜的钱,都是李氏一手操办。只怕以后没了李氏,大哥大嫂当家,肯定不如以前。   李氏生病,秋娘又不得不担心留在李氏身边的儿子,大嫂儿女多,恐怕没多少心思去照顾小谦,如今一个孩子在家,也不晓得过的如何。   “真没想到,公公走得这么早,婆婆也病了……”   孙诚实望着秋娘欲言又止,喝口茶沉默起来。   秋娘恍惚说:“府里有不少补品,这次一并带回去给婆婆,希望对她身体有好处。”   “恩,那是。”   “上回婆婆入京时身子还很好,怎么这次……”   孙诚实轻轻一咳,结结巴巴道:“嫂子……婶婶她是……是是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   “哦?”秋娘困惑的望着孙诚实,直觉他话里有话。   孙诚实憨憨一笑,解释道:“叔叔病重后,婶婶一直费心照料他,所以就不小心疏忽了小侄儿……”   “小侄儿?”秋娘一惊,牟然起身道:“你是说小谦?”   “恩……那次不小心,小侄儿落水了,当时大海哥他们不在家,所以婶婶就下水去救人,后来就一直病着不见好……”   秋娘脑袋一嗡,满腹疑问想问,但是她必须克制,现在孙铁锤刚去世,她若一门心思只知道担心儿子,还不知道别人怎么说。   “嫂子你放心,小侄儿已经好了。”   “那我就放心了……”秋娘已经没了心思,只盼着孙璟瑜早点回来,早点上路回家。   孙璟瑜很快安顿好一切事宜,一家人没日没夜的往家里赶路。   走水路虽然舒坦却比陆地要缓慢许多,几人乘坐马车沿路颠簸,日月星辰马不停蹄,两个孩子叫苦不迭却只能咬紧牙关硬撑。   以最快的步伐赶到家乡时,众人皆是满脸憔悴。   孙大海早就安排人每日在村头渡口边候着,这会一见孙璟瑜等人从渡口下来,忙扯着嗓子哭丧起来。   孙璟瑜一听这哭声,心中百般难受。所谓近乡情怯,何况是回来奔丧。   秋娘牵着两女儿摸着眼泪,沉默的往孙家走去。   一路上不少张望的村人,虽说孙家家主去世很让人难过,但是对那些村人来说生老病死太常见,何况已经死了许久,什么悲痛都淡去了,此时都满腹好奇的看着孙璟瑜一家人,毕竟好几年不见,新鲜得很。   孙璟瑜一进屋,便涌出满屋哭声。死气沉沉的屋子让人心情更加沉重。   早在路上秋娘等人就穿好了素服,回来便哭着跪拜许久。   一直等着孙璟瑜归来,因此孙铁锤的尸首尚未入棺,只换了寿衣搁在祠堂,旁边有许多融化的冰水,饶是现在不是大热天,屋中也涌动着一股怪味。   孙璟瑜伤痛后便冷静下来,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讣告办丧,早早让父亲入土为安。   孙大海红着眼睛说:“璟瑜,讣告早就写好了,你如今已经回来便不能再拖延,我立刻让人将讣告发出去。”   “恩,这些日辛苦大哥了。”孙璟瑜真心道,父亲明明有三个儿子,却有两个不在身边孝敬,凡事唯有大哥一人操劳,这些日大哥估计没好好合过眼。   孙大海拍拍孙璟瑜的肩膀:“我可是老大,应当的。”   孙璟瑜带着妻女一直跪在灵堂前,两个女儿有点害怕,但是不敢说话,穿着素服下的手偷偷抓紧秋娘,秋娘也无可奈何。不跪满一个时辰,估计外头的人会说闲话。   孙璟瑜却没心思想其他,他愣愣看着孙铁锤的尸首,崭新的寿衣下掩盖着消瘦的身躯,孙璟瑜觉得陌生无比,印象中父亲总是有用不完的力气,高大魁梧,结实有力,走出去谁人不说孙铁锤是个大块头。此时躺在这儿的,却是一个瘦弱的干瘪老头……   孙铁锤恍惚的跪着上前几步,轻轻掀开了盖在孙铁锤脸上的冥纸,那张脸有点熟悉有点陌生,庆幸的是面容无比安详,可见去者不苦。孙璟瑜盯着瞧了一会,眼眶又落下眼泪来。   孙铁锤是个只会干农活的粗人,从小对他抱有很大期望,却不懂其他事物,显少与儿女们谈心相与,孙璟瑜仔细回想父亲的记忆,却只有父亲辛苦干活的身影……   做了一辈子最苦的活,连儿子做官后都不曾停歇过一天,没有享过一天儿女的福。   虽说那是父亲自愿,可是孙璟瑜心中却充满愧疚,幼年时他独坐书斋里苦读,每每觉得疲惫便在心中说如果现在不努力,以后考不上进士,只怕父母只能辛苦种地劳累一辈子,他想长大以后出人头地,买很大的宅子,请很多的下人,让父母再也不用辛苦。   如今他也算出人头地,却不曾让父母享过那样的日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回头想去补偿,面对逝者已然不可能。   一家人跪了许久,最后被旁人拉着劝起来。秋娘连膝盖都麻了,心里急着见儿子,回头便在屋中寻找起来。   孙璟瑜被家中几位叔叔伯伯哥哥弟弟拉着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大嫂出来说:“二弟,你快去看看婆婆,婆婆要见你。”   孙璟瑜忙起身前去。   秋娘在后院找到了已经两岁多的儿子,那一刹那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离开时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如今已经会说话会跑会跳。   家中发生什么事小孩子们不懂,孙致谦依旧天真的笑着闹着,和几个秋娘不认识的小孩子满院子嬉闹。   陡然看到站在旁边满面泪水的秋娘,几个孩子都吓到了,忙安静下来,四散逃去。   孙致谦也晃着胖胖的小身体追在哥哥姐姐们身后,到底年纪太小,一着急就险些摔倒,秋娘刚准备去扶,小家伙又自己稳住了,瘪嘴望着逃散的哥哥姐姐们哭道:“等……等等我……哥哥……”一边喊着一边笨拙的在后面追。   秋娘走过去,将孩子一把抱起来。小家伙哭喊着哥哥姐姐,在秋娘怀里挣扎。   秋娘哭的更凶,抱着孩子呜咽:“小谦,我是你娘,我是你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握拳 星期五完结掉(不出意外的话……)- - 佛祖保佑……   57全文完结   孙致谦望着泣不成声的女人,挣扎的更加厉害。   不一会大嫂跑来后院,见是秋娘抱着孩子哭不由松口气,慢慢走过去安慰道:“秋娘,你回来真好,这小子平时可想爹娘了,总是问我们他的爹娘在哪里。”   秋娘呜呜点头,将孩子抱得更紧了。   大嫂又摸摸孩子,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饴糖给孩子,“小谦,喊我什么?”   小谦含住糖,立即破涕为笑,盯着大嫂道:“待伯母……”   大嫂嬉笑:“是大伯母。小谦,你爹娘回来了,你高兴吗?看,这个就是你亲娘哦,你亲娘会对你好,天天给你买糖吃,带你玩儿。你娘可漂亮了是不是?”   孙致谦没考虑太多,张嘴便对着秋娘喊道:“娘。”大人教他喊什么就喊什么,哪里懂得亲娘此时的心情。   大嫂点头:“这才乖。”说着又看了看哭的不能自持的秋娘,叹气道:“这孩子很乖很聪明,秋娘你别哭了,孩子还小,你跟他多处几日,他就会缠着你了。”母子分离的心情大嫂可以体谅,这会见秋娘哭的伤心更是不免关怀。   秋娘大力点头,抹了抹眼泪,双眸朦胧的对着儿子微笑。小家伙吃糖吃的正高兴,脸蛋鼓得跟包子似地,煞是可爱。   李氏将儿子养的很好,小家伙胖嘟嘟的,性子也很活泼。   一年多不见,当初丑丑的小家伙如今长得越发俊俏了,眉目清晰起来,有孙璟瑜的影子,也有秋娘的影子,甚至有点像吕秋明这个舅舅。总是无论怎么瞧,都有几分看相。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很伶俐。   秋娘满心喜悦,温柔的抚着儿子的脑袋。   小家伙一块糖快吃完时便巴巴的望着秋娘:“娘,你会买糖我七?”   秋娘点头:“买,娘给你买。”   小家伙立刻拍手笑,亲昵的将脑袋蹭在秋娘额头上,咯咯的笑道:“娘不打我屁股?”   秋娘哑着嗓子道:“不打,小谦是个好孩子。”   小家伙大力点头:“好孩子!我乖~~”   “是啊,娘的小谦最乖了……”   母子团聚万分亲昵,大嫂欣慰的笑笑,悄声离开了。孙璟瑜是块宝,孙璟瑜的儿子是块大宝,婆婆李氏处处护着这块大宝,身为哥嫂平日为这一个孩子处处小心,生怕哪里不小心让小家伙怎么了,别说婆婆会骂死他们,孙璟瑜和秋娘那里他们也不好交代。如今孩子的爹娘回来,大嫂心中大石轻松放下。   秋娘此时眼里只有重逢的儿子,对孙璟瑜去见李氏一事并不知情。   孙璟瑜独自守在李氏床边,李氏如今的衰弱模样让人心惊。与上回离别时天差地别,看来信中说母亲时日不多,并不是夸张。   想到父亲刚刚去世,母亲眼看也要走了,孙璟瑜悲从中来。   李氏本来十分虚弱,一见孙璟瑜回来如回光返照般来了精神,笑容满面的拉着孙璟瑜的手说:“娘总算把你等回来了,娘真怕和你没福气的死鬼爹一样,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着……”说着伤心的抹起眼泪。   孙璟瑜握紧李氏的手哽咽道:“娘你要挺下去。”   李氏摇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娘不想死,也不想你爹死,可你没用的爹还是去了,你才刚刚去泉州任职,如今却不得不丁忧回家守孝,这一守又是三年……哎,你爹死的不是时候啊……我本想他能多撑个十年八载的,太不争气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李氏心中最遗憾的事,竟然还是孙璟瑜的前程。   孙璟瑜心中不知什么滋味,觉得眼前的老太太这一生很神奇,却又让人无话可说。   “都这个时候了,娘还说这种话……比起我的前程,我一直没有孝敬你们,心中更是愧疚……即便我如今丁忧回家,三年后还能复职,可是爹娘若去了,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孝敬你们……”   李氏哽咽道:“你有那个心就好了,你爹去的安详,他这一生不愁吃不出穿,儿孙满堂,心里不晓得多知足呵,他临死前还拉着我的手说他这一辈子过得安心如意,去了地下也会早早投胎,毫无遗憾。”   李氏越是这么说,孙璟瑜越是觉得难过,只恨自己没有见父亲最后一面。父亲可能觉得死无遗憾,他这个当儿子的,却觉得很遗憾。   “这也是命啊……之前你写信来要我带孙儿去泉州,我当时东西都备好了,可是你爹那天出去放牛,走在路上却忽然倒下了……之后再也没有爬起来,抬回来就跟瘫子似地不能动弹,只有嘴巴能吃能说话,我日日在跟前照料他,他却不见好转。那些日为了照顾你爹,疏忽了我孙儿,小谦如今会走会跑又好动活泼,在家里待不住,跟着哥哥姐姐们闹腾,那天一不小心就滚下了河……”说道这儿,李氏仍然心有余悸。   回想当日情景,李氏正在房里给孙铁锤喂药,孙大海去镇上拿药,大媳妇去村长家借东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在门前追着小鸡玩耍的孙致谦便一个不小心,从阶梯上滚下了河,本来村子就是依河而建,考虑家中小孩子多,门前的河岸边早就围好了栅栏。只留下一个台阶入口方便洗菜洗衣服,平时阶梯那儿有小木门关着,小孩子打不开。   那日也不知谁疏忽了没锁好门,木门早就半开着,被追赶的小鸡从木门跑下阶梯,孙致谦也晃悠悠的从木门钻了进去,一旁玩耍的孩子们根本没注意。   等孙致谦一声哭叫传来,才发现小家伙从阶梯上一路滚下了河,在河面上可怜的直扑腾,没扑腾两下就沉下了水。   稍大的孩子们惊叫连连,李氏这才闻讯飞奔而出,一见河面没有了孙儿的身影,当即脸色发白,什么都没想就跳进了河,根本没想到自己不通水性。   幸好隔壁的大叔及时出手相救,将祖孙二人一起救了起来。   那一次折腾便让祖孙两大病了许多日,特别是孙致谦,年纪太小,落水后喝了不少水,又受了惊吓,连着发烧了好几日才消退,李大夫夫妻两日日守着诊治照料,才将孩子的一条小命救了回来。念着与秋娘的亲戚关系也不敢有半分疏忽,好不容易才生下的一个儿子,若是就这样没了,李家夫妇可不敢想见。   孙致谦治好后李氏便彻底病倒了,本就落水染了风寒,却不肯去休息,孙子一天没醒来就在床前守着,日夜担心受怕,身心疲惫不堪。   等孙子一好,李氏便倒在床上大哭:谢天谢地,我孙儿若去了,我没脸给璟瑜交代啊。   一想到孙致谦是孙璟瑜如今唯一的儿子,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生出儿子,这么一个独子若在她手上丢了,她就是死也没脸见孙璟瑜。沉重的压力压得李氏吐不过气,那阵子日日见孙儿在昏睡中啼哭,便心如刀割,整日以泪洗面,茶不思饭不想。活了一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刺激,唯一一次,便要了她的老命。   “老天待我不薄,孙儿现在好好的,娘才有脸给你个交代……”李氏捂着脸啼哭,孱弱的身子颤抖个不停。   孙璟瑜红着眼安慰:“娘别自责了,事情都过去了,多说无益。你帮我照顾儿子,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别多想。”   李氏深呼一口气,抽噎道:“我那些日真是怕啊……怕死了……”   “娘……”孙璟瑜可以想见李氏那些日的情景,真不知道该说是谁的错,的确没照顾好小孩子是大人的疏忽,但是李氏却为了救孩子去了半条命。   “如今都好了……我也能安心的去见你爹了。”李氏喃喃的低语,一脸轻松的笑容,如暖春的清风。   孙璟瑜见她如此一阵后怕,忙道:“娘,我带小谦来看你。”   说着飞快的跑出了房门,不一会,孙璟瑜抱着儿子,身后跟着秋娘和两个女儿,再之后大哥的一家人,小弟的一家人,全聚在李氏床前。   孙璟瑜蹲□轻语呼唤:“娘,小谦过来看你了,大家都来了。”   李氏闻声艰难的张开眼,含笑望着众人,孙璟瑜让李氏抓住儿子的手,小家伙还认得奶奶,顺势便爬上床铺,在李氏身边笑嘻嘻的闹腾:“奶奶,吃糖,甜甜的~”说罢吐着舌头上的糖,炫耀似地给李氏看,胖墩似地小身子让李氏感觉有点沉重,心中却是无比的欣慰踏实。   李氏伸出枯槁般的手抚了抚孙致谦饱满的额头,温柔道:“以后要好好读书,孝顺你爹娘……致远……致修……你们也是要听话……要向二叔学习,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孙致谦最小,不懂奶奶说的什么,依旧天真的吃着糖,稍大的孙致远孙致修兄弟有点害怕病重的奶奶,但是在孙大海的推桑下,兄弟二人便乖巧的应声道:“我们一定会听话的,以后跟二叔一样考进士,做官。”   “恩……还有致想……小虎子,你要好好教导他……别让孩子以后跟你一样东奔西跑……”   孙致想是孙家最小的孩子,才出生没三个月而已,是小虎子与妻子梅氏所生,头胎得男是大好事,只是李氏却已经无福分多看这孙子两眼。   成亲后在外头做生意,只比孙璟瑜早两天回家的小虎子此时乖乖的顺着李氏,梗咽道:“娘别说了,我没出息,对不起你,我一定让致想跟二哥学。”   “大海你是长子,你最老实,跟你爹一样,娘对你没多大要求,你守好家业祖产便是。”   “娘说的我会牢记在心。”孙大海保证道。   李氏满意的呼口气,最后目光落在沉默的几个儿媳妇身上,看了许久,忽而颤笑了起来。   众人不明所以,李氏笑过以后才慢慢说道:“我几个儿子都很好,儿媳妇也好……大媳妇虽然不够机灵,好在老实肯学,肯吃苦,这个家以后由你和大海管,我也没什么不放心。二媳妇……秋娘你打小来到我家,我看着长大,却似养个女儿……我心里还是疼你的,不曾纯心刁难过你,你嫁给我最出息的儿子,也是天生一对,你伴着他,我也不操心。三媳妇,你过门最晚,年纪最小,你跟小虎子要做生意就好好过,你机灵,心眼多,那是好事,不过莫用在自家人身上,安心做生意吧,有事多听听兄嫂们的意见。”   这番话说的几个儿媳妇沉默点头,有高兴的有不高兴的,大嫂算是苦尽甘来,婆婆临终总算认可了她一回。秋娘想到未与孙璟瑜成亲的那几年,那几年她每日单纯的做家事,给孙璟瑜送饭,与李氏之间相处融洽,不曾被李氏打骂过,那些年的李氏,的确犹如母亲,对她颇是关心。最小的梅氏闷闷的不吭声,觉得婆婆冤枉了她,她心眼哪里多,何况尚且和家里人不熟。   “我累了,你们去忙吧,今夜还要守孝,别累坏了。”李氏下了逐客令,屋中人缓缓离开屋子,孙璟瑜走在最后,将宝贝儿子一起抱走了。   虽然沉浸在母亲的话语中,然而淘气的儿子一下就将孙璟瑜的神志拉了回来。小家伙不认识孙璟瑜,在孙璟瑜怀里待了一小会就不高兴了,嘟着嘴巴冲秋娘喊道:“娘抱……”边喊边往外挣扎。   孙璟瑜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没好气道:“只认娘不认爹?以后不让你娘买糖你吃。”   孙致谦闻言严肃的看向孙璟瑜,似乎不相信这个人说的话。   秋娘笑着走过来,对孩子道:“小谦,这个就是你爹,亲爹,以后要买糖就找你爹拿钱,你不听话爹就打你屁股,懂吗?只要你听话,爹娘都喜欢你。”   孙致谦闻言乖溜溜的喊了声:“爹,亲爹,我乖乖的~”   秋娘和孙璟瑜噗嗤一笑,骂道:“小糊涂蛋一个!”   尽管家里在办白喜事,然而如今不同往日,几个兄弟都已经成亲生子,光是孩子们就有一大窝,在屋里闹哄哄的跑来跑去,倒是冲淡了悲伤的气息。   讣告以最快的速度发出去后,早有准备的客人们便及时赶到孙家,到了将近黄昏的时候,八位老者便将死者抬入棺木内,随即封棺,上香祭拜,一些规矩过后才是晚宴。   孙璟瑜几兄弟和孙铁锤的几个兄弟一起通宵守夜,熬到早晨,十八棺杠抬起的棺木在鞭炮声和哭声中向渔家村祖坟山而去。   几个孝子走在棺木最前头,孙大海在最中央,一边走一边哭,几个小孙子也紧紧跟着棺木,或许他们还不懂死亡的悲伤,但是太多人在哭泣,因此都乖乖的不敢说话。   棺木走到一半时落地,众人跪拜默哀,女眷便到此为此,不可再前行。   秋娘几个妯娌目送棺木远去,各自抱着孩子慢慢回家。   家里只留了几个下人和几个看来帮忙的女客,见她们回来了,一婶子忙上前匆匆道:“大海家的赶紧的,你婆婆快断气了,眼看就不行了。”   几人闻言大惊,忙向屋中跑去。   那婶子也是懂规矩的,立刻央人将李氏抬下床,在堂屋里铺好稻草和床单,然后将李氏放上去。   李氏眼神已经涣散,眼看就剩一口气了。   大嫂着急的央人去祖坟山报信,不过估摸李氏得不到几个儿子回来了。   果然,报信人前脚离开,李氏后脚便去了。   死相颇安详,估计也没留下什么遗憾。   孙铁锤刚入葬,这下李氏也得办了,讣告倒是不用再写,客人依旧是那些客人,连宴席都能简单许多。   几天之内连办两场丧事,孙家人心里颇不好受。外人也有偷偷称奇的,有说李氏是舍不得老伴独自上路所以去陪他,有说孙铁锤将李氏喊了去,有说孙家今年要换风水云云。   众说纷纭里,两老的葬礼结束了。宾客散去,孙家一下冷清下来。   为父母守孝规矩多,孙璟瑜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在后院书斋看书,偷闲便教教小辈们。   小虎子和梅氏成亲时因老宅子不够大,房屋不够,因此李氏花钱在老宅子旁边重新修葺了两干房屋,原先是猪圈和鸡舍的位置全拆了,挪在后屋去。新建的两干屋子与老宅的墙色格格不入,小虎子和梅氏便住在那儿。这梅氏的陪嫁有四个丫鬟两个婆子,一家人住那新屋正好合适。   两老刚一去世,梅氏便怂恿小虎子与两位兄长分家过,原因是吃不惯老厨子的味道,想自己开伙单过。梅氏手里有钱,不乐意跟着大哥二哥吃斋守孝,巴望自己单过了可以随意吃些荤腥。她进门不久,对公公婆婆更是没有半分感情,小虎子又不肯读书,倒是反过来跟着她大哥做生意,做生意的钱和门路都靠大哥张罗帮助,梅氏便很是瞧不上小虎子,觉得自己虽是商人女,嫁过来很吃亏,孙家却占了她的便宜。   小虎子哪里肯听她的,两口子反而大吵一架。   孙璟瑜和孙大海来劝架,得知弟媳妇的想法,孙璟瑜不由怒道:“不想过就自己卷铺盖回去,我爹娘尸骨未寒,你莫在家里吵闹不休。”   孙璟瑜对梅氏完全不了解,看她完全像个小女孩不懂事,训斥起来也不留情,再不懂事也不该如此任性。训完梅氏又瞪着小虎子:“你成日在外奔波生意,有空也该管管家里事。”   小虎子闷声点头,对梅氏更是恼怒。   梅氏本来有点小性子,嫁妆丰厚,一来就生个儿子,难免恃宠而骄,真当自己耍耍性子小虎子不会对她如何,大哥大嫂也是好脾气,却没想到孙璟瑜训了她一顿。心中颇是愤愤,暗道孙璟瑜不过芝麻大的官,如今还丁忧在家,派头倒是十足,真真气人。不过生气归生气,也不能奈他如何。   如此过了七七,小虎子却称生意不能耽搁,不顾长兄反对,带着梅氏和孩子一起走了。梅氏是不想与兄嫂们相与,小虎子是真担心生意,若是守孝三年,什么生意都糟蹋了。   孙大海见他们走了很是生气,孙璟瑜却叹道:“走便走了,他是老幺,又无出仕的念头,想走留不住,外人也不会多说。”   孙大海点头:“还是不懂事啊。”   大嫂哼道:“走得好,小弟媳妇我特合不来,就仗家里有点钱,成日耍性子娇气滴滴的,不走迟早要吵架。”   兄弟两闻言不好接话,默默各自忙碌去。   孙大海性子和孙铁锤最像,本就是闲不住的人,如今他当家了更是感觉责任重大,每日必定亲自去田地看看庄稼,和那些佃户闲扯,一扯就是一天。在他眼里最重要的就是庄稼。   大嫂如今管家有道,算盘打得好,账目记得好。比往日长进了许多。   秋娘闲暇时看看书,绣绣花,带带孩子,也很悠闲。   孙璟瑜不便外出走访,倒是接二连三有昔日同窗来看他。除了看书,孙璟瑜便热衷钓鱼,偶尔也会和孙大海一起去田地里转转,熟悉自家的庄稼。   三年说慢很慢,说快很快。   三年里吕秋明已经有了个儿子,当爹了。且悄悄然的将父亲的骨灰迁回了家乡祖坟,和往常一样,没有半点让秋娘担心的念头。   三年里,孩子们都长大了。最小的孙致谦已经启蒙入学了,虽然老师是亲爹。   大嫂的长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定了一门好亲事。   团团圆圆出落的越发标致,都像大姑娘了。   又是春暖花开时节,家乡的槐花盛开,成片成片的洁白花瓣铺满了乡间小路。   一路清风相伴,香气宜人。   秋娘踩过一地细软的花瓣,走到村头渡口,伸出手,搭上孙璟瑜宽阔的手掌,孙璟瑜牵着她上船。   夫妻二人林立在小船上,回头看了眼村子,怅然而又畅快的扬起了笑颜。   孙大海一家在岸边挥手:“璟瑜保重,上任后记得常给家里写信,有什么困难要告诉大哥。”   孙璟瑜大力点头,无言的挥手告别。   小船在孙大海一家的目送下,渐渐消失在家乡的湖光潋滟中。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番外不定,这个文写了好长……写的最久的一个文,不过终于写完了,很激动。感谢大家的支持! <-- -------------------------------------------------------------- 书籍名称:青萝衣 作者:凉拖 本书籍由网友“RKJY”上传 日期:2011/1/24 23:00:01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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